"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美人劫 作者:梦三生 [内容简介] (卷一)莫失莫忘 此生岂知魂梦长,东风且共染,何人解连环,万里时空入吴越,天涯望断。 若得沧海知桑田,只笑东风乱,却道君不见,莫失莫忘君已忘,此生梦魇。 一场离奇的穿越,我竟将心遗落在那个名叫范蠡的古人身上,两相依偎,一场奇缘。可是,当那个苎萝山浣纱溪畔的浣纱女西施出现之时……一切又将如何?西施范蠡千古传颂的悲凉爱情……我,又立于何地? (卷二)三千宠爱 指鹿为马,是对我爱上范蠡的惩罚,是对我妄图改变历史的惩罚。 土城之行,西施殒命。 于是,我不再是我,没有任何余地,我化身为那一个艳绝千古的美人,西施。 于是,我这二十一世纪的一缕孤魂顶着西施的名号走入吴国,去亲身演绎那一场撼动历史的“美人计”。 吴国,那个一身明黄,一脸嚣张,温柔入骨,却又野心勃勃的帝王……会因我这冒牌的美人西施而亡国吗? 他说,做孤王的女人,决不会孤军奋战。 江山美人,如何取舍? (卷三)争霸天下 范府初见君上,那个历史上卧薪尝胆的著名帝王,他说,江山美人,他都要。 兵败夫椒,困守会稽山,他以身为奴,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我,成全了他的“美人计”。 吴越争霸,一场阴谋,一场血腥,吴王,那个野心勃勃,本不懂情为何物的嚣张帝王却独独因我这异时空的一缕孤魂而甘愿留下千古骂名,成为亡国之君…… 美人计落幕。 那座府邸之中,有一个帝王在等我,等我回到他身边,他满面温和,却是野心比天。 他说,江山美人,他都要。 他说,越国复国之日,便是他迎我回国之时。 他自称,寡人。 孤家寡人。 我告诉他:君上,是天下人的君上;夫差,是我一个人的王…… 当那个嚣张的帝王为我而放下手中的杀人之剑时,我便已甘心随他远走天涯…… 留君醉,君莫醒;盼君归,君何为?叹君甘入瓮,长与痛相拥,失了江山,落魄帝王,只羡鸳鸯不羡仙。 …… [正文] 卷一:莫失莫忘 往事如梦   头,好痛。   仿佛要裂开一般,眼前一片殷红,是血么?我的血?   我会死吗?   是什么照射着我的脸庞,暖洋洋的……是太阳?   有些不适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耀眼的阳光,我这才发现我竟是半倚着一颗大树睡着了,可是,这是哪儿?   就在刚才,我冲出马路,被一辆蓝色的大卡车狠狠撞飞,仿佛一个破碎的布娃娃般狠狠摔落在地,支离破碎。   那样粘稠的鲜血,那样真实的剧痛,难道仅仅是我的南柯一梦?   是,一定是!因为从小到大,我都别人眼中被上帝眷顾的宠儿。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就职于A城最大的风图集团,公司老总还逢人就夸“这个可是XX名牌大学的高材生……”   未婚夫是青梅竹马,大概因为我长得虽非倾国倾城,但也算对得起观众吧,他十五岁开始追我,人长得不算丑,大概就是比潘安帅了那么一点儿,钱也不算多,大概就是可以挥霍到下辈子吧。你知道的,我很懒,反正有现成的,也就不用那么辛苦去谈恋爱了。   于是,大学毕业那年我便和他订婚了。   一切都很完美,我也继续我的懒人生涯。   直到那一日……   闭了闭眼,眨去眼中酸涩的感觉,悲伤的情绪还没有酝酿好,思绪却突然被迫中断,有什么在舔我的脸?   是被妈妈宠得无法无天的那条小斑点狗吧。   “点点……别闹……”嘟哝着,我挥了挥手。   脑中却渐渐清晰了起来。那一日牵着它上街溜达,却在街角的咖啡店内看到我那亲爱的未婚夫与一个据说是我好朋友的女人相拥而坐……神情真是甜蜜蜜的真实演绎版。   点点似乎是认出了他的男主人,撒着欢儿跑了过去。   一辆卡车呼啸而过……   “点点!”我轻呼一声,便无意识地冲上前……   然后……我便看到我的未婚夫转过头来……一贯深遂的眼眸出现惊痛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二十多年的好运刚刚好到那一天全部用完,然后……便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我缓缓睁开眼,随即瞪大了双眼,手脚并用地后退了好几步。   呃?点点被轧得连毛都不见了?   揉了揉眼,我才看清,眼前是一条棕黄色杂毛小狗,并非点点。   “文大夫又来找莫离小姐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我微微一愣,抬头。   眼前走过两个宽袖长袍的古装美人。   “是啊,好生羡慕啊,若是以后跟着文大夫,便不用在这火炕里卖笑了。”另一个女子叹息着道,神情甚是幽怨。   我怔怔地看着她们从我面前走过,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闭了闭眼,我长长吁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莫非……我已经死了?   呵呵,我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救一只狗而壮烈牺牲的英烈了。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想来我短暂的一生也未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吧,我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想寻个人问问清楚。   你能想象吗?一路走过,尽是木质走廊,难道说这里是什么风景区?亦或是什么博物馆?   我大难不死?   四周寂静无声,一路缓缓走过,直到一处小院,隐隐听到屋内有嘻笑之声传出。   我缓缓走近那屋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右手食指,然后在那窗户上轻轻一摁,那窗子便悄无声息地破了一个洞。咦?这个情景好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想了想,啊!这不正是哪一部蹩脚的古装片里偷窥时常用的镜头嘛!   轻轻伸头看了看那屋子里?一个肚兜女郎正柳腰轻摆,翩翩起舞。   只是……肚兜?最近女子流行复古装扮吗?   “爷,紫菲给您捶捶背,可好?”那女子千娇百媚的声音。   “好,还是紫菲最贴心啊。”   “那爷可不要忘了常来捧紫菲的场啊……”   “不敢忘,不敢忘……”那中年男人抚须大笑起来。   “爷心里想的一定是莫离姐姐吧……”那女子嘟起了嘴,似是不满的样子,随即又轻笑了起来,“那也难怪爷啊,莫离姐姐可是咱们‘留君醉’的头牌,只是姐姐美则美矣,脾气可是古怪得紧,有时候连嬷嬷都怕她三分呢!”   “哪里,哪里,我心里可只有紫菲一人哪……”那中年男人赶紧卖乖。   “紫菲不信呢……”那甜得腻人的声音撒起娇来。   我忍不住抖了一下,感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样的声音撒起娇来,功力还真是可怕得紧。   可是,这怎么看都像是一部古装片……   第一次,我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理不出个头绪来。   随即,一个可怕的念头蹦进了我的脑海……我,该不是穿越时空了吧!   “留君醉”、“头牌”、“嬷嬷”……这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青楼妓院之类的地方。   天哪!刚才那个紫菲提到什么留君醉的头牌莫离姐姐,按照以往看的电视小说上演的,我这个女主角穿越时空之后八成就是附身在那什么青楼名妓身上……   莫不是……我穿越了?   虽然说我比较懒,虽然说青楼名妓一般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虽然说穿越时空还是让我有那么一点点兴奋,但是……名妓耶!想想还是可怕,会不会被老鸹逼着接客?会不会被遇到薄情的郎君,像杜十娘那样被骗财骗色,最后下场凄凉?还是会像红拂那像遇到如意郎君,成为名留千古的风尘三侠之一?亦或者会如董小宛一样夹在多情的君王的痴心的书生之间进退两难,抱憾终生?   想着想着,我的嘴角不由得越来越弯,心里有些雀跃,懒了二十年的懒骨头第一次有了勃勃生机!    今夕何年   “少伯兄,你可曾见过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偷窥啊!”一个戏谑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在说我吗?   拉了拉衣袖,我缓缓回头,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了此时的身份,我可是青楼名妓耶,一定要有那种顾盼生辉,风华万千的感觉。心里不由得有些雀跃,我看向身后,古代之旅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不是买票就能来的。而且现在,我将要看到的是古人呐!   缓缓回头,我看入一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眸之中,那是一个佩着剑的黑衣少年,不知不觉,竟是定定地看了许久。   “少伯兄,有人看上你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带了一丝戏谑的暧昧。   我侧目,看向一旁那个一直聒噪的家伙。   那是一个手持羽扇的白衣少年,大概是个书生吧,电视里书生都那副打扮,大约都十八九岁,一副故作潇洒的欠扁模样,看那双色眯眯的桃花眼和漂亮的薄唇就知道那白衣书生一定是负心郎君的不二人选!   果然,那书生竟对我伸出手来,嗯,白晰修长的手指的确好看。呃,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你想怎样!”我后退一步,拉拢衣袖,戒备地看着他,虽然身份是名妓,我可没想真去接客啊!   那白衣书生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就在我以为他就要对我上演一出霸王硬上弓的时候,他却突然抱着那把碍眼的羽扇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夸张到形象全无!   我说了什么搞笑的话吗?   “少伯,少伯,我看起来像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吗?”那白衣书生一边忙着大笑,一边回头对那黑衣少年道。   饥不择食?我微微一愣,也看向那黑衣少年,他一直冷漠得仿佛千年寒冰一样的眼中竟也微微泄漏一丝笑意。   哪里出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香宝,别玩了,带我们去找你家小姐!”那黑衣少年动了动唇,道。   香宝?他在叫我吗?简直是晴天霹雳,我难道不该是莫离才对吗?穿越时空,我该是第一美人才会比较符合剧情啊!而且……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就算不是莫离,我可不可以换个名字,为什么是香宝?   一个字,俗,二个字,很俗,三个字,非常俗,四个字……俗不可耐!啊!我不要!   然后,我又发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事实,我居然一直在仰视他们,虽然他们可能很高,但我也不该这么矮才对啊,在现代,我也是一个一米六七的窈窕淑女!怎么可能是现在的这副五短身材!   那白衣书生拭了拭刚刚笑出的眼泪,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香包子今天好可爱哦!”   呜,我欲哭无泪,原来刚刚他伸手的目的不是想非礼我,而只是想捏我的脸!   不理会他们奇怪的眼光,我转身就跑,我需要一面镜子,我急需一面镜子!我要看看自己现在到底长成了什么德行,竟让那可恶的白衣书生用“饥不择食”那样可怕的字眼来形容我!   “香宝,你去哪儿了?”正在我被困在院子里团团转,找不到路的时候,左边的一扇雕花木窗忽然打开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在窗前对我微笑。   刹那间,百花齐放……   我愣了一下,美人!   “发什么呆呢,快进来啊。”那白衣女子见我发愣,又忍不住掩口轻笑了起来。   待走进那女子的屋子时,我才发现刚刚在院子里看到的那黑衣少年和白衣书生都在屋里呢!   “香包子刚刚在偷窥紫菲姑娘接客哦!”那白衣书生坏坏一笑,摇了摇手中碍眼的羽扇,笑道。   “香宝?真的吗?”那女子闻言也笑了起来,漂亮的丹凤眼一直盯着我瞧。   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会儿解释一定是愈描愈黑,而且很费力,更何况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像我这样懒的人,最佳选择就是充耳不闻。   “香包子一定思春了。”那可恶的白衣书生一点都不懂见好就收的真谛,见我不开口,竟咧了咧嘴,又道。   这个家伙真有能耐,竟能磨得我牙痒痒!在心底作了个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跟这个早已经作古的人一般见识。更何况以实际年龄来说,我可是二十多了,他不过就是个小孩子,更不用一般见识。   “香宝今天好奇怪,若是平时啊,一定早被文先生你吓哭了。”那女子看着白衣书生,轻轻笑了起来。   “莫离啊,你这样可是冤枉我总爱欺侮人喽!”那白衣书生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笑道。   莫离?她就是留君醉的头牌姑娘莫离?我有些大受刺激地再从头到底看了她一遍,果然是个美人……这下,我心底最后一丝渺茫的期望都被扑灭了。看来,我真的不会是莫离了。   可是我到底是谁?在这个时代,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香宝……”   我回过神来,才看到莫离在叫我。   “怎么今天老是出神?”有些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莫离将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我,“把文先生带来的礼物好生收起来。”   “是。”我低头接过那五彩的盒子,心里却叹了口气,我怎么越来越感觉我所扮演的竟是一个丫环的角色啊!   拿着盒子走到房间里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是可以放礼物的小柜子上,一抬头,这下我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那柜子上放着的应该是一面铜镜,而我在心里无比衷心地期盼,此刻铜镜里那个胖得像充气娃娃的家伙千万、千万不要是我!   可是事实摆在面前,镜子里那个又胖又矮,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胖小鬼的的确确是我没有错……   呜……人家小说里女主角穿越时空都是倾国倾城、艳压天下,再不济也能混个容貌清秀啊!难道说我二十年的好运真的全部都用尽了,所以现在竟然变胖女,还要被这个讨厌的家伙欺侮!   “呜呼!我们的小香包是被自己的长相吓着了。”正在自怨自抑的时候,耳边忽然又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然后一双白晰修长好看得过分的手又在我胖胖的脸上揉揉捏捏起来。   “放开。”虽然很懒,但也不能就这样任由这个讨厌的家伙蹂躏我的脸,虽然这张脸是胖了点,可毕竟还是我的脸啊!磨了磨牙,我终于开口,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什么?”那白衣书生愣了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没有一点收敛的迹象,“香包子今天变得不太一样哦。”   “人家可是黄花大姑娘!”龇牙森森一笑,我露了一个妩媚无比的笑容,“再不放手小心我赖你一辈子!”当然,我十分清楚这样妩媚的笑容出现在我这样一张胖脸上,将会出现怎么样经典的恐怖效果。   果然,那家伙仿佛被烫着了一般松开了手。   我在心底嗤笑,丑女的效应果然是十分惊人的。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白衣书生和黑衣少年的名字。他们竟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文种和范蠡。当然,这个时候,他们的名气还不足以被载入史册。现在,他们只还是越国两个刚刚展露锋芒的少年而已。    风乍起   窝在马棚旁的干草堆里,我口中叼着一根干草,惬意地抬头看着天空,旁边是我刚来那一天躺过的大树,但后来又发现躺在这里更为惬意,那棵大树正好挡去了初秋仍是很烈的阳光,留下一片斑驳的绿荫洒在我胖胖的柿饼脸上,舒服得紧哪!   我想无论怎样,偷懒于我来说一定是必不可少的课题,就像现在从小姐房里偷溜出来一样。   转眼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我大至明白了周围的环境。想来我现在还真不是普通的衰,别人穿越,我也穿越,只是我不明白我家作者怎么恁地狠心,居然让我一跑就跑去了春秋末期,唉,还真是够远的咧。   听厨房的阿福说这“留君醉”是附近一带最火的歌舞坊,说是歌舞坊,但大家都明白挂羊头卖狗肉的真理吧,其实就是一家青楼啊!   一个瘦得很精的嬷嬷,一个红牌姑娘莫离,厨房的阿福,还有一大群千娇百媚浓妆艳抹的姑娘,这便是我在留君醉里见到的所有人。哦,说漏了,还有一只名叫阿旺的小狗,和整天川流不息的嫖客!   “香宝,香宝!”是阿福的声音。   我抬了抬眼皮看向气喘吁吁跑来的阿福。   “你快去市集买些姑娘们零用的东西回来吧,嬷嬷说你再偷懒就让你接客!”阿福一口气急急忙忙地说完,便来拉我。   顺着他的力气,我站起身,缓缓拍了拍身上的干草叶,我一点都不急,单纯得像阿福一样才会被那瘦嬷嬷骗,长成我这样还能接客?客人被我压死还差不多!不会有人对我有兴趣的啦!   阿福是留君醉里唯一一个男孩,大概跟我现在这身体一般年纪吧,十五岁左右,据说是那瘦嬷嬷的远房亲戚,因为家里太穷,才来这里做帮工,虽说是亲戚,但在我看来阿福在留君醉里的地位都不如阿旺。谁是阿旺?我上文应该有说吧,就是那条小狗。   毕竟阿旺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每天吃剩饭,而阿福呢,每天累得像条狗,吃得却不如一条狗。   将一小袋银子往我怀里一塞,阿福打断了我神游太虚。   “快些去吧!”阿福冲我憨憨一笑,道。   他大概不知道刚刚我在拿他和阿旺作比较吧。   “嗯。”我应了一声。   见我答应,阿福笑眯了大眼睛。   真是奇怪,他笑那么开心作什么,就算我偷懒,就算我真的被逼接客,似乎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而已吧。   转身,我向门口走去,也好,反正自从来了越国,我还没参观过这越国的集市长什么模样呢!   就当免费观光喽!   “小心看好银子,不要被人扒了去!”身后,阿福又不放心地大声嘱咐道。   我没有理他,一转身便走入大街人群中。   好奇地在这个相隔千年的时空里逛街轧马路,我早把阿福的嘱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然后,一道红影一闪而过,我脑里空白半晌,不用去摸腰间,我就知道我的银子肯定不见了。   下意识地拔腿就追,但我忽略了以我现在的身高和体重,那像球一样的身体又怎么可能追得上呢!   停在原地直喘气,从以前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这么费过体力,而且只是为了那区区小半袋银子!是不是连老天爷要惩罚我以前太过挥霍,不知节俭啊!   果然是人倒霉时连喝口凉水都塞牙,我迷路了,我竟然迷路了!都怪那个烂小偷,害我非但追不到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直到天都黑了,我才慢慢摸回了留君醉。   刚进大门,我便被堵在了门口。   看着瘦嬷嬷那铁青的脸色,我不禁好奇,抹了那么多粉居然还能看到她现在的铁青脸色,那是不是代表,如果不抹那她的脸一定被我气绿了?   “香宝,你好大的胆子,偷偷用光了银子玩到现在才回来,竟然还敢撒谎说银子被偷了!”瘦嬷嬷气得直发抖。   我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回真是在劫难逃了,反正我怎么说她都不会信的,那我还是将我的懒惰发挥到极至,保持缄默好了,沉默是金,有理!   这大概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大声喝斥吧,感觉不大好,有点奇怪。   心底不自觉地冷笑了一下,我真的越来越想知道,没有了父亲权力的毕护,没有了惹人怜爱的美丽容貌,我,会遭遇什么,会变成什么……   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到阿福一脸焦急的样子,一直平静无波的心突然颤了一下,他应该是在为我着急吧。   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为我着急吧……   就算是在那个时空里,有钱的父亲,美丽的母亲,多金又帅气的未婚夫,貌似完美的人生,我却从来未体会过有人为我担忧的感觉。   “啪”地一声响,是皮鞭划破肌肤的声音,然后一阵剧痛将我拉回现实。   瘦嬷嬷面色狰狞,手中拿着平时惩罚不听话的姑娘时常用的武器——皮鞭。我弯了弯唇,继续冷笑。第一次被打吧,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打吧。那样狰狞的脸色,在那个异时空,在我还拥有一切的时候,我可是做梦都没有见过呢。   小时候是被老师捧在手心的优等生,工作了是不用看老板脸色的特殊人员,四周都是笑脸,不管他们心里怎样想,是否嫉妒,是否不屑,但他们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笑意呢……   然后,我看到阿福跑开了。   他不忍见我被打么?   呵呵……    心微乱   鞭子凌空划破我的皮肤,我感觉自己在瑟瑟发抖,以为偿过了被车轮辗过的那种剧烈痛楚,我便不会再害怕疼痛,可是,我错了。   在这个时代,像香宝这样身份的婢女大概就算被打死也不会有人过问吧。我感觉手心里濡湿一片,难道我的古代之旅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就这样被人活活打死吗?只是这一回倘若会死,我的魂魄又将飘到哪儿去?无可归依吗?   “嬷嬷,我的香宝怎么了?”远远地,我听到莫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冷的味道。   缓缓抬头,有冷汗从额前滑下,流入眼中,蛰得我眼睛生生地疼。   我看到阿福躲在莫离身后,偷偷地看我,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担忧。   刚刚他是搬救兵去了?   “留君醉容不下小偷。”嬷嬷的声音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嬷嬷,香宝是莫离的丫头”,莫离的声音冷了几分,“倘若她做错了什么,自然是莫离我管教不严”,说着,她抬手摘下项上明晃晃的珠琏,“这是上回文先生送于莫离的,可能够偿还香宝所丢失的银子?”   嬷嬷半晌没出声。   文种范蠡皆是是越国朝堂中风头正劲的人物,这嬷嬷又岂敢收下文种送给莫离的东西?   原来权力真的很有用,无论在哪个朝代,无论是什么时空,权力真是古今通用之物呢。我想笑,疼痛却让我笑不出来。   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危险了,我不禁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我有预感,这次异时空之旅,我必然会得到些什么,也必将会失去些什么……   隐隐黑暗中,似有什么人在注视着我一般。   是谁呢?是谁在看着我?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却看到一张放大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见我醒来,似乎也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不自然地甩开头不看我。   虽然脸庞很陌生,但他那一身火红惹眼的衣服却让我想起了某个害我不浅的家伙!   是那个小偷!   “你还好吧。”有些别扭地,他看了我一眼。   很漂亮,很有神的眼睛,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说他是个孩子,因为他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而已,但显然我忘了自己现在这副身体也大不到哪儿去。   “见你一直不醒,我以为你被打死了呢。”见我不开口,他有些别扭地道。   “你叫什么名字?”冷不丁地,我开口。   “卫琴。”他张口就答,却忙抬手捂住嘴,随即红了脸瞪我一眼,仿佛在懊恼自己那么听话回答我的问话一般。   真的还是个孩子啊!我不禁笑了起来,“真乖。”明知道他不想自己被当作小孩看待,我却不知为何就想逗逗他。   “你!”他果然恼起来,“哼,真不该来看你的。”   “为什么偷我钱袋?”笑意未减,我却很认真地问道。   他有些倔强地甩头,不理我。   见他如此,我弯了弯唇,抬手卷起衣袖,看到自己肥肥的手臂,不禁皱了下眉,还真是难看。不过看那手臂上尽是些青青紫紫破皮的淤痕,又在心底笑了下,对那个心软又倔强的孩子来说,这个效果应该可以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了吧。   见我不说话了,卫琴又有些好奇地悄悄转过头来,果然,在见到我手臂上那些伤痕时,他好看的眉头立刻皱到一起去了,脸色难看起来。   “为什么?”时机成熟,我又问。   “以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他低了低头闷闷地道,随即竟又嘀咕了一句,“谁叫你长那么胖!”   我愣一下,有些大受刺激,我也不想这么胖啊!   “就算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你又为何要偷我钱袋?”在心底叹了口气,我百折不挠再接再劢地继续盘问。   “就是看不惯!怎样!”他突然跳了起来,冲着我大吼。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看了我一眼,转身便跳窗跑了。   我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柴房。   是被嬷嬷关起来了么?   门开了,是阿福。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见四周没有人,这才悄悄溜了进来。   “饿了吧,给。”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什么递给我。   是一个馒头,用布小心地包着,还是温热的,只是不知道他在怀里捂了多久。   这才发觉自己的确已经很饿了,便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吃了起来。   “虽然莫离小姐说情,可是嬷嬷说什么都不愿就这样饶过你”,阿福在一旁的草堆上坐下,“等明儿个嬷嬷气消了,说不定就会放你出去了。”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啃馒头。   阿福的肚子却突然响了起来,我微微有些错愕地抬头,阿福见我一直看他,不由得红了脸。   “没事,别理我。”阿福有些尴尬地傻笑了一下。   “我饱了。”将手中剩下的半个馒头递还给他,心里突然感觉酸酸的。   “我真的没事,你吃啊。”见我不吃,阿福有些慌了起来,将馒头塞到我手中,转身便跑了出去。   我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道理都明白,真正能做的,真的不多。   当我还拥有一切的时候,我已经变得漠然,每个人都是在有目的地讨好我,可是现在,当我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看着现在手中的半个馒头,第一次,我有了想哭的欲望。   头忽然感觉很重,身上的伤口开始火辣辣地疼痛,半睡半醒之间,我仿佛看到了满屋子的玩具。   跟真人一般大的布娃娃,漂亮的布偶熊,可是为什么我还在哭?为什么那个小小的我正坐在那么多漂亮的玩具之间哭?   门,突然开了,门外柔和的阳光洒了一屋,让阴暗的柴房也变得温暖起来。   是他?阳光之中,我看到了一个黑衣少年。是那一日与文种同来的少年?他应该叫做……范蠡?   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上我的额,迷迷糊糊之间,我看到了一双深遂如幽潭的眼睛。   “别怕,没事了。”   他轻轻开口,低低的声音,却出奇的令人感觉安心。    出逃   “疼吗?很疼吧。”是紫菲的声音。   身上凉凉的,连那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她在帮我涂药吗?   紫菲大家应该记得吧,就是我第一天到这个时空时偷窥的那个接客的姑娘。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那间小破屋,虽然刚刚住到这里时看到这又脏又破的地方,心里着实郁闷了许久,但现在从柴房再回到这间屋子时,我却突然发现这里变得可爱多了。   “这些药是范将军带来的,听说很珍贵呢,涂上都不会留疤的哦。”见我不开口,紫菲大概以为我是在介意身上的伤口,又道。   我暗暗发笑,都已经长成这副德行了,多一点疤我又在乎什么?眯着眼舒服地任由她帮我涂药,我也懒得开口,懒骨头就是懒骨头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下次记得小心一点,不要再去招惹嬷嬷了。”紫菲的话多了一份黯然,“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这样活着才不会那么辛苦。”   我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发现紫菲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在我的时代,她应该还是一个躲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孩子吧!   紫菲涂完了药见我一直不开口,起身替我盖好被子,便带上门出去了。   后来听阿福说,是范蠡救的我。   范蠡?那个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的黑衣少年?那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的将军?   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救我,便也不再去想了。大概只是偶尔一次大发慈悲,可怜我这个孤苦无依的丑姑娘吧。   只是,仅仅偶尔一次,我却再也忘不了那一日在柴房的阳光里看到的那个黑衣少年……他有深遂的眼睛和温和的声音。   “香宝,你找我?”阿福抹了抹头上的汗,笑着冲我走过来。   已经是秋天了,天气也不是那么的炎热,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八成嬷嬷又是让他一个人去做两个人的活儿了。   “嗯,喏,给你的。”我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他。   阿福憨憨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还真有些饿了,可是你不吃么?”   “莫离小姐给的,我吃过了。”   阿福显然也饿了,便也不推辞,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站在一边看着阿福坐在台阶上狼吞虎咽的模样,微微地笑,总也忘不了那半个馒头的帮助。   嘴巴里叼着草,我依然习惯性地躲在马棚里偷懒,仰头望天,突然之间,蓝色的天幕上,出现了一张脸,范蠡?   我怔了怔。   “喂!”突然,一张脸在我面前放大,吓得我头往后一仰,便重重地撞上了后面马棚的柱子,疼得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卫……卫琴?看着眼前那眉眼十分漂亮的男孩,我皱了皱眉。   为什么他每次出现都喜欢用同一种方式呢?知道自己很漂亮,也不用每次都将脸放大给我看啊!   “喏,还你的。”他手一抬,故作潇洒地扔了什么在我身上。   有些好奇地低头一看,是我那日被偷去的钱袋?   “好你个死丫头,还说没偷钱!”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呢,一个尖锐的嗓音就快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随即我一下子被拎着站了起来。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我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心里却还在暗暗好奇,那瘦嬷嬷怎么会有如此神力,竟然拉得动我如此庞大的身体?   再抬头时,卫琴已经不见了,这小子,溜得还真快。只是每次见到他都没有好事,莫不是灾星转世……   当晚,我又没逃得过一顿鞭子。   再度回到柴房,我突然有些感谢这肥得有些过分的身体了,作者大人果然是深谋远虑,有远见啊。如果不是这么“结实”的身体,我看自己八成已经被折腾死了。   这回没有这么幸运,莫离正好陪文种出去了,没有了救兵,我自然只得乖乖呆在柴房里任由身上的伤口慢慢腐烂。   阿福除了偷偷给我送了一个馒头之外,也只能是急得团团转。   半夜的时候,留君醉的厨房突然失火了。   我坐在柴房里,听外面乱成一团。   “卫琴?”火光中,我看到一袭红衣的少年。   我有些惊讶,他来干什么?表示歉意?   “走。”他没有多说什么,弯下身便背起我。   我有些惊讶他竟然能背得起我有些惊人的重量。   “胖丫头,你还真沉哪!”果然,他咕哝了一句。   “带我去哪儿?”见他那么吃力地背着我,我不由得好奇他想把我“搬”到哪儿去。   这个春秋时代的小孩还真不是普通的性格耶,他什么都没有说,一出柴房,便将我推到了马背上。   请注意,用“推”这个动词是为了能够形象而充分地表现我此时的体重。   仔细看了一眼那比较眼熟的马,唉,是留君醉的马啊,还偷,他真的想害死我吗?!   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却吓得有些呆住了,他手中拿着一支火把,但令我害怕的不是他手中的火把,而是他的眼睛,黑亮的双瞳映着雄雄燃起的火焰,带着令人目眩的色彩,那不应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该有的眼神,那样强烈的怨念和恨意……   抬手一挥,那火把便被扔进了柴房,不一会儿了,柴房便着了起来。   “看,烧着了。”卫琴回过头对着我笑,很天真的笑容,仿佛他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一般,那样天真的笑容和刚才那个拥有强烈怨念的孩子简直判若两人。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在匆匆赶来了。   卫琴极其熟练地翻身上马,熊熊火光中,他带着我一起冲出了留君醉。   “香宝!”   我听到有人在喊,是阿福!   “香宝……香宝……”   我回头,看着阿福一直追着马在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仿佛也被火烤过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福,最终没有追上我。 夜奔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小亚捉虫。 喉咙很干很痛,秋天冰凉的夜风刺得我的脸有些疼。   还好卫琴比较瘦,腰也相对细一点,这样我又肥又短的手臂才能抱着他的腰,不至于像一个球一样滚下马去。   可是随即我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居然就这么跟着一个陌生的小鬼跑了出来……呃……这个,算不算私奔?   唉,问题不是在于私奔,而是在这儿我真的是人生地不熟啊,真出了事也没有110给我求助,我真的有些傻眼了。   卫琴驾着马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到了一个类似于破庙之类的地方才停下,将我从马上背了下来。虽然脚步有些不稳,但我也已经挺惊讶这么个瘦小鬼居然能够背得动我这么个肥主儿。   “喏,喝点水。”卫琴将一只皮水袋递到我面前。很粗犷的水袋,估计是用什么动物的皮直接做成的,百分百纯天然真皮制作耶!   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我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看我这个德性像是能够自己拿起水袋来喝的样子吗?   “不渴?”他说着,自己灌了一大口。   然后我眼巴巴地看着他自己喝完水后将水袋收起来,他真的没有看到我眼中那“渴望至极”的眼神吗?还是故意忽略?   我现在真的很后悔跟着这个小鬼出来了,因为我根本不指望他会懂得怜香惜玉,呃……虽然我也不是什么香什么玉啦,但我好歹是个女孩,还是个病人吧,呜……   不再看我,卫琴站起身熟练地铺了一层干草,然后又将我运到上面,接着转身便出去了。   眼巴巴地看着他渐渐消失在那破门口,我心里大叹,他可千万别将我一个人丢弃在这荒山里岭的啊。我还不想饿死、渴死在这儿啊……   我不敢睡着,睁着眼等他回来,但是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回来,不知不觉,我竟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到门口有动静,慌忙睁开眼,果然是卫琴回来了。   只是……他怎么会被打成猪头一样?   我愣愣地看着他左脸肿起一块,嘴角尽是些青青紫紫的淤痕,连他一贯穿着的红衣都变得脏兮兮的,而且手臂内竟是隐隐有血迹的样子。   他没有理会我奇怪的眼光,只是闷闷地架起一口破破的小铁锅,便从怀里掏出什么丢到锅里煮了起来。   然后,我闻到一股很浓的中药味儿。   他,是去替我买药了?   只是买药需要弄得自己浑身都是伤吗?还是说……他是直接用抢的?   喝过药之后,我似乎好了很多,只是走路仍有些不稳。   一直在那个破庙里呆了一个星期左右,我的伤才逐渐好了起来。   卫琴身上的伤却是没好过,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只是因为他每次出去都会惹些新伤回来。   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日益泛滥的好奇心,我便悄悄跟着卫琴出了那破庙,一直走到一个类似于城镇之类的地方,这儿似乎比留君醉还要繁荣一些,来来去去尽是些人。还有沿着街摆放的小摊位,这个没有城管的时代还真是小摊贩的天堂呢。   跟着卫琴走到一个大拱形的石门前,我被两个赤裸着上身的高壮汉子拦住了,我这才注意到进去的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类似于羊皮之类的东西,大概是通行证。   “姐姐,这儿在干什么,怎么这么热闹?”我拉过一边一位看起来足足有三四十岁的大婶,眼也不眨地就笑眯眯地喊人家姐姐。   果然,甜言蜜语和笑容是最佳的武器,那位大婶模样的姐姐立刻笑着道,“这儿是附近最有名的一家斗兽场,今天刚好有比赛。”   斗兽场?春秋时期也有斗兽场吗?我脑中满是问号。   “小姑娘怎么问这个?”那大婶模样的姐姐又道。   “我带弟弟出来买东西,刚刚好像看到我弟弟跑进去了……”随口胡诌了一句,我转身便要离开。   “哎呀,”那大婶大叫起来,“这下可坏事了,等一下见血吓到你弟弟可怎么办哪!”   “啊?”我愣了一下,什么?见血?   “这样吧,你跟我进去带你弟弟出来。”大概是因为刚刚那一句姐姐的关系,她显得十二万分的热情。   走到那两个壮汉身旁,那大婶点了个头便进去了,似乎是熟人。   “我是这儿的厨娘。”那大婶笑着解答我眼中的疑惑,“你快些去找你弟弟,然后赶紧离开啊,我先走了。”   看那大婶走远,我不禁失笑,看来不管什么时代,女人都是一样喜欢听谎言呢。   四周望了一下,都没有看到卫琴,但我却不由得暗暗赞叹这座斗兽场的氛围了,仿佛古罗马斗兽场的重现,只是大概没有人知道战国末期的越国竟也有这样一座斗兽场吧,想想最后这样一座宏伟的建筑竟被埋入历史的尘埃,我不禁有些不胜唏嘘。随即我又暗暗骂自己没有同情心,那样血腥的斗兽场,那样一个吃人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心痛的!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我被吓了一跳,忙向看池子中央。   那场地中间的圆池内站着一排戴着铁面具的壮汉,个个手中都拿着奇怪而叫不出名字的兵器。   随后另一旁的拱门内又走出十几个人,这些人倒是高矮胖瘦不一,只是手中竟没有兵器。   然后我傻眼了,因为我看到了风中那一袭猎猎的红衣——是卫琴!他也在那些人中间。   一声锣鼓敲响,比赛开始了。不,应该说……屠杀开始了。   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器,每次都是险险地躲开那些壮汉手中的兵器。   大概是因为卫琴年少而貌美的缘故,每每躲开攻击的时候,人群中总是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突然,一把黑色的长剑猛地刺进了一个人的腹中,鲜红的血喷薄而出,人群开始尖叫起来,那尖叫声几乎刺破我的耳膜,那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兴奋的声音,他们看见血竟是那样的兴奋!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面死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被刺死,而且更为病态的是,非但没有人阻止,他们竟是在拍手叫好!    屠杀   刀口很钝,像是没有刀锋的样子,那样一把青黑的大刀狠狠地砍向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生生地将他撕裂……   暗红的血溅了一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   胃里一阵翻腾,我突然有一种想吐的欲望。   卫琴一个侧闪,险险地避开一剑,手臂却被刺出血来。见血的一刹那,卫琴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上前一步,他疯了一般扭下了那个家伙的头颅,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办到的,那个壮汉的身高体重都近似于他两倍。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身首异处鲜血淋漓的尸体,看着卫琴在那吃人的斗兽场上搏命。那样一个漂亮得如同贵族一样的孩子,现在却仿佛一头吃人的小兽般撕扯着那所谓的敌人。   外头敲鼓的汉子似是越来越兴奋,鼓点子也越来越激烈。场外的那些“观众”不时地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我突然辨不出场上和场下,究竟谁是人,谁是兽……   卫琴究竟是谁?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为何会有那样可怕而凌厉的眼神?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激烈的鼓点慢慢迟缓下来,等我回过神来时,那场屠杀似乎已经结束了。   空旷的斗兽场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场内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惨烈的断肢和浓稠暗红的液体……   场上能够站着的,已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而那袭刺目的红衣,依然在风中飘扬。   卫琴,他还活着,不由自主地,我松了一口气。   鼓点声已然停止,而场上的欢呼声却似乎越来越激烈,那些坐在看台上的“观众”开始向场中间砸钱币。   那些钱币纷纷落下,有的落在那惨白的断肢上,有的落在那暗红粘稠的血液上,有的掷在那些“幸存者”的身上。   卫琴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开始捡那些钱币。   我突然有些明白我吃的那些药从何而来,他身上那些似乎永远也好不了的伤痕又是从何而来。   卫琴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忽然抬头,然后,他看到了我。   只是他连脸色都未变一下,又继续低头去拾那些尸体间的钱币,神情略略有些麻木。   我咬了咬唇,胃中一阵翻腾,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我脚步有些虚浮地缓缓走出了斗兽场。   我想那样肥胖的我,现在看起来应该有一些苍白。   站在街角看着斗兽场的大门,我在等卫琴出来。   头脑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无法去想。是不是老天爷看不惯我的生活太平淡,看不惯我混吃等死的懒,所以才把我丢到这样一个异时空,让我直面人生最惨烈的一面?   然后,我看到了卫琴,他正走向我。   “怎么,伤都好了?”他走到我面前,笑着道。   他还能笑?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走吧,大夫说再吃一副药你就可以痊愈了,回头给你再买点药膏涂上,连疤都不会有呢。”见我不开口,他又笑着道。他在笑着说话的时候,左臂的伤口有血滴下。   看着那一抹刺目的红,我心里突然一痛,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啪”地一声,竟是意外的响亮,不知是不是我神力惊人,他白晰漂亮的脸上立刻留下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他垂下头,半晌没有出声。头发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仿佛委屈得紧,我有些心软了,想想也是,那样一个美少年为了给我这样一个肥女买药而不惜以命相搏,到最后我竟还给了他一巴掌,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吧。   就在我开始暗暗责问自己的良心的时候,卫琴突然抬起头来。   他竟然还在笑,只是那笑容阴郁得可怕。   “你刚刚一定在自责,对不对?”他笑着,脸上的表情天真得可怕,“想想看,我为了给你买药竟然不惜以命相搏哪!真的很感人吧……”   我生生地打了个激凌,我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你以命相搏。”我淡淡地开口,惊讶地发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手一摸,竟是满脸的泪水,我哭了?   他看到我的眼泪,似乎也很意外,眼中的阴郁竟然消失,瞬间不见。   “别哭了。”他开口,表情有些别扭,这样的他令我舒服了一些,因为这样的他看起来才比较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我没有开口,因为有时候选择沉默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果然,见我没有开口,他低了低头,有些闷闷地又道,“我来这边和人打架并不是单纯为了给你买药而已。”   打架?那样的屠杀对他而言,只是打架吗?   我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他的意思是说他还有其他原因吗?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内疚。”   我低头,他看不见我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果然还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到底是为什么?”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痛。   “习惯了。”他没有多说什么,扬唇笑了起来。   我的唇角僵了一下,习惯吗?多么残忍一个词,究竟是怎么样的遭遇,竟让那样一个孩子习惯于如此血腥的屠杀?   “走吧,去给你买药。”卫琴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钱袋。   我看着那钱袋,仿佛还能嗅到其中的血腥味,突然间心有些痛,看着卫琴此刻又恢复单纯的笑脸,我无法想象这个漂亮的孩子究竟是怎样长大的……心里的痛越来越明显,我想都没有想,伸手就将他拥入怀中。   卫琴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   然后,我立刻明白自己干了一件怎样的蠢事,我忘了现在的身体甚至于比卫琴还要矮一些,如此这般抱着他像什么话。   而且,这个时代的孩子应该都特别早熟吧,呜,我该不会教坏小孩吧。   但即刻我感觉到了肩上有些濡湿。   抱着我仅仅一会儿时间,卫琴就推开了我,看到他的脸,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漂亮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片,像苹果一样……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啊。   我在心中做了个鬼脸,我应该不用担心,像我这般的丑女,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别人会喜欢上我吧,我偷笑,但心却有点凉,因为肩上的濡湿被风一吹也是凉凉的……   他刚才哭过?是我的错觉吗?    叛离   回到那破庙,卫琴便闷头煮起药来。   我坐在一旁的草堆上看着他低着头认真的样子,仿佛煮药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一般。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卫琴抬起头来,与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嗯,人家为我煮药,我在一旁闲看着,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啊?为了表示表示,我忙笑了一下。   然后,他的脸,居然又红了?   我大奇,就算是以前的我,魅力也没有强大到微笑一下就可以令人脸红的地步吧,更何况是现在这副尊容?   “喝药了。”红着脸有些别扭地走到我面前,卫琴将手中的破盆子递给我。   伸手接过那药盆,吹凉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药竟然也不是很苦,更何况眼前还有如此养眼的美少年?   仔细看卫琴,真是越看越漂亮呢。   “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去了。”不由自主地,我开口。   这大概是我第一请求别人吧,以前在家里,不需要开口,我想要的、不想要的就都会有,再加上我天生懒骨头,从来没有想过会请求别人做什么。可是只要一想起如此美少年浴血奋战的情形,我心里就不舒服。   好像只要面对这个少年,我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心软,就像他害我被揍了两次,我都无法真正责怪他一样。   难道说我真的比较色,看人家少年长得漂亮就不忍心责怪?   还是……我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还存在潜意识在影响着我?   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正在激烈奋战的卫琴只是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便闷头没有吱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不由得郁闷至极,想不到平生第一次请求别人,竟然被当作耳边风,卫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去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那样固执的孩子怎么会听我的劝?   晌午的时候,卫琴回来了,一身的血,他受了伤,而且竟比前两次都严重,一直穿着的红衣也破了好大一块,有些单薄的肩膀裸露在外,他的左臂上竟纹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图案,初见那纹身,我的心不知怎地竟微微颤了一下。   随即我在心里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就知道他不会乖乖听话的。   “走吧,这儿不能呆了。”还没等我开口,他便道,声音有些急促,说着,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便拉起我的手就跑。   我刚想反驳,眼角却看到了卫琴身后隐隐有人追来。没有再浪费时间说话,我反手拉住他便从另一个门冲出去。   还没跑到门口呢,我就感觉到手一松,回头望时,卫琴已经被捉住了。   “可恶的小崽子,翅膀还没硬就想飞了啊!”重重的一个耳光落在卫琴脸上,卫琴苍白的脸庞上立刻留下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门口站着五六个人,个个都凶神恶煞一般。   卫琴挨了打,却仍是倔强地没有吱声。   “想跑,跑啊你!”为首的那个大汉抬腿便是一脚,卫琴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被揣倒在地。   “老子供你吃供你穿,现在你想不干就可以不干了啊!”又是一个耳光。   我却呆住了,终于明白卫琴为什么会挨揍了。   这样下去,卫琴迟早会被打死。我有些急了,人家说红颜是祸水,我现在这副德性应该算不得是红颜吧,可是现在卫琴却因为我的一句话而要被活活打死,我还真是心虚得紧呐!   四处张望了一下,整个破庙空落落的,什么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都没有。   正在我走神的光景,卫琴却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一支匕首,眼也不眨地便刺死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家伙。   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一片血腥,我仿佛回到昨日在那斗兽场看到的屠戮一般。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我呆呆地看着卫琴身后那个家伙手中的大刀直直地砍向他。   卫琴左臂的那个纹身耀得我眼睛发疼,几乎没有思考,我就那样直直地扑了上去,温热粘绸带着腥味的液体溅了我一脸。   我立刻就傻了,心里只在祈祷一件事,那千万不要是血,更千万不要是我的血!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血红的,连同卫琴的眼神,那样凌厉得仿佛死神一般的眼睛。   血红血红……   卫琴背起了我,拿着不知从哪个死尸手中夺来的大刀一阵乱砍,然后便背着我从门口冲了出去。   这种关头,我竟然在想卫琴背着那样胖的我怎么还能如此行动自如?   还有此文的作者,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此刻的我总算是深有体会,文章开篇还没有多久,我就被车撞死一次,遭受鞭笞两次,现在还挨了一刀……   呜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知背着我走了多久,卫琴总算是停了下来。   看周围的环境好像是个与那破庙差不多环境的地方,看来今天得在这里过夜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将不知名的草叶塞进嘴里一阵猛嚼,然后便伸手来解我的衣服。   “等……一下……”还没等我说完呢,外衣就被解开了,看着里面尚算厚实的衬衣,我总算是舒了口气,胖是胖了点,我还不想被人看光光。   可是就算如此,卫琴的脸却是红得已经可以煮鸡蛋了。   小心翼翼地避过我背后的伤口,轻轻拉下外衣,一阵刺痛让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卫琴的脸却一下子变得煞白。   低头将口中貌似草药的东西涂在我的背上,卫琴咬唇不再开口,转身背上我就走了出去。   四周已是漆黑一片,这么晚了,他还想去哪儿?   “太……晚了……”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嘶哑得可怕。   听到我如此嗓音,卫琴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去镇上,找大夫。”    莫离   卫琴执意背着我去镇上找大夫,我也只能乖乖地趴在他背上不敢乱动,怕自己这身肥肉压坏他。   背着我,他竟走得很快,只是我看着他的侧脸,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   虽然懒得紧,但我也不由得抬了抬手,想替拭去他额前的汗珠,手轻轻抚过他的肩,却摸到一手的粘绸,心里不由得一紧,差点忘记他也受了伤啊!   “是你的血。”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他张了张口,道。   这下我的真的快休克了,天哪!这么多血全是我的?那我背上的那道伤口岂不惊人?   等我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床上,是真的那种有被褥枕头的床哦,不是破庙里稻草铺的那种。   “她怎样了?”卫琴跟着那个大夫模样的人(所谓的大夫模样,即电视里演的那种留着胡须,背着药箱的家伙)急急地问道。   “伤口很深,我已经替她包扎过,不过……一个女孩子,万一留下疤痕……”那大夫摸了摸胡须,有些欲言又止地皱眉。   卫琴低了低头,没有出声。   “那个……你的伤……真的不需要包扎一下?”那老大夫忍不住上前一步,又劝道,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看来那老大夫之前该是碰了一鼻子灰,难为他还敢再开口。   “我说了不需要!”卫琴有些火大的甩袖。看多了他脸红别扭模样,亦或是邪气十足的神情,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直白的暴躁火大模样。   “他需要。”哑着嗓子,我皱了皱眉,有些难受的开口。   “这个……”那老大夫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卫琴,迟迟不敢上前。   想不到这个孩子倒挺有威摄力嘛!   转头见我醒了过来,他的脸色稍稍有些好转,便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那老大夫看了我的一眼,才上前替他包扎。   待卫琴解开衣服,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该是从小在斗兽场留下的痕迹吧,心里突然微微刺痛了一下,这真是一个残忍的时代,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究竟又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   然而此刻最触目惊心的不是那些旧伤,而是在他左肩肩胛处的一道血口,竟有约10厘米长,深可见骨,伤口周围的皮肉外翻,已经凝固的血液中仍有鲜血汩汩流出。   他骗我,明明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背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还……   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没有看我,却转过身背对着我坐下,让我看不见他的伤口,我的嘴角略略有些苦涩地上扬,还真是一个敏感的孩子呢。   忽然感觉到门口楼梯间有一阵骚动,不一会儿,门便打开了。   店小二一般打扮的人点头哈腰地领了几个人进来。   是莫离和文种?   我脸色变了变,他们该不是来捉我回去兴师问罪的吧。   “香宝!”莫离一看到我,竟是一脸欣喜地快步走到床边。   我微微愣了一下,怎么这副表情,她买来的侍婢逃走,她不该一脸的气急败坏才对吗?   可是莫离随即便反手狠狠给了我一耳光,“死丫头,怎么可以不说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说这话时,她眼中竟隐隐有泪光。   我更是吃惊,看她的表情,是那样深切真实的担忧,没有一丝做作,可是我只是一个婢女而已不是吗?她为何会对我的事如此担忧?难道说香宝的身份竟还有待调查?呜,果然老天爷是在惩罚我太懒,才会给我出如此困难的谜题啊!   “别动她,她受伤了。”文种摇了摇手中的羽扇走到床边。   看到他我就有一种无力感,可是我却想起了另一个人。范蠡,他没有来吗?   “范蠡没有来。”又是那种洞悉一切的讨厌眼神,文种笑得像只黄鼠狼。   我撇开眼没有去看那让我倍感压力的眼睛。   “哟,我们小香包变大美人儿了!”文种忽然似有些惊讶地开口。   我没有理会他,被他嘲笑多了,我已经免疫了。   “怎么受的伤?”莫离注意到我背后的伤,嗓音略略有些颤抖。   伤?我忙想起了卫琴,一阵紧张,差点忘记重伤的他!抬眼四顾,他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得无影无踪了。可是他的伤……   我不禁隐隐有些担心。   见我只是皱眉不开口,莫离便也不再追问,只是低垂着头,半晌,有什么液体打落在我手背上,她在哭?   唉,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果然还是比较漂亮啊,我乱没良心地胡思乱想。   “一发现你失踪,莫离就匆匆来找我帮忙全城搜索,这些天,她可真的是担心得紧呐!”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将莫离带入怀中,文种微笑着道。   我垂下眼帘,做出一副知错的忏悔模样。   那一晚,莫离就将我带回了留君醉,文种找来城里最好的大夫帮我治疗。   我还真是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呢,想也是,这样一个婢女受到如此礼遇,不惊也难啊。   卫琴后来很久都没有来找我,他大概也正躲在什么地方养伤吧,不由自主地,我还是有些为他担心,怕他伤重无人照料,更怕他被斗兽场的人逮到。   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我的伤才渐渐开始好转,每回都是莫离小姐亲自给我上药,听她说,经过一番细心调治,伤口结痂脱落之后便不会留下一点疤痕。    谎言   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本来我是该感觉无聊才会比较正常,但这些日子却真是把那些自我穿越时空后快被累死的懒虫再度养肥了。   但懒则懒矣,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我却也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一下。想想看,来这春秋末期连两个月都没有,我便又受鞭刑,又是刀伤的,再这么下去,这条小命迟早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再次玩完。可能没有人会知道,死过一次的人,真的不想再死第二次。   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最后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我那么信仰的耶稣啊,在我穿越时空之后的这些时间里“耶稣”那个名词居然从未在我的脑袋中出现过一次,唉,也难怪我会受到皮肉之苦的惩罚啦!   可是,容我小小抱怨一下,在以前那个时代,每星期一次礼拜日我都会跟着温柔漂亮的母亲一起去教堂,风雨无阻,这回才忘了一下下而已啊,更何况人家出国都要倒时差咧,现在我可是穿越时空啊,怎么说也得好好倒一下相隔千年的时差吧!   温柔漂亮的母亲?我缓缓睁开一直微眯着的双眼。母亲的形象在我的印象中真的只剩下温柔漂亮而已了吗?好像的确如此啊,漂亮的母亲对每个人都是那么温柔,而对于我,更是温柔得一如陌生人。我的母亲,她会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吗?应该……不会吧。母亲系出名门,真的是一个淑女,可她比父亲小了足足有二十岁,她自己都是一个孩子,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我的存在,于她来说,应该一直都是困扰吧。   睡意突然间全都消失不见,连身上的懒虫都似乎变得清醒起来,我坐起身,一阵晕眩猛地袭来,我使劲晃了晃脑袋,看来我真的是太久没有下床了。   扶着床沿站起身,我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   这一个月我都是待在莫离小姐房里养伤,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阳光的缘故吧,我感觉自己都快要发霉了。   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突然感觉到几束不怀好意的目光。我忍不住在心底大大的哀叹了一声,十分虔诚地双手在胸前交握,低声祷告,“阿门。”我主耶稣啊,您应该无处不在的吧。   “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吗,怎么从来没见过啊?”一个听起来就很欠扁的声音,专属于嫖客的声音。   然后与那男人同行的几个同样欠扁的声音开始嘻笑起来。   我十分不愿面对现实地低垂着眼帘不看他们,希望他们得不到回应就快快滚蛋。只是我似乎错估了他们的耐心,然后我眼睛的余光看到一只禄山之爪向我伸来。   急急后退一步,我抬头有些不满地看向那些讨厌的家伙,人家只是想一个人清静一下,回忆一下母亲已经变得模糊的容颜,他们竟然给我来捣乱!   然后我有些错愕地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惊艳,对我有惊艳的感觉?是我的错觉,还是他们根本已经精神错乱?   “嬷嬷好坏,竟然还藏着个宝贝啊!”离我最近那长着一副标准嫖客模样的家伙一脸猥琐地向我靠近。   脑海里突然出现文种第一次见我时大笑着对范蠡说“少伯,少伯,我看起来像是那种饥不泽食的人吗”的模样,想着想着自己也不由得失笑。   见到我笑,那家伙竟一脸呆滞地看着我,差点没有流口水。   此人的审美观点很有问题,我暗自下了结论,决定不跟他们多作纠缠,转身便走。   可那些人似乎不明白放弃是一种美德,竟然追了上来将我团团围住。于是乎,电视里经常出现的调戏良家妇女的标准镜头开始上演。   看着他们一步步向我逼近,那一副副色中恶鬼的模样看得我一阵反胃。   “我不是留君醉的姑娘。”最后,我终于放弃缄默,虽然懒惰是我的美德,但还是安全第一,生命诚可贵啊……   “漂亮的女人都会撒谎呐……”为首一个口歪眼斜,犹其难看的家伙一脸淫笑地继续向我逼近。   漂亮的女人?他在说我?   带着悲悯的目光看着眼前这审美观严重欠缺的家伙,我不禁在心里大摇其头,虽然他是第一个说我漂亮的伯乐,但我也不准备感动得以身相许。   有些嫌恶地甩开已经握住我手的咸猪爪,我忍无可忍地开口,“我是范蠡的未婚妻”。 有些时候,权力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果然,他们脸色稍稍变了变,退后一步。   “大哥,这个女人该不是在撒谎吧,范蠡的女人怎么会待在这酒坊里!”旁边一个看起来稍稍聪明点的家伙有些不信地道。   “也有可能,听说文种与这里的头牌姑娘莫离是老相好,范蠡与文种的关系自是不用说,他的女人在这里也不奇怪。”   那个口歪眼斜的家伙听了同伴的分析,又仔细盯着我看了一回。   我心里不由得有一些小紧张,他们相信范蠡会娶像我这样的胖女人吗?   出乎我意科地,他们竟然再没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有些不敢置信地吁了口气,我决定暂时回房,不要再瞎转悠了,毕竟我现在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如果再遇上刚刚那种状况,我实在没有力气去应付了。而且也不见得每个人都像他们那么笨,那样好糊弄。   正准备回房,一转身,却看到身后的拐角处站着一个黑衣少年。范蠡?   我的话,他该不是都听到了吧?我大窘。   他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然后就转身离开。   他离开是因为不想我继续尴尬吗?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得有些臭美地揣测。   如果,我能够未卜先知,如果……我能够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那么刚刚,我一定不会谎称自己是范蠡的未婚妻。   只是现在我不知道,而当我知道时,已经太迟……    美丽危机   “阿福!”回房的途中,突然看到正在卖力劈柴的阿福,我走上前。   听到我的声音,阿福抹了把汗,便眯着眼回头冲我笑,那样憨憨的笑容令人感觉十分的舒服,比起刚刚那些登徒浪子,阿福实在是顺眼多了。   我也不自觉地微笑着走近他,自从那一日跟着卫琴离开,然后又负伤回来一直待在莫离房里养伤,真的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有时也会感觉他偷偷进房来,但倦意朦胧,总不想睁开眼。   只是阿福的笑容在看清我的模样之后便僵住了,“你……”   见他一脸惊愕如见鬼的模样,我也不由得微微奇怪,“怎么了?”   “你的模样……”阿福的脸色难看得紧。   见他如此,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负伤期间一直赖在床上,连镜子都懒得照,难道说我竟是毁容了吗?要不然阿福怎么一副见鬼的模样?   这副身体肥是肥了点,可至少还有那么几分可爱之处,难道说现在我竟是毁容了?!   没有再理会阿福,我难得地加快脚步回房照镜子去也。   愣愣地看着铜镜里自己,我终于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镜子里的我虽然如往常一般头发凌乱(懒得梳头),衣裳粗鄙,可……可是,那个真的是我吗?眼中的睿智那不用说啦,因为身体里的灵魂是我,当然眼中会有睿智之色(臭美ING),只是我的身型竟足足小了一圈,变成一个小号的香宝了!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小号的香宝竟然会如此的……呃……如果我用皎洁如月来形容自己,有没有自夸的嫌疑?就算此刻我的头发乱得如鸡窝一般,可那眉目之间却还是难掩秀丽之姿。   这……这也未免瘦得太快了吧,难道说是因为这些日子大伤小伤不间断的功劳?   呜呼!真的变美人啦?只是美则美矣,阿福也无需一副见鬼的表情吧!   “莫离,莫离,快点上妆,客人们都等急了!”是那瘦嬷嬷的声音?“虽然文大人包了你,可是你总得给嬷嬷点面子,楼下客人们点名要见你呢,只是见一面而已……”那个声音在见在我之后戛然而止。   “香宝?”嬷嬷一脸吃惊地瞪着我看了半晌,猛地回过神来,竟是满面的喜色,“真是老糊涂了,嬷嬷我阅人无数,竟然看走了眼,怎么就没发现你也是个宝呢?”说着,她那老得如树皮一般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我低垂着眼帘看着那双涂着血红色指甲的手,浑身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来来来,嬷嬷给你打扮打扮,佛靠金装,人要衣装嘛。”说着,那嬷嬷竟一把将我摁坐在铜镜前的凳子上,满面笑容地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我只是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嬷嬷,这样的笑脸真是久违了呢。权势、美貌果真都是魅力无穷的东西啊!看着眼前这张布满皱纹的笑脸,我真的无法想象她对我挥舞着鞭子的模样呢!   “哎呀,这身衣服怎么能穿呢,紫菲,去给香宝姑娘拿套新衣衫来!”嬷嬷大声招呼着,我这才发现紫菲竟就站在嬷嬷的身后。   紫菲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回头看我的时候,眼中竟有着奇怪的神色,似是心痛,似是开怀,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不一会儿,紫菲就拿了衣服来。   待我换上那身新衣服,嬷嬷的眼睛都直了。   缓缓回头,我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凌乱的头发被梳成了整齐的辫子,脸颊上抹了胭脂,身上穿着大红色的长裙,我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嬷嬷的审美观果然有待提高,可是眼前的我,虽然被打扮得恶俗,但却也明艳动人。   果真是有一代明妓的风范呐!我在心底冷笑,嬷嬷的狐狸尾巴如此明显,她分明是对我动了歪脑筋,看她笑得一副花枝乱颤的模样,此刻在她眼里的我,定是一株金光灿灿的摇钱树吧!   莫离向来清高,更何况此时的莫离眼中只有文种,而文种偏又是惹不得的主,那嬷嬷的留君醉自然是需要新的台柱,而此刻,她的歪脑筋定是动到我身上来了。   呜呼哀哉!美人果然不是好当的,变美的兴奋还没有过去,看来我又陷入危机里了。   而且显然我不会是杜十娘,也不会是红拂,根本不是一个时代嘛,况且,我从也未听过春秋末期有一个叫香宝的名妓!难道说我的命运竟然从此坎坷,最后变成一个残花败柳?更惨一点会不会染上什么花柳病、梅毒之类?据说从事这个“职业”染上这些“职业病”的可能性会高一点……   “香宝啊,楼下有几个客人要闹起来了,你家小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你先下去安抚一下可好?”那嬷嬷显然不知我此时正在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自怨自艾,涎着一张笑脸道。   看着那样一张布满皱摺的老脸,我不由得一阵恶寒。   但我也十分清楚此时的处境,按通常电视剧里所演,此时我倘若拒绝,嬷嬷的变脸速度绝对会令我叹为以止,轻则一顿臭骂,重则一顿好打!而且现在莫离又不在,如果反抗激烈,最后我定然还是逃脱不了火坑的命运,说不定那嬷嬷为了让我学乖,会狠心随便就将我卖了来惩罚我,那时便真的是清白不保了。   “香宝听嬷嬷的。”我扯了扯嘴角,十分乖巧地答应。依那嬷嬷的贪心程度,我相信只要我乖乖听话,她定然不会轻易就将我卖了。看她刚刚对我惊艳的表情,她是非得从我身上狠狠榨一笔的。   “嗯,比你家小姐懂事多了。”见我答应,那嬷嬷满意地笑开了花,随即又上前拉着我的手道,“楼下那群毛小子,你只要陪着他们喝杯酒就成了,可不要轻易让人碰了去……”   闻言,我轻笑着微微低头,“是,嬷嬷。”一切不出我所料,目前我最重要的是自保,虽然尚不知莫离与我是何关系,但以她对我关心程度,只要撑到莫离回来,她定会想尽办法保护我。    牛刀小试   抬手轻轻滑过木质的雕花扶栏,我缓缓步下楼去,站在高高的楼梯之上,透过红色的面纱,我俯视着楼下那喧嚣得如梦镜般的地方。   衣着暴露的女子浓妆艳抹,或抚琴或起舞,依依呀呀地吹拉弹唱,果真是靡靡之音哪!这便是烟花之地么?   自从来到这留君醉之后,莫离一直让我待在后院侍候她,从不准许我踏入前厅半步,现在想来,她也是在保护我吧。   只是有些事情,真的是避不过的。   就比如现在,无论莫离多么想保护我,最后我却还是站到了这个地方。   “姑娘来啦……”嬷嬷忽然拉长了嗓门细细地叫了一声,这一路都是嬷嬷亲自扶着我过来的,想来她定是怕我中途逃跑吧。   我没有逃,也不会试图逃,看看周围那些孔武有力的护院,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一定是逃不出去的,没有用的事情,我才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力气呢。   嬷嬷这一声叫唤,还真有女高音的气势,本来在大厅里或调情或喝酒的众人都立刻抬起头来。   “嬷嬷莫不是又在骗我们哪!看那身材哪里像是莫离姑娘哪!”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嘻笑着大声道。   闻得此言,大厅里一下子像炸开了锅。   “我们可都是花了白花花的银子来看莫离姑娘的……”   “就是啊,莫离姑娘是只许看不许动的主,现在被文大人包了,连见一面,陪着喝杯酒都不成了啊!”   “息怒啊,各位大人休要动怒啊”,嬷嬷依然笑得一脸的皱摺,“我留君醉是什么地方啊,不是老娘我自吹,越国那么大一块疆土,没有哪一家酒坊的姑娘能比我上我留君醉的!”   “这个我们自然知道,我们这不是慕着莫离姑娘的名来了嘛!”台下有人起哄。   “我留君醉的佳丽又岂止那莫离一个?”嬷嬷哼了一声,摆出一脸的不以为然。   “嬷嬷又来吹牛啦,上回也说什么绝色佳丽,结果连人家莫离姑娘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有人立刻不给面子地嗤笑起来。   “脚趾头?你见过我家姑娘的脚趾头?”嬷嬷扭了下腰,抬脚笑着讽道。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不再开口了。   “说是佳丽,可总蒙着纱巾,看也看不清哪!”人群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大声嚷嚷起来。   “想见我家姑娘?好说,拿银子来砸啊,看谁能砸动我家姑娘的芳心,到时候掀开面纱,让你们这群毛小子知道什么叫绝色倾城!”嬷嬷抛了个媚眼下去,倒是惹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嬷嬷,你这不是讹人嘛,万一拿银子砸来个大麻子怎么办?”楼底下有人大笑起来。   “一群没胆子的。”嬷嬷撇了撇嘴,拉了我的手便要折回楼上,“姑娘,嬷嬷带你回房去,省得这群没见识的糟蹋了你。”   好个欲擒故纵!奸诈的嬷嬷。果然,楼下开始有人急了,拿银子砸到了我的脚。   “十两?”嬷嬷回头望了一眼。   话音未落,果然银子开始零零碎碎地抛掷而来。   突然,一阵寒风闪过。   半枝被折断的利箭直直地射入我身后的柱子上,险险地擦过我的耳边,虽然看惯里武侠剧里常出现的烂俗镜头,但真的身临其境时,我却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嬷嬷果然也是吓得愣了一愣。   “我家公子赠予明珠一枚,只愿得见嬷嬷口中能够倾城的绝色究竟是何等人物!”   顺着声音,我向门口望去,门口有些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两名男子,一个身形略显高挑的似是主人,而刚刚开口的是站在一旁略显矮胖作武师打扮的家伙。   嬷嬷缓缓回头,伸手取下那断箭的箭头上附着的精美银袋,打开看时,果然是一枚圆滑剔透的明珠,看样子也知道价值不菲。   嬷嬷脸上的皱摺笑得更深了,抬手一挥,我额前的那一片薄纱便飘然于风中,缓缓坠地。   我被那红纱挡住的视线豁然开朗。   大厅里突然间没了声音,众人只是抬头愣愣地看着我,果真是一群呆头鹅一般,微微勾了勾唇,我嗤笑。   那一直站在门边的高挑身影忽然匆匆上前一步,抬手便握住了从我额前飘下的薄纱。   没有了黑暗的背景,我低头看着眼前那走进我视线的男子,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羽衫纶巾,再看他刚才的大手笔,此人来历定是不简单呢。   那人定定地盯着我看了好半晌,就在我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中快要僵硬变成化石的时候,他突然张了张口,缓缓道出一句,“倾城绝色,果然不假。”   我心里暗暗叫糟,看他凯子一般出手如此阔绰,万一嬷嬷现在就将我卖了那岂不糟糕!我的心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正在他要举步上前的时候,门外忽然又匆匆进来一人,附嘴在他耳边轻轻讲了一些什么,那“凯子”脸色微微变了变,转身匆匆离开。   虽然他没有再看我,但我却清清楚楚看到他将我的面纱收入怀中,登上停在门口的华丽马车,匆匆离去。   嬷嬷喜滋滋地将那明珠仔细收入袖袋,转身便拉我回房。   见我要离开,楼下那群呆头鹅立刻抗议起来。   嬷嬷回头轻哼一声,从袖中取出那明珠晃了晃,“我家姑娘是什么身价大家刚刚都看得清楚,等我家姑娘出阁的时候,欢迎大家再来捧姑娘的场,初夜那定是价高者得!现在你们继续陪其他姑娘玩个尽兴吧!”说着,那嬷嬷便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一路上,我只是默默地跟着嬷嬷,什么都没有讲。   嬷嬷对我简直满意到了极点,想想也是,对着我这么大一棵金光灿灿又肯听话的摇钱树,她这贪财的老女人能不乐嘛!    初吻   嬷嬷拉着我的手亲自送我回房,这等“殊荣”据说在这留君醉里除了莫离还未曾有人享受过呢。   找了个借口撇下嬷嬷的“好心护送”,我独自一人回房,只是回到房中还未坐定,门就被急急地推开了。   是莫离?   她面色略略有些苍白,额前微微有晶莹的汗珠渗出白皙的肌肤,似是从何处匆匆赶回似的。   “小姐?”见她如此,我略略有些惊讶地站起身。   莫离咬着唇没有看我,只是突然上前一把扯下我身上那件艳红色的长裙。   “小姐?!”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上已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衣,此时天气早已经开始转冷,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莫离仍然没有理会我,只是伸手拔下我头上叮铛作响的发钗,连扯痛我的头皮也不管不顾,随后拿起一边木架上的布巾狠狠往我脸上擦去。   我忍不住轻哼一声,她是想帮我擦胭脂卸妆,还是想擦去我一层皮啊!这样想着,脸颊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莫离,冷静点,你弄痛她了。”范蠡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抓住了莫离的手,他是什么时候在外面的?是他陪莫离回来的么?   不经意抬头,看向门外,阿福竟也在门外,他悄悄地躲在门边,见我在看他,忙低头匆匆离开了。   是他去通风报信找莫离回来救我的?   “你出来做什么?你穿成这样做什么?”莫离有些气急败坏地怒吼,全然没了平日的仪态风度,“谁准你去前厅的!”   我只是看着她,没有出声,我越来越怀疑香宝究竟是在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看莫离如此紧张的样子,若说她只是个丫环,那也太牵强了。   “你想做妓女嘛,好啊,我成全你,让你尝尝当妓女是个什么滋味!”莫离有些口不择言地嚷嚷着,拉着我的手臂将我狠狠推进范蠡的怀中。   我一个趔趄,一下子向后摔去,一双大手适时地出现在我的腰间,阻止了我倒向地面的趋势。   我微微仰头,是范蠡伸手接住了我。   “想当妓女,你做给我看哪!”莫离尖着嗓子大声吼着。   “莫离!”范蠡皱了皱眉,“你冷静些。”   “我不要冷静,我为什么要冷静,我那么拼命地保护她,为什么她就是不肯乖乖听话!……”莫离歇斯底里,几乎是在尖叫。   忽然唇上一软,我脑袋立刻宣布罢工,只能瞪大双眼愣愣地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庞,是范蠡?!他在干什么?他在吻我?   莫离一下子止住了声音,忽然上前一把狠狠推开范蠡,将我拥进怀里。莫离真的是那种比较高挑的美人,被她拥在怀里,我竟比她矮了许多。   “终于肯冷静了?”范蠡看着莫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看着他的模样,我的心突然有些冷。   “给她穿件衣服,会着凉的。”范蠡淡淡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我脑袋里轰地一响,智商又变成了零,这才想起刚刚莫离扯掉我的衣服,现在我身上仅着一件几近透明的衬衣!   “对不起……对不起啊……”莫离忽然紧紧地抱着我,低低地说着,眼中有泪掉下,“都已经那么久了……你……真的不愿原谅我吗?”   唇上温暖的触感还在,虽然那一吻对他而言没有一丝感情因素,可我的心里却为何仿佛有只小兔子在里面瞎蹦啊!我低垂着眼帘,整个人却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   “香宝……香宝……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莫离靠着我,将脸颊紧紧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磨蹭着,声音哀哀的,我这才回过神来,她为何需要香宝的原谅?她这样一直磨蹭着我的脸,感觉好奇怪!   “小姐……”我缓缓退开一步,这个时候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安全,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莫离漂亮的眼睛黯了一下,转身取了件斗篷覆在我身上,“我不会让嬷嬷打你主意的。”仿佛发誓一般,说完,她再没看我,离开了房间。   我转身看着她离开,心却不知为何忽然微微跳动了一下,缓缓泛开一股酸涩的感觉。   是这个身体的潜意识吗?   口中衔了一根干草,我惬意地躺在马棚边的干草堆上明目张胆地偷懒,深深吸了口气,四肢慵懒地舒展开来,清新的空气混合着干草的清香缓缓滑进我的鼻腔,我都能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在“咯咯”作响,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我又窝回了干草堆里,这里果然是偷懒的好去处啊!   这些天我真的是累得像条狗,打从出生以来,我都还没试过这么没命地受累呢!我真的是越来越怀疑老天爷根本是要惩罚我以前太过好吃懒做才让我穿越时空这么辛苦!   莫离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那次之后就一直拼命指使我干活,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肯给我,我想她一定天真地以为只要我有干不完的活就没有时间再被嬷嬷拉去见客了。   她是天真,可我真的快累死了!   “香宝。”   是阿福,他就站在我面前。   我仰头看他,他背对着阳光站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什么事啊?”我随口应了一声,没有站起身,浑身的懒骨头都在大叫救命啊!呜,我真的需要休息!   “莫离小姐找你。”   又是莫离!天哪!谁来救救我!    特价而沽   “莫离小姐找你。”阿福见我不出声,又道。   我有些头痛地闭了闭眼,一想起那些怎么都洗不完的衣物,我就想放声大叫,我估计莫离压根儿是把所有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给我这个廉价劳动力帮忙洗了。   “香宝。”是紫菲的声音?她又找我干什么?   我忙睁开眼,该不是嬷嬷也在找我吧。   “嬷嬷找你。”紫菲也走到我面前,与阿福并排站着,道,“阿福,你……”   “莫离小姐让我带香宝回去。”紫菲的话还未说完,阿福就抢先道。   “嬷嬷也正找香宝呢。”紫菲似是笑了一下。   我好整以暇地半坐起来,看他们两个表演,一边是廉价劳动力,一边是干脆卖了自己,似乎哪一边都不讨好呢。   阿福本就寡言,现在更是说不出什么。我看着他们两挡在我面前,突然间感觉有些压抑。   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干草,我一把拉起阿福,“走吧。”   阿福愣了一下,低头看我拉着他的那只手,面色微微有些泛红,“香……”   我笑了起来,“小姐不是找我?”   与其卖了自己,看起来还是当廉价劳动力比较好一点。   “紫菲啊,你在这干什么呢,快带香宝去换衣服啊,客人们都等急了!”嬷嬷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暗叹,看来没有我选择的机会了。   不一会儿,嬷嬷便也站在我面前了。   紫菲微微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口,没有吱声。   “阿福,你在这里做什么,后院的水还没挑呢!”嬷嬷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阿福,随即上前状似亲昵地拉了我的手,“我的香宝啊,你在这下人待的地方做什么呢,快点起来,随嬷嬷换衣裳去。”我低头看着她干枯而涂满艳红指甲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心里一阵不舒服。   “嬷嬷,换衣服作什么?”弯了弯唇,我故作一脸的懵懂未知。   “把你嫁出去啊”,嬷嬷笑着伸手拍去我身上沾的干草叶,作一脸的慈祥状。   “嫁?”我笑着摇头,“香宝不想嫁。”   “香宝别闹,客人都在外头等了。”嬷嬷的笑容隐了一半。   “客人?客人与我何干?”我仍是一脸的天真状。此时别无他法,只有装傻拖延时间了。   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阿福,他这才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似的撒腿就跑。   嬷嬷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想必她定是在奇怪为何我的态度前后会差那么多。   “客人不是该找小姐么?嬷嬷上回说过我只是代小姐去安抚一下而已,现在小姐尚在房中,为何又要香宝去见客呢?”我皱着眉,说得好不委屈。   “紫菲!”嬷嬷没有再开口,那样精明的嬷嬷想来定是明白我这一回不会乖乖任她摆布了,便直接开口叫唤紫菲。   紫菲应了一声,拉了我手就走。   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么老套的招术啊!唉,偏偏我一身的懒骨头,而且挣扎没有效果又耗费体力,那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是坚决不屑去干的。   于得乎,我乖乖跟着紫菲走,只能在心里祈祷阿福跑快点,能在我被卖掉之前搬到救兵。现在我陷入如斯处境,只能证明一点,偷懒果然会遭到惩罚,看吧,我只是偶然偷那么一次懒,居然就让嬷嬷逮了个正着,可偏偏我这副懒骨头到死都是不会觉悟的了。   娇艳的妆容,妖艳的衣饰,铜镜里那个女人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妖艳!   而偏偏那个“女人”竟是我!真真是一代妖姬,像极了那种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我端坐在圆凳上,透过铜镜看到自己身后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孔武有力的武师,果然不逃跑是我明智的选择。   “紫菲,准备好了吗?”嬷嬷不耐烦的声音第N次传进房里。   “可以了,嬷嬷。”   “那准备准备快点带她出来吧。”   紫菲拉起我的手,扶我站起。   “以前真的没有注意你竟会这样漂亮。”紫菲看着铜镜里的我,似笑非笑地道,“阿福也一定不知道你会这样漂亮。”   我不禁有些奇怪,她提阿福做什么?   “可是……我相信,阿福他,宁可你永远都是那个胖丫头。”紫菲眼中隐隐晃过一丝水光,没有等我开口,便拉着我走出门去,“走吧,嬷嬷该是等得不耐烦了。”   紫菲的话让我如坠云里雾里。   “来了多少人?”刚踏出房门没几步,便听到嬷嬷的声音。   “楼下大厅都坐满了呢。”听那谄媚讨好的声音似乎是留君醉里跑堂的。   “嗯,今天就给香宝开苞吧,只要有了第一次,莫离那倔丫头也就没有办法了。”是嬷嬷的声音。   “就今天吗?”那跑堂的似乎有些吃惊。   “嗯,心痛是有些心痛,时间这么仓促,怕是卖不到好价钱,但莫离那丫头倔得可以,香宝又是她亲妹妹,只有快点开苞,断了她的念想。”   “那莫离小姐万一收到消息怎么办?”那跑堂的倒是想得周到。这不阿福正是去搬救兵了吗?   “放心,莫离她出不来。”嬷嬷笃定的声音让我心里有些慌。   “是,我这就去准备。”   妹妹?香宝是莫离的亲妹妹?这又是演得哪一出?我有些糊涂了。但……开苞?那老女人该不是真的想当众拍卖我的初夜吧!而且她又那么肯定莫离不会出现,定是早做了准备!糟糕,玩出火了!   “怕了吗?”紫菲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紫菲,她还是一脸的微笑。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当时真的很怕”,紫菲笑着,“但现在我甚至不记得当初买了我初夜的是谁了,只记得他很丑,丑陋到令我想吐。”   紫菲的语气平静得令我忍不住皱眉,她竟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真的很痛……”看着我,紫菲的神色淡淡的,像释然,又像绝望,“很痛很痛……当时我想,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幽幽的声音,却是带着深刻的痛楚,“可是……我终究没有死,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正想开口,她却停下脚步。   “到了”,她微微笑了起来,却像是在哭,“该你了。”   说话间,我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半高台上,俯视着大厅里的龙蛇混杂。   “我们香宝姑娘已经准备好了,各位爷可不要吝啬荷包里的银子哪!”嬷嬷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来回地在人群里穿梭,“价高者得!”。   站在那并不算很高的台上,我竟然有了晕眩的感觉。   看着台下涎着脸,千篇一律都是嫖客模样的色中恶鬼,我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砧板上的一块肥肉,有一种待价而沽的感觉。    姐姐   看着台下的那些似乎要将我剥光的眼神,我也只能抬手轻轻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在心里暗自祈祷。   想在此等壮观的场面下想逃走,无异于痴人说梦哪!   “嬷嬷我从不食言!看吧,香宝姑娘这不是出来了吗?”嬷嬷笑得一脸的春风拂面,她当然开心,卖了我她数钱,这样的好事她当然笑得露出一口的大黄牙!   我不禁在心底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拼命丑化她的形象!   “废话少说,本公子愿出五百两银子买下香宝姑娘!”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   我忙睁大双眼在台下寻找那喊价的混蛋!那个家伙竟是一脸的脂粉味,他脸上扑的粉比起嬷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他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八成是吸毒患者!啊,不对,这个时代应该没有毒品这种东西,可看他那样子,真真十足一个人妖!   呜,为什么是这种家伙,难道不该有一个偏偏美少年救我脱离苦海,从此天涯海角,与君相伴,只羡鸳鸯不羡仙吗?电视小说里都这样演的啊,英雄救美啊,此时的我十足一个美人,那我的英雄呢?在哪儿啊?   “笑话,香宝姑娘有那么廉价吗?我出六百两!”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忙再看那喊价人,屠夫!我在心里尖叫,我敢肯定他是个屠夫,看他满脸的横肉,我就不寒而栗!   “七百两!”   “八百两!”   “八百五十两!”   “一千两!”   我再没勇气看下去了,看着嬷嬷越来越灿烂的笑脸,我几乎可以预见自己悲惨的命运了!   “美人当以明珠待之,怎可被铜臭沾染?”突然,一个声音稳稳地响起,不急不缓,声音虽不高,但却隐隐透着一股王者风范,竟压下了周围的嘈杂之音。   好耳熟的声音!只听他又道,“我愿出明珠十槲,赢得美人归。”   明珠?是他!我顺着声音看向那个角落,依旧是站在门口有些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身形略显高挑的似是主人,一个是站在一旁略显矮胖作武师打扮的家伙。   是那一日以明珠买我一面,并赞我“倾城绝色”的家伙?!   “明珠十槲?”嬷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明珠换美人,嬷嬷可满意?”那男子又道。   “满意!当然满意!”嬷嬷笑得灿烂极了。   故作风雅的家伙!明明就是嫖客一个,还穿什么清高,明珠换美人?嫖妓就嫖妓嘛,说那么好听干什么!我不屑地轻咒。   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人的脸上都一样戴着一副可笑的面具!   我主耶稣啊,这一回你真的不管我了吗?你真的忍心看着我堕入火坑,从此万劫不复吗?   莫离现在一定被嬷嬷关在房里心急如焚吧!我原以为香宝真的只是她买来的丫头,如果不是偷听嬷嬷讲话,我定然不会知道香宝竟是莫离的亲妹妹!   “放开她,快放开她……你们这群可恶的奴才,别碰她!”是莫离的声音?   我忙回头,该不是我想她来救我想疯了,竟出现幻听?   大厅里又嘈杂起来,回头看时,竟果真是莫离!   “嬷嬷,放了香宝,我不准你碰她!”她尖叫着甩开身后一直追着她的护院,冲进大厅来。此时的她衣裳不整,发饰凌乱,满面怒容,像泼妇一般,无一点美人的迹象。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抓她回去!”嬷嬷眼一瞪,怒道。   莫离闻言,突然猛地拔下头上的发钗对着自己的脖子,“好啊,你来抓啊,我送你一具尸体!”她尖叫着,竟像是疯了一般。   嬷嬷的脸色难看极了,我想她现在一定是气翻了,可是莫离对她来讲绝对还有利用价值,再者,莫离是文种要的人,如果有什么闪失,谅她也担待不起!   “莫离,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下钗子,别伤了自己!”嬷嬷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放了香宝!”莫离大吼。   “若不是我发善心,你们两姐妹早就饿死冻死了!现在你翅膀硬了,要反了是不是!”嬷嬷气得直磨牙。   “用我的身体来报答还不够吗,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入行你绝不打香宝的主意!”莫离流着泪尖叫,“你撒谎!”   见她如此,我不由得在心底大摇其头,看那嬷嬷一脸奸诈的样子,摆明了是那种把发誓当放屁,把撒谎当吃饭的主,莫离竟然笨到去相信她!只是……她竟用自己的身体来保证妹妹的温饱和清白吗?   “姐姐……”我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那声音仿佛并不是我的一般,眼中有泪不自觉地滑下。但我知道,那并不是我的泪,定是我身体的潜意识在作怪。   莫离的身子微微一怔,她带泪的双眸看向我,“你肯唤姐姐了,你肯唤我姐姐了?你原谅我了?”   香宝不肯原谅莫离,应该就是因为莫离为了她竟放弃尊严出卖自己吧。可能香宝真正不能原谅的,并非姐姐莫离,而是她自己吧。   “抓住她!”那该死没人性的嬷嬷倒是会看机会,见莫离只顾着看我,忙下令抓住莫离。   手中的玉钗击在地上,碎成几段,莫离无意识地被他们抓着双臂,只是呆呆地望着我。眼神哀哀的,看得我心痛,她如此疼爱香宝,她定不知道香宝早已经死了,现在这副躯体里的,竟是另一个灵魂吧!   突然有些羡慕香宝了,有这样一个什么都肯为她付出的姐姐,莫离对香宝,该是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吧。   可是这样的爱,真的好沉重,沉重到令我无法负荷,以前的香宝该是很累吧。   “带她出去!”嬷嬷甩了甩手,松了口气。   “你们带她去哪儿?”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定不会将她怎样的!”嬷嬷转头对着我笑道。   看着她恶心的笑脸,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上前将那张丑陋的老脸撕成碎片!   “当初你姐姐为了你可是甘心卖了自己,现在同样的牺牲你做不到吗?”见我不答,嬷嬷竟又出言相激。   可恶的老女人,好一张巧舌如簧,如果我真的如莫离一般再为了姐姐出卖自己,不正好遂了你的愿,让你坐收渔翁之利?   “牺牲自己让你来坐收渔翁之利?”   咦?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我忙回头看向门外,是文种!他正摇着羽扇走进大厅,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此时看他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可爱过!   而他身旁站着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范蠡。   果真是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啊!    买卖   “嬷嬷好兴致啊。”文种摇着他那把羽扇,依然带着一脸欠扁的笑,只是在这时候见到他,看他倒是顺眼多了。   “文大人……”嬷嬷笑得有些勉强。   范蠡和文种的出现让我心安许多,明白这一次又是有惊无险之后,我倒是饶有兴致地看向那愿出明珠十槲来买我的凯子,不知他又是何方神圣?   见到当朝的将军和谋士,那凯子竟仍是一脸的自得,没有一丝惊慌的神情,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难道说这个家伙来历竟真的非比寻常?   那凯子见范蠡和文种并未注意到他,转身便准备悄悄离开。见他要离开,我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看他那架势,我真怕他的权势会大过文种范蠡,那时,我便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目光,那家伙忽然转过头来,发现我正盯着他看,不由得勾唇饶有兴致地一笑,轻轻动了动唇,无声地比了“后会有期”的口型。   我微微愣在原地,一阵毛骨悚然,怔怔地看着他悄然离开,后会有期?他为何会如此自信?   “混蛋!放开我!”莫离的吼声让我回过神来。   “莫离?”文种却也是一脸的讶然,仿佛一开始没有见到莫离似的,“呀!谁狠心将美人弄得如斯狼狈?”   见他如唱戏一般装模作样,再看一旁的嬷嬷已经开始频频抹冷汗了,我不由得在失笑。   莫离狠狠瞪了一眼嬷嬷,甩袖拂开缚着她双手的两名护院。   “香宝,香宝,你有没有怎样?”莫离一得自由,便立刻冲到我身边,将我从那高高的看台上拉了下来,搂在怀里。   离开那宛如砧板一般的看台,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站在那上面,我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猩猩一般被人参观!只是,莫离的拥抱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就算是亲姐妹,这样的拥抱也有点太过亲密了吧!   我忍不住微微挣扎了一下,推开了她。   莫离愣了一下,瞪大双眼看着我,眩然欲泣,一脸的受伤。   见她如此可怜的模样,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按实际年龄来说,我该是比她要大吧。见她如此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让我感觉她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可怜小猫,那种为了保护主人也会张牙舞爪的小猫。   再度叹了口气,我抬手理了理她凌乱的长发,手指轻轻抚过她颈部因刚刚太过用力不小心划破的肌肤,“受伤的是你,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见我关心她,莫离立刻弯着唇笑了起来,那样幸福的笑容出现在她现在这泪痕交错、发饰凌乱的狼狈脸上,有些刺眼。   只要香宝一句话,莫离可以为她去死!不知为何,看着现在的她,我心里突然有了这样的奇怪直觉。好奇怪的姐姐啊,她对香宝的保护欲强烈到甚至让我害怕,怕她最后会因为我而失去一切……   仰头看向一直站在莫离身后的文种,他仍是一脸温和的笑意,只是当他看到莫离抱着我的时候,眼里却隐隐有一抹不知名的哀伤一闪而过,快得令我忍不住怀疑那只是我的错觉。   “少伯,不如你买了香宝如何?”文种摇了摇羽扇,看向站在一旁的范蠡,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   语毕,文种那家伙还悄悄对我眨了眨眼,一副“你的心事我都懂”的架势,看得我心虚又火大。   忍不住看向站在一旁还未表态的范蠡,他仍是如我第一次见他那样一袭黑衣,身侧佩剑,见过他只是匆匆几面,说过的话也少得可怜,除了那个不带感情的吻之外,我与他几乎再没什么接触,可是有没有人说过,爱情本来就只是一件奇怪的事,因为那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谁又知道,糊里糊涂间,我竟爱上一个与我相隔千年的古人。   曾经听人说过,只要相爱,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可是时间……相隔千年的时间,可以吗?   但,范蠡他,有爱上我吗?   如果没有,那便不是爱情,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多少银子?”沉默半晌,范蠡开口,声音还是淡淡的。   我却是愣住了,本以为只是文种的恶作剧,但范蠡他……   “我不同意!”闻言,莫离紧张地一把抱紧我,不肯松手,“她是我妹妹,她是我妹妹,谁也不准动她!”   文种蹲下身拥住莫离,不着痕迹地拉开莫离紧抱着我的双手。   “相信我”,轻轻地,我听到他在莫离耳边道,“只有将她带出这酒坊,她才真正安全,否则,我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赶回来救你们”。   莫离惊恐地看了一眼文种,乖乖停止了挣扎。   “价钱嘛,这价高者得嘛,刚刚那位爷说了明珠十槲……”嬷嬷见机不可失,忙又扯开了笑脸道。   “哪位爷?”文种笑眯眯地四下环顾一番。   那凯子早走了,我回头看向嬷嬷,白花花的银子啊,到手的肥鸭飞了,这比剜了她的肉还让她痛吧!   “这个……那个……”嬷嬷看了半天也没有找着那凯子。   “白银千两,明日来我府中取”,范蠡回头望了一眼文种和莫离,随即拉起我的手,“香宝我带走了。”   说着,他便真的握着我的手走出了留君醉。   在门口,我看到了阿福,他面色赤红,满头大汗,似是刚刚从什么地方匆匆赶回一般。   范蠡紧紧执着我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很安全的感觉。   经过阿福的时候,我冲他微微笑了起来,“谢谢。”   每一次,都是他搬的救兵呢。   “香宝……”见我要离开,阿福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对他笑着挥了挥手,便随范蠡走到他的坐骑前。   那是一匹黑色的马,范蠡的马……定是好马。呵呵……爱屋及乌,看我多蠢。   翻身上马,范蠡看着我伸出手,“上来”,他淡淡一笑。   看着他的手,我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在马背上坐稳。   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我回头望向身后,梨花带雨的莫离,目瞪口呆的嬷嬷,还有那一群脸上都贴着“嫖客”标签的色中恶鬼……   再见了,留君醉,这一回,真的是彻底再见了。   什么杜十娘,什么红拂……我想,这一回古代之旅,我定是与青楼名妓无缘了……这一回,跟着他,我会幸福吧……   只是,许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真是错得离谱,如果没有遇见范蠡,没有跟着他离开留君醉,那该多好……   那该多好……    寄居范府   懒懒地坐在范府的后院晒着太阳,天气已经开始逐渐冷了起来,连风都变得凛冽,看来冬天真的是快到了。   仰头眯眼看着庭院里那一株不知明的树,那枝干上的树叶早已落光,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树干在风里飘摇。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寒冷,所以今日的阳光犹显得温暖,我半闭着双眼享受着那午后暖和的阳光。   来范府几天了,自从那一日范蠡带我来这里之后,我便再没见着他,据说是因为前方战事吃紧。   “公子很久没有回来了呢”,一旁穿过庭院的丫环叽叽喳喳的。   “唉,现在正和吴国打战呢,公子是大将军,当然忙啦!”   她们说着从我面前走过,当我隐形人一般。   “她就是公子花一千两子买来的酒家女啊!”   “嗯,真是漂亮得不可思议啊。”   “漂亮有什么用,她是个酒家女耶!脏死了!真不知道公子怎么会买这种女人回来!”   她们压低了声音,边走边悄悄地谈论着。   “为什么买我?这个问题我也疑惑了很久呢。”淡淡地,我忽然开口。   “啊!”那两个丫环显然被我吓了一跳。   看着她们仓皇地逃开,我的嘴角慢慢拉开一个弧度。   和吴国打战吗?闭目想了想,照这个时间来推算的话,我现在身处的年代该是公元前494年左右,正是吴越大战之期啊,一个不折不扣的乱世。   待在范府虽然不能如我所想日日见到范蠡,但唯一的好处便是我可以明目张胆地偷懒,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我是他们公子花一千两钱子买回来的!   一千两,便是我的身份 。真可笑啊。   “香宝。”是莫离的声音?   我睁开眼,果然是莫离,她正站在我面前,此时的她又是那个绝色的美人了,看不出那日的一点狼狈,而她身后站着的正是那摇着羽扇,挂着招牌笑容的文种。   “你们?”他们的到来让我有些吃惊。一个是留君醉的花魁,一个是当朝的谋士,这样的组合已经够奇怪了,现在他们居然还一起来这将军府见一个被人买走的酒坊女?   “莫离想你了。”文种依然笑得一脸的温和。   看他如此笑容,我脑海里只出现两个字:“雅痞”!   “不是在打战么,你怎么这么闲?”我懒懒地道。   “唉,我是文官,自是与武官不同啊,听某人的口气,大概太想念一个人,快变成深闺怨妇了吧。”文种的嘴一样那么毒。   我甩开头,决定不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香宝,嬷嬷死了。”莫离忽然开口。   嬷嬷死了?我惊讶地站起身,那个贪钱又坏心眼的老女人遭报应了么?呃,死者为大,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想一个已经过世的人啊!   “有人在留君醉纵火,嬷嬷被烧死了。”莫离的神情有些漠然。的确,那老女人害得莫离那么惨,她该恨她的!   纵火?我脑海突然出现一双眼睛,会是他吗?   “那个纵火的人,抓住了吗?”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心里竟隐隐希望那个人平安。   “没有”,莫离摇了摇头,正在我稍稍放下心来之时,她却又道,“但他应该也受伤不轻。”   “嬷嬷死了,你去哪儿?”看着莫离,我忍不住问道,我甚至有些希望她能够跟文种在一起,因为看文种的眼睛我就知道莫离只有跟他在一起,才会幸福。   “当然继续留在留君醉。”莫离的话出乎我意料之外,“留君醉在重建,我将是留君醉的新当家”。   我又有些迷糊了,留君醉只是一个酒坊,甚至还是莫离最恨的地方,既然已经毁了,她为何还要重建,为何还要留下?   送走了文种莫离,我又回到庭院里继续晒太阳发呆。   忽然头顶似乎飘来一片乌云,挡住了我的阳光,我不由得睁开眼,却看到一张放大而熟悉的脸庞。   卫琴?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凑到我身边挤进我的椅子里坐下。   我被他挤到一边,只得不爽地看着他。   “留君醉的火,是你放的吧!”我简单明了地先发制人。   “我去留君醉找你,可是找不到。”卫琴低着头,竟有些委屈的模样。   我扬了扬眉,看他要说什么。   “我看到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房间里数钱”,卫琴顿了顿。   又老又丑?呵呵。   “然后我听到你被卖掉了”。卫琴好看的眉皱了起来。   “所以,你烧了留君醉,烧死了嬷嬷?”我叹了口气。   “嗯。”卫琴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再度叹了口气,真是个心理极度阴暗的孩子啊,看来我得好好教育开导他。   “我找你好久,可是都找不到。”他声音还是闷闷的。   “然后呢?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有些好奇。   “我跟踪那两个人过来的。”   是文种和莫离?   “你找我干什么?”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非要找到我不可吗?应该……没有吧。   “为什么你要替我挡那一刀?”他忽然抬头看着我,眼神极度认真。   “你找我就是想问这个?”我微微一愣。   “为什么你要替我挡那一刀?”他固执地重复。   “呵呵……”我傻笑起来,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替他挡那一刀?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傻到冲上前去做他的活盾牌。   “从来没有人会为我受伤……”卫琴又低下头去,“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他有些闷闷地道。   见他如此,我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你是第一个……为什么?”他看着我,眼中满是困惑。    问题少年   “为什么?”卫琴紧皱着眉,十分倔强地想要得到答案。   “呵呵……”我傻笑着一掌拍到他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当然是因为不希望你受伤啦,笨蛋!”   闻言,卫琴愣愣地看了我好半晌。   “怎么了?感动得想哭啊!”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卫琴回过神来,有些别扭地甩头不看我,“才没有!”   “明明就有!”不知为何,面对卫琴时候,我总想逗他,看他别扭生气的模样。   卫琴便扭头不再理会我。   我看着他仍有些单薄的背影,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刺痛,这个孩子,是怎样的桀骜不逊,又是怎样的偏执孤傲啊。他一路伴着血腥成长,这在以前的我,是万万不敢想象的。   “嘿,生气啦!”我转身走到他面前,笑眯眯地看他,又一巴掌拍到他肩上。   他却闷哼一声,有些难受地皱紧了眉。   “但他应该也受伤不轻……”,莫离的话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忙上前一步,伸手便去解他的衣裳。   “你干什么?!”卫琴一脸紧张地拉紧衣襟,后退一步,脸“唰”地一下又红了。   耶?这小子,那是什么动作表情,难不成我会侵犯他?还是霸王硬上弓?呃,他虽然是长得很漂亮没错啦,但我还不想老牛吃嫩草咧!拜托,我的真实年龄可是已经二十一岁了!   可是想想这毕竟是范府的庭院,万一被闯进的丫环看到他,说不准又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想了想还是直接去我房里比较安全,我便干脆一把拉了他的手便走。   “胖丫头,你带我去哪儿?!”卫琴有些抗议地微微挣扎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拗得过我。   躲开府里丫环的耳目,我一路拉着卫琴悄悄回到房里。   “胖丫头,你……”   “坐下!”我硬梆梆嘣出两个字,转身便找出一些干净的布来。   好不容易找出一些布,我又忙着找剪子,找了半天没有发现类似于剪子的东西,呃……请问这个时代有没有剪子那个东西?   找不那剪子,我便干脆用牙来咬,用手来撕,电视里看那些古人撕起布来不是得心应手吗?怎么到了我手中便这么地困难?等我好不容易将那些布变成布条的时候,我已经是累得够呛了。   一转身,却看到卫琴正乖乖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是因为刚刚我那句“坐下”吗?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乖。”   闻言,卫琴有些别扭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由得笑着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胖丫头……”卫琴坐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屡屡不让我“得手”!   “放心,我对你身体没兴趣!”我忍不住笑着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啦!”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卫琴有些尴尬地乖乖坐好,再不敢乱动。   终于解开他的衣服,我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上一回曾在客栈的床上远远见到过他身上的伤,只是这一回,我轻轻触到他身上的疤痕,左肩那一道粉色的新肉,该是上一回受的伤吧,只是那伤疤旁边新添了一道伤口,似是箭伤,那伤在左肩下方,我不敢想像那箭如果再射偏一点,深一点,那便会直直射入这个孩子的心脏!   心里隐隐有一丝痛泛滥开来,一滴温热的液体轻轻打落在那孩子单薄的肩上。   卫琴轻轻颤了一下,没有回头看我。   难得地活动我一身的懒骨头,我细细地将他的肩口包扎好。他是为了去烧留君醉才会因此差点送了命吧。   我难辞其疚。   “因为嬷嬷欺侮我,所以你烧了留君醉?”轻轻地将那布条了个结,我忽然开口。   卫琴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没有回答我。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无论是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你以命相搏。”我决定好好开导一下这个问题少年。   卫琴低头没有还是开口“好吧,这一回就不念你了,愿主与你同在。”我轻轻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我主耶稣,如果你果真存在,你也会怜惜这个孩子吧。   “主?”卫琴抬头看我,眼中有着好奇,这个时候的他才恢复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眼神。   “嗯,我所信奉的主,耶稣。”我在他身旁坐下道,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   “耶稣?你喜欢的人?”卫琴皱了皱眉。   “嗯?”我失笑,“算是吧。”   卫琴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便从窗口跳了出去。   “喂!”我大惊,忙追到窗口看时,他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这个孩子,他非得每次都选择这样奇怪又危险的方式离开吗?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吓了一跳,忙回头看,是范蠡,他回来了?   “你在看什么?”见我愣愣地看着他,范蠡缓和了一下神情,又道。   “当然是……看风景。”我快速平息了一下自己过于活跃的心跳,正色道。却仍是忍不住看了一下外面,卫琴他……应该是发觉有人来,才离开的吧。    女追男的游戏   靠着窗,我仰头看他的侧脸。   “不是在打战么?怎么会回来?”沉默许久,我终于认命地发觉如果我不开口,他到死都不会先讲话的。   “因我阵前受伤,而且大军粮草未齐,我顺路回来带齐粮草再行出发。”他缓缓开口,倒是解释得详细。   “这样啊。”我煞有介事地点头,回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是一张扑克脸,很少才会缓和一下表情,“那你会在府里待多久?”   “大概半个多月吧。”他想了一下,才认真地回答。   半个多月那么久?嘿嘿,我开始悄悄地磨牙,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更何况现在的我也算个不打折扣的美人呢!那我就好好利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让他乖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呃,那个怎么说来着……哦……是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上帝啊,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地恋爱耶,而且又是要倒追别人那么高难度!您老人家可得好好帮帮忙!   我想我真是疯了,乖乖待在自己的时代不爱谈恋爱,现在穿越了一千多年,我竟然去倒追一个古人!   “呃……范蠡,你为什么要买我回来?”冷不丁地,我开口。嗯,动机很重要!   他愣了半晌,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直呼他的大名,本来我也可以称呼他“范将军”、“范大哥”、“少伯”,或者是称呼他“少伯哥哥”……唉,那样称呼我实在是叫不出口……   “因为……”   “因为我是莫离的妹妹?”见他有些迟疑,我张口就替他回答,“所以你想救我离开酒坊?”   “嗯。”他倒是干脆,一个字打发我。   唉,不能气馁!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啊!你衣服破了呢!”我眼尖地发现他的衣袖上一个小洞,忙大惊小怪地道。   “没关系,再换新的就可以。”他看了一眼,随意地道。   “怎么可以!”我立刻拒绝,开玩笑,好不容易发现的机会,怎么可以让机会跑掉,我还要好好表现我自己的贤良淑德呢!古人应该都吃这一套吧!   “为何?”他对于我相对来说有些过于激动的反应大为不解。   “因为勤俭是美德嘛!”我张口就来,一点都不会脸红,也不想想过去自己是怎么样的奢侈和懒惰!   女人可以为了爱情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我现在完全赞同这个观点!   范蠡看了我半晌,不可置否地脱下外衣。   等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将他的外衣拿在手中时,我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针钱在哪里?我用什么补?   “给。”正在我低头懊恼,不敢看某人时,他的手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手上拿着一包针线模样的东西,“勤俭是美德。”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看到他眼里竟是带了浅浅的一抹笑意。   “当然!”我硬着头皮接过那看起来貌似针线的玩意儿,便开始在他衣服上动起手来。   “哎呀!”   痛痛痛……针尖刺到指尖,真真是十指连心呢!   “怎么了?”   “没事没事,马上就好。”我吮了吮手指,忙抬头有些手忙脚乱地冲他笑了一下,继续低头与那针线搏斗。   唉,像我这样懒的家伙,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我根本不会什么针线活嘛!   “哎呀!”我在心里哀嚎,我的手指快变刺猬了。   “怎么了?”   “没事没事,马上就好。”   以上如此这般对话起码进行了八次以上,而那个“马上就好”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好了!”我大声地宣布,得意地扬起手中衣服,这可是我第一次自力更生做一件事情呢!   “你确定?”范蠡有些迟疑的看着我。   “当然……”我有些心虚地看着那补过的洞,声音越来越小。   虽然那是我亲手缝的,但客观一点说,我不得不承认,补得真是太丑了!针脚歪歪扭扭不说,还一针大一针小,更离谱的是,竟然还有些钱头暴露在外,这种衣服,他会穿才有鬼!   真是见鬼了!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穿回衣服。   “那个……”我指了指那衣服,算我良心发现,这样的衣服怎么穿出门啊。   “怎么,有意见?”他扬了扬眉。   “将军,已经三个时辰了,你还要去向君上禀明战况呢!”门外忽然有人道。   三个时辰?我补衣服补了这么久吗?   “知道了。”范蠡应了一声,回头看我,“谢谢你帮我补衣服。”   “呃,如果说你要换掉,我一点都不会介意的!”我忙表明立场,见君上啊,那就是去见皇帝吧,穿得这么恐怖会不会被治个大不敬,然后……被砍头啊!   “不用了。”说完,他便离开了屋子。   唉,首战便出糗,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哪个伟人说过,失败乃成功之母?好,进行追夫B计划,既然当不成贤慧女人,那就当个温柔贤内助!   再度看了一眼桌上丰盛的的晚餐,咽了咽口水,我都能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哀嚎哭泣了。但这可是我动用“范蠡花一千两买回的美人”的特权,要求厨房特别做来为范蠡接风洗尘用的呢!这是做为一个温柔贤内助所必须的,可不能因为肚子饿就放弃啊!范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时间也只有半个月而已,如果这一次不成功,那要等到下一次再见他,也不知是“猴年马月”呢!   “香宝,香宝……”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轻轻推我,香宝?是在喊我吗?我微微撑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是范蠡!他回来了。   “范蠡,你回来啦,我等你用晚膳呢。”半醒半睡间,我抬头笑着看他。   “你等我一整晚?”范蠡的声音有些吃惊。   “嗯。”   嗯?一整晚了吗?上帝,我睡了多久啊……   “回房睡吧,天都亮了。”他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温度了呢。   “哦。”还在睡眠状态的我乖乖应了一声,起身便走,但是……我的脚竟然麻得都没有知觉了!惨叫一声,我立刻与大地母亲做了最亲密的接触。   所有瞌睡虫立刻都跑光光,我极为不雅地趴在地上,回头哀怨地瞪向范蠡,电视里人家女主角面临这种情况时不都能倒在男主角怀里吗?为什么我要倒在大地母亲的怀里?!      计之将成   窝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抱我回房间,刚刚的哀怨立刻消失不见,眼里只剩下诡计得逞的幸福。   “以后不要等我用膳。”他忽然开口,“我习惯一个人”。   耶?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在跟我讲话么?   习惯一个人?跟我扮酷、耍孤僻啊!还是真的那么可怜没人陪?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扮乖巧啊?于是乎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想等你一起用膳。”开玩笑,平时他又要忙军务,如果连用膳都不能在一起的话,那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岂不少得可怜,那我又该怎么实现我伟大的计划!   说话间,已经到了我房门口,唉,这条路怎么突然变这么短了!好希望路再长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在他怀里多赖一会儿了。   “你先梳洗一下,我等你用早膳。”将我抱回房中的椅子上坐下,他说完便离开了。   等我用早膳?我瞪着铜镜里笑得像白痴一样的女人,嘿嘿,刚刚还说习惯一个人,现在又等我用早膳?应该是他对我等他一夜感到愧疚吧,好现象!看来饿了一夜没有白费!哈,上帝与我同在!   “小姐,公子请您去用膳。”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小姐?您?我扬唇无声笑了起来,果然都一样。   等我梳洗完毕,便随侍女一起前往餐厅用膳。   一到餐厅,便看到范蠡正皱眉看着手中竹简之类的东西,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战事不容乐观吧。可是看他如此认真的模样,我真的不忍心告诉他,这一次战争,越国必败!但告诉他又怎样,他定不会信我。   “你来了。”他抬头见我正看着他,便放下手中的竹简,“坐下用膳吧。”   我轻应着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他衣服上那个被我补得惨不忍睹的破洞。我终于相信,不补还比较好看些。   “君上说,此乃勤俭之典范。”见我一直盯着看,范蠡扬了扬唇,指着那难看到不行的补丁道。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戏谑。   “当然。”我脸不红气不喘地道,装傻是逃避尴尬的捷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范蠡一愣,笑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毫不设防的笑。   “等一下我还要去一趟越王府邸”,用完膳,他便站起身准备离开,“晚膳时间不会回来,你不用等我了。”说完,他便离开了餐厅。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笑了起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解释自己的去向吧。我感觉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了呢。   回房的时候,我路过范蠡的书房,踌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一窥究竟。   书桌上摆放着毛笔和一支竹简,那竹简上写着两个字,我横看竖着都没看明白那是个什么字!完了,来这春秋时代,我竟成文盲!他们的字我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有些懊恼地出了书房,我闷闷地回自己房间,算了,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干,还是回房间继续当我的懒骨头算了。   晚膳的时候,范蠡竟回来了!   见我举着碗筷愣愣看着他,范蠡吩咐一旁的侍女再添一副碗筷,便坐下身吃了起来。   我细细看他,他额上微微有些潮湿,他……该不是特意赶回来跟我一起用膳的吧!我为这个发现雀跃不已,嘿嘿,看来我已经悄悄在进驻他的心了,攻城掠地指日可待啊……   “君上明天要来府里,所以我早些回来。”他见我一直微笑着看他,终于有些不自在地解释。   嘿嘿,我闻到欲盖弥彰的味道了哦。   “这样啊。”虽然心里乐翻了,我仍是憋着笑认真地点头。   “莫离有书信给你。”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封竹简递给我。   “啊?”我愣愣地接过,惨了,乐极生悲,我看不懂啊!   “不看看吗?”他见我只是放在一边,却并不看,不由得道。   “吃饭专心是一种美德。”我撅了撅嘴,张口就道。   “不认字吗?”他笑了起来,一脸的了然。   “啊?”可怕的家伙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刚刚塞进口中的东西立刻噎在我嗓子里,进不出,出不来。   范蠡忙一个箭步冲到我旁边,轻抚的背,“喝点水。”   喝了他递来的水,我终于顺过气来,转头便瞪他,“吃饭不专心的报应!”   他竟然咧了咧嘴,笑了起来,“我教你认字。”   耶?好机会,我可以明目张胆地接近他耶!   “好啊。”我答应得爽快万分。   他便看着我笑。   “其实你多笑一点比较好看。”我歪头看他,半晌得出结论。   “征战沙场,须有煞气才能令敌风闻丧胆……”他微微敛了敛笑意,道。   “可是这里不是沙场,是你的家啊!”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   “我的府邸?又怎样?”   “是家,家!”我纠正道。   “家?”他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侍女随从外,这里只是个大宅吧”。   “我在这里啊!”我凑到他身旁,因为个子比较矮,生怕他看不见我,还跳起来给他看。嗯,实行C计划,温暖攻略!   范蠡低头看我,笑了起来,“走吧,去书房教你认字。”   跟着他去书房,我有些担心如果莫离知道我不认识字,会不会怀疑我的身份!   “在担心什么?”范蠡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这里略显寒冷的夜里有些温暖。   “别告诉莫离我不认字。”我开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么跟他讲,他会不会怀疑啊。   “好。”他似是看出我有难言之隐,竟没有追问,点头便答应。   孤身一人穿越时空的恐惧竟在他一个“好”字之间消失无踪,我跟着他的脚步走进书房。   他随手收起今天上午我看到的那片竹简,便让我坐下。   “想写什么?”他站在我身后,轻轻研墨。   “你的名字。”想也没想,我便回头冲他笑着道。   范蠡笑了一下,弯腰在竹简上写下两个字。   “范……蠡?”我指着那两个字念,这两个字跟我早上在这里看到的那两个字一样呢,是他的名字啊!   “不对,是香……宝!”范蠡摇了摇头,“我的名字笔划较多,先从简单的学起。”   我脑袋里轰然一响,是香宝?那他早上偷偷写在竹简上的是我的名字喽?   “脸怎么红了?不舒服吗?”他靠近我看着我道。   我的脸,竟然红了?奇迹!   不过……看来我的追夫计划胜利在望!    范府见君   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醒来,我便偷偷溜进了书房。一想到那支写了“香宝”的竹简,我就忍不住唇角上扬,这大概就是恋爱通病吧,我一定要找到那支竹简,把它据为己有!这可是他思念我的证据呢!   到处找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昨晚明明见他随手将那竹简收起来的嘛!怎么会找不到!   有些颓丧地站起身刚准备离开,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情急之下,我慌忙躲进一旁的书桌下。   “范将军,此战如何?”好熟悉的声音!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君上,吴王阖闾曾兴师伐越,但被我越国所败,阖闾伤足而死,现其子夫差继位,充实兵力,立志为父报仇……”范蠡的声音似有隐忧。   “寡人明白,只是此战如何?”那声音有一些不耐。范蠡称呼他“君上”?那这人不就是越王勾践?只是他的声音怎会如此熟悉?   “君上,哀兵必胜!此战于我越国不容乐观,臣与文种都已上书,望君上三思。”范蠡恳切至极。   范蠡果真良将,他将当前形势分析得一清二楚,只可惜越王勾践却未必听他。   “此时退兵只是长他人志气,此事无需再议,寡人相信范将军定能带回捷报!”果然,勾践不肯听取谏言,一意孤行。   “是。”范蠡没有再反驳,即使明知胜算不大,他还是选择听命于勾践吗?也是,历史上的范蠡是那样忠心于勾践,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就算明知是一场必死之战,他还是会去吧。   “范将军文武兼修,好兴致啊。”话锋一转,勾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寡人可能看看将军的字?”   “君上请便。”   惨了!他冲着书桌这边来了!   “君上小心!”范蠡忽然大声喝斥,“有刺客!”   他发现我了?这下完蛋了,竟被误认为是刺客!   “出来!”冰凉的剑锋闪着寒光指向桌底。   在心里哀叹一声,我只得乖乖低着头以极为不雅的姿势爬了出来。   “是将军太过紧张了,如此美人,怎会是刺客?”一个微微带着笑意的声音。   熟悉感觉一下子让我豁然开朗,他该不是那个赞我“倾城绝色,果然不假”,且愿以明珠十槲来买我的男人吧!一样的声音,会是他吗?   我抬头看向那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样的温和笑意,他竟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越王勾践!天哪,我要疯了,我差点被勾践买走耶!难不成被他编入后宫啊!   “不得无礼。”范蠡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慌忙跪下,“香宝见过君上。”   “范将军何时藏了这样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啊。”勾践轻笑着道,在说“绝色倾城”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语调,听得我心惊肉跳。   “君上言重了,就算绝色,也非倾城。”范蠡的声音解救了我。   “将军竟是不满意?寡人倒是喜欢得紧,不如送于寡人如何?”勾践的声音让我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下完了,我都还没有追到范蠡呢,难道竟要落入那勾践手中?王要的女人,勾践敢不给么?   呜,昨晚范蠡早说过越王今天会来,我怎么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下乐极生悲了吧,那竹简什么时候不好拿,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下撞在刀口上了吧,现在真的是什么爱情都别指望了!   “君上说笑,香宝乃是臣的未过门的妻子,此战如果范蠡有命回来,定请君上屈尊主婚。”   是范蠡的声音?!   他竟然当着越王承认我是他的未婚妻?如果撒谎,那便是欺君大罪呢!   “如此真是恭喜将军了。”   我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勾践,他竟也在看我,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不安。   难怪那一日他那样自信地跟我讲“后会有期”,那是因为他是越国的君王,越国国土上的一切都是他的,更何况我一个酒家女?但他应该是怎样都没有想到,短短数日,我竟成了他麾下得力大将的未婚妻子!   送走了越王,我回头看向范蠡,想问他刚刚说话可曾算数。   “从实招来。”他竟先行开口,声音阴沉得有些吓人。   “我……”我立刻紧张起来,他定是问我为何躲在书桌下,“我不是刺客,也不是奸细……,我只是在找东西。”天哪,我在说些什么啊。   “找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许多。因我低着头,没有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找竹简。”算了,宁可被他笑话,我也不要被他误会。   “是这个吗?”他握手成拳伸到面前,张开手掌。   他手心里握着的正是那一支竹简,只是在香宝旁边并列着多了两个字。   我狐疑地抬头,却看到他笑得一脸的温暖。   “你耍我?”我撅起嘴。心里却暗暗得意,看来我已经俘获君心啦!阿门!   “猜猜看,这两个念什么?”他依然是笑,嗯,最近的笑容越来越多,好现象!   我闭了闭眼,狡黠地笑了一下,“乌龟。”   “是么?”他的声音有些危险地提高,“狡猾的小狐狸!”   “不是么?我不认字啊。”我一脸的天真无辜。   “补衣服花三个时辰,等一起用膳等到天亮,还偷溜进书房钻桌底……”范蠡嘴唇的弧度越来越大,“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本性如何?”   “啊?”我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笨!”我脑门上挨了轻轻一敲,“有只小狐狸在留君醉后院亲口承认是范蠡的女人时,范蠡就已经爱上某个后知后觉的笨蛋了”。   “啊?”我突然想起那一日受伤痊愈后曾在留君醉后院遇到几个登徒浪子,为求脱身我曾谎称自己是范蠡的未婚妻,而且那个时候范蠡就在我身后看着我……难道说,那个时候……范蠡就已经……   那这些日子我拼命努力是为了什么?   好冤枉!居然浪费那么多精力去追求一个早已经爱上自己的男人,呜,真是蠢到家了。   忽然感觉自己被收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怎么这副表情,在想什么?”   “我需要休息!”我趴在他怀里,快要变成一摊烂泥了。   “这么快就露出本性啊?”范蠡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是啊是啊,我是懒骨头,后悔了啊!”我舒服地窝在他怀里嘟喃。   “嗯,有点。”   “太迟了!你自己跟君上说你会娶我,如果不娶,那可是欺君大罪哦!”我有恃无恐地赖在他怀里。   “这样啊,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范蠡一副委屈的口吻。   我大笑起来,无论以前现在,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幸福过。   “这个到底念什么?”范蠡犹不死心地指着那竹简给我看。   “乌龟!”我闭上眼看也不看就道。   “到底念什么?”   “乌龟!”   范府门前,一个黑衣少年和一个绝色少女相拥而笑,那画面幸福得令四周的景致都失去了颜色。   上帝,我真的好幸福,幸福得有些害怕,害怕会失去眼前的一切。害怕那竹简上并列的名字会无法永远相守。   竹简上那并列的名字:香宝,范蠡。   ……    出征   不知道人在幸福的时候时间是不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范蠡回府竟有一周时间了。   大概是因为即将出征的缘故,范蠡除了准备军务和去越王府邸之外,其余时间几乎都是我的,我想我已经快要溺毙在幸福之中。   就像现在,我乖乖坐在铜镜前打瞌睡,范蠡就拿着竹篦轻轻梳理着我那一头长得不可思议的头发。   嘿嘿,越国名将居然给我梳头呢!真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呢。   “又做白日梦呢,笑什么?”   “在笑堂堂范大将军屈尊给小女子梳妆啊!”我随口咕哝。   范蠡无声地笑了起来。   “好了,漂亮么?”一手轻轻按在我的肩上,范蠡笑道。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铜镜内那个一头青丝松松绾成,笑得一脸幸福的小女人。   抬手笑眯眯地摆了个造型,我一脸的伪淑女状态,“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范蠡被我逗得笑出声来,抬手来刮我的鼻。   我懒洋洋地拍开他的手,“你会画眉么?”   范蠡愣了愣,摇头。   我咧了咧嘴,笑得一脸神秘兮兮,“帮我画眉吧。”   他摇头,失笑,“我从未画过。”   我作龇牙咧嘴状,“当然,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范蠡没有开口,从铜镜旁边拿了黛,轻轻往我眉上挑,细细地描画,幽深如寒潭的眼中是满满的宠溺。   那样的宠溺令我迷醉。   他离我很近,近到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那样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轻轻的痒……   唇角微扬,蜻蜓点水般,一个轻巧的细吻拂过他的唇角,然后后退一些,我继续笑眯眯地看他。   眸子微微一深,他看着我。   我从他幽黑的眼睛里看到小小的我,一个笑得一脸狡黠的小女人。   气息渐近,他靠近我,细细密密的一吻,落在我的眉心。   我怔了一下。   他的吻,落在了我的眉心,不带一丝情欲,只是单纯的爱意与怜惜。   我浅浅笑开,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么?眉心的吻是爱的印,你刚刚给我盖了印记,一辈子不能反悔!”   “一辈子。”他微笑着,一手仍是轻轻画过我的眉,另一手拿过一旁的发钗,欲佩入我已绾起的发间,“结发画眉,双重保障,一定万无一失”,他磨了磨我的鼻,轻声取笑。   一定……万无一失呢……   我弯唇,无声地笑。   “将军!”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一室的静谧。   范蠡回头,放下手中的发钗,转身去开门。   我回头看时,却是一个穿着盔甲的陌生面孔。   他们向外走了几步,离我远了一些,我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   不一会儿,范蠡便又回到了房间。   我微微闭上眼,没有问他。有些事情,还是不明白比较好。   “小狐狸,你好像又有变胖的趋势了呢。”轻轻将那发钗插入我的发髻之中,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道,声音里满是宠溺的味道。   我懒懒睁开一只眼,瞟了一眼镜里那个满脸写着幸福的女人,嗯,好像肥肉的确有回升的趋势。   “你嫌弃哦?”我故作一脸的泫然欲泣。   见我如此,他立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在下不敢。”   “那就随便肥肉自由生长吧。”我又闭上眼,嘴角却扬得高高的。   范蠡没有再开口,四周一阵沉默,气氛突然静寂得有些可怕。   “好嘛好嘛,我减肥。”我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回头看他,妥协道。   “君上有令,命我即刻出征。”范蠡看着我道。   我愣愣地有些回不过神来,即刻?“不是说最迟也有半个月么?”我轻轻地开口,事情如此仓促,让我连消化的时间都没有。   “前方战事吃紧,我必须尽快赶去接应。”范蠡敛起笑容,恢复一贯的沉静。   “好,我等你。”心头千回百转,最终却只化为仰头甜甜一笑,看着他,我轻声道。   范蠡是名将,此时留他,只能令他为难。想做范蠡的女人,我就必须学会面对离别。   怔怔看了我许久,最终他叹息一声,将我拥入怀中。   “将军,该出发了。”门外传来催促之声。   “走吧。”轻轻从他怀中仰起头来,我的嘴角扬得高高的,我想我现在一定笑得很完美。   “嗯。”松开手,他转身便要离开。   但他却没有走,只是回头看着我,眼底有着些微的怜惜,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是自动自发地紧紧握着他的大手不愿松开。   “别忘了回来娶我。”可能是我的嘴角笑太久,竟有些抽搐,“结发画眉,双重保障”。   念广告词一般,我念得顺溜极了。   “好。”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水一般。   我微笑,缓缓松开手。   走到门口,他忽然站住了脚步,“我会回来,娶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笑得一脸的幸福。   虽说女子不得抛头露面,但范蠡刚离开府邸,我便忍不住悄悄溜了出去。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定要再悄悄送他一程。   躲在越王府门的一株大树下,我看着大军整装待发。   旌旗在风中烈烈地响,大军粮草齐备,意气风发。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微微有些难受,这个时候的他们定是不会明白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   历史上那一场著名的战役,那一场让范蠡大败,勾践失去一切的战役啊!   我知道,但我不能讲,因为历史不容改变!   明知危险,但我却有口难言……   黑色坐骑,范蠡一身盔甲,脸上恢复一贯的冰寒。   “征战沙场,须有煞气才能令敌闻风丧胆……”他这么跟我说过,现在他又将征战沙场。   “愿将军凯旋归来!”越王府邸前的高台上,勾践手持酒鼎,高声道。   “凯旋!凯旋!凯旋!……”刹那间,三军雷动。   许久,范蠡抬手,三军立即静寂无声,他双手接过越王勾践手中的酒鼎一饮而尽。   “出发!”范蠡翻身上马,扬声大喊。   我远远看着他离去,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我恍惚间有些莫名的空落。   “送将军?”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吓了一跳,慌忙抬头,竟是越王勾践!他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是,君上。”我低头恭谨地答道,心中却暗自懊恼该早些离开的。   “如果范蠡此战有命回来,我势必会为你主婚。”勾践看着我,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你说,我该不该希望他回来?”   闻言,我心头一惊,忙低头敛了敛心神,“范将军胜便是越国胜,越国胜即是君上胜,君上当然希望将军活着回来。”   勾践似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回答他,愣了片刻,大笑起来,“答得好,江山美人,不能兼得啊!”   仍是一阵心惊肉跳,我片刻也不敢多留,行了礼便匆匆逃开了这危险的男人,这危险之地。       身世之迷   回到范府,管家对于我的离开没有多作盘问,家仆们对我更是异常的礼貌。我十分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即将成为新夫人的缘故。   想到范蠡的出征,再想到越王勾践的奇怪言语,我心情不禁有些烦闷起来。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吩咐家仆晚膳不必准备后,我便独自一人回房。   天色尚亮,我看到我房内似乎站着一个人。   心里不由得微微有些紧张,待小心翼翼推门进去时,却发现来人竟是卫琴。而此时他正独自一人背着门坐着,手中在轻轻把玩着什么。   他身上还是那件红色的长袍,只是那长袍已经是又脏又破,衣袖上破了一个洞,隐隐可以看到左臂的纹身。   “卫琴。”我出声唤他。   他仿佛吓了一跳,慌忙把什么塞进怀中,转过身来。   “藏了什么?”我轻笑着凑到他身旁,在面对这个固执又别扭的孩子时,我总是出乎意料的宽容。   卫琴没有理会我,“耶稣是谁?”仿佛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他涨红了脸开口。   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每次来找我都是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笑什么!”卫琴有些生气地瞪我,很是认真的样子。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基督教、圣经?他会明白才怪。   “耶稣是谁?”他固执地重复,看起来真的生气了。   “一个神,天上的神!”见他如此执意想要知道,我只能如此解释。   “只是神?”卫琴狐疑地看我。   “只是神。”我点头。   卫琴这才缓和了表情,刚要上前说什么,门却忽然打开了,我大惊,正想斥责他们不敲门便擅自闯我房间时,进来的却是莫离。   “莫离?”我开口。   莫离却只是怔怔地盯着卫琴看,更准确一点说是盯着他左臂的纹身看。   那个纹身……有什么的奇怪吗?   我回头看卫琴,他微微低头,双拳微握,身子竟在微微颤抖,仿佛一只蓄势待发准备冲上前咬断猎物脖子小兽!   “卫琴……”我刚想安抚他,告诉他莫离不是敌人。他却突然转身便从来时的窗口跳了出去。   又是跳窗,真是没创新意识呢!我回过头认命地想对莫离解释眼前的一切。   “他是谁?”莫离却已经先开口。   我傻眼,怎么解释,只知道他叫卫琴,其他根本一无所知啊!我到今天都不清楚他到底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总是那么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   “算了,以后……离他远些。”见我久久不开口,莫离上前抚了抚我的长发,不再为难我。   “为何?”我忍不住询问,看莫离的表情分明是认识卫琴!   “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莫离不答反问。   这一问却是让我心虚极了,我根本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不记得了?也对,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莫离淡淡笑了一下,“不记得就算了吧,只是……离那个孩子远些,我担心……他会伤害到你。”   担心卫琴伤害我?我越来越迷糊了。   “啊,对了,你收拾一下随我回留君醉吧。”莫离打断了我的思绪,笑了笑道。   “回留君醉?”一提到那个地方我便想起那一日站在高台上被人品头论足的模样。   “嗯,范蠡出征后,我担心你一人在这里会闷,随我回去吧,嬷嬷死后那里很安全。”   我知道莫离在说什么,嬷嬷死了,便不会再有人整天预谋着要卖了我。虽然潜意识不愿离开这个到处有着范蠡气息地方,但勾践那一日奇怪的言语还是令我心有余悸。算了,还是到留君醉去躲一阵子吧。   于是乎,我便包袱款款,随莫离回了留君醉。   下了马车,一进庭院便看到了正在砍柴的阿福,他似乎又长高了,越来越像个大人一般。   “阿福。”我笑着招呼,没有忘记他的馒头之恩。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我时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颇有些惊喜的感觉,但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留君醉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厨房的阿福、千娇百媚浓妆艳抹的姑娘、一只名叫阿旺的小狗、整天川流不息的嫖客……只是……那个瘦得很精的嬷嬷已经不在,莫离却成了掌柜。   天气越来越寒,马棚旁的干草堆上也会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那里已经不再是我偷懒的好去处了。   比较多的时间我都是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以前嬷嬷在时是万万不敢的,只是现在莫离当家,我便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感觉。   因为天气寒冷的关系,我越来越少踏出房门,便也很少再见到阿福。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空闲时间多了,便会生出许多胡思乱想来,像鸡鸭猪狗之类的再闲也不会胡思乱想。   有时我会想,范蠡这个时候该是正在沙场厮杀吧,我现在所要做的便是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娶我,想着想着,嘴角便会弯弯的,然后幸福地傻笑。   有时我会想,卫琴究竟是什么人,自从我回留君醉之后,他便再没来找过我,我想他该是忌讳见到莫离,他跟莫离会是什么关系呢?但每次我问莫离时,她都会顾左右而言其他。   叹了口气,我披了一件毛皮大氅出门透透气,大概是对上一回差点被卖的事情心有余悸,平时我从不曾踏出后院半步,只是听莫离讲今日姑娘们都到市集去了,自莫离接手留君醉之后,每个月底都会有一天不用开门。类似于休息日似的,对于这个时代来讲。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举措,想想看,每到月底,那些浓妆艳抹千娇百媚的姑娘们便一齐出门的壮观模样,大概会急煞一干黄脸婆吧。   缓缓走出庭院,我却突然看到门口拐角处站着一个眼熟的家伙,是他!那一日越王勾践来留君醉时陪同在一旁的武师!   他怎么会在这儿?难道说勾践竟在里面?   这里是酒坊,勾践乃一国之君,来这里已属不妥,更何况今日姑娘们都不在,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切不都太诡异了么?   还是说,每月一次的奇怪休息日根本是要将留君醉清场,好谈论一些不宜张扬的秘密?    留君醉的秘密   心中疑窦顿生,我轻轻上前站在窗外。   “君上,前方战况十分紧张,阖闾战败而亡后,其子夫差继位,只是短短几年,现在的吴国已是不可小觑!”是文种的声音,想来他与范蠡一样,希望勾践能够收手休战。   只可惜此时的越王急功近利,想收手,谈何容易……   “莫离,你有何消息?”勾践的声音,他是在问莫离?莫离在这场争斗里面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来往留君醉的人都传言夫差为人虽乖张暴戾,但却赏罚分明,此战夫差亲自出征,吴国士气大振……”   原来如此,留君醉位于越国最繁荣的市镇,来往的旅客川流不息,龙蛇混杂,来自于民间的消息虽然不一定十分可靠,但却是最全面的,此处根本就是勾践所设下的一个类似于情报中心一样的机构。   原来嬷嬷死后莫离都不离开留君醉的原因就在于此!   可听他们谈论的内容,此战果然不容乐观呢。   “谁?!”一声喝斥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还来不及离开,那武师模样的人就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不得无礼!”大概是因为听到外面的吵闹声,门忽然开了,勾践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低头行礼,“见过君上。”   “你不待在范府等将军回来,倒是跑来这酒坊做什么?”勾践开口,声音依然温温的。   我皱了皱眉,心里暗暗叫糟。   “香宝?你不回房在这里干什么?”莫离的声音及时响起。   我舒了一口气,忙低头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回房。   “慢着。”勾践却是叫住了我。   “天寒地冻的,既然都已经听到了,那不妨进屋坐下。”勾践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但听在我耳中却仿佛全都带着刺。   我迟疑了一下,勾践却不容置疑地先转身回屋。我抬头看了一眼文种和莫离,不知为何,他们的神情都怪怪的,我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屋里烧着火,温暖了一些,我低眉敛目地远远坐着,喝着茶水,全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君上,此战……不乐观……”,文种执意再度劝谏。   “无论如何,此战势在必行!”勾践声音依然温温的,却透着满满的杀伐之气。   不知是否错觉,我感觉勾践的眼神总在我身上流连。   “可是范将军他……”文种看了我一眼,语气微微有些迟疑。   “越国可以领军之人难道仅剩范蠡一人吗?”勾践的声音竟带一丝薄怒。   范将军?他们在说范蠡?范蠡怎么了?我精神一振,立刻竖起耳朵。   “勿再多言,我会传令史焦即刻出征,代替范蠡伐吴!”勾践起身,似仍有怒意未消,转身甩袖便待出门。   这样就谈完了?原本还想多知道一点范蠡的消息呢,我只得也站起身,随文种莫离一起送越王离开。低头,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准备回房,这样的忽略自己也是一种酷刑啊。   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勾践忽然停下了脚步,轻轻靠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一下子呆在原地无法动弹,他靠在我耳边轻轻说的竟是:“江山美人,我都要。”又是那样笃定的语气,真是可笑,他连自己的国家都快保不住了,如何还能如此自信?只是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范蠡……他怎么了吗?微微握了握拳,我忽然竟是有些害怕。   “香宝,你果真喜欢范蠡么?”莫离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没有回头,我嘴角扬起一个幸福的弧度,“嗯。”   莫离忽然轻轻从背后抱着我,“如果他回不来了呢?”   “什么?”我有些回不过神,“什么意思?”   “前方接到战报,范蠡战前受到突袭,现受伤失踪了……”微微愣了一下,她轻轻吐出四个字,“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脑袋里轰然一响,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边在翁翁作响,我还是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史上记载,此次越国主动北向伐吴,将兵临苏州附近,最终与吴军接战于太湖,并抢占太湖中最大的岛屿夫椒山,如此说来,范蠡定是在夫椒山一带失踪的!   “我去找他。”历史上这一战虽惨烈,但范蠡却没有死!所以我相信他一定是被困在某处!   “什么?”莫离见我愣愣地开口,忙问。   “我要去找范蠡!”说着,我便要去马棚牵马。   “不准去!”莫离拦住我,“你怎么知道范蠡在何处?更何况现在到处战火连绵,太危险了!”   我压抑住躁动,没有反驳她,以莫离对我的保护程度,想说服她放我去找范蠡根本是天方夜谭,与其无谓地争执,还不如消消开溜。   佯装听话地回房坐立不安待了半天,天色终于暗了下来,这等待的半天还真是漫长啊!   带足了干粮和水,我悄悄进马房牵了马便离开了留君醉。在以前我也曾骑过马,骑马之术虽算不得高明,但却也还不至于被甩下来。   只是当时骑马是为了娱乐,而如今马竟成了我唯一的交通工具,这才发现,骑马好累……一路颠簸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而更令我沮丧的是……我迷路了!只知道目标是夫椒山,但我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处何地……   到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满目看到的只有树木、山道,或者是一间间的小房子,问路也是白搭,竟没有人告诉我夫椒山该如何走。更惨的是,这个时代到处都是泥泞的小道,别说柏油马路,连个路牌都没有……   策马在原地打转,我的心情荡到了谷底,就那样毫无准备地跑了出来,那样冲动地跑了出来……那在以前的我,是万万不会做的事……可是现在……   抬起双手大力地拍了拍脸颊,我给自己一个微笑,还是伤心的时候,范蠡他……一定不会有事。   而事实,再度印证了“人倒霉时喝凉水也会塞牙”这一至理名言。   我竟然遇上强盗!呃……应该说山贼更为恰当。   “这么晚竟然还有肥羊经过啊……”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山贼似的,为首的那个家伙满脸横肉,还留了一脸的络腮胡!   “嗯,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呢!”旁边那个瘦得像猴子一般的家伙笑得一脸淫贱。   正在我刚刚为自己女扮男装的聪明举措暗自庆幸时,那瘦猴子的这一句话却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该不是对男人也有兴趣吧……    神秘美男子   身下的马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开始不安地躁动。我四下张望,完了,荒郊野外的,就算我喊破喉咙估计也不会有人听到。   “不如我们抢了他回去?”那瘦猴一样的家伙越笑越淫贱,看得我忍不住有些反胃。   “嗯,好主意!”那一伙长得奇形怪状,恨不得在脸上贴上“坏人”标签的家伙开始起哄。看他们齐声喝斥着扬起手中明晃晃的火把,我心里开始有些害怕起来。   就在千均一发之刻,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呼,我吁了口气,果真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立刻策马扬鞭回身,四周很黑,让我看不清来人的面目,虽然如此,我还是感觉一阵莫名的心安,快马飞奔到那人身侧,在这种时候,只要能够远离那些奇形怪状的山贼,大概任何人都能让我感觉安心吧。   “大哥,又来一个耶!”那些山贼满不在乎地笑闹。   “救我……”看他们如此,我忍不住又靠近些那人,轻声求救。   黑暗中,那人没有吱声。   “来者何人?”似乎是被那人周身的气势吓到,那领头的络腮胡子大叫道。   “速速让开,我不会妨碍你们‘办事’。”那人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浮。   我大惊,这个家伙竟然见死不救?!   “哈哈哈……”见他如此,众山贼以为他是服软了,都大笑起来,得意非常。   我心里却暗暗有些得意,想甩掉我独自逃跑?看来没有那么容易呢!此时我倒坏心地希望他们打起来,好让我可以趁乱逃跑,谁让他刚刚见死不救!   “让。”那人的声音隐隐开始有些不耐烦,可那群笨山贼却还仰着脖子大笑,丝毫没有注意到。   “让我来看看这孬种长成什么德性!”那最为讨厌的瘦猴子扬着火把靠了过来。   火光一闪,那人的容貌立即无所遁形。   见瘦猴一脸的目瞪口呆,我不禁好奇那人究竟是何模样。   微微转头,我也愣了一下,一身张扬的明黄色长袍,长发高束,却未盘成髻,任发丝在风中飞舞,那是怎样一张精致的脸?虽是一身男装,眉梢眼角却也阴柔至极……我从未在这个时代见过衣着打扮如此明亮张扬却又妖艳至极的男子!   “大哥,此人定是女扮男装,不如抢回去当押寨夫人怎样?”那瘦猴涎着脸笑起来。   闻言,我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那群笨贼是眼睛头壳都坏掉还是怎样?我这正牌的女扮男装他们倒是认不出来,眼前此人虽眉目如画,但看身高体型,分明不折不扣是名男子啊!   只是此时我灰头土脸,一身宽松的劣质男装,站在此人身旁确是无法入眼,不过如此也好,可别怪我不讲道义独自开溜啊!反正刚刚你也有此意,如此我也不用觉得很内疚!   众山贼越来越逼近那黄袍男子,我勒紧了马缰刚想开溜,眼前却是一道寒光闪过,却原来是那人忽然间拔剑出鞘不发一语地便砍那些山贼,我不由得愣在原地。   薄唇微扬,狭长的双目却仍是十分散漫,竟像是在逛街买菜一般的闲适。我见过卫琴杀人,那种想把猎物撕碎的猛兽模样,我至今无法忘却。   可是此人不同,他挥剑如入无人之境,那样君临天下的感觉中却又透着诡异的妖艳,竟如舞蹈一般!   四周归于沉寂,我满目只看见那男子在漫天的鲜血中独舞。   他忽然停了下来,剑端直直地指向一人,再看时,却原来是那瘦猴,刚刚一起的一众山贼顷刻间竟只剩他一人。   掉落在地的火把烧着了一旁的枯叶,火焰猛地窜开,开始雄雄地燃烧起来,四周一片鲜红,只是我分辨不出那红的究竟是火……还是血?   那瘦猴全然没了刚才的嚣张模样,此时的他涕泪满面,双腿不停地颤抖,更是丑陋不堪。他瞪着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那宛如死神一般唇角轻扬的男子,微颤着双唇,竟吐不出一个字!   “求我,我放过你。”那男子邪肆地轻笑。   “求……”那瘦猴颤着唇,却因惊恐过度而语不成句。   “唉……”那男子竟忽然叹了口气,微微皱起好看的眉,“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求……求……”瘦猴颤着唇,继续他未完的哀求。   “我告诉你们让开就不会有事,你们偏不让,看吧,现在死了这么多人”,那男子竟是一脸的无辜,“我告诉你,求我就放过你,可是你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呢?”最后一个字自他好看的薄唇逸出的时候,那尖端便直直地刺了那瘦猴的身体。   “求求……你……”当那瘦猴将整句说完整的时候,那男子手中的剑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糟糕,怎么才说?太迟了啊。”那男子皱眉拔出剑来,顺便将手中沾血的剑轻轻在那瘦猴的身上擦了一下,“唉,剑脏了。”   他是故意的,他了解人心的弱点,让那瘦猴在极度惊恐中死去,只是为了报他刚刚那一句“女扮男装”之仇吗?   好可怕的人。   满地的尸体与鲜血,那高束长发的黄袍男子站在尸身之外,只是轻轻收剑回鞘,身上竟未沾一滴血迹,我在一旁看得脊背直发寒。   但那黄袍男子回身便翻身上马,竟没有再看我一眼。   “等一下,请问夫椒山怎么走?”虽然隐隐还是有些害怕,但我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请教,毕竟现在这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地上那些躺着的……应该不算是人了吧……   “夫椒山?”听到这个字眼,那男子竟是一脸兴味地看向我。   “对,我要找一个人。”我点头。   “找谁?”他看我,似是十分好奇的模样。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告诉他?毕竟他是什么人我都不清楚,万一是敌人怎么办?   见我犹豫,他轻笑着扬鞭便要离开。   我忙上前,“范蠡,我找范蠡,你听过这个名字吗?”不管了,先找人要紧。   “当然。”听到这个名字,那男子竟笑了起来,“从这里一直往北,再过半天路程就可以到了。”他颇具兴味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他。”说完,他便扬鞭而去。    战争   听那神秘黄袍男子的指点,我便立即策马北向去夫椒山寻找范蠡。   越来越接近夫椒山,我便看到越来越多的断壁残垣,甚至偶尔会看到残缺不全的尸体。这便是战争的痕迹吗?曾经在那样一个和平的年代,在那样一个和平的国度,就算是恶梦,我也不会梦到如此残酷的现实。   一直赶到夫椒山,这太湖中最大的岛屿夫椒山,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以前的我从未想过那样一个以天堂著称的美丽城市,竟也曾遭受过如此惨烈的战争洗礼。   而此时的我站在这夫椒山上,四周都是残缺不全的尸身,连空气中都满满弥漫着血的腥味……看来勾践新派出的将军史焦已经接手了军务,所以即使范蠡失踪,战争却依然没有停止,而这里,应该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征战吧……   四周还有人在走动,似乎在寻找受伤未死的战友,看他们的盔甲,与那一日在越王府前看到的出征将士一样,他们应该是越兵。   “还有人活着吗?!……还有人活着吗?听到就答应一声啊!”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空旷的夫椒山一片沉寂。   “还有人活着吗?……”那声音引来的只是阵阵回音,显得撕心裂肺,分外凄凉。   “小三别喊了,能听到的早该听到了。”低低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图叔,他们都死了……”那个叫小三的开始抽泣起来,“每次一开战就会有人死掉,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娘……”   “大王要打战,我们也只能出征啊。”图叔叹了口气,“回去吧,养好力气才能在下次活下来啊。”   “范将军要是没死多好,那个可恶的史焦每次都只会让我们冲在前面,上回狗子都已经受伤了,他还扬着鞭子不准他后退,结果害狗子死掉!……狗子他媳妇要是知道了……呜呜……”小三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吹过的风将那些对话送入我的耳中,以前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哭成那个样子,而且潜意识里我一向觉得会哭的男人总显得不够气魄,但现在,看着那个叫小三的少年站在这遍地的鲜血中嚎啕大哭的模样,我忽然也有些鼻酸。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有多久,因为我突然间发觉自己无从找起,夫椒山那么大,范蠡他究竟会在哪儿?还是……他也已经变作这遍地的尸体中的一个?……   我忽然没有了信心,范蠡他……真的还活着吗?历史记载他没有死于这场战争,但,我的存在,会不会已经在改变这历史?范蠡他……真的还活着吗?   “姑娘,兵荒马乱的,你怎么在这儿?”那个被称作图叔的老兵看到我,忙走了过来。   “我找人。”声音有些嘶哑,我在哭吗?我很少会哭的,就算是那个时候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和那自称我好朋友的女人一起背叛我,我也没有哭啊……   “找人?你有亲人在战场上吗?”图叔皱了皱眉,“那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应该到这里来找,太危险了。”   “你找谁?”那个叫小三的少年也走了过来。   “我夫君。”虽然明知道他们不会知道范蠡在哪儿,我却还是开口道。   “你夫君叫什么名字啊?”小三一脸的热心,“说不定是我认识的战友哦!”   “算了,我想你应该不会认识。”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姑娘!”身后传来小三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图叔!”那个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   我忙回头,图叔已经倒在小三的怀里,一支箭贯胸而过,箭尖犹有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   我忙四下张望,竟不知何处有冷箭放出。   又一支箭射出,我瞪大双眼看着那箭直直地射向小三,却来不及阻止。   脚下一软,我跌坐在地,小三抱着图叔半跪在地,如一尊塑像一般……   呆呆地看着小三圆睁的双眼,我想……他是再也不能回家乡去见他娘了……   又一支箭射来,我已无力躲开。   一道红光一闪而过,我被打横抱了起来。   愣愣仰头看向那抱着我躲过箭的人,是……卫琴?   “你怎么会在这儿!”卫琴冲着我大吼,我却仍是发愣,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他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自从回那一日在范府见到莫离,他跳窗离开之后,我便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此时,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里是战场,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卫琴仍是直着嗓子大吼,我的耳朵都被他吼得嗡嗡作响。   “我来找人。”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听过范蠡吗?”   听到这个名字,卫琴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你听过?!”见他如此表情,他定是见过范蠡!我一手捉住他的衣袖,欣喜地道。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将我从他怀中缓缓放下,卫琴皱眉。   “嗯,他答应会活着回来娶我。”我点头,立刻表明范蠡的重要性。   “娶你?!”卫琴的表情很怪,竟是又惊又怒的样子。   “对,他在哪儿?”我急急地问。   “你不用找了。”卫琴转过身去。   “为什么?”我追到他面前,仰头问他。   “因为,刺杀他的人……”,卫琴定定地看着我,“是我!”    刺客   卫琴告诉我,刺杀范蠡的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杀他?……为什么是你……”我无力地垂下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问什么,又是想知道些什么。   卫琴仍是倔强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难道竟真的因为我的存在,所以历史已经改变,所以范蠡已经死去?我脑袋中一片混乱,在遇到范蠡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那样庆幸过自己来到这样一个时代,因为……我遇到了他,可是……如果因为我的出现而害他面临危险,我宁可那一日我已经死在车轮下,我宁可我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时代……   “我送你回去。”半晌,卫琴平静地开口,仿佛他刚刚没有对我说过那么残忍的话一般,他蹲下身,“我背你。”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在哪里?”   “什么?”卫琴转身看我。   “你在哪里刺杀他,他在哪里?”我抬头看着卫琴,“就算是尸体,我也要找到他!”   “他是坠崖而死的!”卫琴突然大声吼了起来,“没有尸体!没有!”   我咬牙,恨恨地看着他,我想我从来没有那样恨一个人。   范蠡说,如果此战有命回来,他就会请越王主婚,他会娶我……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从来没有那样接近过幸福,只要他回来,我便可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我可以有恃无恐地赖在他怀里,可以让他帮我梳理那一头我自己懒得打理的长发……可以,让他帮我画眉……   可是,我的幸福,却突然不见了……   仿佛被我的眼神吓到,卫琴忽然一把将我抱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故意的……我不知道他对你而言是那么重要的人……”他急急地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多么孩子气的解释,他可以打烂我的花瓶,然后跟我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脏我的衣裙,然后跟我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断我的发钗,然后跟我说他不是故意的……可是,现在他杀了我最重要的人啊,他居然跟我说他不故意的?!我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快要窒息,却仍是禁不住泪流满面。   有什么粘绸的液体滴在我的眼睫上,红色的液体,带着腥甜的气息。   他受伤了?什么时候?刚刚救我的时候被那支箭射中了吗?   “放开。”我听到自己的唇中冰冷地逸出两个字。   卫琴身子微微一颤,松开了抱着我的双臂。   我这才发现他右臂上的衣服破了一块,右臂上侧有一道很深的血痕,该是刚刚被那箭划伤的吧。   可是他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那伤口还在流血,只是紧张地看着我落泪。   我寒着脸解下头上绑着发髻的缎带,轻轻将那带子摁在他的伤口上,细细地包扎起来。   我知道卫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看,可是我却狠心故意没有去看他,他害死了对我而言那样重要的人,我却发现自己竟无法真的去恨他……就如那一日替他挡的那一刀一样,这个孩子总有办法让我为他心疼。   但我知道,我不可能会轻易原谅他。   “自己小心伤口,不要碰水。”我低低地开口,声音依然嘶哑得不能入耳。说完,我便转身去找马,可刚刚一转身,左脚便是一阵刺痛,我忍不住痛呼一声,弯腰蹲下身去。   可恶,刚刚扭到脚了。   “怎么了!”卫琴忙紧张地蹲下身。   我咬牙没有吱声。   “我背你。”他低低地开口,竟像是在恳求一般。那样骄傲倔强的孩子,即使是面对死亡,他也不可能用这样的口吻去求敌人吧。   可是,他杀了范蠡!   “我只背你去牵马……好不好?”他再度开口,再度退让。   那样恳求的口吻,我似乎是不忍再拒绝,没有开口,我弯腰靠在他背上,让他背起了我。   很熟悉的背,这是他第三次背我吧,第一次在留君醉,他背着那个仍旧肥得跟充气娃娃一般的我,那个被嬷嬷打伤后关进柴房的我,他背着我逃出留君醉……第二次是在破庙,他背我走了很远的路去镇上找大夫……这是第三次,但一切却都已经不同了。   “我是刺客。”卫琴忽然开口,“杀他,是我的第一个任务”。   我没有开口,心却微微揪紧,卫琴啊卫琴,为什么你总是要去做那样危险的事呢?好不容易逃出斗兽场,你竟然选择做杀手?!为何你不选择一些正常一点、平凡一点的事情来做呢?这样的你,如何才能幸福呢?   找到被系在树旁的马,卫琴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上马。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在留君醉他推我上马的情形,那个时候他还是用“推”的,如今不知不觉,他竟能够轻松抱我上马了,他竟不再像个孩子,而真正是一个男子了呢!   坐在马上,我低头看着卫琴已经不再那样圆润,而已经渐渐开始变得棱角分明的脸,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狠狠扬起一鞭,马儿便撒开四蹄,朝着我来时的路飞奔而去,将卫琴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看我。   但是,我没有回头。    泪水的味道   沿着来时的路,我一路放松缰绳策马缓缓走过。   经过一片断崖,望着崖下那无底的黑,我茫茫然不知所措。   待我策马回到留君醉的时候,那里已经因为找我而人仰马翻了。   “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你们怎么那么笨!”莫离正在庭院里大吼大叫,他身后站着一脸无奈的文种。   “香宝回来了。”文种看见我,一脸的如释重负,忙伸手将莫离的身子转过来看我。   莫离看到我,先是惊喜,然后便是一脸的怒意,我以为她又会像那一次那样冲上来给我一巴掌,但也许是看到我眼中的狼狈和憔悴吧,她硬生生地没有责怪我。   “回房去洗洗,脏死了。”莫离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庭院。   “无论什么事情,似乎只要关系到你,莫离就会失去理性,变得不可理喻。”文种拍了拍我的肩,他是在安慰我吗?还真是难得呢,只可惜此时我已经没有心情和他抬杆了。   我点点头,便独自回房。   “你鞋掉了。”文种追了上来,手中拎着已经破了的绣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大概是因为扭到关系,现在已经肿了起来,失去了知觉,难怪连鞋子丢了都没有感觉。   接过文种手中的鞋子,我继续回房去,我不想开口,不想讲话,因为……我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崩溃……   第一次,我知道了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第一次,我知道了失去一个人是怎样的痛……   天气越来越寒,越来越寒,不知道是天在变寒,还是我的心,在变寒呢?   我跟莫离讲,我要回范府,莫离愣了许久,竟是答应我了。   我回到范府,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常常坐在铜镜前看着那一头长得有些过分的头发,发呆。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这样坐在这里的时候,范蠡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手执木梳微笑着替我梳头呢?   从我丧生车轮之下,到后来借尸还魂,从那个胖丫头香宝,到与范蠡相恋,在这样一个乱世,一个战争随时会夺取人命的时代,一切都仿佛一场梦一般。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曾经连谈恋爱都嫌麻烦的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男人的消失而伤心欲绝……可是日日夜夜,我怎么能够那样傻傻地喜欢着他,惦念着他?为他花三个时辰补衣服,补得不能见人还弄得一手的伤,为了等他一起用膳可以傻傻等到天亮,为了找那支写了我名字的竹简偷偷溜进书房结果还钻桌底,我做了所有以前从没有做过、甚至不屑于去做的蠢事。可是他答应过我的话,怎么可以不算,他说过会回来娶我的啊!   短短十天,范蠡惯出来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女人,那种为爱可以不惜一切的小女人。   我都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他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   上帝,你怎么忍心如此待我?   想了一遍又一遍,一切却都已经无法回到从前。   铜镜后面忽有人影一现,他回来了!我惊喜,回头。   来人却是莫离。   “香宝,伤心够了,就回去吧。”莫离伸手拿起桌上的竹篦,轻轻梳理我那一头已经乱成一团的长发。   我默默垂下眼帘,任她帮我打理我的长发,范蠡他……不会回来了吧,所以就算我头发乱得跟鸟窝一般,他也不会再帮我梳理了。   “好了。”莫离轻轻开口。   我抬眼看向铜镜里的女子的容颜,长长的发丝整齐的束着,与几个时辰前的邋遢女人判若两人,只是那下巴越发的尖了。   “跟我回去,好吗?”莫离看着铜镜里的我,轻声道。   半晌,我听到自己声音,“好,回去吧。”   细细地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完,我便随莫离走了出去,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范府的东西竟如此少得可怜,只一个包袱而已啊。   拎着那小小的包袱,我随莫离走出了这范府。   忍不住再回头看看,门依然开口,只是我知道范蠡永远不会从那里走出来了。   我知道,走出这里,范蠡便真的永远只能活在我的回忆了,泪水忍不住从眼中滑落,双手虔诚地在胸前紧紧相握,我闭目祈祷:上帝,如果是因为我的存在而给他带来灾难,那么您如果能够让他毫发无伤地回来……即使他不再爱我,我也甘愿。   “香宝,走了。”莫离看了我许久,终于上前拉起我的手,道。   泪眼朦胧中,再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范府,我终于离开了。   眼中涩涩的,有些疼,那大概就是泪水流干的感觉吧。妈妈曾告诉我说,我连出生的时候都没有哭过一声,那个时候她还以为我是个死婴。   但是,这几日,我却是流尽了我一生的泪水。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能有那样多的眼泪……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红楼梦里黛玉是为了还泪而与宝玉相遇,我呢?我又是为了什么穿越千年的时空来到这陌生的乱世?只是为了来体验这一段悲剧吗?   就这样,我浑浑噩噩地随着莫离回到了留君醉。   一回到留君醉,我便看到了那个令我不安和害怕的男子,越王勾践。   文种见我们回来,忙迎了上来,“怎么出去都不事先讲一下,君上每月的今天都会来这里,你忘了吗?”文种的口吻略略带着些责备。   “我去范府接香宝回来,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莫离转头看我,“你先回房。”   我点头,准备回房,一转身,勾践竟站在我身后,与我近在咫尺。   我大惊,慌忙后退一步,低下头去。即使是低着头,我仍能感觉到勾践炽热的视线,那视线让我心慌不已。   “莫离该死,请君上回屋,莫离会详细禀报这几日的新消息。”莫离忙开口帮我解围。   “不必了”,勾践终于开口,“明日越王府会有一场盛宴,你带着留君醉的姑娘来表演,香宝……你也一起来吧。”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这个曾让我很长时间不能接受的恶俗名字,就这样从这个帝王的口中说出,我不自觉地皱了皱,“香宝身份卑微,且不善歌舞……”我直觉地开口便想拒绝。   “无妨,明日宴会之上,说不定你会遇见什么有趣的人呢。”勾践温和地开口,言语之间却似乎暗藏玄机。   有趣的人?是谁?我心里开始隐隐不安起来。在这样一个对我来说根本陌生的时代,有什么人能够让勾践这样笃定地认为我会感兴趣?是香宝认识的人吗?还是我曾见过的人?   我开始有些心慌。    初见君夫人   得知可以到越王府表演,姑娘们似乎都很兴奋,每个人都穿戴整齐,开始排练歌舞,原以为她们只知陪酒卖笑而已,只是现在看她们或歌或舞,各自分工,表演得竟也不俗!难怪越王竟会吩咐莫离带着她们去表演。   可是我,勾践吩咐我去又是何用意?   那晚,我做了梦。   梦里,我眼睁睁看着范蠡堕入万丈深渊……我张口尖叫,却是连一丝声音都喊不出来……   猛地惊醒,我怔怔地瞪大双眼,望着虚空里无尽的黑,眼眶里空洞洞的,干涩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心,却是仿佛被千百辆卡车生生地辗过,痛入骨髓。   睁着双眼,我再不敢入睡,那样的噩梦,一次就够了,再多一次,我怕自己再也醒不来……   直到清晨的阳光缓缓泄入屋内,我仍是怔怔的。   “香宝”,莫离推门进来,门一开,寒风随之猛地灌了进来,我不禁瑟缩一下,侧身躲进被子里。   “这是你今天要穿的衣服。”莫离将手中的一套艳红色长裙放在我床边,“快些起来,我帮你上妆。”想来她定是知道我是懒得装扮的,为了不失礼于君王面前,她便来帮我吧。   穿上莫离带来的长裙,洗脸漱口之后,我便乖乖坐下,让莫离在我脸涂脂抹粉起来。   眉上轻轻一触,我瑟缩了一下,微微撇开头。   “怎么了?”莫离忙问。   我摇头,闭上双眼。   那一日,范蠡也是这样轻轻替我画眉,他笨手笨脚的,哪有莫离如此心细……   “好了”,莫离的声音蓦然响起。   我睁开双眼。   看着铜镜里浓妆艳抹的女人,那样的装扮,与我昨日看到留君醉里其他姑娘如出一辙,我不禁傻眼,比起嬷嬷以前替我画的妆容,眼前铜镜里这个宛如花蝴蝶一般的女人竟是夸张得更胜一筹,我都已经认不出那个女人是我了!如果不是莫离的审美观点有问题,那便是她想故意丑化我。细想一下,该是后者,聪明如莫离,她定是看出勾践对我的企图吧。   她想保护我。   不一会儿,越王府派出的马车便到了。   姑娘们陆续依次上车,我也随莫离坐进了马车。   这是我第一次坐马车,车子一路颠簸摇晃着前进,我抬手掀开布帘,一路无语看着车窗外缓缓滑过的景致。   忽然,看着窗外,我微微怔住。   “停车!停车!”我极度失态地大叫起来,“快停车!”   不明所以的车夫忙拉住缰绳。   我一把掀开车帘,便匆匆跳下马车。   “香宝,怎么了?”莫离拉住我,问道。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没有死!”我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急急地解释。   “别急,你看到谁了?”莫离见一向温吞的我忽然如此激动,担心地道。   “范蠡!是范蠡!我看到了他!他没有死!”我一把甩开莫离,四下张望着,向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追去。   “范蠡!范蠡!”我大叫着,一路穿过喧嚣的人群。   众人无不注目,一个浓妆的女子,如疯了一般在大街上哀叫。   “范蠡!范蠡!等等我!范蠡……”我跑得狼狈不堪,那道人影却是忽然消失在了人群里。   “香宝!”莫离不知何时追来,一把拉住我,“你看错了!你看错了!范蠡死了!他已经死了!”   我僵住,随即微微垂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只是……幻觉么?   心里仿佛有一处被撕裂,痛得我无法开口。   不知何时,莫离扶我上了车,不知何时,车子停了下来。   文种站在越王府外等我们,一见我们,便上前将我们带进了越王府,当朝第一谋士在这里等待我们,留君醉当真是脸上增光不少。   一进越王府,我便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但我知道,他们并非看我,姑娘们都一样画着厚厚的妆,谁又分辨得了谁是谁呢?   只是高高的主座之上,总有一双眼睛在我身上留连,我知道那是勾践,但我没有勇气去看他,这个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君王留连在我身上的视线总是令我感觉恐慌。   不一会儿,丝竹之声便悠扬响起,姑娘们开始翩翩起舞,本来嘛,她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表演啊。我只能跟在她们身后慢慢跟着她们舞动起来。在以前,那个美丽的妈妈坚持送我去舞蹈班,学了那么多舞蹈,我从来也没有兴趣去当个舞蹈家,以前没什么用途的东西,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至少,这个时候我不会因为没有练过而手忙脚乱,我只需要跟着音乐的节拍和其她姑娘的舞步慢慢跟上就可以了。   “君夫人有命,请跟我来。”一个清秀的侍从模样的年轻男子忽然走到我面前,喊我出列。   君夫人找我?君夫人便该是勾践的老婆吧!她找我何事?   离开喧嚣的前院,我被领到一处僻静之所。   静坐许久,忽闻脚步之声,我抬头,便见到五、六个侍女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缓缓而来。   那妇人看来也只有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身形微丰,虽容貌不及莫离,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一国之母的风度。她,便是勾践的夫人吧。   遣退了四周的侍女,她便示意我坐下。   “你,便是香宝?”她缓缓开口,气度雍容。   “是。”我依言坐下,点头便答,一副不知礼仪的模样,再加上我现在这副尊容,活脱脱一个俗艳的村妇。   她找我前来,无非是知道勾践对我非同一般,想看看我是何许人物,历代帝王后宫都是风云暗涌,虽不及男子战争的血雨腥风,但在我看来,那种杀人不见血的争斗却更令人胆寒。就现在来说吧,我还未进宫,她便知道我的存在,这君夫人的耳目不可谓不广!   而且关于历史传言中她最后对于西施的残酷手段,也让我不得不对这妒忌心极其强烈的女人心存防范。   她微微笑了一下,随意又问了我几个问题便遣我离开了。想来在她心里,我这种容貌俗艳,又不知礼仪的女人定是对她的后位构不成任何威胁吧。   转身走出这压抑的房间,我舒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感激莫离为我这副尊容做出的贡献了。   越王府很大,刚刚有侍卫带我前来,而现在,我竟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转来转去,忽然看到前边廊桥上站着一个体态纤瘦的女子,她双手捧心,柳眉微蹙,似是身体不适的模样。   看那纤瘦的背影,当真是我见犹怜,我不由得快步走到她面前,“你,还好吧?”发觉自己的唐突,我有些迟疑地问道。   听到我的声音,她抬头微微笑了一下,“没事,老毛病了。”   我禁不住细细看她,眉似远黛,眼含秋水,娇袭一身之病,静时如姣花照水,动则似弱柳扶风。虽算不得风华绝代,但绝对是我见犹怜。我从未见过有人生病的模样也如此令人心折。   见我一直盯着她看,她苍白的脸颊上不由得晕染了一丝红晕,我这才发觉自己太过唐突,“你知道前院怎么走吗?”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是个迷路的人,我忙问道。   “嗯,刚刚身体不适离席,现在我也正要去呢,我们一起吧。”她温宛地开口,声音细细柔柔的。   我点点头,伸着扶着她走。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越王府呢!”她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苍白的面容因她略显调皮的语调而生动起来,“我不能保证能够找到路哦。”   “第一次来?”我随她的语调随意问下去。这样细细柔柔的声音,总有种令我不忍拒绝与她聊天的感觉,虽然我一向懒得聊天。   “嗯,是范大哥带我来的。”她轻轻开口,苍白的脸色又红了起来。   范大哥?看她神情,那范大哥定是她喜欢的人吧。    范蠡的出现   走了一段路,她微微偏过头看我。   “我叫夷光,你呢?”她开口,依然是怯怯的表情,可能她生得就是如此模样,总能让人生怜。   “香宝。”我随口应道,夷光?好熟悉的名字,我心里怪怪的,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里奇怪。不过跟她相比,我的名字还真是恶俗咧!   “糟了!”她忽然轻呼出声。   “怎么?身体又不舒服?”我忙转头扶着她。   “不……不是啦,我是想说……”她红着脸看我,“我也不记得路了。”   见她一脸窘迫的模样,我忍不住唇角轻扬起来,我在笑吗?   “没关系,应该会有人来找我们吧。”我扶着她在一旁路边的亭子里坐下,“我们就在这边等好了。”   “嗯。”她似乎也累了,便坐下来,过了一会了,她仿佛怕我担心似的,又转头看我,“别担心,范大哥一定会来找我,他知道我不认识路的。”   我含笑点头,陪她坐着安心等人来找,其实不用她说,莫离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第一个冲出来找我的。   “香宝,陪我说说话吧,好无聊。”闷了半晌,夷光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你很喜欢那个‘范大哥’吧?”我应了一声,不知怎么开口就问。   夷光又红了脸,好半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救了重伤的范大哥,后来我生病的时候范大哥又救了我,范大哥说……”   “说什么?”我轻问。   “范大哥说这是天意要我们在一起。”她的脸红得都可以煮熟鸡蛋了。   我心时微微一动,是天意么?我与范蠡,该就是少了那一份天意,所以我们才有缘无分,相识却无法相守吧么?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夷光抬头,忽然眼睛亮了一下,站起身来,“范大哥!”   她范大哥来找她了么?看她高兴的样子,我不禁顺着她的目光缓缓回头,想看看那范大哥是何等模样。   看着那个站在阳光中的黑衣男子,我想我的心脏快要罢工了,时间一瞬间凝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静止。   那个竟是……范蠡?   他正向我走来,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宠溺的目光,他没有死,没有死!那样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瞬间扑来,几乎将我淹没……   他伸出手来,宠溺地微笑,“怎么这样迷糊,走吧,我带你回去,君上说想见见你。”   那样熟悉的声音,那样温和的言语,是他,真的是他!   他真的没有死!   这是上帝给我的惊喜吗?还是他刻意想让我开心的把戏?我怔怔地看着他,但还未及答言,我便看到一双纤细瘦弱几乎透明的手儿轻轻放入他的手掌之中,愕然回头,是夷光!   “范大哥!”夷光轻唤,含羞带怯。   这是什么状况?我脑中突然一片空白。   “走吧。”执起夷光的手,范蠡便要离开,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等一下!”夷光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范蠡回头。   “这是香宝,她也迷路了。”夷光指了指我抿唇轻笑。   范蠡看向我,我看着他的眼神,急切地想从中找到些什么……可是我在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找不到,那是全然的陌生!   “留君醉的歌女?”范蠡皱眉看了我半晌,忽然道。   歌女?啊!对,一定是因为莫离帮我画了很浓的妆,所以他才认不出我,所以他才认不出我是他的“小狐狸”!我满心急切地想找出一个他认不出我的理由,尽管我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是那样的可笑!如果他能够认出我,那么不管我是什么模样他都能认出我,不是吗?   “香宝?一起走吧。”夷光拉了拉我的手。   我愣愣地跟着他们往前院走,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香宝,你去哪儿了?”莫离的声音惊醒了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前院。   左右看看,范蠡和夷光都不在我身旁,是梦吗?刚刚一切都是一场梦,如果是梦,那一定是场噩梦!   “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莫离抬手轻抚我的额,我这才发现自己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我去洗脸,我要卸妆!”说着,我转身便走。我不想重复刚刚的噩梦,我不想范蠡认不出我来!   莫离忙拉住我,“不可以!”   我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甩开她的手便想走。   “香宝。”一个温温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是君上的声音。   然后,我便看到莫离看着我身后一脸的愕然。   “我给你介绍我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君上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我心里却是恐慌到了极点,我不敢回头,我不要回头!我要继续当我的驼鸟……我就是胆小鬼又怎样,我害怕……噩梦会成真!   “香宝!怎么了?”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是……夷光的声音!   我一震,缓缓转身,果然一切都不是梦。   “这是范将军,和……他刚带回的未婚妻子。”勾践看着我缓缓道,说到“未婚妻子”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语调。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反正有那么厚的妆遮着,大概什么样的表情都看不到了吧。    范蠡与西施   “你住在诸暨苎萝山下的苎萝村里?”冷不丁地,我开口便问,看着夷光,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夷光的表情有些吃惊,“你如何知道?”   “你是不是……西施?”说出西施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呼吸有些不顺畅。   “嗯,我本是姓施,因苎萝村有两户施姓人家,我住西村,所以大家都叫我西施,你又如何得知?”夷光越来越惊讶。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范将军此番遇刺,真是多亏了西施姑娘相救,保我越国未失大好将材啊!”勾践忽然开口,仍是一脸的温和。   夷光的脸越发的红了。   西施范蠡的故事我看了N遍,怎么可以在最重要的时候忘记?更要命的是,我喜欢的竟是故事里的男主角?再说,香宝算哪根葱哪根蒜?历史上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香宝?”莫离走到我身旁轻拍我的肩,“还好吧。”   我没有言语,只是默默靠着她。我颓丧到了极点,与西施争范蠡?真是天字第一号笑话!我是哪根葱?不过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一个过客而已,又怎么去打扰这一对青史留名的情侣?   “走吧,歌舞差不多也该结束了,我们回家。”莫离拉着我的手,说到“家”的时候,我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家?好温暖的字眼呢。   我看了一眼勾践便转身要随莫离离开,看向他时,他也正望着我,嘴角噙着一丝笑。范蠡出现的时候,文种和莫离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惊讶,他们竟也不知道范蠡还活着。   “明日宴会之上,说不定你会遇见什么有趣的人呢……”勾践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有趣的人?他说的便是范蠡和西施吧,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范蠡带着西施出现在我面前,狠狠敲碎我最后一丝幻想……不愧为一代帝王,当真是个狠决的人哪!   可那又怎样?历史也没有记载勾践有一个名叫香宝的妃子。   “江山美人,我都要!”勾践的话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竟是那样的渺小。在我自己的时代,曾经放出话来说想追我的人数也十分壮观,他们或是觊觎我的容貌,或是觊觎我父亲的财产,但我可以毫不留情、明目张胆地跟他们说“NO”!但是现在,面对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我连拒绝的话没胆子说出口!真是郁闷!   没有勇气再看一眼相携而站的西施范蠡,我逃也似地随莫离回留君醉,我不想让自己太难看,至于范府,我知道我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深冬,我大概也快要进入冬眠阶段了,每天说的话越来越少,整天都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范蠡,虽然他经常与文种一起来留君醉探讨前方战况,但我只会躲在被子里,因为我一见到他满脸陌生模样我就害怕,然后……便是从指尖一直凉到心底。   听莫离说,那一日他遇刺后掉落苎萝山,被西施所救。瞧,多么烂俗的剧情,美人救英雄,然后便是以身相许,生死相随吗?可是我呢?那个他曾经答应会娶的女子,他竟然忘了?   莫离说,他失忆了。   他记得越王勾践,记得好朋友文种,甚至记得这个敌后根据地留君醉,可是他独独忘了我,独独忘了我这样整日望眼欲穿,等他回来实践诺言,等他回来娶的女子啊!   犹记得那一日离开范府时,我在门前闭目祈祷:上帝,如果是因为我的存在而给他带来灾难,那么您如果能够让他毫发无伤地回来……即使他不再爱我,我也甘愿。   看吧,多么仁慈的上帝!如我所愿,他带回了毫发无伤的范蠡,他携着另一个女子,让我亲眼见证他的幸福。   窗外忽然开始飘起雪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真实的雪,以前,我所住的城市从不下雪。   披了厚厚的毛皮大氅,我推门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细小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   “香宝。”有人唤我的名字,好熟悉的声音,是他?   心下一怔,我缓缓张开双眼,回头望,果真是他。   “天很凉,回屋吧。”他看着我,道。   我没有开口,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一动也不动。   我以为我会落泪,但我竟没有。想来必是之前流了太多的眼泪,泪水也会枯竭吗?   “我……之前见过你吗?”稍稍迟疑了一下,他终于开口。   “嗯,见过。”我惊讶自己竟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难怪如此面熟。”他微微一笑,神色柔和不少。   “只是面熟而已啊!”我的口气听起来一定失落极了,因为我看到他微微扬起眉。   “对不起,之前遇刺堕崖,丢失了一段记忆。”他有些歉疚的样子。   “那……你有试着想起来吗?”我看着他,有些痴痴地道。   “嗯,有试过,但一直都记不起来,可是关于越国,关于君上……还有这一场战争,我都记得。我想……丢失的那段记忆对我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他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道。   “这样啊。”我轻应。没有什么影响吗?那一段丢失的记忆对你好像的确没有影响啊,可是……可是那一段记忆里有我啊!我该怎么办?   “你怎么了?”也许是我的神情太过哀戚,他有些担忧的开口。   “为什么不记得?那一段记忆里有我啊”,我一脸的泫然欲泣,“你答应过如果能够活着回来,便娶我为妻……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可以忘掉我?”   范蠡一脸的愕然,随即有些不悦地沉下脸,“不要拿我失去的记忆开玩笑。”   “这样都被你看出来,真没意思。”我轻笑着吐了吐舌,心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敲碎。   我就知道,他不会信我。可是就算如此,当着他的面讲出来,我也松了一口气,至少,我可以放过我自己,不必再每日每日都沉沦在无尽的地狱。   他转身拂袖离去,我只能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空空的,空空的,什么都不见了……    战败   战火连绵的时代,像我这般好命,每天都躲在被窝里御寒的人类应该是绝无仅有吧。   这样舒服的生活我是不是该知足?懒惰如我,那般辛苦无望的爱情是不是早该放手?只是此刻,我舒服地窝在被窝里,突然有点想念那一支写有“香宝范蠡”字样的竹简,那该是我们曾在一起唯一的证据吧。   于是乎我突然心血来潮,翻身起床,将上一次从范府带回的包袱细细地搜查一番,可是……我却怎么都找不到,有些颓丧地坐回床沿,我不禁在想,是不是上帝故意要我放弃这段无望的爱?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便是一阵嘈杂之音。   “糟了,糟了!听说越王派出的史焦战败了!”   “吴军就快入城了,我们该怎么办?   “天哪!”   门外那些女子仍在叽叽喳喳的说着。   我连眉头都没有皱了一下,越国战败是历史上早就记载的事实,我又何须惊讶?   “香宝!”阿福突然推门进来。   我有些奇怪,自我回留君醉之后便再未与他说过话,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越王败了!”阿福急急地走到我面前。   “我知道。”   阿福讶异地看着我,“你怎么这样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吴军快要杀进城来了呀!”   “吴军要来便会来,我着急又有何用?”历史的巨轮早就确定了它要前进的轨迹,决不会因某一个人而改变。   “我爹娘捎信来,说要我回老家去,虽然可能仍是三餐无着,但总比留在这里被吴军杀死要好!”阿福低了低头,道。   “嗯,你爹娘说得没有错。”我点头,吴王夫差是为父报仇而来,吴军进城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想象。   “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阿福忽然上前一步看着我道。   “啪”地一声,门外似乎有什么碎了,很清脆的声音,我抬头看向门外。   是紫菲,她眼睛红红的,没有说什么便转身跑开了。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阿福结结巴巴地继续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一声响,和紫菲红红的眼睛。刚刚那样清脆的响声,碎的不只是杯子,大概……还有紫菲的心吧。   配不上?原来之后他从不来找我的原因竟是因为这三个字?的确,自从我变瘦之后,阿福便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我了。   “你带紫菲回去吧。”我如此道。   “什么?”阿福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只是看着他,没有再重复。   阿福眼神黯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只是看着他离开,只是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常常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随阿福回老家的话,是不是以后那么多的事情都不用再发生了?   傍晚的时候,紫菲来找我。   “你不愿跟阿福回去吗?”好半晌,她终于开口。   “你想跟她回去么?”淡淡地,我轻笑。   紫菲被我说中了心事,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如果是,就去跟他说啊,告诉他你想跟他回去。”我看着她,“你不说,他又如何知道?”   紫菲怔怔地看了我半晌,“他知道的。”   这下,我真的有些惊讶了,阿福知道紫菲喜欢的人是他?   “可是我这身子已经不干净了”,紫菲苦笑,“如何配得上阿福?”   配得上?又是这三个字?这三个字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不起。”紫菲突然开口。   我微微扬起眉,“为何?”   “因为那个时候嬷嬷想卖了你,我竟在想……如果那样,你就跟我一样脏了……”紫菲忽然哭了起来。   “面对那种情况,谁都会有那种恶毒的念头的。”我轻笑,因为现在,我就有一个很是恶毒的念头。   勾践大败,吴王夫差入城,那是不是就代表西施马上就要被作为历史上那一场最大的美人计的主角,被送入吴王的后宫?范蠡负我所爱上的女子啊,竟被范蠡亲手送上吴王的床榻……我心底竟在冷笑,我如何会那样恶毒?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紫菲已经离开了。   三天后,吴王入城。   留君醉一片冷清,这种时候,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有那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心思了。   阿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留君醉,可是……他终究没有带走紫菲。   我裹着厚厚的毛皮大氅坐在院子看着街上一片萧索,一个行人都没有,这繁华的大街何时竟变得如此冷清?   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是留君醉的姑娘?   吴军那么快到这里了?可是战争不该是在战场上么?如何会来留君醉?这里尽是些手无寸铁的姑娘啊!难道说吴军竟要屠城?   虽然历史上并无记载屠城这一说,但这些细节……谁又知道?   我猛地站起身,莫非这一回……我命休矣?   我看到莫离匆匆冲向前院,想来她也听到那声音了,只是她去又能如何?   虽然这样想,但我的脚却也自动自发地跟着冲向前院。   千万不要误会我有多么的伟大,多么的视死如归,我可没有那样的巾帼豪情,我只是在想,如果会死,反正一样都是死,躲在这里死岂不难看?   “说,你们掌柜在哪儿?!”为首一个将军模样的老者狠狠一鞭子抽在地上,怒道。   一进前院便看到这一幕,我不由得在心底直摇头,想知道干嘛不自己去后院搜?   姑娘们此时都跪坐在地瑟瑟发抖,哀叫连连,真是的,鞭子又没抽到她们,鬼叫什么?害我以为要屠城!   “我便是掌柜。”莫离缓缓上前,颇有气势。    被擒   那将军模样的老者眯眼细细打量了一番了莫离,便吩咐一旁的吴兵,“带她走。”   “原来吴国大军竟只会欺侮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已。”莫离竟也不慌,只是出言相激。   “小女子休要口出狂言,老夫又岂会被你所激?”那老者冷笑,“留君醉是何等地方?你们以为老夫不知?”   “伍将军,那女子便是范蠡的女人!”忽有一人上前一步指着我道。   我立刻懵了,范蠡的女人?我早已不是了,只是这人又如何知道?还有,他称那老者伍将军?莫非眼前这老者竟是吴国著名的伍子胥他老人家?   “休要胡言!”事情一旦涉及到我,莫离开始激动起来。   “哼,那一日我等奉命乔装在留君醉查探,那女子亲口承认是范蠡的女人!”那个家伙坚持道。   盯着他许久,那一副标准嫖客的猥琐模样终于让我想了起来!他便是那一日在留君醉后院想要调戏我的家伙之一!那一日我无奈之下谎称自己是范蠡的女人而逃过一劫,只是现在看来,这一劫尚未过去呢!   “果真如此?”那老者满意地点头,“看来此行收获不小。”   “伍将军,那……是不是将这女子一并带走?”那一脸猥琐的家伙道。   看他一脸的期盼,我在心里不停地哀悼,惨了惨了,若是落到他手中,那我便真是欲哭无泪了。   “哼,自古红颜多祸水,看她一脸的狐猸之态,定是祸水之流,带走!”那老头果真是对漂亮女人没好感,张口便道,“我伍子胥生平最痛恨此等祸水!”   伍子胥……果然是伍子胥……   那个以忠义出名的将军啊……而我,已经在他眼里冠上了“祸水”的标签。   一旁的家伙闻言,立刻一脸淫笑地向我逼近。   我蹙眉,真想拔腿就跑,虽然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并不大,便我还不想被此等家伙践踏。   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莫离已被抱起,我定睛一看,来人竟是范蠡!   “文种要我来救你。”范蠡抿唇轻语,尚未等伍子胥等人回过神来,便已将莫离带走。   “香宝,香宝!你先救香宝!……”莫离大叫起来,声音却越来越远,想来她必是被救走了。   能在伍子胥带来的一队人面前救走莫离,真不愧是我曾看中的男人。只是……他刚刚竟未曾瞧我一眼,文种要他来救莫离,以他之力,想必也只能救走一人,所以,他救走了莫离……   大敌当前,竟无人相救……最喜欢的人也已成陌路……唉,我如何将自己弄到如此凄凉的境地?   没有力气再做无谓的反抗,我双手被反缚在背后,乖乖被擒。   被扔到马上一路颠簸,我甚至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哀号,在我散架之前,我被从马上拎了下来,真的是用拎的,因为我双脚都没有着地。   晕头转向地被扔到一间暗无天日的小房间,周围便归于寂静,只有“滴嗒”作响的水滴声。   待我好不容易从晕眩中解救出来,仔细看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与其说这是一间房间,不如说这是一间牢房更确切一些,但如斯境地,也容不得我再挑三捡四的了。   混混噩噩地半晕眩半清醒状态之下不知待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然后,门便开了。   四周一片昏暗,我看不清来者是谁,但我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出现。   果然,一只禄山之爪向我袭来。   我慌忙躲开,“你们吴国竟是如此对待俘虏吗?”我故作镇定地冷冷开口。   “嘿嘿,伍将军向来视红颜如祸水,落在他手中,你死期已不远,何不便宜了我?”那家伙大笑起来。   我心里暗暗叫糟,听那声音分明是那个认出我的家伙!   “这里太暗,你又看不见我,不觉得太过无趣?”定了定心神,无人相救,我只能自救了。   “不怕不怕,怎样我都喜欢。”那家伙恬不知耻地道。   “如此黑暗,就算你抱了一只母猪也无所觉吧。”我强作欢笑。   听我在笑,那家伙嘿嘿笑了起来,想是心痒难耐。   “反正我难逃一死,如果你救我出去,那我便是你的,一辈子,岂不比你在这边偷偷摸摸要好?”我提议道,对付如此色胆包天之徒,没有什么比美人计更令他心动了。只要能离开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就算是碰见伍子胥也好,那老头名留青史,也算正直之辈,就算是杀了我,也断不会纵容属下如此糟践我。   “当真?”果然,他动摇了。   “当然。”我轻笑着道。   他沉默了许久,突然拉了我便走,“好,你跟我来!”   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四周都是昏暗的火光,然后,我便看到一些营寨,想来吴军定是在此扎营了。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盯着我看。。   我吓了一跳,“怎么了?”我强作笑靥。   他痴痴地看了我许久,“这边有光,你的容貌真是让我心痒难耐啊”,他道,差点没流口水,“嘿嘿,先让我尝尝味道如何?”他欺近了身子,一脸的淫笑。   我心里大喊不妙,“不行,先带我离开。”   “哼!”他不再理我会,伸手便迫不及待地来撕我的衣服。   算了,大不了一死!翻脸就翻脸吧!我狠狠推开他,却不想他力气如此之大,他纹丝未动,我却摔倒在地。   这一摔似乎是扭伤了脚,我再也无法动弹,只能呆呆地坐在上,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   紧紧闭上双眼,我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我真的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   他扑了上来,狠狠撕扯着我的衣服,直至我感觉自己的左肩已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突然,一股带着腥味的温热粘绸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是……血的味道!   我睁开眼,那个家伙圆睁的双眼距离我那样的近。   我吓得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一只修长的手将我从那具沉重的尸身下解救了出来。   “他死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低喃。   我慌忙抬头,四周虽有光线,但是太暗,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伸手轻轻将我带入怀中,左手轻抚我的背,“别怕,没事了。”   声音那样轻柔,不可思议地,我在他怀中慢慢停止了颤抖。   抬手轻轻将我打横抱起,动作是那样的轻柔,仿佛我是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待我回过神来时,四周已是一片明亮。   “大王,这女子……”是伍子胥的声音!    筹码   我微微偏过头,心里暗暗祈祷那个家伙不要是伍子胥。   结果,我的祷告上帝没有听到,那个家伙竟真是伍子胥!绕了一大圈子,我竟然又回到了吴军军营,上帝啊,你是不是耍我!   还有一个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伍子胥称呼抱着我的那个家伙“大王”!那是不是代表这个家伙是吴王夫差?!   吴王夫差?!   天哪!我竟然被那个历史上有名的暴戾荒淫的帝王抱在怀里!谁来……救我?!刚刚我竟还觉得那个家伙温柔!谁想到竟然是夫差!   天可怜见……谁来救我……   夫差没有理会伍子胥,只是抱着我径直往前走。   “大王,这个女子是……”伍子胥犹不死心地跟了上来。   “是范蠡的女人。”夫差淡淡开口。   他知道?那他还救我?而且为了救我竟然杀了自己的士兵?   只是听他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我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妙,想当初我觉得勾践的声音耳熟,结果认识他之后我便一直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总是想尽办法躲着他,现在又耳熟?千万不要!我微微抬起头看向夫差。   明亮的火光之下,我看清了那张脸,在我的印象中吴王夫差那样的角色,一定是满脸络腮胡,然后粗鲁又残暴,可是……天……天哪!狭目微眯,薄唇轻抿,一袭明黄色的长袍,那般张扬,他竟是我那一日在夫椒山脚下遭遇强盗时所碰到那个张扬而妖艳的男子?   吴王夫差怎么会是如此这般模样?竟完全与我之前的臆想搭不上边呐!   “大王,既然知道她的身份,自古红颜皆祸水……”伍子胥那老人家又开始喋喋不休地灌输红颜祸水论了。   “所以美人活该被那样猪狗之徒糟践?”夫差眯眼笑了起来。   天哪,我呆呆地看着那夫差,我想我一定目光呆滞,貌似花痴,从来没有想过男人笑起来也可以这样……漂亮!   “大王此话何解?”伍子胥一脸的无辜。   “寡人本以为以伍将军之辈,旗下定尽是正直忠良之士,没想到……”夫差摇头轻笑,“竟也有人欲对俘虏下手?”说着,他转头看向窝在他怀里的我,“虽然,这个俘虏的确有令人情不自禁的资本……”他靠近我,在我耳边轻喃,薄唇有意无意间轻轻擦过我的额际。   我立刻在他怀里呆掉,竟任他轻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恼怒地推开他。   “大王,老臣对此事一无所知!”伍子胥急急地解释道。   “寡人明白。”夫差笑着继续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不肯松手,全然不顾一旁已经铁青了脸的伍子胥,只是逗弄着已经快要发飙的我。我就知道,刚刚那些温柔都是假象!就如那一日在夫椒山所见一样,现在这般邪气十足的家伙才是他的本性,他定是早就认出我来,所以才会那样逗弄我!可恶的家伙!   这个家伙绝对有本事惹毛我!勾践就算对我有企图,也还未像他这般明目张胆,这个家伙竟然……竟然当着伍子胥的面便如此待我,唉,想来在伍子胥心中我已经与红颜祸水划上等号了。   “吴王竟是如此对待俘虏?”我暗暗磨了磨牙,冲他一笑,道。   “寡人一向对俘虏甚优,比如说……”他又凑近了我咧嘴一笑,“有个俘虏扭伤了脚,本王便亲自抱着她呢。”   我立刻气结,这个家伙真是有能耐睁眼说瞎话。   他便一路大笑着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将我放了下来。   “俘虏,你就乖乖待着吧”,他看着我,“范蠡的女人……我倒要看看范蠡能为你做出怎样的牺牲?”他勾唇,说完便转身离开。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又被关了起来,虽然这个房间比刚刚那个好了一些,只是我的身份……仍是俘虏!真是的,枉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想逃出去!   只是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看范蠡能为我做出怎样的牺牲?他是想用我来威胁范蠡什么吗?我不禁苦笑,那他还真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不多久,便有人送来了食物和水,竟也不太坏,这才发现自己果然饿了,算了,吃饭皇帝大,别的事先不管,先填饱肚子要紧。   然后,便来了两人将我带了出去,一进大营,我便看到夫差高高地坐在首位,此时的他虽仍是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但发髻高耸,甚是威严,与我所见那邪气十足的男子判若两人。而下面站着的,竟是范蠡。   “是莫离让你来救我?”看着他熟悉的背影,我忽然开口。   他转身看我,“嗯。”一个字,简单明了。   看,多么诚实。   我忍不住扬唇,犹记得那一日他以白银千两赎我离开留君醉,我曾问他,“为何救我?”他没有答时,我便替他回答,“因为我是莫离的妹妹”,那一日他究竟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我不明了,只是今日,他定是心中无我了!   事到如今,我可不敢奢望范蠡只是单纯因我而来,因救我而涉险。   “看,美人仍是完好无损。”夫差示意他们带我进得大厅。   “大王有何要求?”范蠡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冷道。   “越王已失半壁江山,如今只剩最后一击,以范将军的才智,定能明白何人才是明主!”夫差是想要将范蠡收入麾下。果然,与历史所言相近,只可惜……勾践对范蠡有知遇之恩,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以范蠡的个性,是万万不会背叛勾践,再者……夫差也选错了要挟的筹码,就算是他那样深爱的西施,到最后都会沦为那一场美人计的主角,被他亲手送上吴王的床榻,更何况……是我?   果然,范蠡微微皱起眉,“范蠡一向胸无大志,并无逐鹿天下之心,只愿保得一方太平便于愿已足。”听听,多么虚假的台词,摆明了是拒绝了夫差的相邀嘛,夫差又岂是笨蛋?   夫差不怒反笑,只是看向我,眼中看不出是喜是怒。   “既然如此,寡人也不便勉强,带她回去。”挥了挥手,夫差笑着道。   我垂下眼帘,对于命运,我一向懒得多做反抗,只是事到如今,我仍是要随风飘摇,任他们摆布吗? 自救   “我尽力了。”范蠡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竟是一脸的坦然。   虽然已经习惯,但我的心仍是不可抑制地刺痛了一下,我不明白,在他的那份坦然之后,究竟有没有隐藏什么?倘若真的曾经爱过,他如何独独忘了我?倘若真的曾经爱过,他又怎会对我连最后仅存的一丝怜惜都消失殆尽?我仿佛一个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一般,被无情地摒弃在他的记忆之外,生命之外……   不经意间回头看向夫差,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狭长的双目中看不出他的表情,他在笑什么?他是笑我在范蠡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文吗?不能达成预期的效果,他不会失望吗?   缓缓垂下眼帘,我没有再看一眼范蠡,便随那两个押解我的士兵回到关押我的地方,只是心里却有一丝不容忽视的疼痛淡淡的漾开,渐渐扩散开来,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回到那间貌似的监牢的地方,我静静地坐下思量了许久,一个人孤身待在这个相隔千年的异时空,其实身在何处都一样,因为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陌生,都不是一个家……只是,待在夫差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身边(小生:暴君?你居然说那么英明帅气又美丽的夫差大人是喜怒无常的暴君?知不知道这样会引来夫差粉的唾弃和抗议!香包子:切,历史上这么说的,英明帅气又美丽?切,坏人就一定会长得天理不容,人见人吐吗?),我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心力交瘁的模样了,就现在的状况而言,在这个异时空,我真正可以投靠的人也只剩下莫离了。   只是夫差兵多将广,范蠡又绝对不会为救我而放弃自己的原则,想要指望他救我回去已是等同于痴人说梦。   事到如今,虽然仍是一身的懒骨头,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我只能自救了!   打定主意,我站起身,一回头却忍不住吓得倒退一步。   夫差竟然就站在我身后!(小生:嘿嘿,所以……没事表说人坏话……)   显然是我刚刚想得太过入神,所以没有查觉到。   “我以为你会哭呢?”夫差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扬唇,缓缓向我逼近。   看他一步一步逼进,我不禁有些底气不足,但若要自救,便不能泄露了怯意!我悄悄握了握拳站定了身子,没有后退,任由他凑近了我。   “嗯?”他俯视着我,“没有人来救你,不哭么,女人?”   女人?我在心底冷笑,在这个时代的男子眼里女人就是怯懦的代名词吧!   “让我猜猜……你会如何处置一枚无用的棋子呢?”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时的我反而冷静了下来,轻轻绽开一抹笑靥,我上前一步,靠他更近,“杀了我?亦或者……你准备关我一辈子?”我听到自己的缓缓响起。   我仰头看他,感觉自己的鼻尖都可以碰到他的鼻尖了。   见我如此,他颇有些讶异,随即扬唇轻笑,伸手扶着我的腰肢将我扣入耳中,“如此美人,寡人如何舍得?”   我呼息一窒,但却未作反抗,任他将我拥入怀中。   “夫差的女人……”他忽然凑进我耳边,轻轻开口,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这个称谓如何?”   夫差的女人?啥?我一愣。   “至少……寡人决不会弃自己的女人于不顾”,他轻抚我的背,继续在我耳边低喃,“夫差的女人……决不会孤军奋战……”   夫差的女人决不会孤军奋战?我心下一苦,呵呵……范蠡的女人。   待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衣带已被解开,露出里头的衬衣来,我慌忙后退一步,将衣服裹紧。   夫差看着我的举动,微微挑眉。   “放我回去,我可说服勾践自动来降!”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你?”夫差停下手来看着我,似是不屑,“越国已是我囊中之物,更何况我为何要相信你,女人?”   “越王困守会稽山,且会稽山内粮草充裕,围困之术定然无效!”事以至此,反正历史上是这么写的,最后勾践定会降吴,不如此刻我先拿来救我清白要紧!“如果强攻,越兵定会拼死一战,局时就算吴兵能胜,也是死伤惨重,而我能说服勾践主动来降,何乐不为?”   夫差狭目微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就算如此,我为何要信你?”   “如果不信,你大可给我吃什么慢性毒药之类的,随便你高兴,如果我说谎,大不了最后毒性发作,毒死我好了!”刚刚被这家伙吓到差点心脏衰竭,现在居然又来质疑我的诚信,我一时气急,也不怕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历史上暴戾荒淫的帝王,不由得没好气地道。再说,电视不都那样演的吗,坏人逼迫好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都是以慢性毒药相威胁的嘛!   夫差一怔,随即笑起来,向外挥了挥手,便有人端来一只酒鼎,他一语不发,只是将那酒鼎送到我面前。   我有些怕怕地看着那鼎中晃动的液体,很没骨气地想打退堂鼓。   “怕了?”那个可恶的声音再次扬起。   我二话没说,举鼎便是一饮而尽!哼,死就死,怕什么!   看着我死撑的样子,夫差大概颇觉有趣,竟大笑起来,随即上前一步凑近脸来。   我望着他愈来愈放大的脸,还未回过神来,便惊觉他竟是在轻舔我的唇角。   “好酒。”他竟犹未尽地轻喃,狭目薄唇间满是魅惑。   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发呆,温热濡湿的触感令我脑中一片空白,那个酒……不是有毒的么?   “毒酒?寡人又如何舍得?”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轻抚我的唇,仿佛满意我刚刚傻傻的模样,他咧嘴轻笑着道,此刻的他看在我眼里竟如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只是他的指腹如此粗糙,为父报仇的三年间,他定也是吃尽了苦头吧……   正在我发愣的时候,他忽然神色一变,狭目微眯,极其危险地凑近我,“寡人放你回去,如果胆敢骗我……你定会后悔!”   那神色仿佛一只逗弄猎物的雄狮,真是的,枉枉我刚刚还小小的怜惜了他一番,这么快就本性全露!   不过无所谓,目的达到!想到能继续回莫离身边当我的懒虫,我不由得心情又有些轻松起来。       返越   我想懒人最大的好处便是不会虐待自己,可以随遇而安,就像现在即使身陷敌营,我也可以睡得比谁都安稳,还真是佩服我自己呢!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却总感觉有人在推我,以赶苍蝇的力道十分不耐地挥了挥手,我没有理会。   “现在送你回越国,我数一二三,再不起来我便反悔!”耳边突然有一个阴侧侧的声音低低地响地。   我立刻没骨气地跳了起来,“我醒了!”   待我看清眼前那张娇冶漂亮到令人想犯罪的脸上所带的促狭时,我不由得有些气闷。不知为何,原本可以很沉稳的我在他面前总是被耍得团团转。   夫差志得意满地甩袖走在前头,我只得嘟了嘴跟上前去。   “大王三思,此等红颜祸水决不能放她离开!”刚到大营门口,便见伍子胥率领一众士兵堵住门口。   唉,看来伍子胥是看准了我的祸水天分,想未雨绸缪,将我扼杀在萌芽状态了。   夫差一脸悠哉地看着眼前的状态,竟也不发怒。   “一个女子而已,为何不放?”夫差淡淡开口。   “红颜祸水!”伍子胥坚持自己的立场,丝毫不让。   “嗯,的确是祸水!”夫差闻言扬起嘴角,回头放肆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肯定地点头。   我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他接下来似是而非的诡辩却令我忍不住喷饭。   “所以寡人决定把这祸水送回勾践身边,以保越国早日完蛋!”夫差看着伍子胥煞有其事地道。   “这……这……”伍子胥胡子一抖一抖地,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看他如此着急的模样,我憋笑快憋出内伤了。   “还是……你觉得寡人应该把这祸水留在身边?”夫差仿佛嫌这个老人家受的刺激不够似的,又添了一句。   “这……这……”伍子胥急得说不出话来。   夫差忽然脸色一沉,“还不让开!”   果然有帝王本色,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简直是叹为观止,终于明白这家伙是如何的喜怒无常,想来吴国这班大臣心脏负荷能力都不弱,否则哪有命在他手下活到现在!   伍子胥只得有些讪讪地退开。   “祸水,还不走?”他回头看了看愣在原地的我,皱眉道。   哼,反正就要脱离你的魔爪了,才不跟你一般见识,打定主意不跟他计较,我便低了头没有言语,只是匆匆跟上。   走了不多远,夫差便停了下来。   “这里已不在吴军范围内,此处往前不过二十里便是会稽山,不要忘了你的承诺,走吧!”说完,他便不再看我,转身便走。   啥?连匹马都不给我?要我走二十里走回去?   我立即傻眼,忙冲到他面前,把心里的质疑通通喊出来。   “范蠡救你不回,现在我却放你回去,当然状况惨一点会比较容易博取同情”,这家伙竟低头看着我如此道,语毕,竟还坏坏地添了一句,“走二十里,状况应该足够惨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正想为自己谋取些福利,那个家伙却张开便道,“再不走,我便后悔了。”   哼!都说是君无戏言,怎么这个家伙把食言挂嘴边,还好意思以此来威胁我!真希望他食言而肥!虽然心里骂得很爽,但我还是立刻很没骨气地转身拔腿便跑,不知是不是这个家伙给我造成了心理阴影,以致引起我幻听,跑了很远,我还能听到那讨厌至极,嚣张至极的大笑声!   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腿愈来愈重,愈来愈重,我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我这身懒骨头能够支撑到现在真真是一桩奇迹……   “这就不行了?比我想象得还糟呢。”一个极度欠扁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   哼,一定是幻听,一定是幻听!我继续坐在地上没有动弹。   身后似乎有马蹄声轻轻敲想,不一会儿,我便看到一匹枣红的大马走到我面前,我抬头,看到马上那一身明黄色长袍的家伙。   糟了,我不但有幻听,还出现了幻觉!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那个家伙还是好好地坐在那神气地站在我面前不时喷着响鼻的枣红大马上。   哼,连马都那么嚣张!   他看了我许久,忽然向我伸出手来。   我抬头看着他,一阵晕眩,但为了自己的福利着想,我才不会笨到去反抗他,我便将手递给他,任由他拉我上马。   舒服地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我懒懒地不想动弹,真想不到这家伙的背竟然这样舒服,一点都不输以前家里我专用的那个大抱枕呢!   我抬头偷偷看着他的后脑勺,真不知这个骄傲又自负的家伙知道我心里竟拿他和家里那只靠枕相提并论会是怎样的表情,嘿嘿,不用说,他一定会直接宰了我。   “看什么?觉得我英伟不凡,又温柔体贴,决定后悔上回的决定而做我夫差的女人了?”他忽然开口,倒是吓了我一跳。   这个家伙,背后长着眼睛吗?   还有,也不想想我这副模样是谁害的,还敢说自己温柔体贴?暴戾无常就有他的份!虽然最后良心发现回来载我,但要做夫差的女人?我的心脏还不够强!   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反驳,再说,现在我胜利逃亡在望,怎么可以在最后关头惹毛他?所以我选择继续舒服地趴在他背上懒得开口。   他忽然勒住缰绳,我吓了一跳。   “下来!”又变成了命令的口吻。   呜,不要!又要我自己接着跑吗?我努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准备博取同情。   “别装了,前面就是会稽山。”他斜睨了我一眼,道。   我立即收回那副愚蠢的表情,恢复了面无表情。   “别忘了你的承诺,如果不能做到,你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他看着我,狭长的双目中满是危险的气息。   我点头,看着他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我弯腰取了些黑土涂在脸上,这是电视小说看多了,顶着这张脸,我可不想自己还未见到莫离便被下面守卫的士兵给吃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嘛!   准备妥当,我便转过身走向会稽山。   “站住,你是谁?”远远地,守卫的士兵见到我,便上前来盘问。    女人   那守卫的侍卫拦下我,一张铁面无私的面孔。   “你是谁?”大概是因为两军交战,他们显得格外的谨慎。   我是谁?是谁呢?   以前,我是一个浑身懒骨头的千金小姐,但现在不是了;现在,我是一个穿越了千年时空的未来人?我可是这么说吗?我是谁?是谁呢?本来可以是范蠡的女人,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到底是谁?我可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我是莫离的妹妹。”想了许久,大概只有这个身份最名正言顺,也最说得通吧。   “莫离小姐?”那侍卫不怀好意地打量了我一圈,“身材还说得过去,可这张脸实在是……”   “呵呵,莫离小姐那样的美人,怎么会有这么狼狈的妹妹?”他们有些不屑地低声交谈轻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我听得清清楚楚。   又是一群以貌取人,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去通报,香宝回来了!”我扬声意气指使,声音颇有些娇纵蛮横的味道,这个世道,欺软怕硬之徒比比皆是,我越是如此,他们便越不敢怠慢。   果然,他们有些狐疑地看着我,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有人飞快地跑去通报了。   “快看,是西施小姐!”旁边一个侍卫忽然指着前面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道。   我顺着那家伙的手看去,果然是西施!   她也正向这边走来,步履轻缓,袅娜多姿,只是看身形,分明比上一次见她时更为瘦弱了。   “各位大哥围在这边干什么?”西施轻轻地开口,一脸的病容,姿色却仿佛更甚从前。   “啊?”一个兵士愣了一下,随即忙一脸笑意开口,“这女子自称是莫离小姐的妹妹香宝,正盘问着呢,正好西施小姐您来认认,看是与不是?”他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害怕吐气大了便会把眼前剪纸似的病美人吹跑,与方才对我的大嗓音判若两人。   西施这才看向我,半晌,她竟摇了摇头,“没有见过。”   我一愣,她在撒谎,而且竟可以如此不动声色,上一回见她时她还胸无城府天真可爱,怎么才几个月时间再见她,却完全变了个样?   难道她是知道范蠡与我之间的过往,开始对我心存戒备?   “可恶,我们早就觉得不是了,居然敢来这里行骗!”为首的一个看起来是队长之类的家伙扬手便向我挥来。   “打之前想想后果。”我抬头看向那人,冷冷地开口,自我感觉目光如炬呢!输人不输阵,此时万不能泄气,不然便真是过不了小鬼这一关了!那我便真的要四处流浪,搞不好还会被夫差那个可怕的暴君逮到!那我这辈子都别想回到那舒适的懒人生活了!一想到以后可能会面临的恐怖遭遇,我便卯足了劲儿要进去这会稽山。   果然,我此话一出,那人手停顿在半空中,迟迟不敢挥下。   “你在怕么?”西施忽然轻轻柔柔地开口,果然最毒妇人心,若是男子汉大丈夫,谁又愿意在女人、尤其是美女面前矮一截,她此话一出,莫要讲他此刻已经认定我是假的,就算我真的是香宝,这一巴掌他也是挥定了!   我正准备躲开这一巴掌,眼角的余光却看到莫离正急急地冲向这边,看来是那去通报的士兵已经及时赶到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他们惹到我,而且我的后盾也已经到了,我何不干脆了了他们的心愿,不就是想打我吗?我成全你,只要你承担得了这后果!让我来教教你不能狗眼看人低的教训。   一巴掌直直地向我挥下,我半步没躲,硬生生挨了那家伙一巴掌。   脸颊边火辣辣的疼了起来,我感觉自己的半边脸都已经没了知觉。   莫离赶到我身边的时候刚刚好能够扶住我。   “香宝!”莫离扶住我,看她的神情,估计我的脸已经肿了起来,而且我脸颊上的手掌印定是十分可观。要不然莫离此刻的眼神不会那么可怕。   我没有开口,此时再没有什么比保持缄默更令人心疼的了。   莫离扶稳我,二话没说,回身冲着那人便是一顿好打。   虽然莫离不会武功,但像她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估计也够那家伙受的,而对莫离,他是断然不敢还手,更何况莫离还是个美人?……   只是看着莫离,我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有些恶毒的决定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么个打法,莫离也很痛吧。   “别打了!”我想大喊,但脸颊实在痛得厉害,声音小得可怜。   莫离却一点反应,依旧紧咬着下唇,狠狠地踢打那个扇了我一巴掌的家伙。   我忽然有些明白,她这么做不只是在打那个家伙,也是在惩罚她自己,她定是恨那一日在留君醉自己被范蠡救走,而眼睁睁地看着我身陷吴军军营。   对这个女子突然有些心疼,我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莫离感觉到是我,微微怔了一下,停止了挣扎。   “回去吧”,半晌,她转过身来轻抚我的脸,“你需要吃点东西,换套衣服……还有你的脸,需要上药……”   我没有异议地由她拉着手走进越军军营。   只是回头看时,西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下毒者   大概是对我十分歉疚的缘故,莫离命人拎了满满一大木桶的热水给我沐浴,还想亲自来帮我擦身,吓得我忙婉拒了她的好意。   不过在这种非常时刻,我还能如此惬意地泡澡,也实在是有点小小的搞特殊。   警惕地将营帐前后查看一番,自以为保安措施已经很到位了,我才开始脱衣,我可不想在沐浴到一半的时候有人闯进,上演一出春光大泄的烂俗戏码!   刚解开衣物,一阵寒气便猛地袭来,我忙泡入热水之中。在木桶中缓缓坐下,我忍不住呼了一口气,舒服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闭目惬意地享受全身毛孔都舒展开来的感觉,真的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回来莫离身边果然是对的……只除了……遇见她……我有种预感,我的懒人生活将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我不明白西施为何要对我心存敌意,范蠡已经是她的,她又何苦如此?   不知不觉泡了好久,直到桶里的水都已经开始变凉,不得已只好出来擦干,穿上莫离早已经准备好的衣物。一离开温水便觉得一阵冰凉的感觉从鼻腔一直深入肺腑,唉,空调果然是好东西,真令人怀念。   刚刚穿上衣服,营帐的门帘便被掀开,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么容易被掀开?那么如此刚刚有人进来的话……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还好进来的是莫离,她手中还拿着我的毛皮大氅。   “最近你变得很怕冷。”她说着将手中的大氅披在我身上。   我忙将它拉了拉,裹紧自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停打颤的身子。   拉我在一旁坐下,莫离帮我梳头。   “对不起。”许久,她忽然轻轻地开口。   她还在对那一回丢下我一人在吴军军营而耿耿于怀吗?我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心里却有一些温暖,我知道如果有下一次,她定不会丢下我。有人关心,不会孤独的感觉,真好。   大军在会稽山安营扎寨,生活自然不比在以前,大概是因为营帐不够的关系,我与莫离共用一个营帐。   听说连君夫人都是与西施共用一个营帐的。   提起君夫人,我便想起那一日在越王府见到的高贵妇人,那一回多亏了莫离的胭脂水粉加以掩饰,我才得以幸免,只是现在这会稽山之中大概是避无可避了吧。   那一晚,我破天荒地没有睡好,我有预感,这一次返越,我的生活定然会丰富多彩得可以!我的懒人生活大概只生成为梦想了。   仿佛为了印证我的猜测有多么准确似的,第二日我便见到了君夫人。   准确一点说,是君夫人亲自来见我。   大概是前一晚没有睡好的关系,第二日我一直睡到日上三杆。   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盯着我在看,目光似乎不是很和善啊!缓缓睁开双眼,我便看到了站在我榻前的君夫人。   君夫人看我的目光有些冷,随后竟什么都没有说便甩袖离去。   我怀疑自己还在做梦,竟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了。   我已经早有预感此次回会稽山定是不得轻松,只是没有想到好戏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快近中午的时候,文种突然来了,而且面色不善。   一进得营帐,文种便四处查看,终于,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回过身来看我。   “文大人,怎么了?”莫离见文种一直皱眉盯着我看,不由得道。   文种竟破天荒地没有理会莫离,只是看着我,许久才缓缓开口,“为什么下毒?”   我一愣,毒?我下毒?从昨日回来到现在我洗完澡便是睡觉,难不成是我会梦游?   “什么毒?为什么说香宝下毒?”没有待我开口询问,莫离已经急急地问了起来。   “今天中午士兵用过午膳之后忽然全体出现中毒症状……”文种看着我道,仿佛要从我的眼中看出什么来似的。可是上帝,我相信我的眼中一定什么都没有。   “中毒,那又与香宝何干?”莫离打断文种的话,急道。   忽然想起在睡梦之中似乎见到君夫人之事,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麻烦总是源源不绝呢?莫离此问真是多此一举,既然有人存心陷害,那自然是准备得十分周全,绝对有让你入罪的嫌疑,只是最后是否能令我百口莫辩,那得看她的嫁祸手段是否高段了。   “走吧。”我开口。   文种有些惊讶地看我。   “外面不是应该摆好阵丈准备三堂会审了么?”我竟然还笑得出来。   “三堂会审?”文种不解。   呵呵,这个名词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哦?   “不是要审我吗?带路吧。”我开口,没什么感觉,如果是我刚刚掉入这个时代,或许我还应该有些害怕和惊讶,只是此时的我似乎已经距离百毒不侵不远矣!   文种没有再开口,转身便走向门口。   “香宝!”莫离忽然开口,满是担心的口吻。   我回头看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莫离看了我许久,终于是前来拉着我的手,陪我一起跟上了文种。   随文种到了一个稍大的营帐外,看营帐周边守卫森严的模样,这该是勾践的营帐吧。   一进营帐,便看到了站于一边的范蠡,真是奇怪,明明一边还有很多的武将,只是我为何总是能够在一群人中第一眼发现他,真的奇怪,不是么?我在心底轻笑,心却感觉有点凉凉的,呵呵,大概是今天天气太冷的缘故吧。   然后,我便见到了正坐于首位的勾践,我注意到君夫人没有在场,不知是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呢,还是有其他原因?   “见过君上。”我随文种莫离一起跪下道。   许久许久没有回应,我悄悄抬看勾践。   他竟也在看我,真的是在盯着我看,那冷冷的眼神看得我直发毛。   “为何下毒?”就在我以为快在他的眼神下化为雕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我没有。”想都没想我便否认,引起一阵哗然。   勾践的眼神似也略略带着些惊讶,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冷静直接地否认。    不战而降   “范将军救你不回,为何现在你却能自己安然回来?”语调竟是一贯的温和,但言语之间却显咄咄逼人,这个历史上著名的帝王看着我缓缓道,“亦或者,寡人该认为你与夫差有什么协议?比如说……下毒?”   一针见血!果然不含糊啊!我微微皱了皱眉,抬头正视那帝王道,“香宝有事禀明君上,但事关机密。”事已至此,我必须赌,赌他是否给我这个机会,历史的记载明确地摆在那儿,只是现在有人诬陷我下毒,这让我的信心有些不足!只是事到如今,我只能赌了。   闻我此言,群臣纷纷开始抗议,相信在他们是害怕我这祸水会以媚惑主吧,看来红颜祸水这个角色我是扛定了。   勾践看了我许久,竟挥手遣退了文武众臣,只留我一人。   群臣虽有异议,却也不敢拂逆上意,只得退下。   “何事?”勾践高高地坐在首座上俯视着我。   “香宝之所以能够安全返越,是因为……香宝答应吴王能够劝服君上不战而降!”暗暗深吸一口气,我故作平静地道,手心却已微微渗出汗来。   果然,勾践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好大的胆子。”他的声音依旧平和,“你究竟凭什么认为寡人会不战而降?还是……香宝你认为我会因你而舍弃王位?”   为我?我还真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魅力呢,在男人心中,美人和权势究竟孰轻孰重,想来他们心中自有一杆称,更何况,眼前这个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君主,后宫佳丽三千,即使对我表示有兴趣,我也绝不会蠢得认为他会为这样一个微不足道,充其量只能算个美人的女子放弃些什么。我心里冷哼道,等我抬头看向勾践时,却发现他正饶有兴趣地挑眉看我,我立刻傻眼,这才发现刚刚竟不自觉地将心中所想的都从口中说了出来。   “香宝颇有自知之明啊。”勾践眼中带着笑意道,“那你如何肯定我会不战不降?”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有些吵闹之声,勾践收敛了笑意,“外面发生何事?”   “禀君上”,有人忙进得营帐来回话,“史焦史将军被乱刀砍死了!”   “什么?!”勾践大惊。   史焦?好熟悉的名字,我突然想起那一日去夫椒山找范蠡时所遇到的小三和图叔,他们曾提到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一个刚愎自用而且十分暴戾的将军。   “有大部分士兵中了毒需要休养,但前方吴兵一直蠢蠢欲动,史将军不顾士兵的身体状况,强行要中了毒的将士上阵杀敌,结果反而被……”那人有些迟疑地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平息一下,就说……寡人不会追究他们。”勾践挥了挥手道。   那人闻言缓缓退了出去。   我抬头看向勾践,他眉头紧皱,全然没了第一次在留君醉见到他时的意气分发。   “阵前倒戈,将军被杀,君上认为此战胜算有多少?”虽知此时开口有被迁怒的危险,但这么好的例证不拿来作反面教材就太可惜了。   勾践抬头看我,眼中竟有着些微的阴鸷,“所以你就下毒,然后等着看寡人亡国?”   “香宝可对天发誓,绝无此意。”呃,虽然发誓的用处有多大我是不能确定啦,但我能确定的是古人应该相当相信发誓这一套的,“吴军已在会稽山下围困,恕我无礼,此战对君上来说胜算微乎其微,最好的下场便是与吴兵同归于尽,但我相信,君上想要的……绝不止于此!”勾践的野心又岂能只是如此?   “国都要亡了,寡人又能如何?”勾践平息了眼中的怒气,只是看着我,看他的眼睛,我竟有一种错觉,那便是他仿佛完全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而且,他似乎也相当同意不战而降这个战略,他只是仿佛猫捉老鼠一般在套我的话,逗我玩而已。只是大敌当前,如果他还有这个闲情逸志逗我玩的话,那么他便更是不可小觑了!   “如今之计,唯有求和,以图来日之计!”虽然这样想,但我还是硬着头皮道。   “哦?”勾践淡淡挑眉,“说下去。”   “商汤、文王、晋公子重耳、齐公子小白都曾遭受到如君上今天这般窘况,但他们最后却都成就了霸业,有时候成功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等候,然后才能开花结果,要胜利,绝不能只争朝夕,只要能忍耐和坚持,香宝坚信君上他日的成就决不止于此!”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慷慨激昂,差点没有拍胸脯保证。   我看向勾践,却发现他正盯着我在看,“寡人看轻你了”,他微微扬唇,我立刻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果然,他大步从首座走下,靠近我身边,“怎么办?对你,我越来越有兴趣了呢!”   我倒退一步,糟!锋芒太露,刚刚太激动了。   “如果他日寡人再度为王,你可愿心甘情愿成为勾践的女人?”修长而温润如玉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颚,他俯身轻轻在我唇上一扫,道。   我当场僵掉,最近怎么了?是我命犯桃花吗?勾践的女人?救命咧!   忽然感觉有一道怨毒的眼光一直盯着我,我忙回头,只看到一个背影,那是……君夫人?呵呵,做勾践的女人?我怕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呢!   “毒,是你下的么?为了说服我?”低低地,我突然听到他在我耳边道。   可怕的男人,转变得如此之快,前一刻还浓情蜜意,下一刻,便可悄悄来审我,“不是我”, 我坚决否认,随即抬头看他,“你信么?”语毕,附送一个甜得腻死人的笑容。   “我信。”他微笑,满面温和,如果不知道他是勾践,还真的会被他一脸无害的外表所骗呢!大概是我笑得太过龇牙咧嘴,我仿佛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大王,君夫人请您过去,随军大夫查不出毒源,现在中毒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多……”门外忽然传来禀报声。   “知道了。”勾践应了一声,回头看我,“你如何为自己洗脱嫌疑?寡人拭目以待。”   我笑了笑,不可置否。    下毒者   随勾践一起到大营,看着躺了一地的伤兵们,虽然不知道中的什么毒,但是看他们一个个面色浮肿,上吐下泄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中了什么致命的毒,看来下毒者只是单纯想嫁祸给我而已,并没有真的要取这些士兵的性命。   可是如果是在食物中下毒的话,莫离和我都吃了和大家一样的东西,范蠡和文种也都没有问题,更何况士兵们用餐都在一起,没有可能一部分人有事,而一部分人就没有问题啊!如此看来下毒者并非是在食物中下毒。   “怎样?可曾看出什么端倪?”勾践转身看我。   “我记得当日文大夫到我房中搜查时,曾说大家都是用过午膳之后中的毒,真的是那样吗?”我回头看向站在一边,难得面色严肃的文种道,平日看惯了他油腔滑调,突然这样正经起来,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并非如此,当时士兵中毒,大家均有些慌乱,但事后查看时,并非如此。”文种摇了摇羽扇,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中毒者都之前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是么?”我继续猜测道。   “没错。”文种点头,有些惊讶地看我,想来他定是在怀疑我是如何知道的。   “你怎么在这里?”刚刚进得大营的君夫人见到我竟在这里,不由得有些惊讶,呵呵,她大概是以为我会身陷牢狱,定是想不到我还能在站这里耀武扬威呢!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我看着君夫人,没有半点卑微之态,本不想惹到任何人,只是他人欲与我为敌,就算我再怎么退让,还是遭到现在被人陷害的下场,那我又何必再退缩?   我看到西施站在君夫人身后,她也只是看着我,并没有开口,也对,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定是要维持自己纤弱良善的形象吧。   “放肆!”见我如此君夫人有了怒意,“两军对战,你居然卑鄙到下毒,还敢待在这里?”   “君夫人如何肯定下毒者是香宝?”我依旧一脸的平和,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对于这个君夫人,我还有那么半点敬意的,毕竟她后来在勾践最最落魂的时候没有弃他而去,可是她的妒忌之心也的确可怕。   “文大夫在你的营帐之内找到了毒源,而且夫差又岂会没有条件放你返越!”君夫人皱眉道。   我忍不住轻笑,“如果真是我下的毒,我会笨到不把毒药销毁,而且放在自己的营帐之内等你们来抓吗?”   君夫人愣了一下,有些语塞。   “而且我若真的与吴王答成了什么协议,我又岂会下毒下得如此之轻?”我回头看向勾践,“这明显是有人意欲嫁祸于我,大家中的毒都不深,只是上吐下泄,并无生命危险,而且中毒者都是伤兵,很明显,下毒者是想减少中毒的人数。”   “所以呢?”勾践眼中微微有着赞许之色。   “所以,如果真是我为吴王下的毒,那么我的目的定然是要让越军无法再上战场,那么我一定会在食物或者水源里下毒,最好大家都毒死,一个活口都不留,但是现在只是少部分人中毒,而且全无生命危险,定是有人看香宝不顺眼,想借君上之手除去香宝而已。”我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君夫人,缓缓陈述道。   “嗯?”勾践扬眉看我,“你认为会是何人下毒,毒又是下在何处呢?”   “下毒之人并不想真的伤到越军,定是越军之中的人物,至于毒,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下在伤兵所用的某一种药材上!”我回头,看向君夫人,却意外地发现她身后的西施脸色倒是苍白得紧!   哦?这倒是有意思。难道一开始我便怀疑错对象了?嗯,君夫人妒忌之心虽强,也绝不会拿自己的军队开玩笑,想要除去我,她大可以想其他上百种方法,不一定要蠢在自己的士兵身上下毒玩。所以……呵呵……下毒者竟是另有其人呢……唉,人不可貌相啊。   “传令军医速速检查所有的药材!”勾践挥了挥手道。   “敢问君上、君夫人,香宝可算是摆脱嫌疑了?”我嫣然一笑,道。   “如此倒是我错怪香宝了。”君夫人上前执起我的手,略带歉意地道。   “君夫人也只是担心越军而已,关心则乱嘛。”我乖巧地笑道。   “可是下毒之人,到底是……”君夫人仍是不放弃。   “至于下毒之人,香宝相信君上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香宝一个清白。”我巧笑俏兮,不经意地回头看向西施,发现她脸色愈发的苍白了。   “这个自然。”君夫人伸手替我将额前的一络发丝轻轻拨向耳边,点头微笑道,果然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呢。   “夷光,怎么了?”忽然听到范蠡关切的声音,我心头一动,忍不住循声望去。却见西施正靠在范蠡怀中柳眉紧蹙,双手紧握着摁在胸口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心口……疼……”西施眼中盈泪,轻颤着缓缓开口。   “容范蠡先行告退!”范蠡向勾践行了一礼,打横将西施抱起转身便走。   看着他熟悉的背影,不知为何,我心里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   记得我曾悄悄问过大夫,范蠡是否还能恢复记忆。   大夫说,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他随时都有可能恢复记忆。   可是……到底有多久?   虽然西施范蠡的故事我看了N遍,虽然范蠡是故事里的男主角,虽然他们是千古传颂的恋人,虽然历史上根本没有香宝这号人物。   但是,我宁可范蠡能够在清醒的状况下清楚地告诉我,他变心了。而不要像现在这般,让我彻底消失在他的记忆之中。这样的话,我会不甘心,我会还心存希望,我会在想,会不会哪一天他突然想起我来,会不会他爱的人仍是我?会不会?……   我怕自己会疯掉。    如果   西施病了,这一回她似乎真的病的很重。我想,大概是因为做贼心虚吧。   只是,我发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   文种找出了被掺了毒的药材,只是有趣的是,在那些堆药材里,我发现了一只精致的小布袋,那袋子里放着的,是药。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便是西施平日里吃心绞痛的药!   呵呵,看来,西施虽然心机不浅,但技巧还不够纯熟呢,害人的本领还没有修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啊!   忽然来了兴致想看看她见到这只小布袋时的表情,我有些坏心眼地去西施的营帐找她。   可是她不在。   “香宝姑娘,你来找君夫人?”守卫的士兵笑着轻声打招呼,比起那一日在会稽山下阻拦我上山的守卫可是礼貌多了。因为什么呢?因为我是莫离的妹妹?还是因为我这张脸?   “不,我找夷光。”我摇了摇头,微笑着轻语。   “啊,西施小姐,听说她身体愈发的不好,范将军不放心,又怕她影响君夫人休息,便将她接到自己的营帐去了。”那守卫大概被我笑得三魂没了七魄,忙不迭地道。   我微微一怔。   “反正也没有关系,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范将军早就娶了西施小姐了,他们反正早晚都会在一起,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有个照应嘛!”那守卫仍旧喋喋不休。   是吗?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他没有失忆……如果我没有被卡车撞到……如果我没有穿越时空……呵呵,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我没有被卡车撞到,那么我便不会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战国,如果我没有来到这战国,那我便不会越到范蠡,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他没有失忆,我便会像故事里那些穿越时空的女主角一样,灰姑娘遇到王子,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大团圆结局……如果……呵呵……如果……   有些茫茫然地转身,不理会身后那聒噪的守卫,我转身便走。   “范大哥,你衣服破了呢!”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忽然飘进我的耳朵。   我止住脚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走到了范蠡的营帐之前。   仿佛听到我的脚步之声,他回过头来看我。   “香宝?”西施微微怔了一下,又恢复了自然,只是脸色愈发的苍白了。   “啊,你衣服真的破了呢。”I没头没脑的,我突然开口。   “没关系,再换新的就可以。”范蠡看了一眼自己微微有些裂开的衣袖。   多熟悉的对白啊,我轻笑,“怎么可以,勤俭是美德嘛。”   范蠡皱了一下眉,有些怔怔地看我。   两两相望,四目相对,范蠡啊,你能看出我眼中的哀伤吗?你能读懂我心里不能割舍的眷恋吗?   “范大哥,你脱了让夷光帮你缝上吧。”西施忽然细细地开口。   范蠡回过神来,微微皱起眉,“你身体不适,不宜过度操劳。”   “没有关系,只是缝补衣服而已,不碍的。”西施坚持道。   范蠡只得依言脱下了外袍递给她。   西施坐在榻上开始缝补衣物,穿针引线,她细细地缝补起来,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缝补的样子。   那样熟悉的场景,那样熟悉的对白,刚刚有一瞬间,我差点要以为他就要想起我了。   可是,替他补衣的女子,却已不再是我。   “好了。”在我发愣的时候,西施已经张口轻轻咬断那钱,将衣服递还给范蠡。   那细密的针脚几乎看不出来是缝补过的,果然比我好多了,我笑得有些苦涩,“果然缝得比我好。”   范蠡又是一怔。   怀里的小布袋……我现在应该拿出来吗?拿出来当面对质,让范蠡看清西施远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沌洁无暇!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拿不定主意。只是微微抬头时,我的目光却凝滞了,那榻旁挂着的,竟是那一日我缝过的那一件破衣!   顺着我的目光,范蠡也看向那一件衣物,“怎么了?”他不解我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这样一件破袍,还留着干什么?”我的声音微微有些轻颤,从范府一路被打退到会稽山,他竟一直都带着那件破衣?   “嗯”,范蠡轻应了一声,“不知为何,总舍不得丢掉。”他的表情有些温和。   “舍不得……丢掉啊……”我弯了弯唇角,抑制住眼中的酸涩,“可是补得很丑耶!”   “嗯,的确有点丑。”范蠡轻轻笑了起来,一脸的温和。   “范大哥……”一双白晰到近乎透明的手儿轻轻覆在范蠡略显粗糙的手上,西施怯怯地开口,“我心口疼。”   范蠡立刻转身仔细扶着她躺下,仿佛完全忘了我的存在一般。   我看着西施,透过范蠡的肩,她也看着我。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对我有那么深刻的敌意了。   因为,她知道范蠡逝去的那一段记忆里有我的存在!   没有再说什么,我转身便离开了营帐。   后来的几天里,大家突然都忙碌了起来。   我只隐隐听到他们都在谈论一件事情,越王勾践准备派使者入吴求和了!   这一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吗?暴风雨前的宁静期要开始了吗?   下毒事件之后的第五天,天色有些暗,我刚刚从君夫人处回来,便听到营帐里有谈话声。   自那一日之后君夫人似乎对我和善多了,总是召我去陪着她说话逗趣,天知道我快累死了!而此时听到有喝酒谈话声,我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因西施身体不适,文种又喜欢往莫离处跑,因此他们倒常来莫离的营帐里喝些酒,就像以往在留君醉时一样。   “想不到君上竟然会答应我们的建议。”是范蠡的声音。   “嗯,从困守会稽山的第一天起,我便一直谏言向吴王求和,当时他还大发雷霆呢。”文种似是喝了一口酒,又恢复了以前那副雅痞的腔调。   “不知道君上怎么突然就想通了。”范蠡说着站起来身来,“你继续喝,我该回营帐看看夷光去了。”   我忙躲到一边,看着他离开。   “香包子,心痛吧。”身后突然传来文种的声音。   我连忙转身,看到文种正拎着一只酒坛站在我身后。   “是啊,心很痛。”我笑,一本正经地道,心里一阵撕裂的疼痛渐渐袭遍我的全身。   文种皱了眉,“我本来以为你会把那小药包当着范蠡那小子的面摔在西施脸上的。”他仰头喝一口酒,微微笑道。月光下,他月牙白的衫子已经被酒浸湿了一片。   他知道我在药材里发现西施的药包?   “我本来也想那么干的。”我又笑,眼里干干的,什么都没有。   “香包子,被一个人彻底从记忆中遗忘的感觉,是怎样?”他又喝了口酒,看着我道。   “心痛得……快到死掉。”我眼也不眨地微笑回答,拼命压抑心里那一片荒芜的疼痛……   “唉,我能理解莫离为什么为了你命都不要了。”文种叹了口气,有些夸张地道,“你果然有让人心疼的本事啊”。   “说到最后,原来是嫉妒姐姐比较喜欢我啊。”我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可以笑得那样灿烂。   “呵呵……好像是这样哦。”文种笑了起来,“那一日你对君上说了什么,让他竟然改变主义同意降吴?”冷不丁地,他忽然开口。   “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我抬头看他,一脸的笑意,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他,只是勾践他真的是因我一番话而选择忍辱负重的吗?   “呵呵,还是不能小看女人呢!”文种摸了摸鼻子笑了起来,手中的羽扇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   忘了在哪里听过,想哭的时候抬头看着天,泪水便不会流出眼眶了。   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我仰头望天,黑色的苍穹上那一轮刀锋似的冷月和满天泛着点点银光的寒星,刺痛了我的眼睛。   “呵呵,女人的本领的确不可小看。”我轻笑,想起了历史上记载之后不久将会发生的那一场美人计。不管勾践是因何原因答应向吴国求和,总之一切都顺应着历史的进程在发展,而那一场宏大的美人计也即将上演。   “香宝真的变得不太一样了呢。”文种拎着酒坛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半晌。   “如果……我说我不是香宝,你信么?”不知怎地,我突兀地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文种微微皱了皱眉,凑上前来还是盯着我看。   半晌,就在我暗暗后悔自找麻烦的时候,他别开了视线,“我信。”他咧嘴笑道,满口的酒气。   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只是他再没说什么拎了酒坛转身便有些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香宝,怎么才回来?”莫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看着我道。   “嗯,君夫人留我用了晚膳。”我轻应着看她,月光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刚刚讲的话。   “君夫人有没有为难你?”莫离又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进去吧,外面冷。”她拉着我的手带我回营帐。   刚刚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害怕,如果莫离知道我并非是她妹妹,那她会不会就不管我了?如果连她都不管我,我怎么办?   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很懦弱,总想依赖别人,总想偷懒,只是在这样的一个陌生的时代,我真的很害怕一个面对一切陌生的人事物。   第二天的时候,会稽山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刚刚用了早膳,君夫人便派人过来召见我,这些天她总是频繁地召见我,让我不得一刻清闲。只是不知她是真的认为我的笑话有趣呢,还是尽量避免让勾践见到我。   到营帐外的时候,我竟然见到了阿福。   “香宝!”阿福看到我一脸的欣喜,憨憨地冲我笑。   “你不是回老家了?”说实话,在这里见到他,我着实有些惊讶。而且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紫衫女子,那女子眼眸清亮,樱唇微启,体格风骚,连骨子里也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来,竟也算得一美人。   “嗯,小旦要来看夷光,我打听得你也在这里,便一起过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阿福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道。   “她是?”我略略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叫做小旦的紫衫女子,小旦?来看夷光?莫非是……   “我叫郑旦!”那紫衫女子笑了起来,与西施是两种不同的性格,她看上去是十分健康。   果然啊!   “哇,你好漂亮!一定是大王的女人!”她继续笑道。   “不要胡说!”还没有等我开口,阿福便抢先打断了她的话,神情竟有些激动,“香宝才不是大王的女人!”   “阿福好奇怪,不是就不是嘛!”郑旦嘟了嘴。   “不是要见夷光么?她在范将军的营帐里。”我笑了起来,提醒她来的目的。   “啊,对!”郑旦似乎这才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忙拎着裙摆顺着我指的方向一路小跑离开了。   看着她迷糊的样子,我不由得失笑。   转身却看到阿福还留在原地看着我。   “你的老家是在苎萝村?”想起刚刚他说的话,我不由得有些好奇。   “嗯,你怎么知道?”阿福有些惊讶,也对,他从来没有对我讲过。   “听夷光讲的。”我笑了笑,“君夫人要见我,我先走了。”说了声,我便转身离开了。   见到阿福的瞬间,我突然想起了苦命的紫菲,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知道留君醉的姑娘们怎么样了……   突然发现这个时代的女人真的很无聊,特别是大王的女人,君夫人又让我陪她讲了一个上午的笑话,也的确,高处不胜寒,想必她平日里也闷得紧吧。   中午时候,我正从君夫人处回自己的营帐,却忽然迎面见到范蠡。   “夷光还好吧。”张了张口,我却说了这么一句蠢话。   “嗯,她同村的妹妹来看她,她心情好很多。”范蠡依然一身黑衣,只是脸上不再是面无表情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温和呢?   “下毒的事……”难得只有我和他,我有些急切地开口,想让他明白一些事情。   “我知道不是你。”范蠡打断我的话道。   “那是谁?”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抬头看他,看他的眼睛。他明明知道也不为我澄清?他明明知道的啊!   范蠡微微怔了一下,没有开口。   “我知道是谁。”我咬了咬唇,明明知道他不想听到这个答案,我却像个孩子似的有些固执地道。   “她身体不好,原谅她吧。”半晌,范蠡看着我道,颇有些恳求的意味。   我讶然失笑,恳求呢,他竟然为了另一个女子来恳求我呢!   “我知道了。”知道再缠下去便会更难看,我嘴角弯了一个笑容的弧度,点头离开。   “对不起。”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没有回头。   对不起……吗?   呵呵,只是对不起啊。   下毒的事终于没有什么后续发展,虽然我很清楚下毒者便是那一脸病容,一身纤弱的女子,但我什么都没有说。   那一只小药袋,到最后我都没有拿出来。   没有人是笨蛋,知道真相的并非我一人,只是有人刻意将事压了下来,而此人,无非便是一心呵护纵容的范蠡!有他护航,西施想要躲过此劫也非难事。   既然现在此事已经牵连不到我,而我也不想做什么恶人,非要逮住这真凶,我便继续发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精神,对此事不闻不问。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可是真的如此吗?   那一句对不起,却久久在我脑海里无法消散……    长了翅膀的幸福   回到营帐的时候,莫离正在补衣,补的是我常裹在身上的那件毛皮大氅。这是怎么了,每个人都补衣,有那么多破衣可以补吗?破了扔掉就好了啊!破衣留着干什么?看着她极认真地穿针引线,我忽然很不舒服,我发誓,我再也不要看到别人补衣的模样了!   站在营帐门口看了半晌,我终于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拿走她手中那件破了一个小洞的毛皮大氅。   “怎么了?还差一点就补好了,我看你十分喜欢这件大氅,补过之后看不出来的。”莫离抬头看我,笑着道。   “紫菲……还有留君醉的姑娘们……怎样了?”没有回答她的话,我突然开口问道。上午的时候看到阿福,我就一直在想紫菲的事情。   莫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我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不想说算了。”我低下头选择当驼鸟,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当日我被范蠡救走,事后再回到那儿……那儿……已经变成一堆焦炭……”,莫离忽然低低地开口,“……她们都被伍子胥捆绑着活活烧死了……”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生生一打了个寒颤,一阵凉意从头顶渗到脚底。留君醉的其他女孩我大都不熟悉,但紫菲,她曾是那样期盼过幸福的降临,可是……原来幸福不是期盼就可以拥有的,有的人,穷其一生都未能触摸到幸福的感觉呵……   留君醉出事的前一天,她还那样地向我坦诚她的爱情,她的憧憬,她的不幸,只是原来她竟早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香宝,香宝!”见我愣愣地一动不动,莫离有些担忧地推了推我,轻唤。     我回过神来,看向一脸担忧的莫离,“没事,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幸福会那样的遥不可及……仿佛长了翅膀似的,在你满以为可以拥有它的时候,它突然就那样不见了?”我轻笑着有些模糊开口。   莫离怔怔地看了我许久,轻轻抱住了我,“你会幸福的,香宝。”她仿佛在说给我听,又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求和的事情似乎已经敲定了,文种自告奋勇充当使者前往吴国求和,范蠡留守会稽山,以防吴军突袭。   以文种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历史既定的记载,对于此次求和我完全没有一丝担忧。   此时的西施日日与范蠡相伴,又有好姐妹郑旦相陪,她大概做梦不会想到自己会充当一场美人计的主角被推上政治斗争的舞台吧。虽然颇有城府,但那样孱弱的身体……所以就算对她心存芥蒂,我也可以忍着她吧……   “香宝!”是西施的声音,看来大白天真不能乱讲别人坏话。   我转身看她,不知怎地,她竟然又瘦了些许,已经有些形销骨立的感觉了。   郑旦也在陪在她身旁,准确一点来说是扶着她。   “香宝……”西施缓缓走到我面前。   我都有一种错觉,似乎她被风一吹就会散了,还没有待我开口,便见她双目含泪,我见犹怜。   “香宝……”她欲言又止。   我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不知她又会玩出什么。   “香宝……求你不要再见范大哥了……”见我不开口,只是一直看着她,她忽然上前一步拉着我手,似是鼓足了勇气道。   我微微一愣,只在电影里看过这样情节,想不到竟真有人会提出这般荒谬的请求咧!这算什么?两女争一男?摊牌?   “为什么?”我竟是冷静得出奇。   “呃?”大概想不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微微愣了一下。   “为什么我不能见范蠡?”对于她的回答,我倒是好奇得紧。   “香宝……求求你……我不可以没有范大哥……”西施紧紧握着我的手,满脸无助地泣道。   面对美人如此梨花带雨,我都能无动由衷,还真是铁石心肠呢!   “我可以没有他吗?”我轻问,似问她,似问自己。   西施含泪望着我,“我知道他只是暂时忘记你而已,所以……所以只要你们一见面我便会好担心,担心范大哥会突然想起你来……担心范大哥会不要我……”她哀哀地哭着喃喃道。   我只是看着她哭,说不清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会死……没有范大哥我会死……”她忽然冷静下来看着我,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今天是失去他的第五个月零七天,我还活得好好的呢。”我忽然开口,轻笑。   呵呵……我果然坚强啊!   可是紫菲呢?因为生活而堕入火坑,任人糟践,无人怜惜,甚至于在她的心里,她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资格,这样的她,就算失去了她的爱情,她还是希望保有她的生命,可是最后……她连选择生存的权力都因这个乱世而被剥夺……   “别胡思乱想了,这样只能让你的身体更差而已。”面对着这样一个似乎是只为爱情而活着的苍白少女,我心情忽然有些差了起来,如果是紫菲的话,她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无论命运对她是如何的不公,她还是一直辛苦地活着,直到上帝将她召回自己的怀抱为止……那样的女孩,会变成天使吧……呵呵,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天使的存在……   “求求……你,不要再见范大哥了……”西施仿佛丝毫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仍是紧紧握着我的手,“没有他,我会死……会死……”几近偏执。   “你不想我再见范蠡?”看着她,我开口,声音有些冰,“所以你下毒陷害于我?所以你要我死?为了成全你的爱情你可以枉顾别人的生命吗?你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一旦我被认为是下毒者,我随时可能被君上处死!”再也忍不住心里一直想对她吼的话,我冷冷开口。   西施仿佛被我吓住了,“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嗓音微颤,楚楚可怜。   “香宝你吓到夷光了!”一直在旁边没有开口的郑旦忙扶住西施,回头看我,漂亮的眼睛有着些微的敌意。   我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执起西施苍白到几近透明的双手,将一直没有拿出来的那只小药袋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西施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的惊恐,她瞪大双眼看着我,空洞的美眸中盈满了泪。   没有再理会她,也不顾郑旦的嚷嚷,我转身便离开。   我可以如范蠡所言不去追究她,但我必须让她明白,我不是笨蛋!   那之后很多天,我都没有再见到西施,也没有再见到范蠡。   不多久,文种便回到会稽山。随行而来的,还有吴国的使者:伯丕!   犹记得北宋名相王安石曾有诗云:谋臣本自系安危,贱妾何能作祸胎?   但愿君王诛伯丕,不愁宫里有西施!    指鹿为马   还好我不是美人鱼,就算得不到王子的爱,就算王子将我遗忘,至少我还活着,至少……我没有化为海上的泡沫。   伯丕的到来在我的意料之中,他就是以后勾践安插在夫差身边的一个反卧底嘛!“但愿君王诛伯丕,不愁宫里有西施”北宋名相王安石曾如此道,由此可看出吴国之所以会亡,此叛徒老兄可算得居功至伟呢!   可是此时的伯丕当然算得贵客,不可得罪。这不,伯丕刚到营中,越王便设宴款待了。   我只是奇怪为何我会成为座上宾。   刚刚君夫人忽然派了人来,说是请我赴宴陪同,我心里忽然隐隐有些不安。古语有云,宴无好宴,此次莫不是鸿门宴?   “小心些。”莫离微微皱了皱眉,只是低声嘱咐我,却也不能违抗君夫人的命令。   裹了莫离补过的那件毛皮大氅,我便随君夫人派来的女侍一起去越王大营。   刚到越王大营门口,忽然看到一个守卫的士兵身上穿着一件极其眼熟的衣服,那衣服上极刺目显眼的那一道缝补过的痕迹不正是我的杰作?它不是应该在范蠡那儿吗?怎么会?   “这衣服……哪来的?”我忍不住走上前。   “啊,这个,天气越来越寒,昨天我守夜时,西施小姐送我的。”那守卫忙摸了摸脑袋,有些憨憨地笑,“西施小姐真是好人呐。”   呵呵,好人?我看了看那已经沾满了灰尘和泥土的外袍,西施她……真的不能容忍范蠡身边留有任何一件和我有关的东西吗?我微笑,“这衣服又破又脏的,换了吧。”我轻轻扯下身上裹着的那毛皮大氅递给他,少了那大氅,一股寒意立刻袭来,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不……不用,虽然这衣服补得丑了点,但还能穿!”那守卫有些惶恐地连连摆手道。   补得丑?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虽然颇有些自知之明,但被当面这样批评,我还真是受打击咧!   “换了吧,我想要那破衣。”磨了磨牙,我微笑。   最终,那守卫还是拗不过我,千恩万谢地将那破衣换了给我。   从侍卫手中接过那破衣,我抱在怀中,心里某一处空洞的地方仿佛得到了慰藉一般,微微弯了弯唇,我竟是淡淡笑开。   会不会终有一日,范蠡记起我来……会不会终有一日,他会记起我来?   拎了那破衣,我便随女侍进了越王大营。   君夫人在,文种在,范蠡在,只是没有看到西施,她又生病了吗?   坐在越王身边的那便是伯丕,文种带他回来时我曾见过他。身形略胖,看起来比伍子胥年轻一些,不过一看就是那圆滑之辈。   “拜见君上,君夫人。”我低下头屈膝行礼。   “哦?这一定便是范将军的心上之人了?”伯丕抚须笑道。   我一愣,大营也是一阵静默,“范将军的心上之人”是我一直想听到的称谓,可是此时,为何我心里觉得怪怪的?   抬头看了看文种,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勾践仍是一脸的笑意,只是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阴郁,还有范蠡……我下意识地去看他,他仍是正襟危坐,可是我却仿佛感觉出他微微侧开的头,和……躲闪的眼光。   “来这边坐。”君夫人向我招手,笑得分外的慈祥,真真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呢!   我依言坐了过去,不知为何,此时的我竟然突然有了那一日站在留君醉的台上那种待价而沽的感觉……   “君上,我吴国大王有感于君上护民之心,遂表示可以不攻入城去。但越国需臣服于吴国,且必须岁岁进贡,年年来朝。”伯丕缓缓开口,看来此宴是为谈公事而准备的呢!只是为何要我前来?   “理当如此。”勾践仍是一脸的温和笑意。   “还有……”伯丕微微迟疑了一下,“君上必须随在下一起入吴为臣……”说完,他有些小心地看了一下勾践。   为臣?看来这伯丕为了顾及自己的小命还是说得比较委婉的,我相信吴王夫差的原话应该是入吴为奴才对!当年夫差的父亲阖闾死于那一场历史闻名的“携李之战”,而勾践却因那次而一战成名!他岂能不恨?   范蠡忽然站了起来,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我微微有些惊讶,他一向都很沉着,只是今日为何如此不冷静?   “坐下。”勾践开口,声音仍是温和,“越既已臣服于吴,寡人自当入吴为臣,合理。”   范蠡握了握拳,转身看了我一眼,缓缓坐了下去。   “范将军如此激动,莫不是在担心我吴国最后一个要求?”伯丕抚了抚须,笑道,样子颇为欠扁。   范蠡没有开口,只是额间青筋隐隐在跳动。我心里一怔,最后一个要求,能够令范蠡如此失常,莫非是……西施?   “吴王最后一个要求是,要迎范将军的心上之人……西施入吴为妃。”   范蠡握了握拳,又看了我一眼,最终没有开口。不开口吗?呵呵,心上之人不过如此,最后他还是会将心中所爱亲手送上吴王的床榻吧。只是吴王为何指定要范蠡的心上之人?莫非是吴王对范蠡仍有所顾忌,又恼他不肯归顺自己麾下,所以才想出这么一招来制衡范蠡?   可是他又为何看我?隐隐地,我心里那不祥的感觉愈发的浓重,仿佛层层迷雾,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范将军,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直说,收下君上送来的东西,我已经尽量在中间斡旋了,只是吴王执意如此,而且现在连君上都肯牺牲自己,不过女人而已……你就……”说着,伯丕又看了我一眼,“虽是绝色,但也不得不忍痛割爱啊……”   他们为何都看我?莫非?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既然都大家都没有异议……”伯丕见大家似乎都默许了,转头便看向我,“西施小姐,准备一下,先行随我入吴,至于君上,按约定,等处理完越国的善后事宜便即刻入吴!”   手中缝补过的那一件破衣一下子掉在上,一股寒意袭来,我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我是范蠡的心上之人?我竟是西施?原来如此?早有预谋吗?要指鹿为马让香宝代替西施入吴?!   我看向君夫人,她仍是一脸的祥和,果然她还是忍不住妒忌对我出手了吗?她倒是厉害,不鸣而已,一鸣惊人哪!一出手就想出如此毒计!   “错了,我不是西施。”我淡淡开口,我不是哑巴,为自己辩解一下,总可以吧。   “呃?”伯丕微微愣了一下。   “西施,我知道你不想入吴,可是以你一人之力,可安一国之百姓啊”,君夫人看着我,满面慈善,谆谆教诲,“连君上都愿入吴为臣,你为何不愿为国献出自己的一份力呢?”   这是越营,连君上君夫人都称我便是西施,鉴于秦国时赵高指鹿为马的典故,想要这众多越兵为我作证那简直痴人说梦……厉害的女人哪!原来这勾心斗角之术,我竟还尚未到家。   “范蠡……”我看向范蠡,“你说,我是不是你的心上之人?是不是那个你曾亲口许诺要娶的女子?”看着他的眼睛,我缓缓开口,我为什么要问他,我还在期待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是,我曾亲口许诺会娶你。”终于,他开口,眼神却始终闪躲。   我笑,我曾经多么期待这一刻,期待他能够想起自己曾经许诺过的誓言……我曾经那样期盼这一刻的来临,可惜……   “那你告诉我,我……是谁?”紧紧盯着他,我的嗓音略略有些颤抖,是的,我在害怕,我害怕从他口中听到那两个字!   如果他告诉我,我是香宝,我只要他承认他在大家面前所讲的心上之人是香宝,那么即使心碎,即使从此悲剧一生,我也会如他所愿,入吴!   看吧,我已经习惯自己是个傻子了,我好歹也算得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了吧,为了一个“情”字竟把自己搞到如厮狼狈,真是没有出息。   “西施。”半晌,他垂下眼帘,缓缓开口。   我感觉心突然麻痹了一下,我努力扬起唇角,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笑至之,可是眼泪却已经流了下来。   抬手若无其事地抹去眼泪,呵呵,我是谁?我是香宝啊!我是百毒不侵天下第一号超级大懒虫香宝!我才不哭呢!   弯下身捡起刚刚失手掉落在地的那一件破衣,那一件我用自己的大氅换回的破衣,我转身便掷入一旁雄雄燃烧的篝火之中。   看着火苗渐渐将那破衣吞噬,我转身定定地看向范蠡,“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   撂下狠话,我潇洒转身,忽略胸口那早已痛得麻痹的心。    如火少年   不能慌,我不能慌!我必须仔细想一下该如何应付这个局!   天下皆知越国大将军范蠡的未婚妻子是西施,夫差点名要的女人也是西施!好可悲,为何现在我连选择退出的权力都没有?为何现在我竟要顶替我的情敌被自己所爱的人送上他人的床榻?   可是他们连伤心的时间都不愿留给我,我甚至连哀悼自己死去的爱情的时间都没有……我必须解开这个局!   但在这越营之中,还有何人能够证明我是香宝,不是西施!一定还有一个人是向着我的,莫离!莫离一定会帮我!莫离会证明我是她的妹妹,我是香宝不是西施!   没有再多想,我忙一路小跑回自己和莫离共用的营帐。   莫离不在。   “莫离呢?莫离去哪儿了?”我忙拉住一个路过的夜巡士兵,急切地问。   那士兵回头看我,竟是阿福!   “莫离小姐刚刚被君夫人召去了。”阿福看我一脸的急切,似乎被吓到了,的确如此,有生以来,我还没有如此狼狈过呢。   但我再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了,莫离被君夫人召见?糟了,她会不会杀了莫离灭口?随即我暗自嘲笑自己越来越笨,莫离是文种的女人,越国此时正值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她杀了莫离,那文种定然再不会全心为越国尽忠。为防文种萌生异心,以君夫人精明圆滑,断不会做出如此笨蛋行径!   可是,君夫人究竟又想如何?   没有再多想,我慌忙冲向君夫人的营帐。   “莫离小姐是识大体的女子,此事一举两得,你认为如何?”有些气喘吁吁地跑到君夫人的营帐门口,刚想禀报,营帐之内却隐隐传出谈话之声。   “万万不可!君夫人,香宝是我妹妹!”莫离有些急切地叫出声来,“除非我死,否则我断不会让她冒险!”   心里微微有些暖和起来,刚刚差点被冻死的心脏似乎又开始微微跳动起来。   “莫离,你本是吴人哪!你不是一直想要报仇?”君夫人忽然开口。   莫离是吴国人?那香宝不也是吴国人?   莫离没了声音。   “当年吴王阖闾刺杀王僚夺取王位之后,王僚的儿子庆忌逃往吴国,庆忌是当年吴国的第一勇士,据说有万夫莫当之勇,吴王阖闾为了除去这个心头大患,便命你父亲要离用苦肉计去刺杀他,为了这苦肉计你父亲自断右臂……”君夫人缓缓开口,似有叹息之意,“虽然计谋得逞,可是当年为了取信于庆忌,阖闾还杀了要离的的妻子,也就是你们的母亲哪!最后,成功刺杀了庆忌回国的你的父亲还是自刎于金殿之前……”   香宝和莫离竟是吴国那名刺客要离的女儿?我大惊。   莫离还是没有开口,我知道她在动摇。   “阖闾害你家破人亡,从此变成孤儿,你拼了命才带妹妹离开吴国,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你都不记得了吗?”君夫人继续循循善诱,“现在夫差要西施,我们刚好可以将计就计,自古美人乡便是英雄冢,只是西施病得那么厉害,根本不能完成任务!我们只要再从越国挑些美人和香宝一起送入吴国,美人计成之日,报仇复国,一举两得,不好么?”   舌灿莲花,勾践和文种都是被她如此说动的吧,美人计成便可复国,她还真是有远见啊,呵呵,女人果然不可小觑呢……若我是莫离,我也会被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啊!   最后一个能够依赖的人也没有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有些颓丧地转身,却发现阿福竟一直站在我身后。   “他们,要送你入吴?”阿福轻颤着嗓音开口。   糟糕!“嘘!”我忙叫他噤声,这不是明摆着我们在偷听嘛。   “谁在外面?”果然,被发现了,我无力地闭了闭眼。   耳边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再睁开眼时,我已经像困兽一般被团团围住了,那些士兵的动作是那样的一气呵成,迅速到不禁令我忍不住怀疑君夫人是算准了我会来。   “西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君夫人也缓缓走出了营帐,看着我笑道。   我微微握了握拳,没有出声,这个女人,接下来该不是要把我软禁了吧。   “你们送西施小姐回营休息,记住守好了,别让人打扰。”君夫人笑盈盈地开口。   “是!”众人齐应,震得我耳膜翁翁作响。   唉,果然软禁,这下想逃都不行了。   透过营帐,我都能看到莫离的身影,可是她终究没有出来。   在这个越营,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真想不通当初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从夫差那儿逃回来,现在还不是要被人家打包送回去?我真是吃饱了撑的!   仰头望天,唉,夜色还真是迷人哪!   “西施小姐,请。”一个领头的守卫恭敬地道。   呵呵,西施小姐……   知道多说无用,没有再废话,我乖乖回营。   莫离再也没有回过营帐,这营帐成了我一人专用的,每天膳食都人专人送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果然是符合我米虫的性格啊,只是为何独自一人面对铜镜之时,我却发现自己愈发的消瘦了?呵呵,如果是在以前能够瘦成这样我该多开心啊,定是见牙不见眼。想当初曾立志为范蠡而减去一身的肥肉,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变成最美的模样走到他面前,只是早知今日会得如此下场,我宁可自己仍是那个一身肥肉的香宝,那个在留君醉混吃偷懒的香宝……   第三日的时候,送膳食的竟是阿福。   “香宝,快跟我走!”阿福压低了声音便来拉我。   我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了那时候在留君醉被嬷嬷关在柴房,阿福悄悄给我送馒头的事情,但我还是躲开了他的手,“这么多守卫,你怎么带我离开?”   “西施小姐给了我一个手令,她从范将军那么偷来的,她说……”阿福有些犹豫。   “说什么?”我不自觉地冷笑。   “说只要你随我离开这会稽山,离开越国,从此永不回来,她便帮我们离开这儿!”阿福有些急急地道。   “这样啊。”我笑,君夫人都已经成功地把我打包准备送往吴国了,西施还是不放心么?   “香宝,没时间了,快走吧。”阿福急道。   “不用了,我不走。”我摇头,“你别管我了,你回自己苎萝村去吧。”以阿福的能力想带我离开这儿实在太过危险,就算西施的话能信,可是君夫人在我周围安排了那么多的耳目,如果我此时跟阿福离开,无疑是带他去送死。   “香宝,快跟我走,来不及了!”阿福又来拉我的手。   我再次躲开,“你凭什么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随你去送死。”如果不下重药,他定是不会离开,我有些残忍地开口。   阿福的脸白了一下,转身离开了营帐。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紫菲,如果阿福能够如此对待紫菲,也行她会变得幸福也不一定……   不知是过了几日,忽然有人送来衣衫发饰。   随后便进来几个侍女拉着我开始沐浴更衣,梳头妆扮。该是入吴的日子了么?   随她们一阵摆弄之后,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看着也不禁微微呆了一下,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如果我夸自己如此模样可惊为天人,不知大家会不会觉得不妥?呵呵……平日里我不是任由莫离给我在脸上抹上面具一样可怕的妆容来自保之外,便是干脆不施脂粉,却从未试过今日如此打扮。   营帐布帘忽然被人轻轻掀起,众女侍看清来者之后纷纷行礼退去。   我没有回头,只是从铜镜里看向来人,是勾践。   “寡人真庆幸自己是第一个见到你如此模样的男人。”勾践看着铜镜里的我,低喃。   “只可惜我就要爬上吴王的床榻了。”我扬唇冷笑,伤人伤己。   “恨寡人么?”勾践忽然轻轻开口。   我只是望着他,没有出声。   “你不恨寡人,你只恨范蠡,因为你眼中没有寡人。”勾践自问自答道,随即又轻叹,“或许寡人是希望你能够恨我的……”   我仍是没有开口。   “若要美人计,只有你能担当此任,复国之时,便是寡人以国士之仪迎你返越之日!”勾践伸手轻抚我的发丝,“委屈你了,西施。”   西施?呵呵,西施。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名字了么?   从铜镜里看着他转身离去,我仍是没有回头。   “西施小姐,准备出发了!”营帐外有人高声通报。   我只是对着镜子无声地笑。   半晌,我站起身。   一转身,便看到阿福冲进了营帐。   “香宝,跟我回苎萝村吧,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阿福急急地道。   “不要不自量力了,你救不了我,你自己回去吧。”我面无表情地开口,看来上帝早已安排了我此生是注定要当红颜祸水了,阿福的存在,至少告诉我,我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我更不能让他去送死。   再不看阿福变得苍白的脸,我转身绝然离开。   “总有一天,我会变强!总有一天,我能救你!”   身后,突然传来阿福的吼声。   我一怔,随即微笑,傻孩子。   营帐外已经准备好马车,范蠡、西施、文种、莫离、君上、君夫人都在等着送别。   伯丕此行看来也捞了不少,满满装了一大车。   “西施小姐,请上马车。”伯丕上前笑道。   听得他唤西施小姐时,我故意看向西施,她轻轻靠在范蠡身侧,脸色似乎更白了。   我没有去看范蠡,对于他,我想我该死心了。   “香宝!”忽然有人大喊。   我一怔,是谁?是谁还敢在这会稽山上喊出香宝的名字?是谁还敢承认我是香宝?   蓦然回首,却看到骑在马上的那一个红衣少年,一身耀眼的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样的张狂,那是……   “卫琴……”我低喃。    拯救   看着眼前红衣飞扬的少年,我微微有些怔住。   他来……干什么?救我么?   卫琴看着我扬鞭策马,眨眼间已到我身侧。   仰头怔怔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一如以前一般漂亮,只是他似乎清瘦了许多。“跟我走。”看着我,只是三个字。   护送的军队都怔怔地没有吱声,似是被这个不要命的少年唬住,要不就是没有人想到这时候竟还会有人傻到拼了性命去救一个女人……更何况这是王要的女人?   真是的,学什么耍酷啊。可是,我心里仍是忍不住微微热了一下,至少,还有人在这里喊出我名字,至少,还有人承认我是香宝,不是西施,不是别人……只是香宝而已……   “别不自量力了,你救不了我,你走吧。”微笑着,我淡淡开口。如对阿福一样,我不想任何人因我而失去性命,何况……这个人是卫琴,那样一个令人怜惜的孩子呵。   卫琴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想不到我会讲出这样没有良心的话来。   “来者何人?!”军队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喝斥道。   “跟我走。”对于那人的话置若罔闻,微微皱起漂亮的眉,卫琴固执地再度开口。   呵呵,真是个固执的孩子呢。   “你凭什么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随你去送死。”如对阿福一样话,我连修改一下都嫌懒,原文照般。   都已经这样说了,他应该会知情识趣地离开吧。也不会无谓地因我而送命。   四周吴越护送的军队多达数千人,想要从这铁桶般的包围中带我离开,好难。   而我,也该开始我的吴国之旅了。毕竟我到底是懒人一个,既然已经到了如厮境地,我也懒得再与命运抗争,那我不如就众望所归,乖乖做个大家都期待的红颜祸水好了。   唉,真是没出息呢……   卫琴的眉皱得更紧了,唇也紧抿着。   我以为他就要放弃了,我以为他就要转身离开了,虽然因为他的无恙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我又要一个人孤军奋战了么?一想起这个,我的心忍不住忽然有些空洞了起来。   只是突然,一只手突然伸来,在我发愣的时候,他已经俯身伸手一把揽住我的腰,轻松将我带上马去。   呃?脑中一片空白,我只能本能抱着他的手臂,以防自己摔得难看。   “放肆!给我拿下!”忽然有人大喊,开口的是君夫人,她皱着眉。   有人立刻上前拦住卫琴的马,是范蠡。   他就真的那么想送我入吴么?   “抱紧我。”卫琴淡淡开口,勒紧了马缰。   不用他讲,我早已经紧紧地抱着他了,我可不想摔下马去把自己搞得缺胳膊断腿的。   左手持缰,右手挥剑,卫琴沉着应战,虽然曾亲眼见过他在斗兽场生生把人撕裂,虽然亲眼见过他杀人,只是在他面对那历史上的著名大将范蠡时,我仍是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卫琴险险躲开一剑,转身一剑挥出。   “放开她。”范蠡持剑相斗,冷冷开口,只是从头至尾,他都未敢看我一眼。为何?因为愧疚吗?因为他为自己所爱之人,竟去左右无辜之人的人生?   只是现在的他却不知道,他所左右的人,不是别人,是他曾亲口允诺会娶作妻子的人呐!   四周忽然响起一阵呼喝之声,我大惊,糟糕!吴越护送的军队已将我们团团围在中央!   怎么办?寡不敌众,纵使卫琴有三头六臂也未必能毫发无伤地逃出这包围,更何况,他还带了我这么大一个拖油瓶!   卫琴狠狠勒住受惊的马儿。   突然,有什么从卫琴的袖中滑落。   那是一枚竹简,简上的字刺痛了我的眼睛,那上面清楚地写着两个名字,“香宝范蠡”,那两个名字并排而立,靠得那样的紧密。   猛地想起那一日在范府卫琴偷偷藏起来一样什么东西,原来就是那竹简呢!难怪之后我找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   我看着卫琴,抿唇,他故意藏起这竹简么?   范蠡也怔怔地看了那竹简许久,才上前捡起那竹简,紧紧收入掌中,忽然他抬头看我,僵在原地,连手中的剑何时掉落在地也不自知。   见他如此失神,我微微扬唇,紧紧捉住卫琴的衣襟,“快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趁范蠡发怔之时,卫琴狠狠扬鞭,马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冲了出去。   “放箭!”突然,一个声音冷冷扬起。   我猛地回头,是君夫人!那个声音宛如是地狱的乐章一般,我惊得出了一声冷汗。   “住手!”身后突然响起越王的声音,“违者立斩无赦!”他大吼,表面的他一向那样温和,就连伯丕代夫差提出要他入吴为臣那样苛刻的条件,他都可以那样平静地接受,可是此时的他却是那样急切而声嘶力竭的大吼出声。   那一句违者立斩无赦似乎起了很大的作用,众士兵纷纷放下手中的弓箭,不敢再作造次。   可是,女人当真可怕,当她妒忌之时,她便真的会至人于死地,而君夫人便那聪明的女人,更何况此时勾践那一句“住手”无疑是火上浇油。当她喊出那一句“放箭”喊出之时,已有一只箭悄悄瞄准了我。   待我再次转身之时,我便十分惊恐地发现,一支冷箭正冲着我直直地射了出来,她当真是想要我的命呐!   正在此时,一直手握着那竹简的范蠡忽然抬头,飞身上前,伸手险险握住了那支差点要了我小命的冷箭。   纵使他功夫再好,我仍是看到他掌中有血缓缓渗出。可是他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抬头看我。   他看着我,一贯深遂的双眸出现惊痛的神情……他缓缓张口,似是喃喃说了一句什么。   那样眼神,好熟悉呢……   那一日,我跑过马路,葬身于车轮之下时,我那出了轨的未婚夫也是这么看我的……   坐在卫琴的身后,紧紧抱着他,马儿越跑越远,我离他也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我看不清他的眼神里有什么,我听不清他口中说了什么,听不清呢……   有家了   卫琴一路策马狂奔,许久许久才停下来。   天已经渐渐接近黄昏。   松下一直紧勒着的缰绳,卫琴放缓速度,任由马儿边吃草边慢慢踱步前行。   “胖丫头。”他低低地道。   我舒服地靠着他已经不再单薄的背,懒得开口。嗯,好舒服,很有发展空间嘛,以前那样瘦瘦小小的家伙竟然也长得如此高大呢。   “胖丫头!”见我不开口,他扬高了声音又道。   我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继续享受免费的温暖抱枕。   “那个家伙又没死,为什么还是不理我?”他有些气闷地道。   “他失忆了,爱上了别的女人,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磨蹭了两下,懒懒开口,颇有些指控的味道。   言下之意便是,当初如果不是你去搞什么暗杀,我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被人抛弃的悲惨下场?   卫琴是个心软的孩子,这样说他会愧疚吧,我有些卑鄙地想。   “如果是我,就算忘了所有的东西,哪怕忘了自己是谁,也决不会忘记你的存在,决不会忘记对你许过的任何诺言!”卫琴似乎被我激怒,竟然跳下马来,转身冲着我大声道。   温暖的靠枕突然消失,我一个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有些狼狈地趴在马背上。   卫琴见我如此,忙伸手将我抱下马来。   我扭头看着他,眼中盈满了笑意,“这样看来还真是范蠡的错呢?”   卫琴低咳一声,立刻红了脸将我放下。   呵呵,别扭又固执的孩子。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暗暗估计,他八成又会带我去什么破庙之类的地方了。   “等一下告诉你。”卫琴看我一眼,拽拽地道。   “有惊喜么?”见他如此神秘兮兮又满怀期待的模样,分明是想给我个惊喜嘛。   “等一下告诉你。”卫琴弯了弯唇,还是那句话。   算了,就算是满足他想给我惊喜的心理好了,不再追问他,我弯腰揉了揉脚脖子,转身便爬上马去。   我才不要走路那么辛苦呢。   卫琴转身见我爬上马去,便伸手松松地拉着缰绳继续往前走。   坐在马上看他牵着马走路的背影,那一身红衣在在风里飞扬,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所有的人都将我背弃,只有他……永远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只有他……只要我一转身,便可以看到他在我身后,从来都没有走开过……   因为……他也是个孤独的孩子……   没有多久,马便在一家农舍前停了下来。   卫琴转身看着我,一脸的期待。   小小的房屋,屋前用木栅栏围成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竟然还有几只鸡在跑来跑去……再看看……呃……那应该是卫琴逮来的野鸡……因为每只鸡爪处都系着一根布带啊。   这,便是卫琴给我的惊喜的么?   满天灿烂的晚霞,夕阳下,我看着那曾经一脸阴郁的少年现在正满面期待地看着我。   我感觉自己的唇角拉开一个弧度,微笑。   见我笑了,卫琴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下马进了屋子,屋里摆设得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一张简单的床榻,墙角处摆放着几只陶制的碗具,其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饿了,吃什么?”回头看了卫琴一眼,我毫不客气地道。   卫琴转头便走到院子,待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只正拼命挣扎的鸡,果然……我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是他早就来逮来准备当晚餐的啊。   架起火堆,卫琴三下五除二处理了那野鸡,拿着烤了起来。   吃着卫琴撕给我的鸡腿,我坐在火堆前看着火光对面的卫琴,现在的他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似乎……没有那么阴郁了……   嗯,好现象。   看卫琴如此煞费苦心地准备这小屋,他应该极其渴望有一个家吧。虽然……我抬眼看这小屋,唉,简陋得简直不是人住的啊!   嗯,刚刚来时看到这附近多的是树,看来我得好好改造一下这个小屋!   家呢,听起来就是个温暖的名词啊。   吃了晚餐,卫琴看着我大眼瞪小眼,接下来该怎么办?洗澡?哪里洗?睡觉?怎么睡?   算了,今天姑且将就吧,明天一定要将这里好好改造一番!   和衣而卧,我便窝到那榻上准备睡觉,这里的冬天冷得不可思议啊,我只有窝在榻上打颤的份,哪里睡得着。   卫琴还是坐在火堆前,不停地往火堆里加柴,让火烧得旺了起来,渐渐地,我便也没有那么冷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过一会儿,我便看见卫琴走进屋里来,手上似乎拿着野果,唉,早餐,我就知道!   啃完了几个野果,我便位了卫琴就走。   “去哪儿?”卫琴奇怪地任我拉着他走。   “砍了它!”在一棵大树前站定,我满意地拍了拍树干,指着那树对卫琴道。   “呃?”卫琴一脸的问号,唉,真是可爱。   “砍了它!”我指了指他手中的剑,“还有这棵,这棵和这棵……”我指了指附近几棵树,指挥道。虽然我知道卫琴的剑不是用来砍树的,虽然我知道我正在破坏绿化……嘿嘿,反正这个时代没有人来抓我……   卫琴莫明其妙地一剑挥下。   “哗”地一声,那树便倒了下来。   我目瞪口呆,那技术,不做伐木工人真是可惜了。   砍了差不多五、六棵树,我便开始在一旁指手划脚起来。   “这个可以做桌面和椅面,还有这个……嗯,做桌脚好了……”我略略想了一下,在一旁的地上划了个简易的制作图。   当然,我只负责脑力劳动,至于体力劳动,便交给卫琴好了。   卫琴立刻成了问题宝宝,这个不懂那个不会,嘿嘿,我可真是有成就感啊。指挥着这个免费劳动力按着我的图纸一步一步按部就班。   磨蹭了半天,第一张椅子终于在我和卫琴手上诞生了,虽然……呃……有点丑,但坐人应该没问题吧。   看着这个奇怪的物体半天,卫琴在我的怂勇下犹犹豫豫地坐了上去。   “怎么样?”我笑问。   “嗯。”卫琴点头,一脸的新奇。   如法炮制,桌子终于也诞生了。   看着剩下的木头,“啊,再做个秋千吧,可以放在院子里。”我又开始兴致勃勃。   呵呵,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终于在我的指挥下,卫琴成了一个“伟大”的“能工巧匠”。   将桌椅般回小屋,剩下的木头也由我提议放在院子里晒干,可以当柴用。   卫琴还搬了两棵小树进院子里,用来当安置那秋千。   至于那几只野鸡,我对卫琴下了“免死令”,它们便可幸免于难,因为……嘿嘿,我想让卫琴见识一下他从未见过的鸡蛋。   “鸡蛋?”卫琴又是一脸的困惑。   看着卫琴满脸灰尘的狼狈模样,我忍不住失笑,抬手替他拭去脸上的灰尘。   可爱的孩子。    暗寓的未来   悠哉地坐在院前的秋千上轻轻来回摇晃着,这冬日的午后,寒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凛冽了,阳光有些暖暖地照在院子里,我舒服得半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而卫琴则侧身斜倚在门边一脸酷酷的表情,只是他一会儿有些好奇地看着刚建的鸡窝,一会儿又拿眼来偷瞄我的秋千架。明明好奇到不行,偏偏还死撑。   “不知道鸡生蛋了没……”我懒懒地开口。   “蛋?”卫琴跳了起来,一下冲到鸡窝边去看。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转身一脸失望的表情,“没有。”   “哦。”我随口轻应,“想不想试试秋千?”我诱惑他。   “哼,女孩子才玩的东西。”卫琴甩头回屋。   唉,还是那么别扭,明明那么想玩……   我笑着看他走出院子,三天了,我就这样每天悠闲度日,我发现我越来越能随遇而安了,我知道卫琴这些天也很开心。虽然,他从来不讲,嘿嘿,到底是个害羞的孩子呢……不知道卫琴知道我这么形容他,会不会跳起来反抗?   记得卫琴曾告诉过我他是一个杀手,这些天我却从未开口问过他,日子越平静,我就越不想打破这种平静。是不是有点驼鸟心态啊!   而且这里似乎很是偏僻,也没有人找上门来。但是我有预感,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   不知卫琴是否也有这种预感?   “芳华美少年……命途多艰,仗剑天涯,只为伊人伴……”远远地,似有歌声传来,那声音清亮哀婉,我心绪一动,只是听着那歌声,便觉心里微微作痛,我不禁抬起头来,却惊讶地发现那歌声竟是出自一个孩童之口,“……偏苍天作弄,至死相守红尘俗世间,多情筑梦空成烟……”唱着唱着,转眼间那孩童竟已经站在了院子外面。   不由自主地,我起身下了秋千架,缓缓踱出院子去。   那孩童冲着我甜甜一笑,大约只有五、六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似的,十分惹人怜爱。   只是这小屋方圆百里之外皆渺无人烟,这孩童又是如何独自一人走到这儿?   “姐姐,给我吃的吧,我给你看有趣的东西。”那孩童笑着抬头看我,像是在撒娇一般地道。   有趣的东西?我微微一愣,直觉这个孩子来历非比寻常。   心下一动,我转身带那孩子回屋,给了他一些野果子,那孩子似乎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完随意抹了抹嘴,那孩童便直盯着我瞧,“姐姐,你跟我走吧。”瞧了我许久,他忽然走上前来,笑道。   “跟你走?为何?”我笑,好奇道。   “姐姐本来就不属于这儿啊!留在这儿会不幸的……”那孩童眨了眨眼,似乎欲言又止。   我心中暗暗吃惊,我不属于这儿?莫非这个孩子知道我并非这个时代的人?   “你知道些什么?”我稍稍冷静下来,看着他道。   “姐姐不想跟我走么?”那孩子一脸天真的开口,并不理会我的问题。   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开口。我不想跟他走吗?我当然不会无故跟着一个孩子离开,但是……潜意识里,我究竟是为何不愿离开呢?   “这样啊。”那孩子一脸的失望,随即又笑了起来,“姐姐,为了谢谢你给我东西吃,我给你看有趣的东西。”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绢布。   “你看。”他笑着从那一卷绢布中抽出几张来缓缓摊开,放在我放面的桌子上。   那些绢布上每一张都画着一副画,然后在画旁提了几句诗,奇怪的是,那些字我竟然能够看懂。   第一张绢布上画着的是一个男子泛舟湖上,仰望苍天,那男子手中持一画卷,画卷之上似乎是一个美人,我细细看那画旁提的诗为:人心太善忘,再回首已晚,只愿从此天涯相伴,碧落黄泉。偏事不从人愿……百转千折,惟剩画卷,从此天涯寻遍,只为再博美人欢颜……   第二张绢布上画着的是几处断壁残垣,旁边提诗为:叹君甘入瓮,长与痛相拥,失了江山,落魄帝王,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三张绢布上画着的是一卷草席,一颗垂胆,一男子跪卧草席,口含苦胆,旁边提诗为:卧薪尝胆,甘作下贱,野心可比天;机关算尽,江山美人……得了江山,不见美人返,寂寞帝王。   再看第四张,绢布之上一片烟雾,一片茫茫然,而一旁提的诗竟就是刚刚那孩童一路唱着的歌:芳华美少年,命途多艰,仗剑天涯,只为伊人伴,偏苍天作弄,至死相守红尘俗世间,多情筑梦空成烟。   再看下去,那一张绢布上画着一个胖胖的女孩半躺在一棵大树之下,眼开双眼迷惑地看着周围,我心下一动,那不是我第一到留君醉时候的模样?刚要看那诗时,画卷绢布却突然皆不见了。   “姑娘打扰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突然介入,我愕然抬头,看到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孩童面前。“饕餮,又贪吃!”老者轻斥道。   那孩童见到老者便吐了吐舌,躲到我身后去。   “还不快快随我离去!”老者斥道。   那孩童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磨蹭着从我身后走出,再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方随那老者离去。   “若下回胆敢再泄天机……”远远地听到那老者还在碎碎念。   那孩童转身冲我吐了吐舌,又高声唱了起来,歌曰:万里时空客,错入红尘间,道是红颜皆祸水,美人都薄命,却不知自古穷通皆有定,家国兴亡自有时,何苦怨?……   “胖丫头!胖丫头……怎么了?”耳边忽然传来卫琴的声音。我这才回过神来,老者和孩童却都已经不见了,我看着卫琴,感觉自己仿佛刚刚只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一般。   那些诗画……寓示着什么?这个时代将要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便是历史,我自是一清二楚,可是当我自己置身其中的时候,往往有些事情反而看不清了……    短暂的幸福   自那神秘的孩童莫名地出现又消失后,我总有些心绪不宁。   果然,第二天,我平静悠闲的生活便被打破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沿着木制的窗户倾泄进小屋的时候,我才刚刚醒来,卫琴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每天清晨都会去附近不远的一个树林里去采些野果回来当早餐,我已经习惯了。   只是今天,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门前站着的,竟是满满一排的越军!   他们终于找来了。   “香宝!”莫离竟然也随军前来,她看到我时眼睛一亮,便要上前来拉我的手。   忽然想起那一日君夫人的话,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莫离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手摇羽扇的文种也慢慢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伸手抚了抚莫离的肩。   “怎么逮人这种事不交给范将军,反要劳动你文大夫?”扬唇,我笑道。   “西施病得厉害,范蠡走不开。”莫离拉了我的手道。   我低头没有看她。   “对不起,对不起,香宝。”莫离握紧了我的手,“可是……爹爹的仇,你真的不报么?”   我看着她,任由她握着我的手,自那一日偷听了君夫人与她的谈话之后,我才知道,香宝和莫离的爹爹竟是历史上那一个有名的刺客,要离。   而现在,莫离为了报仇,决定搭上我吗?   “只有你一个人吗?”文种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四下看了一番,出来道。   “香宝,卫琴呢?”莫离有些急道。   没有看莫离,我四下环顾,门前的越军多达数百人,如果只是为了带回我,当然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他们定是为了制住卫琴而来的。   卫琴那个孩子……我低头苦笑,就算明知没有胜算,他还是会为我拼命的吧……   “我随你们回去。”半晌,我抬头,“现在就走。”   “可是卫琴……”莫离迟疑了一下。   “现在走,立刻走,别等我后悔。”我冷声道。一定要在卫琴回来之前离开,否则……我不知道那个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好。”文种若有所思地看了我许久,终于点头,“准备出发”。   再回首望了一眼,那个我和卫琴一点一点建造起来的家呵……我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吧……   “胖丫头……生蛋了……生蛋了……”忽然,卫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他扬着声,手中高举着什么,似乎很开心模样。   拜托,是鸡生蛋了……主语是鸡,不是胖丫头……我嘴角微微抽搐,我不会生蛋……   “树上找到的,原来真的有蛋这种东西啊……”卫琴高声道。`看了一眼他手中举着的东西,那个……该不是他从哪个鸟窝里掏来的鸟蛋吧……   似乎是看清了围在小屋周围的越军,那声音戛然而止,高举的手缓缓垂下,卫琴脸上明朗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眼神突然间阴郁得有些怕人。   没有再开口,卫琴忽然快步冲到院前,将我护在身后,左手紧紧按住剑鞘,右手拔剑。   “我只想带回香宝,不想作无谓的牺牲。”文种摇了摇羽扇,淡淡开口。   “休想!”卫琴绷紧唇角,冷冷地蹦出两个字。   “卫琴,你不可以喜欢香宝!”莫离忽然高声道,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卫琴阴郁地看了一眼莫离,“我以为,你会好好保护香宝的。”   “我只是想报仇,我只是想报仇啊!有什么错!”莫离哭喊,满脸泪水。   “要离自己想当英雄,当然要有牺牲”,卫琴缓缓开口,“为了当英雄,他可以舍弃自己的家人,那种人,没有人欠他!”他面无表情。   “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莫离一脸的不能接受。   “闭嘴”。卫琴冷冷打断莫离的话,“想要带走香宝,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文种皱眉,显然他十分清楚,当一个人抱定必死的决心之时,这个人的力量会变得有多可怕。   “你真不怕死?”文种收扇负手而立,皱眉道。   “我一无所有。”卫琴扬唇,拔剑出鞘,一身红衣在风里飘飞,极其刺目。   我心下一颤,一无所有吗?所以每次他都以命相搏?   “卫琴不要!”莫离忽然出声,“求你不要插手此事啊!”她看向卫琴,欲言又止。   “但就算是我,也会有想要守护的人。”卫琴后退一步将我紧紧护在身后,冷声道。   文种不再开口,只是挥了挥手,周围的越军已经搭弓上弦,纷纷对准了我们。   “如果这些箭射出,纵使你功夫再好,我们也都会变成马蜂窝了。”站在卫琴身后,我淡淡开口,并没有害怕的感觉。   因为我知道那些箭一定不会射出。   “怎么?越王只是要你带回香宝,死活不论么?”我从卫琴背后走出,看着文种道。   文种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香包子还是那么聪明啊”,说着,他转身大声道,“快把你们的箭收起来吧,吓不到咱们香宝姑娘的。”   “可是我猜,你们也不会放我就这么离开啊。”我叹气摇头,真是麻烦呢。   “香宝,君上的确吩咐我们不可伤害于你,可是君夫人也另派出一队人马在找寻你们,如果被他们找到,你们……”莫离急急地开口。   卫琴却丝毫听不进去,冲上前一把将我抱在怀中,退离他们几许,随后挥剑便刺。   我想都没想,抬手便按在了剑锋之上。   卫琴大惊,慌忙收剑。   虽然卫琴收剑很快,但我仍感觉掌心微微一痛。   “你不要命了!”卫琴大喝,一把执起我的手,有些慌乱地查看。   白晰的掌心上已有血珠渗出,我知道如果刚刚不是卫琴收剑够快,我这只手铁定废了。    命运   看着卫琴紧张兮兮地查看我的手,我苦笑,并非是我不要命,如果不阻止他,任由他不看清形势就挥剑硬斗,卫琴未必能带着我冲出这包围,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两败俱伤。   而且……我也不想卫琴死……   “你们,为何一定要带我回去?” 将手轻轻从卫琴的掌中抽离,我开口。   如今还好带兵的是莫离和文种,如果我能够动之以情,说不定可以说服莫离心甘情愿放我离开。   “送你入吴为妃是吴王指定的谈和条件。”文种摇着羽扇道,只是已没有了那份云淡风轻的痞子模样,如今的文种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在留君醉与我斗嘴抬杆的白衣书生了,家国当前,对他而言,牺牲一个小小的香宝又有何惜?   “吴王夫差指定之人,乃是范将军的未婚妻子,西施。”我看着文种,心下忍不住有些悲哀,想不到今时今日,我竟然必须与范蠡撇清关系才能求得自保,“与我何干?”   文种皱眉,似乎语塞。   “文大夫,莫离”,我看向眼前二人,缓缓开口,“别人不知,你们二人难道不知香宝中所想?难道不知范蠡与香宝有何关联?如今一句失忆,范蠡对我的承诺早已成为前尘往事,如果今日范蠡的未婚妻子果真是我香宝……为了自己所爱的人,那我万死不辞,只是如今连吴王都知晓范蠡的未婚妻子是西施,那又如何指鹿为马,要我变成那无辜的代罪羔羊?”   “香宝……”莫离欲言又止,似有悔意。   “相爱已成陌路,香宝心中之痛又岂是你们所能想像,而如今,你们真要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么?”声音略略扬起,我有些不平静,不吐不快。   “实不相瞒,让你取代西施入吴,是当前为救越国不知已而为之的一步棋。为国牺牲,你做不到?”文种面色凝重,出言相激。   我冷笑,“美人计吗?只可惜我父亲是吴人要离,香宝我未非越人,自然无义务为越国尽忠”,我转而看向莫离,“至于复仇,更是无稽之谈,父亲一生想当英雄,更为之杀妻以全苦肉之计,如今已然如愿,吴王却并无强迫之意,又何须迁怒他人!”   莫离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能接受我的想法与卫琴一样。   “从头至尾,香宝何其无辜,如果有错,皆错在香宝不自量力,为得范蠡青睐,不惜为之瘦身,想变成最美的模样成为他的新娘,可惜……我却因如今这副容貌,而得到成为她人替身的下场……为何你们非要破坏我得之不易的平静?”我一脸的泫然欲泣,呵呵,动之以情嘛,自然要将自己最惨的一面说出来,以博同情分呢。   “香宝……”莫离眼中有泪滑落。   火候差不多了,趁卫琴不备,我一把夺下他手中的剑。   “香宝!”卫琴和莫离同时轻呼出声。   我微微一笑,反手将剑横在自己面前,“都说红颜祸水,如果我毁了这张祸水的脸,那我从此不就可以逍遥无忧了?”   莫离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激烈的反抗,急得瞪大双眼,眼中不停地掉下泪来,也对,一向我都是随命漂泊,随遇而安的呢。   “可恶,你在干什么,还不快些放下剑来!”卫琴上前一步便要来夺剑。   “站住!”我后退一步,看着他轻笑,“我脸上多一道疤,你一定不会介意吧。”   “笨蛋,你不想当祸水,我可以每天把你喂得胖胖的,把你变回以前那个胖丫头,千万不要割伤自己!”见我如此,卫琴只得站在原地急道。   “来不及了,这样,比较快。”我狠了狠心,便要举剑划下,虽然我一向怕痛,但只要挨了这一刀便可一劳永逸了。   众人只得瞪大双眼,眼看我就要跟“祸水”这个称呼说拜拜之际,忽然“锵”地一声,我手中的剑被人打掉了。   睁开眼,站在我面前的,是范蠡。   他?西施不是病了么?他怎么会来?   两两相望,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他看着我,那幽黑如深潭的双眸仿佛会溢出血来,那样深沉的痛楚。   范蠡,范蠡,你可还是当初的范蠡?   我……却是回不去了。   范蠡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随即他一把将我推入莫离怀中,转身持剑面对卫琴而立,眼中似有杀意!   “为何要暗杀于我?”范蠡开口,咬牙切齿。   卫琴见我无恙,也松了口气,转而看向范蠡,却并不答言。   “既然出手,为何又让我活着回来!”范蠡咬牙低吼,似是痛楚。   为何让他活着回来?什么意思?我微微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   生不如死么?陷入如今这般两难的境地,他宁可当初死在崖下,便不会有今日的失忆,便不会有李代桃僵之举,便……不会亲手将我送上吴王的床塌……   他,是大将军,心系千万百姓,肩负越国兴衰。   自古情义拿两全呢,我望着那颀长的背影,那宽阔温暖的肩上背负了太多……以至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不理会莫离的轻声询问,我只是垂下眼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像那件破衣,就算补上了,也还是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我一向不善于修补……   他……该是想起我了吧。   他……该是记起他亲口许下的诺言了吧。   可是他……也定是不会忘了那些他亲手刻在我心上的伤口吧……   “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在我亲手烧毁那破衣之时,我亲口所说的话呵……   范蠡,你可是后悔了?   “我也后悔当日没有亲眼看着你死去。”卫琴扬唇,眼中杀意尽现。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缠斗在一起,生死难料,却也无可奈何,此时我若开口,定是火上浇油,这两个家伙打起来,现场也没人有胆子冒缺胳膊断腿的危险去劝架。   渐渐地,卫琴似乎略显不支,也难怪,范蠡比他年长,征战经验也比他老道,更何况此时的范蠡满心恨意,一心想致卫琴于死地。   “住手,别伤了卫琴!”莫离大声叫了起来。   我倒是有些吃惊,莫离如何会关心卫琴的安危?   范蠡却是充耳不闻,出手仍是招招致命。   “你不可以伤卫琴,卫琴他是……”   “闭嘴!”卫琴突然咬牙蹦出两个字,阻止了莫离未完的话。   莫离咬了咬唇,满脸泪痕。   乘着卫琴心神不宁的当口,范蠡一剑便直直地刺向卫琴的胸口。   “住手!”我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   范蠡持剑的手微微僵住,缓缓回头,他看着我,放下手中的剑。   “放他们走。”范蠡低头半晌,终于道。   “少伯!”文种一愣,大叫道。   “放他们走,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语毕,范蠡回头看我,“走吧。”他轻声道,声音一如以前般温和。   我硬生生地撇开眼神,不再看他,转身走到卫琴身旁,“走吧,去别的地方,我们再建一个小屋,捉野鸡,砍树做桌子椅子,还有……秋千……”抬手拭去他脸上一道细微的血痕,我微笑。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马蹄之声,笑容僵在唇边,我抬头看向远处,一队人马正向这里而来,所到一处,扬起一片灰尘。   我心下叹了口气,看来那样的生活只能成为梦想了。    血脉   天突然暗了下来,似是要下雪的模样。   转眼间,那队人马已到面前。   “文大夫好速度,既已经找到西施姑娘,为何不速速带回!”为首的一个将军模样的家伙骑在马上俯视道。   此人我也见过,是那被将士们砍杀的将军,史焦之弟史连,我曾在君夫人的营外看过他好几回,看样子此人定是君夫人的心腹。   如此说来,果真是如文种所说,君夫人另派出的一队人马已经找来了。   “文大夫行事又岂须向你解释?”范蠡冷言相向。   “范将军说笑,史连岂敢,只是我们做臣子的,都必须向主子交待就是了。”史连皮笑肉不笑,看样子比他哥哥强多了。   “只可惜此处并无你所说的西施姑娘!”范蠡将我挡在身后,抬头道。   卫琴也上前一步,将我彻彻底底地挡在身后。   看着眼前并排而立的两人,我乖乖地躲在他们身后,嘿嘿,能躲则躲,能闪则闪,是我的为人的基本原则。   那史连定定地看了卫琴半晌,忽然大斥道,“好个贼人,色胆包大!私自带走王的女人,竟还敢现身,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四周的骑兵纷纷上前,将卫琴困在了中央。   我大惊,惨了,若是文种,我还能打张人情牌,如今偏偏是这个家伙,这次真的麻烦了。   我站在原地眼看着卫琴苦斗,心下不由得着急。   “住手!”眼前卫琴险险躲过一剑,我终于放弃自己的原则,大叫起来,“我在这儿!”   闻我此言,史连只是大声吩咐了一句“好生照顾西施姑娘!”语罢,竟看都未曾看我一眼,便又挥剑直直地斩向卫琴。   可恶,那史连明摆着要至卫琴于死地!   “放过他,我随你们回去!”咬了咬唇,我再度大声开口。   “这贼人不死,白白地玷污了姑娘的清誉!”史连攻势不减,“他非死不可!”   我瞪大双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该死的史连一定已被我扒皮拆骨了。   “史将军住手!”莫离忽然大声道,“这少年并非色胆包天,他是……”   “闭嘴!”卫琴突然厉声大斥,一个分神,闷哼一声,他的左肩被狠狠刺穿。   我愣愣地瞪大双眼,看着殷红的血自卫琴肩上四下溅开,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秘密让卫琴宁死也不愿说出口?   “住手啊!他们是姐弟!”眼见卫琴受伤,莫离终于尖叫出声。   我微微一愣,姐弟?这是什么状况?   “铛”地一声,似乎是剑掉落在地的声音。   我回头,看向卫琴。   他低垂着头,连手中的剑掉落在地都毫无所觉,可是,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莫离姑娘说笑了。”史连大笑起来,满脸不信。莫要说他,连我都不敢置信。   莫离没有出声,只是缓缓拉高衣袖,在她的左臂外侧赫然印着一个纹身,那个与卫琴一模一样的纹身!   史连扬眉,忽然飞身上前一把扯下卫琴的右袖,卫琴竟然毫无反抗,只是木木地站着,我相信,如果此时史连一剑刺死他,他也定不会有反应。   我低头,缓缓拉高自己的衣袖,果然,在我在左臂外侧也有与莫离卫琴一模一样的纹身,我竟从未注意到。   此时我心下不由得一痛,卫琴这孩子心中在想什么我又岂能不知?   我竟是他姐姐呢?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一直都瞒着我,他该有多痛?   即使我对他的爱并非男女之情,只是现在……他爱上的却是自己的姐姐,那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哪……这个傻瓜……他该有多痛?   “果然呢。”史连大笑,只是突然之间,他眼中一寒,拔剑便刺向卫琴。   卫琴闷哼一声,口中溢出血来。   我怔怔地张了张口,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鼻尖忽然一凉,怎么了?下雪了么?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卫琴缓缓倒了下去。   一切,仿佛是一个无声而冗长的慢镜头一般……   双腿无意识地冲上前,我跪坐在卫琴身旁,两眼干涩地看着卫琴满脸是血的模样。   卫琴有些困难地将手伸入怀中,似是在找什么。   我会意,将手轻轻伸入他怀中,指尖轻触到一小块碎片,然后……便是一片粘稠。   我收回手,在我掌中的,是几片碎了的蛋壳,还有一大片殷红粘稠的液体……   “好不容易找到的……碎了呢……”卫琴微微皱眉,“好不容易找到的……”他口中溢出血来,却仍是喃喃自语。   身后突然一寒,我微微一惊,蓦然回头,那史连竟举刀向我砍来。   我了然,他既是君夫人派出的,自然是来取我性命的。   再没有看那闪着寒光的兵刃,我回头看向卫琴,他也正看着我,只是粘稠的血模糊了他漂亮的眼睛,我抬手温柔地拭去他眼角的血珠,“好不容易找到的的东西碎了……”他说的,不仅仅是他怀中揣着的那颗蛋,还有这好不容易建起的家……和他心中那永不可能实现的梦吧……   “史将军小心,刀剑无眼,伤了不该伤的人,纵使有君夫人撑腰,也该想想君上会如何……”范蠡的话冷冷在我身后响起。   背后的那一剑终于没有砍下,我不用回头就可知道,范蠡的一番话定要那史连明白当前的厉害关系。   “既然如此,就请西施姑娘随在下回去复命。”半晌,史连思量再三,开口道。   我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卫琴沾满鲜红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意识渐渐模样不清,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愿放开我么?   “西施姑娘若再不随在下回去,休怪史连彻底了结了他!”史连看着躺倒在地卫琴,再度开口。   我微微咬牙,小心挣脱开卫琴的手,转身看着骑在马上的史连,我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但是现在,我真的恨不得将这个骑在马上,不可一世的家伙扒皮拆骨!   “西施姑娘终于肯随在下回去了么?”史连道。   我扬唇,“刚刚为何没有杀了我?”   史连微愣,随即道,“西施姑娘说笑,史连如何敢伤害姑娘。”   我笑得越发灿烂,“倘若今日不杀我,以后你便再没机会了。”   史连看着我,面上无甚表情,“多谢姑娘关心。”   “史将军,他日,你定会因我而死”,有风吹乱我的长发,淡笑着微微仰头,我望着灰暗的天空飘下那无尽的雪花,半晌,缓缓开口,“你信么?”   史连微怔。    绝地反击   不知何时,雪突然大了起来。   漫天的雪花扬扬洒洒,不一会儿,便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及地的裙摆忽然一紧,我缓缓回头。   卫琴染血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裙摆,他有些吃力地仰头看我,咬牙有些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准走!”   我低头看着卫琴,那些凌乱的发丝散落额前,我的脸颊陷入阴影之中。   “我不会死……我决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不可以走……”断断续续,卫琴吃力地道,但是,他却连气息都开始不稳……   决不留下我的一人么?我轻轻扬唇,只是这样听听,就很温暖呢……可是,如若我不走,那便正好给了史连一个绝佳的借口来杀卫琴,还有……我自己。   这个时代唯一一个对我不离不弃的人哪,我怎能亲眼看着他因我而死却无动于衷?   半晌,有一颗温热晶莹的液体从我眼角滑下,打落在卫琴染血的脸上。   感觉到了脸上那一滴温热,卫琴微微一怔。   “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忘记对我的承诺”,我垂着头,低低地开口,“你已经答应我你不会死……那你一定要活着,如果连你都骗我,我真的会恨你。”   闻言,卫琴微微一怔,有些无力地垂下手去,缓缓松开我的裙角。   “西施姑娘请上马。”收剑回鞘,史连有些不耐地摧道。   “无人相扶呢。”我仍是低着头。   “扶姑娘上马。”见我如此,史连吩咐一旁的侍卫道。   “他日的吴妃,不配将军亲手相扶么?”我闷着头,看着卫琴,缓缓开口道。   卫琴也看着我,神智却似乎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只是……他仍是固执地看着我。那样的眼神……让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史连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但随即放声大笑,“姑娘言之有理,恕史某大意了!”随即他翻身下马,半跪于我的马前,“姑娘请。”   再不去看卫琴那令我心痛得无以复加的眼神,我决然转身,走向史连已经准备好的马匹。   “照顾卫琴。”经过莫离身边的时候,我低低地开口。   莫离微微一愣,随即点头。   我缓缓走到史连身旁,狠狠踩着他的膝盖上马。   翻身在马上坐定,我看着史连拍了拍膝上的灰尘站起身,我真的从未有那样强的怨念,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总有那么多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去管他人的性命。   如果可以如此轻贱他人的生命,那么,他自己的生命,也该是轻贱的吧。   “不知将军可曾听过一个成语。”骑在马上,我忽然抬头,看着史连微笑。   “请姑娘赐教。”史连也看向我,满不在乎地道。   “作、茧、自、缚!”一字一顿,我说得清晰无比。   我本无意争宠,更无意害人,只是你非要惹毛我。君夫人,我从未那样强烈地恨过一个人,只是如今你却将我逼到如厮境地!   如今是你自茧自缚!你不惜伤害我身边的人也一心要带我回去,我会让你知道,你作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回头再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卫琴,我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   漫天飞雪,大地一片银妆素裹,只是……看着回首看着不远外已被白雪覆盖的小屋前那一抹艳丽的红色,漫天的飞雪,天地间仿佛惟剩那一片殷红,红得刺目……那孤独的红衣少年让我的心弥漫开彻骨的疼痛,你答应过我,会活着的……   马儿在雪地中飞快地奔跑,那小屋眨眼间已不见了踪影。   史连并没有带我回会稽山,而是直接带我进了越王府邸。   想来也是,既然已经与吴国和谈,现在该是着手准备入吴的事宜了。   抵达越王府邸的时候,越王与君夫人都在。   “禀君上、君夫人,史连在城外八十里的郊外找到了西施姑娘,范将军、文大夫也都出力不少。”史连半跪于地,如此禀报。   我低头微微冷笑。   “西施见过君上,君夫人。”低头轻轻一福,我抬头微笑着行礼。   君上、君夫人皆是微微一愣。   他们在惊讶什么?惊讶我竟然心甘情愿地自称西施吗?我在心底冷笑。这不是一直都是你们所期望的么?我只是如你们所愿而已啊。   范蠡上前一步,似要说什么。   君夫人忽然开口,“范将军啊,你看西施等你许久了。”   他是想为我解释什么吧,只是君夫人何等精明,先堵了他的口,我看向君夫人所指的方向,果然,夷光正站在门边,她竟然愈发的瘦了。   “范大哥……”夷光轻轻开口,美眸微眯,盈满了泪,果真是我见犹怜呢。   我冷眼看着她含泪微笑着走向范蠡。   “范大哥,她是谁?”眼见夷光已到范蠡面前,我忽然上前一步,轻轻靠在范蠡怀中,微微抬首,满面疑惑地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女子。   君上君夫人文种范蠡都愣在原地看着我,似是被我此举搞糊涂了。   “范大哥,她是谁?”我扬唇再度开口,笑靥如花。   “我是西施……”夷光双眸含泪,轻颤着道,似是不明白我举是何用意,只是我很清楚,此时我如此明目张胆地靠在范蠡怀中,她定是伤心欲绝吧。   可是……我亦非草木,岂能无心?你们伤我之时,又何曾顾及我是否伤心?   “错了。”我轻轻将手放入范蠡宽厚的掌中,抬头看向夷光,缓缓开口,“我才是西施。”   范蠡微微僵了一下,似要开口,只是最终却没有开口。   并非是我要鸠占鹊巢,我只是如你们所愿认命地当我的西施!    刺猬   范蠡僵着身子任由我握着他的手,没有动。   西施瞠目看着我,美眸中盈满了泪水,面色苍白得有些可怕,仿佛随时会倒下似的。   见她如此,我不自觉地微微皱眉,有些犹豫自己是否该继续下去,此时的我,像极了一个坏女人。   “香宝你……”君夫人回过神来,怔愣地看着我,似要为西施平反。   那一丝犹豫瞬间消失,我冷冷睇向君夫人,呵呵,真是可笑,历史上君夫人可是害死西施的原凶之一呢,现在她们倒是结成连盟了,为什么?因为我这个“共同敌人”的出现吗?   “谁是香宝?”我微微挑眉,故作一脸的懵懂未知。   呵呵,我是西施呢,那香宝是谁?那西施又该是谁?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呢。   君夫人一愣,似是语塞,但只是一瞬间,她立即恢复了温和的笑脸,看着我道,“香宝是何人呢?西施你可知道?”   夷光微微抬头,似是以为君夫人此言是对她所讲。   “西施从未听过香宝此人。”微微扬首,我抢先笑道。   “如此倒是我记错了。”君夫人笑得一派雍容。   夷光瞪大双眼,怔怔地看向君夫人,一脸的不敢置信。她在惊讶什么?惊讶君夫人竟然倒戈相向?惊讶君夫人竟然不帮她澄清?真是单纯的孩子呢,以君夫人的城府之深,她又岂能真心相待,她又岂会因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坏了她的计划?利益当前,她断然是顾不得夷光的死活了。   “禀君上,微臣已按君上吩咐,在越挑出美人八名,现已送往土城。”文种突然开口,打破了有些僵持的局面。   勾践微微点头,忽而看向我道,“既然如此,西施也一道前往土城吧。”   土城?就是历史上那个勾践用来训练施展美人计的“女子间谍”的地方?我低头称是,事到如今,断然是没有我否决的权力了。但我没有看向勾践,不知道他现在是何表情?当初他曾那样自信,要江山美人尽得于囊中,只是时至今日,他失了江山,也失了美人……呵呵……他该当如何?   “禀君上,土城之行,西施为国而往,只是西施尚有一请求。”抬头,我看向勾践。   “讲。”他竟仍是一脸的温和,全然没有一个亡国之君应有的颓丧。   “范将军须得陪同前往。”我微笑着缓缓开口,完全无视于西施苍白的神色。   勾践看了我许久,最终颔首。不知是否错觉,我竟听到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得到了越王的首肯,我不着痕迹地拉了范蠡便要离开了。   我要去找莫离,我想去见卫琴,我要确认他安然无恙……   其实我可以不拉着范蠡一起离开,但我却仍是十分刻意地拉着他。扪心自问,为什么?我为什么非要如此不可?   只是因为想见到西施悲伤欲绝的神情吗?如果真是如此,我还真是坏啊。可是,我那么痛,为什么我不能再去刺伤别人?或许,自己那痛不欲生的悲伤,以别人悲伤就能治愈?   还是说……我真的只是想跟范蠡在一起,我真的只是不想他跟夷光在一起而已?   任由我拉着离开,范蠡僵着身子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好些了?”走出大厅,被我拉着一直没有开口的范蠡突然开口道。   我回头看他,松开了一直抓着他的手。心下却是微微一怔,好些了?什么意思?他知道我的不甘心,所以在纵容我的任性吗?所以他刚刚即使见到夷光伤心,他还是由着我被我拉出来?不知为可,我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好很多。”我扬唇,笑得无比灿烂。大概笑得太过灿烂了吧,我的眼睛有些酸痛。   “对不起。”没来由的,他忽然道。   笑容微微僵住,我抬头看着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日为了替夷光瞒住下毒一事,他也跟我说了这三个字吧。呵呵,终究……只是对不起吗?   “那一段对你没什么影响的记忆……”我抬头望着他,“你想起来了吗?”轻轻开口,我仍是笑,懒懒的。   范蠡剑眉微皱,深深地看着我,他眼神里的那是什么?是愧疚吗?   我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来,似是要轻抚的我脸颊一般,但他的手却只是定定地停留在我的脸颊旁边,没有抚上。   “范大哥……”西施不知什么时候追了出来,仍是那一副怯生生的嗓音。   范蠡似是回过神来,握掌成拳,收回了停留在我脸颊旁边的右手。   没有精力再去理会夷光,我转身离开。   折磨对方,最高段的方法无非便是猫捉老鼠一般,给它喘息的空间,却又给它无形的压力。   现在的我,仿佛一只刺猬一般,只想将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痛楚全部奉还!   我这是怎么了?   “香宝。”身后突然想起了莫离的声音。   我忙回头,“卫琴呢,带回了吗?他受伤不轻,找大夫了没?”连珠炮似的,我有些急躁地问,毕竟我亲眼看着卫琴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卫琴他……”莫离低头,似有难言之处。   “他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他伤重难治?   莫离仍是低头不答言。   “他到底怎么了?”我心忽然有些凉。   “卫琴他……不见了。”莫离低低地开口。   “什么?”我微愕,不见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会去哪里?   “那个时候我与文种都只注意着他离开,等你们离开后,再回头时,雪地里便什么都没有了。”莫离解释。   冰天雪地的,也不会有野兽出没,就算有野兽,也断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人叼走。   如此说来……卫琴该是无碍?只是那个孩子拖着一身的伤……他会去哪里!    土城之行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辞强愁。如今识遍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现在的我,该已是到了那“天凉好个秋”的境界了吧,更何况,如今正值深冬,已不是只一个“凉”字可以了得的……那是寒,彻骨的寒呐!   有多久没有想过那个已经相隔遥远的时空了?有多久没有想起那一日究竟是因何命丧车轮之下的了?那个时空,对我来说竟已经开始陌生了呢。   我一向怕冷。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过,怕冷的人其实是在害怕孤独。可是我,从开始就一直是孤独一人……更何况,如今被遗弃在这个遥远的异时空?   如果现在我求范蠡放我离开,他会不会答应呢?   坐在略略摇晃的马车内,心中胡思乱想着,我已随范蠡前往土城。   西施也在马车中,还有……陪着西施而对我一脸敌意的郑旦。自从知道我与夷光之间的纠葛之后,她便一直都对我怀有敌意。   那一日,我提出要范蠡陪同前往之后,西施竟也要求一同前往。   “西施此去是学习魅惑之术,以期三月之后入吴,迷惑吴王夫差,不知这位姑娘是否也是因为愿意与西施一同入吴为妃,才毛遂自荐?”犹记得当时因心中郁结难解,我便狠狠抢白了一顿。   夷光当时脸色苍白似鬼,竟似是又要哭泣一般。   其实我何偿不知她是何用意,无非就是不放心范蠡与我同行而已。以她的七窍玲珑之心,范蠡对我态度的转变,她定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倍觉痛楚吧。   “夷光身体有恙,去散散心也未尝不好。”大概是对于之前没有替她讲话而内疚吧。最终,君夫人开口如此道。   范蠡两难,我没有坚持反对。   终究,我还是傻瓜。   但是,我偏头从车窗中看向窗外,范蠡正带着一队骑兵走在轿前,护送我们前往土城。而他身旁的,没有错,正是史连!   我要求他一并陪同。   而越王,答应了。   据文种所说,那一日我随卫琴离开会稽山之后,伯丕便先行回了吴国,越王答应三月之后会将我同另选出来几位美人一起送入吴国,献给吴王夫差!   美人计即将上演吗?   想起刚刚离开越府之前,我曾去见了君夫人。君夫人见我主动去见她,倒也有些惊奇。也是,她该是知道对于她的召见,我一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香……西施”,怔忡之间,君夫人忙改正自己的口误。   我也有些恍惚,自己都不清楚此行究竟是何目的,只是看着君夫人,目光有些冷。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半晌,我听到自己缓缓开口。   “什么?”不知是真的听不明白,还是在装傻,君夫人还是怔怔的。   我仍是看着她,“我已经离开了,为何要赶尽杀绝?”我忘不了当时史连在我背后冷冷举起的剑。   那一剑,如若不是范蠡阻拦,今日,我怕是早已成为刀下亡魂了。   “我不明白。”君夫人撇开头去。   见她如此,我反而轻笑了起来,“君夫人,越国都已经亡了,你竟还有心思玩弄你的后宫争宠之术?”   闻得此言,君夫人忽然回过头来,“越国不会亡的。”   她那样的自信,可是她的自信从何而来?越国已经亡了啊,她为何还是如此的自信?为什么?因为信任勾践吗?   “无论贫贱,君上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君上。”君夫人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开口。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仍是那样的雍容。   爱情吗?因为她那样深刻着爱着一个并不爱她的男子,所以她不惜伤害任何人?   情之一字,果真害人不浅呢。   车轮轧过有些沆沆洼洼的地面,马车摇晃得有些厉害起来,一阵寒风透过车窗的布帘吹进了马车,我瑟缩了一下,拉紧了衣襟。   好冷。   卫琴他……现在在哪儿?那样的冰天雪地,他又是一身的伤,万一无人发现他,那他岂不是会被冻死?心里忽然想起那个漂亮的红衣少年,我皱紧了眉,那个孩子,竟是香宝的弟弟呢……血缘真是奇怪的东西。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仍是懒懒地缩在原位,没有动弹。   车帘被掀开,我忍不住又是一阵哆嗦。   抬头看时,却是范蠡。   “大雪封了山,今天不能入城了。”范蠡掀开车帘道,口中哈气成烟。   我仍是闭目半靠着座垫,没有开口。   不一会儿,西施下了马车,我却仍是没有动。天气真的太冷了,我都有一种快要进入冬眠的错觉。   “下来烤烤火,会舒服一点。”不一会儿,范蠡又掀开一节窗帘,伸头进来道。   我没有反对,懒懒地任由范蠡扶着我下马车,乖乖靠在他怀里,脸颊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   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识可言,简直已经进入半冬眠状态了。   感觉到他伸手将我肩上的大氅裹紧,我无意识地住他怀中更温暖的地方靠去是我的错觉吗?他似是有些爱怜地轻轻抚了抚我的长发。大概是我的错觉吧,因为我竟然感觉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出征之前的范蠡。   一阵温暖缓缓渗透我的四肢百骸,我这才睁开一直都半眯着的眼,范蠡已经将我扶至火堆前坐下了。   西施和郑旦都坐在旁边拷火,只是西施的脸色难看得紧。   史连和侍卫们都正坐在另一个火堆旁边吃着干粮,喝着酒。   对于此次我要史连陪同护送,他本人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其实他也不过才十八、九岁的模样,只是杀起人来,他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果不是这个时代,如果不是立场对立,他和卫琴,或许该是惺惺相惜的朋友也不一定吧。   可是,他却是伤害卫琴的原凶之一!而且是直接伤害卫琴刽子手!我微微眯起眼看着他和一旁侍卫说话,不时抬头大笑。   “喝点酒会舒服些。”范蠡低头将手中喝了一半的酒囊放在我手上。   我垂下眼帘,乖乖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让我微微暖和了起来。   西施的面色愈发的苍白了,我突然有些想笑,为何她要如此委屈呢?被逼到走投无路的那个……是我,不是么?   饰以罗毂,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   土城之行,势在必行了。    卷二:三千宠爱 雪夜   马队一路疾行,还是赶不及在天黑前走出山去。   雪差不多已经停了,可是地上的积雪却足足有半尺来厚。   看来今夜必是要在这荒山野岭过夜了。   史连拿了备用的毛皮大氅分给众人后,大家便清理了火堆附近的残雪,各自蜷缩着休息了。   迷迷糊糊中接了史连递来的毛皮大氅便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起来,现在的我并没什么戒心,因为君夫人已经如愿将我送往土城,且去吴国也已是势在必行之事。如此,当前君夫人定是不会再对我妄动杀念了。   土城之行,大概可以让我微微喘口气,回味一下懒人生活吧。   可是……我似乎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正睡得迷蒙间,忽然有人将我狠狠推醒,真的是“狠狠”,因为我一向睡得比较沉,几乎是到了雷打不动的地步。微微睁开惺松的睡眼,我看清了来人,是郑旦?   “跟我来!”郑旦见我醒来,拉了我的手便走。   此时的我,又冷又困,无意识地被她拉着不知走了多远。   郑旦突然停下,我来不及收回脚步,狠狠撞上了她,一屁股跌坐在地。   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我才终于有些清醒过来,抬头看时,站在我面前的竟是夷光,我拍了拍手,缓缓站了起来。   “有事?”我看着夷光,开口,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得近乎于透明了,记得初次见她,虽然脸色苍白,却尚有人色,只是此时的她分别已经苍白似鬼。   “为什么回来?”咬了咬唇,她终于开口,声音却不是怯怯的了。   我抬头看她,略略有些惊讶。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回来!”夷光再度开口,声音中已开始有些责问的味道。   心下有些明了,我拉了拉有些冻僵的唇角,轻笑,“你去问君夫人,就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呵呵,是她老人家派人用卫琴的性命作逼的啊!   “既然回来,却又为何要冒我之名!”西施看着我,咬牙。   她终于忍不住了么?   我再微笑,“难受么?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难受吧?”   “你!”见我竟是在笑,夷光气得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香宝这名字真是俗不可耐”,我扬唇,“还是西施比较好听些。”我笑,可是,这是真的吗?我说的是真的吗?撒谎!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喜欢香宝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希望自己永远是香宝!可是,他们不让!   他们非逼着我去扮演另一个人,他们非要扼杀香宝的存在!如此这般,我便要他们知道,他们扼杀的,并非香宝一人,至少,呵呵,我还有西施陪葬,没有了自己的名字,我真的很好奇她会以何身份生活下去?她的人生何以为继?   现在的我,真真就是一只刺猬,一只刺伤别人来安抚自己伤痛的刺猬!   “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名字,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存在!”西施终于提高了嗓音,有些尖锐地道。   我冷笑,“我也不想,你们逼我的。”   “逼你的是君夫人,夷光何其无辜!”夷光眼中似有泪光,轻颤着道。   “你敢说,君夫人要我代你入吴,你没有暗自庆幸?”我缓缓逼近她,轻轻开口,“你敢说,知道我要入吴,你没有因范蠡从此再也见不到我而松了一口气?”   夷光看着我,只是流着泪颤抖,仿佛毫无招架之力一般。   可是我知道,那便是她的强项。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说泪水是女人最强有力的武器。   女人的战争中,多半都是故作强悍的女人一败涂地,胜者,往往是那懂得利用眼泪的女人……   而夷光,无疑就是这样的女人。   没有再逼她,我收回了刚刚张牙舞爪的神情,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双手缩回袖套之中,“如果没什么可说的,我要回去睡觉了。”说着,我转身便要离开。   “香宝,其实你知道范蠡已经想起你了,对不对?”身后,夷光突然开口。   我微微一怔,果然,什么都瞒不了这心思细腻于常人的女子。   “是又如何?”我没有回头,坦然承认,她要自寻烦恼,我又何必枉作好人。   “既然如此,果真再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么?”身后,忽然传来夷光的轻叹,声音哀戚令人耳不忍闻,“其实此次土城之行,范大哥对你的态度人人都看得出来,而我,强要跟来,只是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我却连西施都不是了,我丢了心,丢了名……如今……我却连自己都丢了……如此活着,还有何意义?”   身后,声声哀泣,句句啼血。   连自己都丢了?呵呵,果真如我一般呢。   “还不如纵身跳下这万丈深渊……图个痛快……”话锋一转,夷光突然道。   图个痛快?我这才注意到,我身旁竟是万丈悬崖,蓦然一惊,我忙转身。   果然,夷光正站在悬崖之边,临风而立,仿佛随时就要纵身跃下一般,我大惊,竟真有人会因情而轻生?   没有思考,我伸手便要去拉她,夷光抬手一拂,电光火石之间,我竟是脚下一滑,直直地坠了下去。   脑中一片空白,我拼命抬手想去抓住任何一个我可以抓住的东西。   上帝垂怜!我终于紧紧揪住一棵崖边的大树,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小心翼翼地缓缓垂下头去,却看到脚下一片空悬黑暗,我不由得心下一跳,闭上眼再不敢看。   死命地抓着那树干,我额前已逐渐渗出些许的汗珠来……   说真的,已经死过一回,我真的不想再死第二回。   “夷光……香宝呢?”悬崖之上,我听到郑旦的声音。   “她……掉下去了……”夷光的声音一直在发抖。   “夷光你……”郑旦大惊。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推她下去的……”夷光哭喊了起来,慌乱不已。   崖上的声音消失了,她们走了吗?是去般救兵了……还是……    史连   好冷。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我的手已经渐渐开始麻木,失去了知觉。   呵呵,看来我不能指望西施去给我搬救兵了呢!   头顶不时有积雪落下,打落在我的脸上,生生地疼。   我死死地抱着那树干,半刻也不敢放松。   脚下,是万丈深渊。稍一疏忽,那便是粉身碎骨。上帝,我那么辛苦穿越时空,我那么辛苦活到现在,可不是为了现在这坠崖下而死的下场。   可是,这频死的感觉……好辛苦。   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因情而寻死的女子,但我肯定不是,如果我是,早在那时传来范蠡战死的消息时,我就该以身殉情了;如果我是,早在范蠡失去记忆,独独将我忘了个干净彻底时,我就该自尽以图个痛快了。   我是懒香宝,已不是那个丧生在车轮下的女子,我还没好好享受这几乎是偷来的人生……虽然我很懒,但我还没有懒到不想活的地步啊!   还有……我还没有找到卫琴……那个孩子,那个曾经是唯一给过我温暖,给过我慰藉的孩子,他一身的伤,会在哪里?   卫琴……他一定不会死,那样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孩子,斗兽场的血腥都没有将他带给死神,就算把他一个人扔在沙漠里,他也一定不会死吧……卫琴都那么坚强,我怎么能输给卫琴呢!死死地咬着唇,我攀着树干,试着动了一下已经冻僵的双腿,只是轻微地一动,那树干却仿佛传来快要断裂的声音,我心下一惊,再不敢乱动。   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零零碎碎的小雪。我闭了闭干涩的双眼,不禁有些绝望,就算我能坚持下去又怎样,树干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我的重量,只要雪再稍稍大一点,积雪就会压断这树枝,纵然树枝不断,如果再没有人来救缓,再等下去,我也只是得到一个冻死的下场……   意识渐渐开始模糊,或者……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那我就不用入吴,不用再面对西施的眼泪,不用再看范蠡夹在西施与我之间两难的模样……呵呵,想不到我还挺善良的嘛,至少,还能以德报怨啊……上帝,你一定是看我太善良太可爱了,所以来不及要召我回天堂作天使吧?我开始臭美的想像……顺便,说服自己……死,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的……   但,为什么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那温热的液体缓解了我眼角周围已经冻僵的皮肤……   我在哭么?   我不要作天使!上帝,你不公平!想我也没有做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坏事!为什么你要三番两次陷我于险境!为什么我总在孤军奋战!今夜,如果我死在这悬崖之下,那便是尸骨无存……谁都不知道有个时空过客死在这悬崖之下,连个为我掉眼泪的人都没有!   范蠡……他也不知道我会死在这里吧……   真是……好凄凉呢……我拉了拉冻得已经没有知觉的唇角,算是笑过……   “香宝!你在下面吗?”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崖上响起。   我微微一怔,有人发现我了?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泪水终于纷纷落下,我困难地张着嘴,却什么都喊不出来啊!   崖上的声音又消失了,我真的彻底地绝望了……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呵呵,看来我真的是要丧命于此了。只是……卫琴这孩子该是再也找不到我了吧……那个孤独的孩子……   手缓缓松开,我等着堕入那万丈深渊之中……   “别怕,我来了!”又是那个声音。   不可思议地,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是谁?我真的是感激涕零,那个将我从死神手中拉出来的人,我从来没有觉得什么话会是这样的温暖……   他左手抱着我,右手紧紧攀着一根绳子,慢慢带着我往上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脚终于又踏到了地上了。   那救命恩人似乎也已经是精疲力竭,坐在地上不停地喘气,我无力地靠在他怀中,感觉到他十分激烈的心跳,也是,将我从那么深的崖下带上来,他也该是累坏了。   此人不是范蠡,因为他的肩膀比之范蠡显得有些单薄,是谁?我有些吃力地抬头,朦胧中,我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庞,是卫琴?   我晃了晃脑袋,不是……他没有卫琴漂亮,但却多了一份冷酷……是谁?   脑袋越来越重,我终于失去了知觉……   好温暖呢,舒服地呢喃了一下,抱枕啊,好舒服的抱枕……我将脸在温暖的抱枕上磨蹭了一下,轻轻地叹息……那抱枕却是微微一僵,绷紧了身体……呃,等一下,僵住的抱枕?我这是身在何处,哪来的抱枕?还有……   我有些迷惑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靠着的,竟是一个光裸的胸膛?呃,这是什么状况?   我吃力地动了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完了,我该不是已经被吃干抹净了吧!虽然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就算是我感动得要以身相许,也该在我清醒的时候,在我自愿的状态下吧……   “你醒了。”一句没有任何感情的话冷冰冰地丢出,和我记忆中那句温暖如天籁的“别怕,我来了”相差甚远……那人缓缓将我扶起,让我靠着他坐下。   史连?我微微一愕,救我的竟是史连?   我缓缓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皆完好无损,只是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裹在了我的身上,想来也是,他救我上来的时,我大概已是被冻得半死了吧,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当初我让史连随我一同前往土城时,我打定了主意准备途中随便扣他一个罪名,陷他于不义,以发泄那一日他伤了卫琴之仇。只是……他竟救了我?   “为什么救我……”我张了张口,想问,却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微微愣了一下,我抬手握住了自己的脖子,想喊出点什么来,却发现仍是徒劳……   我……哑了?   一个清楚的认知让我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我竟然哑了!   “大雪封了路,晚上太过危险,等天一亮我就带你追上大队人马。”史连略有些冷漠地开口,拨了拨火堆,让它燃得更旺一些。   泪水终于无助地滑落,上帝,我真是越来越懦弱了呢……怎么办……   身体偏偏也动弹不得……我只能僵僵地靠在史连肩上,任泪水纷纷滑落……   温热的液体打落在史连光裸的肩上,他愣了一下,终于发现我在的流眼泪。   “不准哭!”冷冷地,他开口。   呃?不冷哭?哼!都已经这么惨了,我为什么不能哭!偏哭给你看!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间接害死我大哥,我都没有杀你!哭什么!”史连皱眉。   间接害死他大哥?他大哥史焦不是被伤兵乱刀砍死的么?啊,不对,是因为他强行逼迫中了毒的伤兵上阵杀敌,才会军心不稳,那下毒者便是间接害死他大哥的人……而被污陷下毒的我却一直没有正面澄清过……难怪那一日在小屋前他下手那样的狠戾!   可是现在……他为何反而救了我?   我微微有些疑惑地看他。   史连微微转过头去,没有看我,“再休息一下,等天亮了我便带你追上大队人马。”    难言   天亮了,积雪却仍没有消融的迹象。   史连穿上衣物,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便抱着我踏雪赶路。   懒懒地窝在他怀里,我没有动,有免费的车夫不使唤,那才傻咧。嘿嘿,不知道史连如果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他那冷冰冰的死鱼脸会不会被我气得发绿……   “他们就在前面等我们。”冷不丁地,史连开口。   我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仍是静静的。   呵呵,不是我不想开口,而是我真的开不了口了。   昨夜醒来之后,我已经悄悄试了很多次,但……喉咙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是被冻伤了喉咙,还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总之,看来短时间之内我是无法开口了。   “你们去哪了儿?”远远地,范蠡看到了我们,迎上前来,口气竟是十分的焦急。   史连将我从怀中放下,看都未看我一眼,便转身面无表情地去牵自己的马。   “香宝!”范蠡看着我,想知道答案。   我微微一笑,无言地看向站在范蠡身后的夷光。   见我一直微笑着盯着她看,夷光一下子白了脸,全身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夷光,你的大氅别忘了披……”郑旦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了过来,我转身,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双眼愣愣地看着我,一脸的惊恐。   我笑得越发灿烂了,明明已经应该死在崖底,尸骨无存的女子竟然活生生地站在她们面前对着她们微笑,她们这样的表情应该份属正常吧。   “怎么了?”范蠡仿佛感觉到了奇怪的气氛,仍不住又开口问道。   夷光的脸更白了,近乎透明,她抖得越发厉害起来,她在害怕吧,害怕我张口说出她推我下崖的事?虽然不能确定她是故意的,但她见死不救,刻意隐瞒却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我开不了口呢。   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史连,指望那个忽冷忽热的奇怪家伙帮我指证夷光简直是天方夜谭,心里微微喟叹,我脸上笑容却是不变。   没有理会任何人,我转身便走向自己的马车,裹了厚厚的毛皮大氅,我靠着马车内的垫子舒服的坐下,既然不能开口,那我就保持缄默好了,只要好好隐瞒我暂时无法开口讲话的事实,有时候保持沉默反而更能令对方陷入不安和猜疑之中……   好在我平时一惯懒懒的,很少开口,现在如此倒也没有人怀疑。   静静地坐在马车内看着窗外的银白世界,我的手还在暗暗颤抖,我不敢想像,如果昨晚我的意志稍稍薄弱一点,有可能我就再也无法见到今天的太阳了呢。   “夷光,上车吧。”车帘再欠被掀开,范蠡催促站在马车外的夷光和郑旦。   夷光抬头看了我一眼,迟疑再三,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车。   我微微扬唇冷笑。   “启程!”马车外,响起范蠡的声音。   车轮辗过有些坑坑洼洼的雪地,马车又开始摇晃着前进。   车内,夷光代垂着头,不自在绞动着双手,一口银牙咬得下唇微微有些血迹渗出。   郑旦不时抬头看我,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从始至终,我都是微笑不变,定定地看着她们坐立难安的模样。   “喝水。”忽然,窗帘被掀开,史连探进头来,递进一个水袋。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接过水袋喝了一口,马车才刚刚开始前进,史连怎么突然莫明其妙地递水进来?我侧头看他一眼,发现他快速地扫视了一下马车内的情况,我微微扬唇,心下明了,他该不是因为没有帮我指证,现在良心过意不去,过来看看我有没有被欺侮的吧。   笑着抬手拭了一下唇边的漏出的水迹,我将水袋递给夷光。   夷光一愣,有些惊恐地抬头看我,随即颤抖着接过水袋,仰头微微喝了一小口,便递还给我。   呵呵,看来她真的是很紧张呢,我又将水袋递给郑旦,郑旦却是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便不再吓唬勉强她们,将水袋递还给了史连。   车窗重新合上,我仍是定定地看着她们,看着她们在我目光下无所适从的模样,无声地微笑。   “范大哥,我不要坐马车!”第二天的时候,夷光终于开口。   看着她越发形销骨立的模样,我微微皱了皱眉,竟感觉有些失望,本来以为她还能再坚持久一点的,心理真是脆弱呢,这样就承受不了?那如果那一夜掉落悬崖的她,我看她连百分之一生还的可能都没有。   “不坐马车?这儿距离土城起码还有半天的路程,你又不会骑马,别任性。”范蠡皱眉如是道。   整个车队只有一辆马车,夷光无法反驳范蠡的话,只能还是硬着头皮坐上了我的马车。   “吱哑,吱哑……”车轮辗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地传进马车内,车内静得连我们彼此的呼呼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半晌,夷光终于开口,声音细如蚊蚋。   我扬了扬眉,仍是微笑。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范大哥那件事……”见我不答言,西施张了张口,似有些困难地又道。   直接告诉范蠡?我还是笑,我也想啊,可是……我竟是开不了口呢!   “你到底想怎样!”见我始终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她们,郑旦终于忍不住扬高了声音道。   我还是微笑。   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得我仿佛都可以听到夷光剧烈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夷光脸色灰败地抬头看着我,忽然低头干呕起来。   “夷光!夷光!”郑旦尖声叫了起来。   夷光却只是双手紧紧捂着胸口,低头干呕……口中竟是渐渐呕出血来。   仿佛听到了车内的嘈杂,范蠡掀开车帘,“已经到土城了,你们……”话刚说到一半,他注意到不停着干呕,嘴角带着血迹的夷光,“夷光怎么了?”   郑旦一将我推出车外,冲着我大声嚷嚷起来,“都是你,都是你害夷光又犯病!没错,昨晚夷光是小心将你推下了悬崖,但你又没有死,你干什么故意装神弄鬼地什么都不说,吓得夷光又发病!”   “你说什么?!”范蠡脸色大变,猛地握住郑旦不停推搡着我的手,“推香宝掉进悬崖!是不是真的?!”范蠡恶狠狠地低吼,神情恐怖狰狞。   夷光捂着胸口,眼中满是绝望,范蠡那样狰狞的神情,想必她是从未见识过吧。   我笑得越发灿烂。   从头至尾,我一个字都没有讲,是你们自己此地无银,不打自招的。    病弱   我注意到马车是停在一座大宅之前的,那宅上挂着匾额,只可惜我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想来大概是越王的行馆,也就是用来这回用来调教“女子间谍”的地方吧。   大宅之前,范蠡满面怒火,却掩不住眼中的惊惶。他一向自制力其强,我从未看到过他如此神情,他在惊惶些什么?他又在怕些什么呢?   他在后怕吗?怕我真的堕入悬崖,万劫不复?   “为何?为何?……”范蠡转身握住夷光的肩,低吼。那样单薄细瘦的肩在范蠡宽大的掌中,仿佛再用力一点就会捏碎似的。   夷光无助地仰头看着范蠡,眼中竟然没有一滴眼泪,只是空洞的望着他。   “因为……我怕啊……”夷光嗓音轻颤,声音略带着嘶哑,“怕你会走,怕你丢下我一个人……怕你……根本从来没有爱过我……”   范蠡一怔,缓缓松开了握着夷光肩膀的手。   “你……爱过我吗?”苍白的唇边印着刺目的鲜红,夷光咬唇突然开口。   我也微微有些惊讶,那样矜持的女子,她该是自许白莲般高洁的吧,就算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也该是羞于启齿的吧,究竟有多深的爱恋,才能够让这个女子顾不上羞怯,突然变得勇敢起来?   “或者说……爱上我,只是你失忆后的错觉?”有些困难地,夷光再度开口,执拗地仰头望着范蠡。   闻言,范蠡怔怔地倒退一步,下意识地转头看我。   见他如此,夷光脸色突然间变得煞白,面若死灰,毫无生气。   双手捂胸,口中突然涌出血来,夷光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范蠡,眼泪潸然而落。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呵……”殷红的雪滴落在地上的积雪上,夷光眼中盈满了泪。   没有预警地,西施双眸微闭,身子一软,便扑倒在雪地上。   “夷光!夷光!……”郑旦大叫着扑上前,想抱起西施,但却是徒劳无功,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女子而已,力量有限。   “混蛋!”郑旦转身恨恨地瞪向范蠡,“她有什么错?她不过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而已,她有什么错!”她怒气腾腾地冲着范蠡大喊。   “爱没有错, 不过……为了自己的爱去伤害别人,就不得而知了。”身后,史连冷不丁地开口,口气冷漠得可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   “伤害别人?夷光从小比谁都善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混蛋,夷光会想到去害人吗?”郑旦双手捂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夷光离开苎萝村,我到会稽山去找她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变了,也病得更厉害了……她从来没想过要害人,她心里有多痛苦……”   我看着范蠡,他从头至尾都绷着脸,没有再说什么,范蠡上前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西施,转身奔入大宅。   “快去请大夫。”跨入大门的刹那,我听到他匆匆吩咐一旁守门的士卫。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范蠡匆忙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没有范蠡,夷光会死,你呢?”郑旦垂着头走到我面前,忽然抬头看着我,道。   我微笑,我只能微笑。   没有再看我,郑旦也快步进了宅子去看夷光。   我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看着他们匆忙的背影,没有范蠡,我会死吗?呵呵,怎么会,如果是这样,当初,我早死了不下十次了。   “白痴。”史连低低地扔出一句。   我回头看他,他也正看着我。   “最好留着你的命,我的帐还没算呢。”嗤了一声,史连便大步从我身边走过,也进了宅子。   丝毫不意外他会讲出那样的话来,我已经习已为常。   只是,许久许久以后,我才明白,那一句“白痴”,那样一句低斥,包含了多少的不舍,多少默默的守护……   低头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许久,我也抬脚进了那宅子。   刚进宅子,便有人领我进了大厅。   外面冰天雪地,这大厅里却是一片莺歌燕舞。   “你就是西施?”刚进大厅,便迎面碰上一个橙衣女子,柳眉凤眼,十分泼辣的模样。   西施?呵呵,是呢,我是西施呢,我微笑点头。   见我微笑,那女子竟是呆呆看了我许久。   “华姐姐,莫不是见人家貌美,看傻了吧?”大厅里传来一片戏谑之声。   那被称为华姐姐的橙衣女子回头瞪了一眼,引起笑声一片。   “我叫华眉,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你也随她们叫我华姐姐吧!”那自称华眉的女子抬了抬下巴,笑道。   年纪最大?我看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吧,我可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呢,但……唉……   礼多人不不怪,掉入这个时空,我的心智倒是成熟不少。我微笑,乖巧地低头见礼。   “来来来,外面冷,到里边坐去。”华眉见我乖巧,笑着拉了我的手便向里屋走。   我这才看清屋里的摆设,并不十分华丽,但屋里烧着一个铜鼎,鼎里燃着柴,十分的温暖,这对于我来这怕冷的人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天堂了。   屋里的榻上坐着五、六名女子,均是天姿国色,容貌不俗。   “来见见我这妹妹,可不许欺侮她!”华眉拉着我站在她们在前,笑道。   “瞧瞧,华姐姐又来认妹妹了……”旁边一个女子以袖掩口,笑了起来。   “玲珑!”华眉坏坏地瞪了那女子一眼,“你又想偿偿大刑伺候的滋味了吧!”   大刑伺候?我心下一凛,莫不是刚离了虎口,又掉进狼窝了吧,还没有被送到夫差身边,她们便开始互相争宠了?   那玲珑见她如此,大叫一声便要逃跑。   华眉素手高举,咧嘴一笑,伸手便逮住了玲珑。   我微微侧头闭目,不想再看。   “啊,姐姐饶命,玲珑知错了……”耳边响起玲珑笑着求饶的声音,“众位姐姐快来救救玲珑呀!”   我有些惊讶地睁开双眼,却看到华眉正双手握着玲珑纤细的腰肢呵痒痒呢,我不由得展眉轻笑,看来我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摊牌   夷光病了。   听说病得很厉害,但我并没有去见她,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郑旦是一定不会让我见她的。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我已经可以想象现在的她该是如何的憔悴了。   “香宝。”说曹操,曹操到,刚想到她们,身后便传来了夷光的声音,果真虚弱得可以。   我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郑旦正扶着西施站在距离我身后不远的走廊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郑旦扶着西施缓缓走近我。   “你赢了。”在我面前站定,西施看着我,微喘着开口,面色灰败得没有一丝生色。   我微微收敛了笑意,赢了?呵呵,我赢了什么?这大概我是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了。   “为什么不说话,不是都已经如你所愿了吗?为什么不开口?”郑旦气急,大吼道。   抬手捂了捂被她吼得有些耳鸣的耳朵,顿觉十分不耐,再不想卷入那无谓的纷争,我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郑旦见我竟当她隐形人一般,不由得得气恼。   我停了下来,心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她们。   “夷光有话跟你讲。”见我定定地盯着她看,郑旦不自觉地移开视线,道。   我看向已经面无人色的夷光,那副样子还想说什么?不该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吗?   “我很讨厌你。”夷光看了我半晌,终于开口。   我微微扬了扬眉,看来我们还有共通之处嘛,彼此彼此。   “范大哥……他不要我了……”说到此处,夷光低下头去,有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地,渗入土中。   我有些惊讶,这些天我从未见过范蠡,他难道不是陪着夷光的吗?再者,夷光身子如此虚弱,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她?   “好悲哀……咳咳……范大哥从头至尾……咳咳……爱的都只有你而已呢……”夷光低下头一阵猛咳,断断续续地有些困难地道。   微微皱了皱眉,我仍是站在原地,看她究竟想说什么。   “所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恨过你……”夷光抬头,看着我,双眸盈泪,其间竟然满含恨意。   再度在心里大大地叹息了一声,我仍是只能沉默。   “如果不是范大哥对我心存愧疚怜惜……咳咳……在他恢复记忆的那一瞬间……他就该你坦白一切了……”夷光断断续续地开口,唇边有血溢出。一旁的郑旦流着泪小心地替她拭去。   不用他坦白,我又岂能不知。范蠡的心,我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可惜,我不是圣人,已经破碎的心,在怎么缝补都会有裂痕,更何况……那裂缝之间还存在着夷光?   “西施!”是华眉的声音。   夷光下意识地抬头轻应。   我微笑着转身看向华眉,她正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完全没有一点平日里所学的淑女模样。   “西施,你去哪儿了,该是学舞的时间了。”华眉走了过来,点了一下我的鼻头,笑道。   感觉到有点痒,我忍不住微微皱了皱鼻头,抬头冲她笑。   华眉又是愣愣地看了我许久,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我在心里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每回华眉要跟我讲话,我便冲着她笑,所以竟然直到今天她都没有发现我竟是不能开口讲话的呢。   眼角的余光扫到夷光僵住的神情,哦,她大概以为华眉所叫的“西施”是她吧,刚刚她竟是应了呢。   “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华眉皱了皱眉,看向她们。   大概是因为夷光一直在养病的关系,华眉从来没有见过她们。   “笑话,我们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与你何干?”郑旦正愁怒气无处发泄,不由得叫道。   华眉可不像我的懒性子,她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哪里来的不识抬举的东西?”柳眉倒竖,华眉气冲冲地便要上前。   天哪!她们该不是要打起来吧。   我忙有些啼笑皆非地抱住了华眉的手臂。   “你认识她们?”华眉回头看我,误会我是在为她们求情。   “可恶!谁认识那女人!”郑旦只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想也不想便道。   “哼,看你那副蛮横的样子就知道平时没少欺侮我们西施,看我怎么跟你算帐!”华眉挥开我的手,豪气干云。   有些头痛的抚了抚额,我看着眼前两个斗鸡般一触即发的女人。   “你们在干什么?”远远地,范蠡大步走了过来。   我不由得吁了一口气,我还真不想看她们打架的模样。   “范将军。”华眉见是范蠡,恭敬地低头见礼。   郑旦有些不屑地撇开头,冷哼一声。   夷光拉了拉她的手,郑旦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低头见礼。   “嗯。”匆匆看了我一眼,范蠡便转身看向夷光,“身子不舒服,怎么还出来吹风?”   夷光弯了弯苍白的唇,“整天闷着,心里堵得慌。”   “如此也不该任性,快些回房歇着,不要弄坏了身子。”范蠡皱眉。   夷光没有开口,只是忽然蹲下身,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样。   “夷光?夷光!”郑旦担扰地上前,却扶不起她。   范蠡回身望了我一眼,便弯腰打横抱起夷光,“去请大夫来。”如是吩咐了呆呆愣地一旁的郑旦,他便抱着夷光快步向房内走去。   我待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忽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西施,该去练舞了。”华眉拉了我的手,道。   我微笑着转身,随华眉去练舞。   大概是因为特意腾出这个宅子来训练的缘故,宅子的中央铸了一个很大的舞台,此时,已有几名女子换了七彩的舞服站在台上,那一日所见的那叫玲珑的女子也在其中,还有其他几个不太熟悉的女子,容貌皆是一等一的出色。   “华姐姐,就等你们了,怎么还不来啊!”玲珑抱怨着。   其他女子也都笑了起来,抱怨。   “马上来,马上来。”华眉打着哈哈,忙拖了我的手去换衣服。   好在这宅子里四处都架着大鼎,无论昼夜鼎内都燃着木柴,因此褪下身上的衣袍,倒也不觉得冷。   刚刚褪下衣物,便觉得有一道目光正死死地盯着我看,我微微一惊,忙抱着双肩回头,却看到华眉正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我不由得失笑。   “天哪,你真漂亮。”华眉毫不吝啬地盯着我的身体直夸。   我笑着坦然转身去拿舞衣,不介意她盯着我的身子瞧。   忽然瑟缩了一下,我总感觉背后还有人在盯着我看,猛一转身,不期然对上一双冷冷的狭长的双目,肆无忌惮的目光中满是促狭的意味。   夫差!   我大惊,慌忙拿衣服遮住身子,再抬头时,那双眼睛却已经不见了。   我不由得吁了口气,是错觉吗?应该只是错觉而已吧!吴王夫差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情痴   换了一身舞衣,华眉便一脸迫不及待地拉着我走了出去。   “看!”华眉将我往前一推,展示一般地得意笑道,“咱们这妹妹如何?”   “呀!国色天香!”玲珑头一个喊出声来,但见她一脸的促狭,我便知她后头肯定还有话,“只不过,美则美矣,华姐姐怎会如此惊艳?都说男子会有断袖之癖,莫非姐姐你也……”话未说完,玲珑自己先笑出声来。   大家立刻笑成一团,华眉柳眉倒坚,上前便是一顿笑骂。   “姑娘们,不闹了,快准备练舞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微微一怔,莫离?   缓缓转身看去,果真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儿?   “莫离姐是越王派来教导我们的,大家还不见礼?”华眉见大家面面相觑,道。   于是众人便纷纷见了礼。   “无需多礼,都是自家姐妹,莫离有幸陪伴诸位大义女子,万分容幸,复国的希望都在大家的肩上担着呢。”莫离一脸和缓的微笑。   我微微皱眉,多么圆滑的说辞,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我几乎都能从她身上隐隐看出文种的影子呢。   如此一说,大家似乎都受到了感染,纷纷感觉自己身负重任,果真不是等闲之辈。   “如此快开始练舞吧。”有人迫不及待地提议,众人纷纷跃跃欲试。   莫离颔首,拍了拍手,一旁早已等待多时的乐者便开始击拍吹打手中的乐器,那些都是我只从史书见过的不知名的乐器。   乐声响起,莫离率先示范一曲,舞姿果真不俗,众人这才对眼前这年纪与她们相仿的女子刮目相看。   莫离果真变得精明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为了妹妹傻到相信嬷嬷的话而出卖自己的小女孩了。她心里自是明白,虽然她是越王派来的指导者,但她与大家年纪相若,大家也未必会信服于她,如此先是恩威并施,再来一个下马威,一曲终了,人人皆为眼前这女子的舞姿折服,试问,还有谁敢在她背后嚼舌根?   在我遐想出神的时候,莫离已经开始调整姑娘们的舞姿了,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像模像样。   其实由莫离来当“教官”也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以前她一手调教出的“留君醉”也是那一带酒坊的个中翘楚。   “西施,你不练吗?”华眉发现我站在原地,只是盯着莫离看,却是一动不动。   我回过神来,莫离也正看着我,没有再看她,我垂下眼帘,走到华眉身后,也开始随她们轻轻舞动。   记得第一次去越王府邸表演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我曾被那个漂亮的妈妈逼着上过全套的舞蹈班,说是什么为了提升气质……   所以舞蹈对我来说并非什么难事,如此像她们这般轻轻舞动,更是不费什么力气,懒惰如我,也可以勉强忍受。   下了课,咳!估且说是下了课吧,总之今天的舞蹈课程似乎是结束了,我转身便回房去换衣服。   “香宝!”莫离突然喊住了我。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本来想避开她的,还是避无可避啊。在我潜意识里,我似乎不想被别人识破我不能讲话的事实,为什么呢?是因为……范蠡?西施似乎已经病入膏肓,或许范蠡是因愧疚而守护她身边,只是如果范蠡知道我因为那一次堕崖竟成了哑巴……我微微闭了闭眼,实在不敢想象他会如何啊……谁说齐人是福,不是人人都有福消受的,如今的他,却是陷入那样两难的局面……我不是圣人,说不怨他就太虚伪了,当初他看着我背上西施的名字,却以范蠡未婚妻之名而入吴之时,我是陷入了那样悲惨的境况,而他……他竟然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我的一个人孤军奋战,眼睁睁看着我一个人孤立无援……呵呵,即使是失忆,我也无法原谅他呢!但……若此时被他知道我竟成了哑巴,我真的不敢想像他会是怎样……我不想逼疯他。   “香宝。”莫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的面前。   一旁的华眉也跟了上来,一脸的好奇,“谁是香宝?”   我抬头定定地看着莫离,事到如今,既然我已经无法开口,那我也只好演足戏份,随她们自己猜测去了。   见我定定地看着她,莫离微微皱了皱眉,张了张口,许久,才缓缓开口:“对不起……西施。”   呵呵,果真有效果,此时在她眼中我定是因为那一回因她默许我代西施入吴之事而心怀忿恨吧。   说恨,也是有的,既然如此,我不如就证实她的揣测好了,没有再看她,我转身便要回房。   “卫琴他……我请文种帮忙在越国找了个遍……我想……他应该不在越国了……”身后,忽然传来莫离有些迟疑的声音。   我心下微微一凉,没有回头,直直地回屋。卫琴他……不在越国了吗?……或者……他根本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如此一想,心中的疼痛越发的明显了,那个孩子……他不会死!一定不会死的!   只顾着看脚尖,不期然撞上一堵肉墙,抬头一看,我双眸微暗,史连!   如果不是他,卫琴又怎么会至今生死未卜!   “白痴。”见到我眸中明显的恨意,史连微微一愣,随即不屑地轻斥,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走过。    夫差   转身恨恨地瞪着史连的背影半晌,恨不得在他背上盯出个洞来,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我才不得不回头向屋里走去。   该死的史连,别以为救了我的性命便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如果卫琴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掀了你的皮才怪!   心里不满地哼哼着,我有些挫败地推门进屋,气呼呼地扯下身上的舞衣。   “呀?谁惹我的美人生气了?”冷不丁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我大惊,猛地回头。   门后,有人倚门而立,狭目薄唇,一身张扬的明黄色,长发高束,仍是未盘成髻,有丝丝长发垂落眼前,肆意飞扬。   我怔怔地看着他,屋里温暖的炉火照得他仿若画中走出的美人一般,他是……夫差?我微微张嘴,大受惊吓,怎么可能?夫差怎么可能出现在土城,怎么可以能出现在我的房里?   他扬唇,缓缓上前。   我的脑袋立即宣布罢工,只能仰头傻傻地看着他渐渐走近我。   待我稍稍惊觉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看着他缓缓扬唇靠近,我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似的,只能仰头望着他,脑袋还是没有转过弯来,他轻轻扬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毛皮大氅,动物毛皮的温暖触感轻轻滑过我有些冰凉的肌肤,舒服得令人想叹息。   他轻轻用大氅将我裹紧,然后,然后扬起唇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令我想立刻吐血羞愧而死的话:“虽然美人的胴体十分养眼,但冻出病来可就不妙了……”   我这才想起刚刚竟是裸着身子任他参观了!可恶的家伙,我狠狠磨牙,他总有本事轻易就激怒我。   裹紧大氅后退一步,我只想离这个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家伙远一点,忽然想起之前换衣服时感觉到的那双眼睛,莫非也是他!真是可恶的家伙!   见我如此,他偏偏就不让我如愿,仍是上前一步,将我逼入死角,“真伤心啊,见到我不开心么?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特意来见美人你的呢。”他咧嘴轻笑道。   我不以为然地甩头不想搭理他,冒着生命危险?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再说,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还没有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个危险的家伙会为了我来冒“生命危险”!还是远离他为妙!   “好薄情呢。”他竟然叹息一声,如深宫怨妇一般的表情。   见他如此怪异的神情,我微微扬眉,不知他还想表演些什么。   “不战而降。”顿了顿,他看着我。   我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不战而降的约定我已经做到,没什么好心虚。   “呵呵,伶牙俐齿的小野猫怎么变哑巴了?”见我一再沉默,夫差将脸凑近,咧嘴笑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呵呵,怎么办?我真的变哑巴了呢。   我垂下眼帘,不愿看他,这个男子,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我便会无所适从,当真是王者之风吗?   正在想呢,他的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好几倍,一手托着我的后脑勺,微微有些冰凉的唇便压了上来。   感觉到唇上一片柔软,我的脑袋是彻底秀逗了……他,他在干什么?我瞪大双眼看着他,他狭长的双眸微微带着笑意,那么近距离地看着。直至感觉到他的舌尖快要窜到我的口中,我这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天地张嘴便咬。可恶,他居然胆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吻我!   感觉到唇上的刺痛,夫差立刻放开了我。   我抬手拭去唇上的一抹腥甜,狠狠地瞪着他被我咬破的唇角。   狭长的双目中微微有惊讶之意,然随即他竟是轻笑出声。   薄唇上那一小块刺目的红,衬得他微扬的唇角愈发地艳丽无双。   他看着我,忽然缓缓伸舌,舔去唇角的血迹。   我一愣,怔怔地着他美艳无双的模样,这样的他,不论男女,都该被他迷去三魂七魄吧,真是冤枉,他才该是真正的祸水!   见我怔怔的模样,他仿佛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物一般,竟是放声张狂地大笑起来。   我大惊,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就算他是吴王,可这里是越国,他又是令越国灭国的罪魁祸首,若他孤身一人前来,被范蠡发现了,他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不管夫差是否真的是为了我而夜探土城,但若是吴王在此被囚,那历史可真的被彻底颠覆了。   见我捂住他的口,夫差微微扬眉,竟是没有打算推开我。   我微微一愣,正想他怎么突然会这么温顺时,忽然感觉手心一软,我大惊,他居然一脸理所当然地伸舌便舔我的手心。   这个色中恶鬼!我气得收回手,随他放声大笑去,不再管他的死活,最好被发现,然后变成阶下囚,看他还怎么猖狂!   “谁?”外面巡逻的守卫终于发现不对劲,冲了进来。   “呃?参见吴王。”冲进来的守卫看清眼前的人时,竟都纷纷曲膝下跪道。   这……这是什么状况?我的眉忍不住微微抖了一下,心中大感不妙。   正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范蠡似是收到了消息,不一会儿,他便赶了过来。   “见过吴王。”范蠡双手抱拳,却是并未下跪。   “范将军什么事那么急,竟喘成这样?”夫差看着范蠡额前渗出的汗珠,笑道,真真一个笑面虎。   范蠡调整了一下气息,“刚刚听闻西施姑娘房中有刺客出现,西施姑娘是越国准备进献给大王,以示诚意的使者,范蠡深怕此中会有差池,便匆匆赶来了。”他不卑不亢地道。   进献给吴王以示诚意地使者?我吗?呵呵……微微侧然,我似笑非笑。   “如此甚好。”吴王点头轻笑。   范蠡微微抬头,见到夫差嘴角微微肿起的细小伤痕时,眼神不由得一黯。   夫差却只是轻笑,忽然倾身上前,伸手便要来碰我。   我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想躲开。   夫差却仍是倾身上前,附唇在我耳边轻语,“大氅没裹好,要走光了。”   我大惊,这多么人,要走光了,我拿什么脸见人?夫差微微一笑,旁若无人地将我拥入怀中,如此这般,我只能躲在他怀里狠狠磨牙,却又不敢贸然推开他。   这个家伙总是技高一筹,每回我都被他吃得死死的!真是气闷!   微微从他怀中侧头,眼光正对上范蠡紧握的双拳,青筋根根毕露,他……在生气?可……他在气什么?他又以什么立场生气?我……只是进献给吴王以示诚意地使者,不是吗?    盛宴   “天色已晚,不知吴王此时在此是何用意?”半晌,范蠡终于开口。   “如何?孤不可在此么?”夫差扬唇。   “香……西施虽是君上送于大王的……”范蠡顿了顿,我见他的双拳紧握,青筋更是明显,“……礼物”似是咬牙,他有些困难地低头道,“只是此时她尚在土城,请吴王……”   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心下不由得微微一颤,偏头看向夫差,却看到他冷冷扬起的唇角。   没有刚才的轻浮邪魅,狭长的双目中满是猎人的野心。   “就如将军所说。”打断范蠡的未完的话,夫差放开我,扬袖离去。   “继续巡逻。”见夫差离去,范蠡吩咐一旁跪了一地的守卫。   众人都恭敬地退出,房内只剩下我与范蠡两人。   沉默许久。   “不早了,歇息吧。”轻轻开口,范蠡走出房去,复杂地看了一眼,他转身轻轻替我关上了房门。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分外地落寞孤单。   这一夜,我破天荒地失眠了。   在榻上翻来覆去却是怎么都无法安然入眠,脑中满是范蠡落寞的背影和……夫差冷冷的双眸。   还有……夫差又怎么会出现在土城?   第二天一早,华眉便闯进房里将我从床上挖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被拉着坐到铜镜之间,我还是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打嗑睡。   “唉,莫离姐姐叫我来帮你准备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啊,你竟然睡到现在……”华眉咕哝着。   莫离?呵呵,她该是知道我有多懒的……昨天晚上想了太多的事情,现在被强迫挖起来真的很痛苦,忽然之间真的好想念以前在留君醉的时候,睡到日上三杆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啊。   只可惜……平静的日子总不会太久……   “别睡了,知道吗?吴王来土城了!”华眉一脸的兴奋。   我点了点头,我昨晚已经见过了嘛。   “而且君上也来了呢。”华眉继续兴奋地道。   勾践?我稍稍清醒了一点,他们?都来土城干什么?   “听说君上是特意带吴王来这边看我们的……”华眉继续喋喋不休,“而且为了替吴王接风洗尘,今天土城有一场盛宴呢。”   好个勾践,已经开始为以后作准备了吗?   “呀,西施你真的好漂亮。”华眉突然脱口而出道。   这时的我已经完全清醒了,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明眸皓齿,肌肤胜雪,果真一副好皮囊啊。   “快些准备吧,大家都已经去后园了,早膳过后,君上和吴王都会去那儿赏梅。”   洗漱完毕,华眉便匆匆拉着我去了后园。   到后园时,莫离已经带着其他几位美人在等着了,西施病重,自然不在其间,奇怪的是,郑旦竟然也在。   我低头避过莫离担忧的眼神,随华眉一起站在众女子之间。   此时已是深冬,后花园是赏梅之处,自然没有火炉,还好我裹了大氅出来,只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由得冻得瑟瑟发抖。   此次勾践与夫差来土城必然是为了议和之事,勾践能够请动夫差亲自前来,想必也花了不少功夫,他带夫差来土城是想让美人计提前发挥功用吗?   只是昨晚不经意间见到的那如猎人般充满野心的眼神,夫差他……真的会受美人计的影响吗?   不多久,便见夫差与勾践往后园而来,勾践一路低声陪笑,十分恭顺的模样。   “此处是越国,君上如此不怕折了王者之风?”隐隐地,听到夫差笑道,今天他高束的发丝盘成发髻,裹了一件描金的黑色毛皮大氅,只是隐隐仍能见到那黑色的毛皮大氅之内的明黄色。   “大王说笑,勾践乃是亡国之主,即将入吴为臣,哪来王者之风?”勾践一脸的谦恭,低头陪笑道。   夫差闻言,扬声大笑起来,“当日一场携李之战,君上可是威风得紧呐!”   我微微扬眉?携李之战?便是勾践打伤吴王阖闾,至其重伤不冶身亡那一场战争?果然,夫差不会忘记父仇的啊。   勾践低头,没有出声。   “美人面,梅花香,果然好景。”说话间,他们已到后园,夫差笑道,微眯的双眼却似乎总若有似无地盯着我看。   我一眼便瞧见他唇角处那微微肿起的细小伤痕,一阵心虚。   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紫金香木榻上坐下,夫差回头看向勾践,“君上不坐?”   勾践忙欠了欠身,“臣站着便好。”   “只是赏梅,好没意思。”半晌,夫差叹道。   “禀大王,苎萝山浣纱女西施的舞姿可谓一绝呢。”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响起。   我微微一惊,是郑旦!   “大胆!退下。”范蠡突然大声喝斥,声音之大,连我都吓了一跳。   他想护着我吗?   “无妨,说下去。”夫差看了我一眼,随即挥了挥手对郑旦道。   “小女自小与西施一同长大,她的舞姿说是冠绝天下亦不为过呢!”郑旦扫了我一眼,扬唇笑道。   范蠡咬牙便要举步上前。   勾践回头看了他一眼,范蠡握了握拳,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偏过头不再看我,只是隐隐看到他双拳紧握,似是在微微颤抖。   呵呵,事到如今,就算你想护着我,也未必可行了呢……自从你亲口承认我便是你的未婚妻子西施的那一瞬间开始,所以事态的发展便都由不得你我了。   “不如让西施会大王献上一舞如何?”郑旦看着我笑道。   我微微皱眉,她的意思我又岂能不知,她定是恨我抢了西施之名,既然西施以善舞出名,那她便是要我不打自招,自露马脚了……    倾城舞   看着郑旦,我突然替她和夷光感到可悲,就算现在证明了我不是西施那又如何,如果范蠡心中的那个人不是她,那即使她是西施又如何?如果范蠡心中那个人是她,那她是不是西施就都不重要了,毕竟范蠡喜欢的是一个人,而非一个名字而已。而且此时证明夷光是西施,她无非也只能落得个凄惨入吴的下场而已。   “怎么?西施,不跳么?”郑旦看着我,笑,那笑意里多的是兴灾乐祸的意味。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果此时我不跳这一曲,那么势必要解释许多,那我不能讲话的事实就会立刻暴露,而且此时若在吴王面前揭破这弥天大谎,万一他老人家来个“龙颜大怒”,那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夫差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大王,香……西施她……”莫离有些急急地上前一步,似要为我解释什么。   “西施,还记得在苎萝村的时候我歌,你舞吗?”郑旦打断了莫离的话,看着我道,眼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我淡淡地看着她步步相逼,以郑旦的性子,只要能够逼我到绝境,只要能够看我出丑,她便会觉得是替夷光报仇了吧,就算这对她对夷光都没有任何好处,她也会如此做吧。   “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 转身不再看我,郑旦缓缓张口,口中便已哼唱起来,歌声竟也宛转动听,时而如晓风拂水、冬日煦阳,时而如高山流水、泉水叮咚……只是那词意隐隐透着悲切,定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暗指夷光此时的悲切心境,要我知难而退吧。   骑虎难下了么?   咬了咬牙,我双臂微垂,大氅缓缓滑落在地,内里是刚刚在房内的时候华眉拿给我的一件白色舞衣,想来就算此时不用表演,再等些时候还是要与众人一起表演的。   上帝,此时我真是庆幸自己学过那曾经自以为无用的玩意儿。   寒风吹过,白色舞衣迎风扬起,阵阵梅花瓣随风飘落,飞舞于空中,真真有乘风归去之感。   抬臂轻扬,好冷,我不禁微微皱皱眉,瑟缩了一下,抬眼却从众人眼中见到了惊艳。   腰肢如水般柔软轻舞,几个旋转,似是漫不经心地舞着,我却在脑中搜索学过的舞蹈,但却似乎没有一曲是合乎此情此景的,西施善舞之名声传在外,若我此时只是一个空有其貌的花架子,岂不露出马脚?   再一个旋转,一瓣梅花自我眼前飘落,我回身忽见夫差身旁的女侍手中所捧的装着热水的陶罐,那该是用来取暖的吧?   此时夫差正手持一支三脚酒鼎,微微啜了一口酒,狭长的双目却自始至终没有从我身上离开过。   脑中灵光乍现,我微微扬唇,一个旋身,脚下轻移,转眼已到夫差眼前,夫差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似是想知道我想玩什么花样一般。   我低眉敛目,兰指轻翘,双手柔柔自夫差手中取下那酒鼎,转身挥袖,几枚花瓣便自然落于那酒鼎之中。   此时正好一曲歌罢,郑旦也正愣愣地看着我,我便正借着那最后一丝尾音,转身柔柔地旋跪于夫差之前,水袖轻扬,指尖轻点,自那侍女手中的陶罐之中接下热水,回身献于夫差之前。   冰天雪地之中,我手中的酒鼎之内冒着袅袅热气,几枚花瓣轻微地卷曲着飘浮其间,似是散发着淡淡幽香一般。   “嗯?”夫差轻轻扬眉,似是不解其意。   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拉起一个弧度,仍是举着那酒鼎,只是更凑近他的唇边。   这回他老人家算是弄明白了,扬唇便伸手来接那酒鼎。   “大王。”一直站于他身边如雕像一般的男子按住了那酒鼎。   我扬眉,怎么?怕我下毒?   “无妨。”夫差不理会他,倾身上前接过那酒鼎,在凑近我的时候,他忽然弯起唇角,似是不经意般轻语,“就算有毒,既是美人亲手所赠,孤也照喝不误。”   我低下头,似是恭敬,却其实是在大翻白眼,这家伙大概是吃定我不敢下毒了。   将那酒鼎放于鼻下轻轻一闻,他薄唇微启,啜饮一口,复又抬头看我,轻笑,“美人,好舞,香茶,果然令孤大开眼界。”   这算什么?恭维?   我微笑颔首,收舞回立,算是一曲完毕。   感觉到背如刺的眼神,不用说,定是郑旦了,计划失败,她很失望吧。   正想着,鼻子忽然一痒,我忍不住低头掩鼻轻轻打了个喷嚏,糟糕,刚刚穿那么少,又吹风,一定是感冒了。   “怎么了?”华眉悄悄上前拉了拉我的手,关心道。   我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正摇头呢,忽然一阵头重脚轻,我忙抬头抚额,头好疼,唉,我果然是挨不得冻啊,脚步微浮,我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说话间,范蠡已上前伸手来扶我。   我抬眼看他,惚恍中,看到他满脸无法掩饰的担忧,呵呵……他也会担忧我?难道说……病号总是比较惹人怜爱的?   “怎么了?说话啊!”范蠡焦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呵呵,只是头痛得快要炸了,没有其他事啊……没事,我张口想说。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啊!……迷迷糊糊之中,我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啊!我好着急,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感觉到自己的嘴不停地张合着,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感觉自己像一条离了水的金鱼一般……张合着自己无声的嘴……   四周的事物都在旋转……   眼前模模糊糊的,只有范蠡焦急变形的脸庞……那样的神情,从未在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过呢……呵呵……    哑女   “大夫,她怎么样?”一个焦急的男子声音。   “她受了伤寒,之前应该被严重冻伤过却没有及时治疗……”陌生的声音,应该是大夫。   “可是刚刚她好像不能讲话!”那声音急躁起来,是范蠡吗?   “这个老夫无能为力,只能等她等醒来再说了。”那大夫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香宝,你醒醒啊”,一个女子似是在我耳边哭泣,“不去吴国了,只要你醒,姐姐一定不会再让你去吴国……”   谁?姐姐?莫离吗?可以不去吴国,可以不去报仇了吗?   黑暗。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总有一个人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声音似哀伤,似无耐……还包含了太多理不清的感觉……   那个声音?……是范蠡吗?   意识渐渐清晰起来,我却仍是懒懒地躺着不想动弹,不想睁开眼睛,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是在逃避什么……   “三天了,香宝……醒一下好吗?”又是那个熟悉的男声,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便是范蠡了,只是声音分外的憔悴。   “她哑了。”一个冷冰冰的男声突然响起。   是史连,闭着眼我都听能出他的声音,这个家伙的声音倒是精神得很哪!他不是一直都为我保守着秘密吗?为何现在要……   “哑?”范蠡似是一怔,连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怎么会?”。   “被夷光‘不小心’推进了悬崖,在崖边的树上吊了半个时辰,我见她还没死,便救了她上来。”史连冷冷地道,说到“不小心”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什么意思?那个死鱼脸也会为我鸣不平?   “夷光?”范蠡只说了这个两个字便没了声音,我都无已经法想像现在的他是何种的表情了。   再也按捺不住,我微微动了动酸涩的眼皮,缓缓睁开了眼。   第一个印入眼帘的便是范蠡,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没有睡好的模样,再偏头,看到的便是史连,他正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似乎知道我会醒一般。   “她醒了。”史连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着我道。   那一瞬间,我有个错觉,那个史连是故意在我面前将所有的事情告诉范蠡,或许他知道其实我早已经醒了,他只是想激我睁开眼,面对现实。   “香宝……”范蠡回头看我,眼中有着明显的惊喜,随即又恢复了黯然。   我冷冷瞄了一眼史连,仍是沉默。   见我醒了,史连低嗤一声,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我与范蠡,安静得可怕。   “真的是夷光?”半晌,范蠡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   我微微转头看向他,心里突然有些不甘和刺痛,扬唇,我点头。只是……呵呵,真的是夷光推我入崖那又如何?对于那个爱你已经到无可救药的女子,你能为我做什么?   范蠡看了我半晌,眼中说不清是什么复杂的表情,许久,他忽然伸手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低低地,他开口。   对不起?我无声地咧唇,轻笑,又是对不起吗?只能是对不起吗?   我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紧得我的手臂肩膀微微发疼。   “我……后悔了……”忽然,他开口,轻轻几个字,嘶哑得不能入耳。   我微微怔住,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越王大营,我一人孤立无援,被强行冠以西施之名,百口莫辩之际,我怒极反笑,烧了那补过的破衣,对范蠡摞下狠话:“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   现在……他告诉我他后悔了?   虽然不甘,可是我的心竟因他这一句话而温温刺痛,那痛渐渐蔓延开来,弥漫的是满满的苦涩。   “想逃吗?我们逃跑吧,小狐狸……”冷不丁地,他开口,语气竟如往常般轻松,微微带着宠溺。   有那么一瞬间,我快要有种错觉,眼前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范蠡还是那个答应会娶我的范蠡,从来没有失忆,从来没有夷光的出现,我便是香宝,没有穿越时空,不是别人,就是香宝而已,可是……这一切仅仅是错觉。   我微微动了一下,推开他,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他的眼睛,他是范蠡啊,青史留名的越国大将范蠡!在他的心里,有越国的兴衰,有宏伟的抱负,这样的人……他现在告诉我他要带着我逃跑?更何况……此时还有一个病重的夷光……   范蠡将自己陷入一个两难的绝境,无论进退,都会伤人伤己,无论如何决择,他都可能抱憾终生……   而且……我会跟他一起逃吗?   我会吗?   卫琴生死未卜,我可以丢下他不管吗?   第一次,在这个摇远的战国,我有了要牵挂的人,那个桀骜固执,却又心地善良的孩子……   “吴王到!”   我推开范蠡,正襟危坐,这个麻烦的家伙,他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仍是那一身碍眼的明黄,我抬头偷觑,心中却仍不住暗暗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知道几百年后黄色是帝王家的专用颜色啊,居然这么偏爱!   “美人如何病得如此严重?”夫差竟然微微蹙眉上前,仿佛我就要驾鹤归西似的。    越女   见来者是吴王,范蠡只得起身见礼。   静静坐在榻上,我看着眼前那邪肆狂傲的帝王,他如此一副吃定我的模样,若我真的入吴,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彻底跟我梦寐以求的懒人生活说拜拜?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如今是要我入宫?自古有哪个帝王不是后宫粉黛三千,又有哪一朝不是后宫风云叠起,比那男儿战场更为可怕,男儿战场尚是明刀明枪,那后宫却真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哪!之前越王与我并无半分瓜葛,君夫人尚且醋海横生波澜,处处想置我于死地,若我真的进了吴宫,那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美人,怎么了?”见我不开口,夫差干脆上前坐在我身旁,既是范蠡刚刚所坐的位置。   我抬目看向范蠡,他站于夫差身后,面色难看得紧。   此时我不由得心下为他悲切,他喜欢的人是我,那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吧,只可惜他有太多的事放不下,他胸怀家国天下,还有一个苦苦恋着他的夷光……刚刚他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那样云淡风轻地拥着我,告诉我“想逃吗?我们逃跑吧,小狐狸……”   逃跑吗?呵呵……好难呢……   正想着,夫差的脸已在我面前放大一倍,我微微一惊,忙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脑中灵光一现,我立刻泪水琏琏,如今就算冒西施之名不是我的本意,但冒也冒了,如果因我不想入吴而自揭身份,搞不好还得落得个欺君之罪,但若是因我有缺陷而被吴王摒弃,岂不一举两得,落个干净?   历史上战国之后两千年,明朝燕王朱棣为了躲避朱允文的诛杀,装疯逃过一劫,而我此时虽不必装疯那么累,但至少我的的确确已是个暂不能开口讲话的哑女!   “怎么了?”见我突然落泪,夫差愣了愣,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   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襟,不停地说着谁也听不见的话……   夫差微愣地看着我急急地开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啊啊”那样毫无意义地单音节字我也无法讲出口。   那样微怔地神情出现在夫差的脸上,效果真是不错,呵呵……   “你怎么了?”夫差双手握住我的肩,阻止我乱动。   我只是拼命流泪,拼命摇头……忽然间,连我自己都分不清那泪水究竟是真是假了,我真的只是在演戏给夫差看吗?真的只是在演戏吗?   那一夜大雪封山,那一夜悬崖之下,那样濒临绝望深渊的恐惧,那被所有人遗忘的悲哀……那孤军奋战的无助……那些无处可以渲泄的痛楚,那表面唯持的平静……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一个可以渲泄的出口……   我无声地痛哭,泪水仿佛决了堤一般,渲泄我内心的悲哀、恐惧和无助……   突然间双肩微紧,我跌入一个怀抱,泪水一下子停止,我怔怔地被他拥在怀里,呃……和我预期的效果有点出入……   “别哭了。”半晌,夫差开口,声音有点低沉,却没有不耐。   感觉到我不再哭得直打颤,他扶着我的肩,让我在他面前坐好,看着我。   看着他狭长的双目,我却读不出他心中所想,心里不由得隐隐有些不安,他是吴王,天下美女何其多,别告诉我他竟然不肯放过我一个可怜哑女!   “美人是想告诉孤王,你真的变哑巴了?”半晌,夫差扬眉,又恢复了那副张狂的鬼样子。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忙可怜兮兮地微微点头,再附加两滴眼泪。   对啊对啊,我的大王,我真的变哑巴了,你老人家就别再整我了,放过我吧!   “没有关系,孤能治好你。”夫差张口便道,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收回没用的眼泪,看着他,摆明了满脸的不信。别人称你是大王、是天子,你就真当自己成了天子了?你说一句话,天地鬼神难不成都得听你号令哪!再者说,你连我究竟为何变哑都不清楚,竟敢夸下海口。   见我一脸的鄙夷,夫差仿佛是明白了我刚刚在想什么一般,薄唇弯了一个弧度,盯着我看。   就在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的时候,他才大发慈悲地扬唇开口,“美人梨花带雨果真令人怜惜啊,孤麾下有一名剑客,此人极为桀骜不逊……”   我抬头斜睨了他一眼,桀骜不逊谁比得上大王你啊。   见我看他,夫差抬袖拭去我面上的泪痕,复又笑道,“……一日他负伤而回,与他同行的尚有一名曰越女的女子,后才得知他当时曾差点重伤不治,但途中偶遇越女,越女医术极高,说可起死回生也不为过。”   越女?莫不是野史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十分传奇的女子?   “孤即将返吴,回吴后便派越女前来给美人疗伤。”夫差笑着,复又凑近我,“顺便把那剑客也叫来,那越女连孤的话都不听,倒是对那家伙言听计从呢,呵呵……”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吴王夫差在我耳边一脸八卦的模样……却忽然感觉到了耳边一痒,这个家伙,又来揩油!    故人   “土城虽然风光无限,但孤王为了美人健康着想,只得即刻返吴,遣越女前来了。”见揩油不成,夫差又换上一脸的怜惜,伸手来轻抚我脸颊上的泪珠。   脸颊微微一痒,我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脸颊,却忽然见夫差一脸的不怀好意,这才发现自己这动作竟成了脸颊轻轻在他修长宽大的掌中磨蹭,颇有撒娇的意味,暗咒一声,我悄悄再往后挪了一点,脱离了他的魔掌。   夫差扬唇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收回手去。   “范将军,孤王的美人暂留土城,还望将军多多照顾。”转身,夫差看着范蠡,似笑非笑地开口。   孤王的美人?   范蠡双拳微握,没有出声。   夫差这才扬袖向门口走去。   我暗暗吁了一口气,麻烦的家伙终于要自动消失了。   忽然,他脚步一顿,身子未动,却是回过头来,“美人可要为孤保重身体,我们……吴国再见喽。”他眸中带笑,薄唇轻扬,说不出的魅惑。   我嘴角微微抽搐,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   次日,夫差便真的返吴了。   两日之后,我见到一个意想不到,却又十分牵挂的人。   夫差走后,我的耳根真的清静不少,至少不必担心他随时从哪里蹦出来一脸理所当然地吃我豆腐。   他当然可以理所当然,此时的我,身上必已贴了“夫差的女人”,这个标签了吧。   郑旦也没有再来找我麻烦,大概是夷光真的病得很重吧,只是范蠡,却总来看我。   每回都带不同的大夫来,每个大夫都摇头,查不出症结所在。   然后他便在房中一坐就是半天,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沉默。   范蠡越来越寡言,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到底我是哑巴,还是他是哑巴。   或者说……因为我不能开口讲话,因为他心怀愧疚,所以他也选择不开口?   就像现在,都已经是下午了,我还是赖在被窝里,舒服到想叹息,果然病号还是有物权的,嘿嘿。   范蠡便坐在我窗前的凳子上,默默地看着我,嗯,只是几天,他似乎瘦削不少。   “西施,前院来了一男一女,说是吴王派来给你治病的!”华眉喘着气跑了进来,有些急急地道。   治病?才两天而已,吴国到土城再快也得三天路程,怎么会这么快?我睁开惺松睡眼,还有,冶病而已,华眉跑这么急干什么?   “史将军……史将军似乎跟那两人有过节……前院气氛不太对劲!”华眉喘了喘气,又道。   跟史连有过节?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脑中浮现那张没有表情的死鱼脸,唉,他果然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家伙啊!   范蠡却是忙站起身,过来扶我下床,“走吧,去看看也好。”   我顿了一下,只是哑了而已,又不是全身瘫痪,不至于娇弱到连走个路都需要人扶吧!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面急切担忧,我生生地抑制住了推开他的冲动,最终任由他亲手给我裹上大氅,扶着我向前院而去。   “吴王都说只是哑了而已嘛,又不是什么绝症,干什么一路上那么赶,都累死了我!”一个娇嫩的女声似是在嗔怪什么人。   我由范蠡扶着拾阶而上。   院子里,史连正和什么人在吹胡子瞪眼。   那人正背对着我,但我仍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一袭烫目的红衣,莫非是……   “小琴,说话啊,别和这个死人脸大眼瞪小眼了!”那女子见被冷落,又嚷嚷道。   死人脸?我失笑,好比喻。   不由得好奇扭头看向那正鼓着腮帮子的女孩,她一袭白底红花的长裙,手中佩剑,年纪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容貌俏丽,煞是惹人喜爱。   莫非她就是夫差口中医术高超的越女?   “闭嘴,吵死了!”史连回头瞪那女孩一眼,继续与那红衣男子大眼瞪小眼。   “谁是越女?”范蠡皱了皱眉,有些沉不住气地开口。呵呵,一向严谨如他,何时也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呢。   闻言,那红衣男子回头看了过来。   卫……琴?   真的是他!   卫琴也是微微一愣,眼中有一抹不知明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我都看不清,随即他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竟然笑了起来。   “她便是越女,来给你治病的人。”卫琴指了指身旁的美丽少女,双唇微弯,笑得一脸的温和。   见他如此,我微愣,心下不由得又有些不确定,他,真的是卫琴吗?为何我总感觉哪里不太一样呢……   那样固执桀骜的少年,那总是别扭脸红的少年……如何会笑得一脸的温和?   越女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走到我面前站定,“咦?你便是那个要我看病的漂亮哑巴?”   漂亮的哑巴?呃……   “越女,忘了跟你讲过什么?”卫琴也走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越女。   越女看了他一眼,有些怕怕地吐了吐舌头,“好嘛好嘛,这里不是大山,讲话要有礼貌。”   我微微一怔,忍住爆笑地冲动,呵呵,卫琴什么时候也懂得教别人礼貌了?   “快看看她吧。”卫琴拍了拍她的肩,道。   “小琴!三天路你并作两天赶,人家都快累死了啊!”越女苦着脸,一脸的不甘愿。   “对不起……”卫琴笑了笑,似是有些歉疚的样子,“胖丫头是我的故人,所以有些心急。”   越女二话不说,立刻捉起我的手把脉。   故人?我微微一愣,虽然不期盼他喊我一声姐姐……但胖丫头……故人……便是他对我的称呼吗?    悲哀的爱情   “寒凉之气虽使你体质大不如前,但却并未对喉部有所损伤。”握着我的手,微微闭目凝思半晌,越女张口便道。   听她如此说,我便如此信了,虽然她年纪不大,但大概是先入为主,知道她医好了卫琴,对于她的医术我竟是十分的信任。   “那她为何至今不能开口讲话?”范蠡不知何故竟是十分急切的模样。   “因为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博人怜悯啊。”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我暗暗叹息,本还以为她会歇息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又来生事。   不用多说,此人便是郑旦了。   “博人怜悯?”卫琴笑眯眯地接口,回头看我,“真的吗?”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敢插嘴,若不是我此时无法开口,我定要将你当日不告而别之事盘问个水落石出,害我白白担忧,更何况当日听夫差所讲,他曾差点伤重不治,定是因他那一日因固执而离去,才会使伤口恶化。   见我在瞪着他,卫琴微微一愣,继续又眯起漂亮的眼睛,微笑。   见他笑得温和若此,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有些不舒服,那如火一般炽烈的红衣少年,曾几何时,竟笑得如水一般沉静了?为何?   “咳咳……”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传来。   我这才回过神来,夷光竟然也来了?   而我终于也明白为何郑旦始终话中带刺了,此时的夷光连站都无法站稳似的,半个身子都倚仗着郑旦的扶持。   脸色苍白似鬼,身体瘦弱得仿佛会随时被风吹走似的。   面对这样的夷光,范蠡竟然选择日日陪伴着我?   “范大哥……咳咳……好狠的心……”夷光凄然一笑,未语泪先流。   范蠡脸色难看了起来,双拳紧握,他在隐忍什么?或者说,在夷光和我之间,范蠡选择了我,所以即使夷光已经病体如厮,他仍是选择隐忍?  “范大哥,你果真……”见范蠡没有如往常一样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夷光面色更显悲切。   “当日你下毒陷害香宝,我明知是你,却什么都没有做”,范蠡咬了咬牙,忽然缓缓开口。   夷光一下子怔住,面色更加青白起来,“你都知道……?”   我也有些讶异,原来以为此事永远都不会破了,现在范蠡他终于愿意开口,为我平反了么?   我下意识地转头去找史连的身影,臭死鱼脸,现在知道冤枉我了吧!还不痛哭流涕地跟本小姐下跪认错?   史连也在看我,眼神竟然有些复杂,但在接触到我的目光之后,他却微微一怔,随即仿佛不屑一般嗤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这个死不悔改的家伙!我在心中忍不住轻咒。   “之前尚且可念你是初犯,但你堆香宝坠崖,却是大错特错。”收敛了神情,范蠡的表情微冷。   “范大哥……”   “原以为你心地善良,下毒之事只是一时错手,被一时之气迷了心智,所以我才替你隐瞒,只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你竟会推香宝入崖!你真的变了。”似是叹息,范蠡看着夷光,轻轻开口。   夷光微微一愣,随即竟是大笑起来,歇斯底里地大笑。   “夷光!夷光你怎么了,别吓我啊!”郑旦吓得哭了起来。   “范大哥,咳咳……你口中所说,当真是你心中所想么?……”夷光笑得哀戚。   范蠡眉峰一凛,没有开口。   “当初因妒下毒,你心中有我,固然替我隐瞒……咳咳”夷光口中隐隐有血溢出,“只是……今时我因妒再推香宝入崖,你却已是心中无我……自然不会原谅我……咳咳……”   范蠡微微动容,却只是握紧了我的手,没有上前。   “只可笑我夷光……一生自负……清高自许,咳咳……一心想求得两情相悦、天涯相伴的如意郎君……目中无人,却偏偏对你情根错重……”夷光满面泪痕,满心哀戚,“到最后,却原来……我只是……你失忆时的错觉……”   终于抑制不住满心的哀切,夷光口中涌出殷红的血来,身子仿佛没了主心骨似的,缓缓从郑旦身旁滑下,任凭郑旦怎么哭喊,都扶不住她。   越女忙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扣住她的手腕。   手中一空,冰凉的空气立刻袭入我空荡荡的手心。   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却原来范蠡不知何时已经放开我的手,走到夷光身旁。   “如何?”范蠡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站在原地,缓缓拉起有些冰凉的唇角,果然,他仍是有太多无法放下的东西啊,逃跑?终究只是他一时冲动的话语呢。   越女皱起秀丽的眉,一脸的不可思议,“她中毒了。”   什么?!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惊讶,夷光好端端地如何可能中毒?   范蠡双目一凛,回头便直直地看向我。   当下我心中一寒,终于明白夷光的哀戚是从何而来了……范蠡,你真的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吗?   “她所中之毒并非剧毒,一时三刻要不了人命,但若长期服用,便会出现心绞痛的症状。”越女小小的秀丽脸庞上满是认真的神情。   “你是说有人长期给她下毒?”范蠡追问,“你可知那毒是从何开始下的?”   越女皱了皱眉,似是估算了一下,“约有大半年时间了。”   “啪”地一声,范蠡脸上挨了一巴掌。   怔怔地看向出手打他的人,竟是郑旦。   “不必查了,下毒的,是夷光自己。”郑旦闭了闭眼,语出惊人。    香消玉殒   下毒者,是她自己?   我怔怔地看着已经委顿在地的夷光,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范蠡微微一僵,却没有回头看我,我看着范蠡僵住的背影,他该是又后悔误解我了吧……忽然间,我有些鼻酸,纵然他是名震天下的将军,面对爱情,他却是如此这般的愚鲁。   “都是你,夷光身体不好,可也不至于会糟到如此地步啊……”郑旦弯下腰有些困难地将夷光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泣道。   “你……是什么意思?”范蠡僵在原地。   “爱上你,是夷光今生最大的错误!”郑旦回头狠狠看向范蠡,咬牙道,“如果不是因为怕你会离开她,她又怎会不惜自残身体,也要执意强留你在身边……”郑旦已是满面泪痕,“夷光……”   范蠡微微后退一步,说不清他是什么表情,是怔是怒?是惊是哀?亦或者……只剩下压仰得令他无法喘息的重负?   “范……大哥……”夷光忽然缓缓睁开双眼,瘦得几近透明的纤细手儿有些吃力地抬起。   范蠡微微顿了一下,上前半跪在地,将她微颤的手儿握在自己宽厚的掌中,“为何?”低不可闻地,范蠡咬牙。   西施闭了闭眼,有些吃力地靠进范蠡的怀中,扬起头执拗地看着范蠡,“因为……从随你离开苎萝村的那一刻开始,若是……得不到你的眷顾……我便注定……要因你……而死……”困难地喘息着,夷光断断续续地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声音十分的微弱,唇角殷红的血迹在她惨白的唇边犹显刺目。   范蠡有些木木地拥着夷光,说不出话来。   “范大哥……你永远也休想……忘了夷光……”夷光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眼神也忽然亮了起来,她直直地看向我,被鲜红染红的苍白唇角微微绽放,笑靥如花,犹带娇羞怯意,如……我第一次在越府见到的那孱弱女子……   心中怵然一惊,我眼睁睁地看着夷光缓缓闭上双眼,眼角犹有一滴清泪缓缓自紧闭的眼角滑落。   微微缓和了表情,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唇角,却最终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夷光,那样孱弱的女子,却偏偏对待爱情是如此的执拗……容不得瑕疵,容不得失败,虽然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可是我知道……她赢了。   最后那一笑,她是在笑我么?也对,她该笑我的。   纵使她什么都没有得到,但她以自己的性命作赌,赌我此生注定与范蠡擦肩而过……注定我与范蠡永远无法相守白头……呵呵,她知道的,她知道她的死,便是永远活在我与范蠡之间,只要我们还是彼此相爱,只要我们还希翼彼此相守,那么她带我们的,便是无尽的精神折磨,直到……我们再也无力相爱为止……   范蠡……我是否……该放弃你了?   呵呵,原以为,穿越了几千年的时空,受尽了那样许多的苦痛,只是为了来遇来见我相隔千年的命定恋人……   却原来……不是……   呵呵……我……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   “她死了。”越女忽然开口,宣布。   “他们知道了。”卫琴抬手抚了抚越女的脑袋,微微一笑。   范蠡如一樽雕塑般一动不动,许久,握着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夷光的手便无力地垂下,直直地滑落在身侧。   再无声息。   “呵呵……哈哈……”范蠡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即便如不可遏制般大笑起来,连肩都在微微颤抖。   我却从他眼中看到了有点点的水光闪动。   “不会忘记……不会忘记夷光的……”笑出了泪,范蠡忽尔低低地开口,微微有些失神。   “你……”郑旦似乎有些被吓住,不敢上前。   范蠡缓缓站起身,一个趔趄,倒退了一步,随即弯腰打横将夷光抱在怀里,举步欲走。   “你要带夷光去哪儿!”郑旦忙上前一步,拦住他。   “送她回苎萝山。”低头望着怀中已然气绝的苍白女子,范蠡低低地开口,随即再不理会众人,便向门口走去。   郑旦微微跺了跺脚,想要跟去,但转身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唇,竟是没有跟去。   与我错身而过的瞬间,范蠡微微顿了一下,最终与我擦肩,无语……   呵呵,站在原地,我无声地轻笑,悼念我死去的爱情……   “为什么不救那个女人?”看着范蠡抱着夷光的尸身远去,卫琴忽然开口。   “小琴忘了?我有三不救的,十恶不赦者不救,救了也是危害人间;死意已决者不救,救了也会再寻死,白白浪费我的力气;蓄意轻生者不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我又何苦白白替他们操心?”越女满不在乎地道,“如今她为情所困,不惜自残身体,如此不珍惜性命的人,活着岂不太累,还不如死了干净。”   “你说什么?”郑旦闻言怒不可遏,“你不出手救人,还在此大放厥词,可恶至极!”说着,郑旦便上前去似要给她一耳光的模样。   越女身形轻轻一闪,便躲开了郑旦,转眼不知何时突然站到我的面前,再次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把脉。   我看向眼前这个秀丽的女孩,微微有些讶异,她还记得我的哑吗?有人在她面前活生生地死去,她还记得我的哑?   “你的心有病。”冷不丁地,越女开口。   心有病?我微微一愣,她莫不是说我有心理问题吧,这相隔千年的古代,他们也知道心理疾病?   “讲清楚一点。”史连冷不丁地开口,似是有些不耐。   “你的身体没有病,有病的是你的心。”越女认真地重复,完全不理会史连,当他透明人。   “嗯?”卫琴貌似也甚是不解。   越女回头冲卫琴一笑,“她不能出声并非是因为她喉部有伤,而是因为她不肯开口。”   “不肯开口?”众人皆微微有些讶异。   “哼,我早说她是装模作样了。”郑旦冷哼,十分不屑的模样。   越女微微蹙眉,转身看向郑旦,缓缓开口,“告诫你几件很重要的事,第一,不要随便下结论,第二,做错了事要有悔意,刚刚我在一旁听得十分清楚,胖丫头分明是你和那个已死的女子推落悬崖的,你竟还有颜面在此‘大放厥词’?”   “大放厥词”这四个字分明是用来回敬她刚刚的话的,郑旦被抢白了一顿,气得面色乍青乍白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只是……她竟随卫琴叫我胖丫头?   我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心疾   “心病不能医,只能自医。”越女点头,煞有其事地解释。   解铃还需系铃人么?我扬唇缓缓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能够克服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将暴露在空气中冰冷的双手缩回袖内,我微微抽了抽鼻子,双手在胸前合拢,才微微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忽然感觉站在这里实在碍眼,我不由得转身欲离开,只是刚刚举步,才发现自己的脚竟然已经有些麻木了,想来是刚刚在这寒风中站了太久,呵呵,自悬崖那一夜,我的身体竟果真是大不如前了吗?   正想前,微微一个趔趄,我的身子歪了一下,重心不稳,就要往地上裁去。   正暗暗叫糟呢,忽然感觉有人一左一右托住了我的双臂。   靠着那力道站稳了身子,我微微歪头,左边的是卫琴,他仍是眯着漂亮的眼,让我无法看清他眼中的神情,右边的……我缓缓回头……   竟是史连。   见我看他,史连立刻扬开头不再看我,顺便习惯性地低低咒了一句,“白痴。”只是手仍是紧紧握着我的右臂,没有半分松开的迹象。   “放手。”卫琴眯了眯眼,似是温和,实则咬牙道。   史连仍是扬头,丝毫不理会卫琴,完全当他不存在。   我忍不住失笑,原来卫琴还是卫琴,没有变嘛。   “放手。”卫琴咬牙,再度开口。   “不放。”史连终于开口,只是说出的话难免令卫琴气结。   看着他们仿佛小孩子在抢糖果似的,我乐得看好戏。   “史将军好不善忘,那一日在小屋之前,史将军为了领功可是差点欲至胖丫头于死地呢”,卫琴笑着开口,“如今怎么反倒如此了?”   原来卫琴是记着那日的仇了。   如果不史连,或许今日我与卫琴还在小屋,过着与世无争的逍遥日子吧。   但如果不是史连,那又如何呢?君夫人终究还是会派出其他人马来捉我,或者换成别人,我真的会惨死在其剑下也不一定吧。   史连神情似是微微一僵,半晌回敬道,“败军之将,又有何面目责问于我?”   “败军之将?”卫琴怒极反笑,磨牙道。   感觉到他们彼此眼中的杀意,我微微一僵,这场好戏是不是过了头了?   还没想完呢,卫琴挑了挑眉,便已拔出剑来,直直地指向史连。   史连剑眉微凛,不甘示弱,也即刻拔剑出鞘,指向卫琴。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卫琴眯眼笑道。   “彼此彼此。”史连丝毫不让。   两人似乎一触即发。   我下意识地张口,想叫他们住手,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见我张口,卫琴和史连立刻同时回头望我,动作出奇地一致,见我只是愣愣地张着口,他们俩便毫不犹豫地直直地举剑便刺向对方。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斗得难解难分。   我怔怔地看着卫琴,仿佛看到他在斗兽场殊死博斗的模样,只是他……怎么会笑得如此温和?   “小琴好棒!”越女竟是笑着鼓起掌来,完全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   呵呵,看样子她可是比我豁达多了。   卫琴剑头一挑,便在史连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史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却是下意识地回头看我。   我微微一愣,不好好打架,回头望我做什么?   脑中灵光一闪,我忽然间茅塞继开,忍不住缓缓扬起了唇角。我说他们怎么突然如此暴躁易怒呢,竟然动辄便挥剑相向,却原来是在演戏。   要他们停止打斗的最好办法便是……   我闭了闭眼,再不看他们,转身便旁若无人似地回房去也。   “别打了,她走了。”是史连的声音,竟是有丝挫败的感觉。   “呵,我就知道胖丫头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上当呢……”卫琴的声音竟是带着几分自满。   我不由得失笑。   “不过……想不到为了让胖丫头开口,你竟然愿意陪我演戏,还负伤呢……”卫琴继续笑着缓缓开口。   “哼,我就知道你是故意伤我的。”史连冷哼。   “当日我被你刺得差点命都没了,你那点小血痕算什么。”卫琴不屑地道。   “就知道你是乘人之危,故意的……”   身后你一句我一句,辩得不亦乐乎,我唇畔缓缓扬起一丝笑意,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就算弄丢了我的爱情,至少……卫琴活着回来了啊。   刻意忽略痛得快要麻痹的心,我直奔房间。   房内烧着炉火,十分的温暖,我坐在铺了厚厚毯子的木榻上,将冻僵的双手缓缓放在炉火前。   望着炉内熊熊燃烧的火苗,我舒服得忍不住在心底喟叹一声,就是嘛,反正自那一日误认为范蠡已死的时候,我便已经痛过哭过了,心也碎过了……   如今不过是重来一遍,当日我能承受,今日又有何不可?   我别的本事没有,因为懒惰,我的忍功可是无人能敌的呢。   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滴入火苗之中,发出“嘶嘶”地声响。   我往后挪了挪,抬手轻抚脸颊,却抚到满脸的湿痕。   笨蛋,没出息,真是丢脸……   唉。   忽然眼前一暗,我忍不住闭了闭眼,感觉有什么拭去了我面上的泪痕。   待我睁开眼,看清面前站着的人,竟是卫琴。   “胖丫头哭鼻子了。”卫琴嘻嘻一笑,在我身旁坐下。   我微微扬眉,转过身盯着他看,我没有去找他,他居然自动送上门来。   “怎么了?”卫琴见我一直盯着他看,笑容不由得微微有些不自然。   我微扬眉,努不不懈,继续盯着他看,就不信他不知道我要问什么!他怎么可以如此任性,身负重伤,还要枉顾性命地四处瞎跑,若不是遇上越女,我看他早就小命休矣了。   “好好,大不了以后我都不再乱跑了……”卫琴温和地笑了起来,似是无奈地小声咕哝。   我这才满意,缓和了略略僵硬的表情,嘿嘿,他该不是受不了我目光如炬,才会妥协吧。   我臭美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越都   不知何时,天气渐渐没有那么冷了,窗外的树木竟然也发出新芽来。   毛皮大氅早已用不上,被我扔在一旁。   此时的我,正懒懒地坐在窗前,微眯着双眼看着窗外大树上那星星点点的新绿。   莫非春天,竟就那么悄悄来来了?   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棂柔柔地铺了一地,我忍不住张口微微打个了哈欠,果然是春天,最近老是犯困啊。   我的哑疾,越女再没刻意来为我诊断过。   我心里自然清楚,开不开口,只是我能不能战胜自己的问题,完全与药无关。   卫琴是吴王的剑客,我已从最初的讶异中回过神来,再想想那一回,他刺杀范蠡之事,他终究是在为夫差办事啊。   最奇怪的是郑旦,她竟再也没有来找过我麻烦,只是每天都随大家一起练舞习歌。按历史的记载,郑旦最后也是一起入吴了吧。如此一想,我不禁头痛,她该不是打定主意要与我斗到底了吧。   还有范蠡……想起那个男子,我仍是不自觉地心中一紧,自那一日抱起夷光的尸身之后,再没回来过呢。   “香包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十分欠扁的声音。   文种!   几乎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身后那位是谁了。   懒懒地回头,睡眼惺松地看向来人,果然是他呢。   文种此行,该不仅仅是来看莫离的吧,他定是来接我们返回越都了,三月之期竟这么快就过去了么?   “与吴王约定入吴的时间只剩下几日了,君上命我接你们返回越都。”文种摇了摇手中那把千年不变的碍眼羽扇,道。   我微微皱了皱眉,唉,刚刚习惯土城的生活呢,仗着自己口不能言,我每日都可睡到日上三杆,那等舒服惬意的日子又要化为泡影了么?   “莫离已经帮你打点了行装,下午就可启程返回越都了。”文种淡笑着开口,知道我懒得动手,行装都帮我整理了?   如今夷光已死,说什么都没用了吧,终究,我还是要代她踏上入吴之途……   嗯,吴国呢,而且是此时正值国富民强的吴国,就当免费的旅游好啦,虽然……面对那个总是一脸邪魅的家伙有点累人,但总的来说,还是值得一游的。我微微点头,努力说服自己。   “胖丫头,有包子吃哦!”正想着呢,又一个声音闯了进来。   胖丫头……我微微咧了咧嘴,卫琴那个家伙什么时候才愿改口啊。   “卫琴?”文种微微有些讶异,想来是莫离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讲卫琴的事。   卫琴看也没看文种一眼,单手托着一只盘子便递到我面前。   我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还冒着袅袅香气的包子,伸手便提了一个咬了一口。   “如何?”卫琴睁大双眼,问。   我将口中的包子吞入腹中,点了点头,笑。   “嗯,这个是新的口味,应该不错的。”卫琴笑了起来。   “小琴,你又偷拿我的包子!”越女不知何时也闯进屋来,有些生气地娇斥。   “呀,这个不是给胖丫头吃的么?”卫琴伸手抚了抚后脑勺,似是有些抱歉地轻笑。   “那……”越女的脸似是微微热了一下,声音也变小了不少,“……那个是给你吃的……”   如此这般的戏码自他们来了之后几乎天天上演,不过越女的包子真是堪称一绝,我忍不住考虑,如果她在二十一世纪开一家包子连锁专卖店,那一定是火到不行。   我专心地吃着手中香甜的包子,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卫琴他,也有喜欢自己的人了呢。   那样可爱的越女,定是能带给他快乐的吧。那个总是一身红衣的孩子,那个总是一脸固执的孩子,那个总是一身孤寂的孩子,那个总是为了我可以以命相搏的孩子,我又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不管我心中是否有他,这具身体与他的血缘却是不容忽视的,如果是我的话,带给他的……只能是永远痛苦的炼狱……   但如果是越女,卫琴他应该会很快乐吧……   只是看着他的笑容,我仍是感觉有些不舒服,那样温和的笑容下究竟藏了些什么?他总是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离去。那一回,在那小屋之前,他心中的苦涩疼痛,该有多深?只是为何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竟然绝口不提往事?竟然可以笑得一脸温和?   那份笑容,又有几分真诚?   “准备一下,下午起程。”文种说了一句,便离开了房间。他该不是迫不及待去见莫离了吧。   我轻笑,真好,大家都还挺幸福呢。   不知不觉,我寄居在这具身体上已经好久了呢,我突然间有种错觉,仿佛我生来便是香宝,生来便在这个时代,身边有太多关心我的人,而我,牵挂的人也越来越多。   反观以前,在自己的时代,在自己的家里,面对自己的父亲母亲,面对自己的未婚夫,似乎反而没有那样浓烈的感觉呢……   这是否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我不知道。   三个月那么快便已过去,何况短短几个时辰?转眼间,便已是下午。   马车已在庭院外等着,华眉玲珑等一众女子纷纷上了车,一时之间,美女如梭,果真是脂粉花丛呢。   文种、卫琴和史连已经跃身马上,准备就绪了。   剩下的众女子分坐四辆马车,再加上一支数百人的护送军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返回越都。   微风轻拂,撩起布帘,带来满车轻香,我半眯着双眼,随着马车的晃动昏昏欲睡。   果然是犯春困哪!    晚宴   马车抵达越王府邸,已是四天之后的事了。   从昏昏欲睡中抬起头,随众人下了马车。   “君上,君夫人。”忽听耳边众人皆齐声行礼道。   我微抬头,看到勾践和君夫人正率一众人等站在越府门口迎接。   也是,连同我在内,站在此地的这些女子皆是勾践他日复国的棋子,又岂能不重视,岂能不善待?   君夫人微笑点头,接受众人的请安,此时的君夫人,果然是仪态万千呐。   晚膳的时候,我见到了范蠡。   原来送了夷光的遗骸回苎萝山之后,他竟是直接回了越都,难怪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说是晚宴,但预计要入吴的女子,连同文种、范蠡、史连一干重要的文武大臣都在,更像是要召开会议的架势。   “君上,明日该是入吴之期了。”果然,文种放下酒杯,忽然开口。   我却仍是微微一愣,明日?这么快?   “嗯。”勾践面色如常,竟是没有一丝变化。   不愧是勾践,果然是能忍人所不能忍,难怪能名留青史。   “君上入吴,该有人近身随侍。”文种摇了摇羽扇,看向众文武,“何人愿自行请往?”   “史连自请!”正在众人一阵沉默的时候,史连忽然开口。   我微微一愣,此去吴国分明是去受辱的,清高如史连,他如何会自请前往?忍不住抬头看向史连,却正好捉到他的视线,见我也看向他,史连有些不自然地撇开头不再看我。   “范蠡也愿前往。”冷不丁地,范蠡缓缓开口。   我看向范蠡,他会去吴国历史早已记载,我丝毫不觉讶异,只是看他如此沉默寡言,似乎比我刚刚在留君醉见到他的时候更为冷漠了。可是……那份冷漠,是心灰意冷呢?还是隐忍不发?亦或是……早已被痛苦压仰得无法喘息?   “好!”文种击掌,“史将军范将军果然忠心为国,四境之内,富国强民,百姓之事,你们不如我文种,但与君周旋,临机应变,护主周全,文种自问比不得两位,此去吴国,君上的安危,文种便拜托二位了。”语毕,文种起身抱拳而立。   范蠡、史连亦是起身抱拳回礼。   “众位姐妹,你们为国牺牲,莫离十分佩服,敬大家一杯,先干为敬。”说着,莫离举杯一饮而尽,颇为豪气。   众女子纷纷泪盈于睫,低头举杯饮尽杯中物。   我还是稳稳地坐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莫离,她果然成熟许多啊。为国牺牲?她说的也包括我在内吗?   如今不管我是不是西施,夫差已经点名要了我,此趟入吴是势在必行。   莫离啊莫离,她心里还想着报仇呢吧。   见我一直盯着她看,莫离也抬头看着我,眼中润润的,似要落泪一般。   呵呵,不舍么?我微微撇开头不去看她,若是不舍,又为何非要为一己私仇送我入吴?   “君上,臣妾也要随大王入吴,随侍在侧。”冷不丁地,君夫人开口。   历史上也有些记载,我亦没有讶异,只是对那妒忌之心旺盛的君夫人生出几分敬意。后人曾模仿君夫人的口吻作诗曰“君为王,我为后,结发相从期白首。君为奴,我为婢,人间反覆何容易。为婢不离家,为奴去适吴。死生未可测,离别在斯须。君谓妾勿悲,忍耻乃良图。自怜儿女情,能不啼乌乌。仰盾庭前树,一岁一荣枯。”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人间深情能若此者,想必也并不多吧。只可惜,当这般动人的爱情发生在帝王之家时,便也会变得不堪了,君王三千宠爱焉能系于你一身?深情若君夫人者便也只有沉沦醋海,沦为妒妇了。   “夫人?”勾践倒是十分讶异, “此去路途艰辛,夫人你如何能吃得起那般苦楚?”   君夫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温婉笑道,“臣妾是君上的,君上在何处,臣妾便在何处。”   勾践微微点头,“夫人所言甚是。”   晚宴散后,大家纷纷回到客房休息,等待次日的入吴之行。   只是今晚,我竟是反常地睡不着觉,披了外袍信步走出房间,虽已是初春,但这这夜晚,仍是寒凉。   夜空中繁星点点,我仰头望着千年之后的夜空,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我香宝,竟要成为吴妃了呢。   当初刚到留君醉的时候,还曾幻想自己是什么青楼名妓,只是今时今日,当我真的不再平凡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一切竟都是我的自讨苦吃。   如果那一日,不随范蠡离开留君醉……该多好?   “西施,还不休息么?”一个陌生的称呼,我转身看向来人,竟是勾践。   呵呵,对啊,我是西施。   今晚,他也无眠吗?也对,一国之君就要沦为他人之臣,该是无法入眠的。   只是当初,他曾夸下海口,江山美人,他要尽收囊中,如今,江山美人竟无一在手呢,我扬唇,有些挑衅地看着他。   勾践上前一步,离我近了些许。   “你是笑我当初狂言尽付流水么?”冷不丁地,勾践开口。   我微微后退一步,沉默。   “虽然你无法开口,但寡人亦知道你心中所想。”勾践再度逼近,看着我道。   我微微撇开头,没有看她。   “江山美人,我都要。”抬手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勾践看着我,极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道。   我微微一愣,没有错过他眼中满满的野心。   “越国复国之日,便是寡人迎你回来之时。”   松开一直握着我下巴的手,勾践缓缓后退一步,“天色不早,明日还要入吴,早点歇息吧。”他温和地开口,连眼眸也是一派平静,仿佛刚刚那一闪而过的野心,只是我的错觉一般。    断缆   越府门前,满堂文武皆长长跪拜于地。   越王入吴,当朝文武本应送至江边才是,但勾践却是执意拒绝了。想来也是,聪明如勾践者,又怎能让吴王看到一丝的破绽呢?如今他是亡国之君,又岂能排场十足,此时他与君夫人皆衣着朴素,相较之下,站在越王身后的众佳人们反倒是显得衣着光鲜,明艳照人。   “文先生,”勾践看向文种,“寡人此去吴国遥遥无归期,越国境内大小事物一概劳烦先生了。”他开口,语气温和,仿佛只是交待一件小事,而非以国相托。   “文种必不负所托。”文种单膝下跪,抱拳,眼中微微发亮。   此时的文种,必已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了吧。平日里,他总是手摇羽扇,眼带桃花,见人便是三分笑,一身的宽袖长衫,怎么看都只像是一个混迹于市井的风流雅痞而已,但谁又知他心中的家国天下,鸿鹄之志呢?此时越国正值破落之际,虽然一切都十分艰难,但乱世出英雄,对于文种来说,这便是他大展抱负的机会吧。   “君上,郑旦自愿入吴,为国效力。”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叫道。   是郑旦?!   众人皆纷纷回头,但见郑旦与众佳丽一般的打扮,尽显美艳脱俗。她是故意如此,好显示自己的美貌吧。   “如此甚佳。”越王点头,开玩笑,自动送上门的棋子,聪明如他,又岂会丢弃?   得到允许,郑旦转眼便看向我,眼神亮得刺目。   我隐隐开始头痛,她果然是冲着我去的吧。只是,她真是自作聪明呢,夷光在她心目中真的如此重要吗?重要得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为她报所谓的“仇”?   拜别众人,马车直奔江边。   大船扬帆待发,我随众人静静地立于大船甲板之上。早春的风拂得人困意连连,更何况天刚蒙蒙亮时,我便是被华眉拖出了被窝去梳装打扮,此时便不由得半眯着眼,倦意朦胧。   耳边忽然传来阵阵哭泣之声,我缓缓睁眼,这才看清岸边竟是站满了人。   或老或少,个个都红着眼,流着泪,争先恐后地挥手致别。   见到此情此景,我微微清醒了些,只是微微有些怅然,连郑旦在内,共十名女子赴吴,他日能够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人?   华眉玲珑她们皆是美眸盈泪,泣不成声,岸上该是有她们的父母亲人吧,自古以来,离别总是令人心酸的。   只是那人群中,有人来送我香宝么?有么?   “香宝!香宝!……”正想着,岸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微微一怔,抬头在人群中寻找那唤我“香宝”的女子,是莫离?她双眼微肿,满面泪痕,口中不停地大声疾呼。   “香宝?香宝是谁?”一旁的越女好奇道,“船上有叫香宝的人么?”   “呵,大概吧。”卫琴温和轻笑,伸手抚了抚越女的长发。   我心下微微一痛,是呵,即使她放声疾呼,也不会有人明白她是在喊谁了,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敢大声唤我“香宝”吧。   香宝,这个曾令我十分头痛的恶俗名字,如今就算我怎么觉得它可爱,它也不会再属于我了。   太阳缓缓升高,眼看即是涨潮之时,此时应是行船的大好时机,这艘满载着越人眼泪的船只即将驶向吴国了吧。   “收缆扬帆,准备起航!”史连冷声下令。   闻得此言,人群哭声正甚,甚至于送行的人群中竟有人跳下水面,紧紧握住了那缆绳,死死不愿松开。   一时之间,人群开始混乱起来。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些人此前该是均认为以国为重,才会送自己的女儿姐妹入吴的吧,既然已经如此,如今事到临头,又何为反而拖泥带水,又如此不舍呢?   范蠡站在缆绳旁边,单手按剑而立,迟迟没有收缆。   他在干什么?他心软吗?   呵呵,是啊,他是如此的重情重义,如此情景,他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就如……他夹在夷光香宝之间进退两难一般呢……   缓缓地,我走到他面前,仰头直直地看着他。   范蠡低头,眼神落在我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哀伤温和,他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故去的夷光么?只要他心中还有我的存在,那夷光的死便会像一道符咒一般,永远烙在他的心上,让他的心受到永无止境的折磨……是这样么?   我有些苦涩地扬唇,缓缓伸出双手放在他按剑的手上。   他的手,有些凉。   感觉到我手心的温度,他的手瑟缩了一下,仿佛被烫到一般。   没有再犹豫,我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拔出剑来。   在如火的霞光之中,剑身泛着微微的寒光,反射着我与范蠡的身影,在那如镜一般光亮的剑身之上,我与范蠡身影是那样的靠近,宛如……宛如那一日在范府门前,那黑衣少年与绝色少女相拥而立,当时,那副画面应当幸福得可以让周围的一切景物都黯然失色吧……   只是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再没有犹豫,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咬牙狠狠斩断了那缆绳。   一时之间,风顺水急,船身立刻顺利驶出了几十米远。   缓缓松开范蠡的手,我转身背船而立,如果此时能够开口,我定会告诉范蠡,凡事如此缆一般,当断则断。   他,明白么?   呵呵,其实我自己又何偿明白?   站在船头,我冷冷看着那些站在湍急的江水之中,满面泪光的人们,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夷光已死。终究,我还是代替她踏上了入吴之途,成为了那场历史上最著名的美人计的主角——西施。   江水略寒,我微微瑟缩了一下,便撇下众人,独自一人回船舱歇息,昨夜一夜无眠,早晨又被华眉扰醒,我该好好补眠一番呢,否则……我哪有力气去与那满身邪魅的家伙周旋?   夫差……唉……我几乎可以预见未来的悲惨日子了。    进宫   快到达吴国的时候,已是三月,端的是草长莺飞,春风拂面。   那一日,我正躲在舱中困意朦胧……   “停船靠岸!”船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虽然相隔甚远,但声音的主人的肺活量应该甚佳,连在舱内躲懒的我都忙从昏昏欲睡之中回过神来。   缓缓睁开困倦不已的双眼,却看到眼前竟然站在着一个人?   史连?   见我醒来,史连略略有些不自然地撇开头,竟有些鄙夷地丢下一句“白痴”。   我挑眉看他,这家伙!是存心想跟我抬杆?   “如你这般贪睡,越国若是指望你……”带着似完未完的话,史连双手抱剑,扬着头走了出去。   开玩笑,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让越国指望我,我可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哼,真是可笑……   我随意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些,哼,我可不认为自己有能耐驯服那个一脸狡诈的夫差,更何况……我敬而远之还来不及,又怎会惹祸上身?想起历史上夫差对西施的种种顺从之举,我不禁失笑,如今我顶着西施的身份,我可不认为那个夫差会对我千依百顺,事事顺从,再怎么看他都不像个是能听得进去“枕边风”的家伙,怜香惜玉?那也一定是假象,那个骄傲又自恋的家伙,呵呵……才怪!   一踏上甲板,我便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阳春三月,果真景色怡人呢!   转头看到范蠡,我不禁心情又略略有些压仰起来,呵呵,夷光一死,我被推入悬崖变成哑巴一事自然也是无人替我申冤了,可见“死”果然是夷光最狠的一招,只可惜,懒惰如我,是万万下了不决心用那一招的……那样绝决的一招,呵呵……所以注定我会输呢。   只是忽然感觉气氛不太对劲,我不由得左右看看,却见大家都面色不善的样子。   “大王政务繁忙,特命奴婢前来迎接各位。”一个清脆的声音。   开口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起来竟比我还要小一些,我终于明白为何君夫人的神色会是如此的难看了,想来也是,再怎样勾践也曾是一国之主,如今让个小姑娘来接待,岂不是故意惹人难堪?   “劳烦了。”半晌,勾践开口,声音依然温和。   我微微扬眉,果然是勾践,能忍人所不能忍。   没有再多言,踏入一早准备好的马车,那婢女便带着我们直接回吴宫……   望着眼前堪称雄伟的建筑,我不由得惊叹,果然是符合差那骄傲的性格呢,比起越府,是豪华张扬了许多。   正要举步上前,守宫门的士兵却突然拦住了我们。   那婢女忙上前解释,那守卫却是如铁塑一般,怎样都不肯放行。   “对不起,因为大王政务繁忙,所以暂时没有空闲的时间来见你们,”那婢女似乎是与守卫商量了一番,回过头来,道,“这样,众进贡的佳丽可随奴婢进宫,只是其余诸人……只怕得先暂住宫外……”   顺着那婢女的手,我看到了所谓的“宫外”,竟是连着宫门的一排低矮破落的小屋。   呵,原来如此。夫差已经开始拿着勾践泄愤了。   “这……”高贵如君夫人,何曾受到过如此羞辱,不禁气得微微发抖。   “好,劳烦姑娘安排。”勾践握住了夫人的手,温和地开口。   “嗯”,那婢女轻轻点头,随即看向我们,“诸位佳丽请随奴婢进宫。”   我微微一怔,仰头望着那森森的宫门。深宫呢,不管我如何挣扎努力,最后,我还是入了这宫门哪!   卫琴和越女早在下船的时候便不知跑去哪里了,也对,卫琴是夫差的剑客,自然不会遭到羞辱。   “走吧。”见我微微发愣,华眉拉了拉我的手。   我回过神来,没有再犹豫,没有再回头,便随众人踏入了那森森的宫墙……事到如今,犹豫又用何用?……   一转眼三天过去了,夫差一直都没有出现,真是庆幸啊,如此这般地过日子真是乐得清闲自在。   只不过对于一心想要美人计成功的勾践来说,这应该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斜倚着雕花木栏,我略带三分慵懒,看着栏外的花园中彩蝶翩然飞舞,果然是风景如画呢。   不期然地,远远传来一阵嬉闹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微微皱了皱眉,我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回避,却是为时已晚。   “这是何人?”一个宛如众星捧月般的女子紧紧地盯着我,目光不善。   果然,我就知道,这副祸水的容颜是绝对不会讨女人喜欢的。看她的模样,该是比较受宠的吧。我几乎无法想象,夫差会是如何宠一个女人的呢。呵呵。只不过,这夫差果然好色,勾践的后宫我是无缘见着,只是君夫人如此强悍,想来也不敢多纳……只是这夫差怎生如此有恃无恐?当真的是后宫佳丽三千?   再细细一想,如此也好,他便无暇顾及我,那纵然我要在这宫中红颜白发,孤独终老,也总算是上帝遂了我这米虫的心愿呢,呵……   “听说是哪个俘虏国送来的俘虏吧……”那女子身旁有人答言。   “嗯,是为讨大王喜欢吧。”她们的神色摆明了带着不屑。呵呵,如何不屑?又为何不屑呢?你们难道不是为了讨夫差喜欢而日日妆扮,夜夜等候?深宫的女子,一向如此……可怜……   “早听说这次进贡的女子中藏着个绝色佳人呢,如今一见,果然不假。”那众星捧月的主角口吻略带几分高傲。   “嗯,我也听说过,只不过……”有个女人掩口故作神秘地轻笑。   “只不过什么?”那主角也开始好奇了。   “雅姐姐……”那女人略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听说……那女人是个哑巴呢……”   “哦?”那被称为雅姐姐的主角有些惊讶。   “啊,竟是哑巴呢?!”她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女人的窃窃私语果然可怕呢。   “好奇怪,哑巴是不能讲话呢,还是干脆连声音都发不了?”那雅姐姐忽然满面疑惑地开口。   我暗暗叫糟,怎么我遇到的尽是些豺狼女子?   “简单啊,雅姐姐好奇的话,让她叫两声来听听嘛!”果然,有人答言,遂了那雅姐姐的“好奇心”。   叫两声?当我是狗?   “叫嘛!叫啊……叫两声来听听嘛……”见我只是看着她们不开口,她们开始不耐烦起来。   一群聒躁的女人!我心里不由得暗暗叫糟。   没有再理会她们,我转身便要离开。   “放肆!去哪儿?”一个略嫌丰满的女人拦住了我的去路,怒道。   我终于觉得开始不耐烦,抬眼冷冷看向那丰满的女人。   那女人似乎没料到我竟然还敢瞪她,居然微微倒退了一步。   “梓若,你被吓到了吗?”那“雅姐姐”适当地添油加醋。   “可恶,你要去哪儿?!”那女人立刻回过神来,又拦住了我。   “谁在欺负我的美人?”冷不丁地,一个声音传来。   我微微一愣,循声望去,呵,那个闲闲地倚着栏杆的家伙不正是最近“政务繁忙”的吴王么?   “大王,她欺负我,您可要为雅儿作主!”那“雅姐姐”见夫差突然出现,微微一愣,竟是立刻柔若无骨地低眉泣道。   哇,我简直叹为观止,又一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唉,最近果然是霉运当头,事事不顺哪,看来哪天我要自制一个十字架带着方便祈祷。   “美人,你可受了委屈?孤王为你作主啊。”正在我微微闭目叹息,准备挨“削”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近在咫尺,温柔得令我毛骨悚然,我微微一愣,再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身在他怀中……    见君   “美人,你可受了委屈?孤王为你作主啊。”耳畔近在咫尺的声音温柔得令我毛骨悚然,再看自己此时的姿势,我简单为自己汗颜,竟活脱脱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微微皱眉,忙抬了抬手,挣扎着想脱离他不算陌生的怀抱。   “别动,再动我就扔下你不管了。”他俯下头,将嘴唇贴近我的耳朵,状似亲昵,实则威胁地低声道。   我暗自咬牙,却不得不放弃挣扎,若是他此时丢下我不管,那眼前这群女人还不落井下石?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我还是懂的。   “你看雅姬的脸,好玩吗?”冷不丁地,他略带冰冷的冰唇又贴上了我的耳朵,轻笑着低声开口。   雅姬?我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是那个“雅姐姐”吧,轻轻自他怀中转过头看向雅姬,却见她一脸惊讶地怔在原地,满面掩不住的妒火,脸色乍红乍白的,十分的精彩。   我忍不住扬唇,心里觉得暗暗好笑,这夫差竟是拿自己的妃子消遣呢,忽然感觉肩膀又是一紧,那夫差竟是明目张胆地拥紧了我,这个时候也不好发作,我只能任他由着性子吃豆腐。只是我却仍是忍不住再次轻轻扭头看向雅姬,呵呵,她的脸色果然更精彩了呢。   “大王……”雅姬心有不甘,张口道。   “那个,你叫什么来着?”夫差指了指那个刚刚挡在我面前的丰满女人,有些不耐地问道。   “回大王,臣妾梓若。”梓若一脸的深受打击,也对,纵然自己的夫君是万人之上,纵然他有后宫佳丽三千,可是他竟然健忘到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她该伤心的。   呵,后宫女人的悲哀。   “为何欺负孤的美人?”微微扬唇,夫差笑得一脸温和,问得那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听他如此缓缓开口,我心里忽然微微涌起些异样的感觉,明明那雅姬已经先告了状,明明雅姬貌似他的宠妾,为何……他竟是直觉地选择相信我?相信那个因为不能开口,连为自己解释都不能的我?   为何……?   “禀大王,臣妾没有,只是……”梓若显然明白眼前的帝王是何等的喜怒无常,已经开始吓得瑟瑟发抖,却仍是不忘为自己辩解。   “只是什么?”夫差仍是一脸笑意。   “臣妾只是好奇……好奇她为何不能开口……”梓若闭了闭眼,终于一口气说道。   “只有你一个人好奇?”夫差轻轻地开口,嗓音温柔极了,仿佛在说情话一般,极尽诱导之能事!   梓若微微睁开眼,似乎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地看向雅姬,却被雅姬一瞪,立刻清醒了起来,忙跪倒在地,“只有臣妾一人,只是臣妾一人好奇……”她连连扣首,急急地道,却不知道如此更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   “勇于承认……是好事呢。”夫差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孤王就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呃?我微微抬头,什么意思?   “她的确是个哑巴。”夫差说着,左手轻抚我垂在背后的青丝,“但……”话锋一转,“她是孤王的女人。”   听他宛如誓言一般的话语,我不禁微微一怔,这个家伙,又想干什么?   “梓若,既然你刚刚吓到了孤王的美人,那就罚你以身为奴,照顾美人一年,以作补偿。”夫差轻轻开口,云淡风清,却已改变了一个女子的命运。一旁的梓若已是面如土色,她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今日竟会遭逢此祸吧。   “如何?不愿意么?”夫差挑眉,“孤王不会勉强你的。”   闻言,榇若慌忙点头如捣蒜一般,“是是是,梓若愿意。”   唉,看来这个家伙的暴戾之名也非空穴来风啊。   “大王!”雅姬似是不甘地急急道。   “怎么?”夫差一脸认真地看向雅姬,“爱姬还有何事?”   “雅儿告退。”硬生生地克制住要冲口而出的话,雅姬低眉咬唇,行礼,转身拂袖离开。   看着雅姬的背影,我不禁微微有些好奇,她到底是何许人物?看她虽不敢与夫差正面顶嘴,但其骄纵之态却与那梓若大大不同,那份骄纵也绝非像是夫差宠出来的。   脸颊忽然感觉一阵濡湿,我微微一愣,忙回过神来,却见夫差竟然在轻舔我的脸颊,此惊吓非同小可,我忙狠狠一把推开了他。   “啊呀呀,过河就拆桥啊……这可不是好习惯哦……”夫差一个不察,被我推得往后退了一步,扬唇轻笑道。   我微微瞪他一眼,这个家伙,总之是逮着一切机会吃我豆腐就对了。   “梓若,你说是不是?”夫差忽然道。   我微微一愣,这才发现梓若还跪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是是……是”梓若也不敢抬头,大概连那家伙在问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只是点头忙不迭地连连称是,反正是顺着他的话就对了。   我这才想起,夫差竟是把她赐给我做了侍女,唉,我不禁抬头抚额,那个家伙真的是嫌我不够烦吗?一抬头,却见他正看着我轻笑,唉,他一定是故意的。   “嗯,你先下去吧,顺便收拾一下准备去西宫醉月阁。”吴差挥手遣了梓若下去。   醉月阁便是我的居室,果真要让梓若来侍候我吗?   唉,我忍不住要掩面长叹。   梓若领命忙匆匆退了下去,这下真的只剩下我和夫差两个人了。   “连越女也无法医好你的哑疾?”夫差身形一动,等我再度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又站在了我的面前,左手食指指腹还嚣张地轻抚我的唇,“嗯,这样安安静静的也不错……”说着,他竟又得寸进尺地将嘴唇贴上我的右耳,“不过……孤王更怀念你伶牙俐齿的模样呢……”   耳边一阵骚痒,我微微皱眉想要故技重施地推开他,刚要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都已经被他牢牢握在掌中。   这家伙,是我是克星吗?我忍不住恨恨地磨牙。   “美人啊,你怎么感激我为你解围……还替你报仇呢?”夫差说着,又得寸进尺地伸舌轻舔了我的耳垂。   我轻颤了一下,这个家伙,该不是想……   “以身相许……如何?”似是带着魅惑一般,他低低地在我耳边低喃。   我猛地一愣,惨了,一直想着怎么偷懒打混,怎么竟忘了这个……我是越王送给他的女人,他自然有权力……   呜,难道说我守了二十一年的童贞竟要在这个异时空,在另一个躯体上失去?   而且那个家伙竟是历史上以荒淫自大著称的吴王夫差?!   脑海里冷不丁地想起被车轮辗过之前所看到的戏码,以及……在留君醉看到的紫菲接客的香艳场面……   呃……   “如何?”那个魅惑的声音又如苍蝇般在耳边嗡嗡想起。   我微微咬牙,这个家伙,仗着自己顶着一张漂亮的脸就到处行诱惑之事吗?   “大王,卫琴有事禀告。”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是卫琴!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看向卫琴,忍不住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也不管他是否能看懂。   卫琴抱拳低头,令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何事?”夫差转身看向卫琴,改成侧手轻拥我的腰,道。   “范蠡要求见大王。”卫琴仍是低着头。   “哦?”夫差转头饶有兴趣地看了我半晌,“好,带他去大殿。”他忽然开口,随即又低头看向我,“失望吗?”他扬唇轻笑,松开了一直拥着我的手,转身随卫琴去大殿。   失望?我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狠狠磨牙,这个自恋成僻的家伙!   走在夫差身后的卫琴忽然悄悄转头,回头望我,轻轻弯唇微笑,学着我的样子比了个不太正宗的“OK”。   呵呵,我忍不住微微扬唇,这个孩子,他大概连这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只是纯粹当作了我们之间的暗号吧。   目送他们离开,我也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醉月阁,范蠡要见夫差么?大概又是为什么军国大事吧,也是,入吴三天夫差都没有露面,他们应该要找个理由见到夫差的。   就如那一日在吴军大营一样,夫差求才若渴,肯定是希望范蠡能够归顺于他,就如他指明要范蠡的未婚妻入吴为妃一样,不应该只是为了羞辱范蠡,而是想逼着范蠡收为己用吧……如此一想,我忍不住扬了扬唇,有些自嘲地轻笑,目前暂有一件事是可以放心的了,看刚刚夫差听到范蠡要求见他,他便立刻答应的模样,我暂时是不会有失身之虞了,刚刚,他只是在逗着我玩吧,呵呵……   一斗伍封   人生真是无常哪,在丧生车轮之前,我该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成为夫差的后宫,而且还是以四大美人中西施的身份。   呵呵。   春城无处不飞花,静坐在窗前的小榻上,我抬头望着窗外那一棵不知名的树,飞扬着不知名的花,不时打个哈欠,真是惬意,如果……唉,能够忽视身后那一道哀怨嫉妒的目光……   梓若此时正站在我身后,做为一个侍女,她该是如此,可是上帝,我真是无福消受她的侍候啊!   “西施!”是华眉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她正推门进来。   “听说你见到吴王了?”华眉笑着凑上前来。   我不自然地咧了咧嘴,这个后宫,还真是没有秘密呢。   “她就是吴王送给你的侍女?”扭头看到梓若,华眉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到梓若的脸黑了一半,我忍着笑微微点头。   “都没有茶么?”华眉立刻不客气地使唤。   梓若恨恨咬了咬牙,转身去倒茶水。我估计此时华眉在她心中应该已是被骂了千遍也不止了。   “西施果然比较受宠呢。”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微微看向门口,却是郑旦。   她正冷笑着看我,说到西施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只不过一个侍女而已,你不也有吗?”华眉不以为然地接过梓若递来茶水,道。   梓若的脸又黑了一半。   呵呵。   “那可不是一般的侍女,听说是不小心得罪了西施的妃子呢。”郑旦缓缓走进屋来,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道。   我微微扬眉,不用去看梓若,此时她应该已经快被刺激到哭了。   “真的?”华眉一脸的惊讶,随即笑了起来,“不愧是西施啊。”   我哭笑不得,这算是夸奖吗?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两个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地家伙,我忙不迭地溜出了醉月阁,想寻个清闲的去处。   “雅儿!雅儿!”刚经过花园走廊,忽然听到一个有些压仰的喊声。   略有些好奇地抬头,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站在原地,表情略显哀伤,而那个匆匆离开的女子竟是……雅姬?!   “谁?!”那男子警觉性极高,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看他惊慌的神情,莫不是与那雅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时如果我转身便逃,他若一剑挥来,我岂不一命呜呼?   想了想,我缓缓从廊柱背后走了出来。   初见我,那男子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举剑指向我,“你看到了什么?”   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的剑锋,我微微一凛,他莫不是要杀人灭口?这样想着,我立刻泪盈于眶,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拼命摇头,泪水纷纷滑落,张着嘴巴,却什么都讲不出来……呵,没想到当哑巴也有好处呢……就像现在这样……   见我如此,他倒是微微一愣,“你是哑巴?”   我忙拼命点头,对啊对啊,我是哑巴,所以不用担心我会把你的秘密公告天下!   “别哭了。”似是被我的汹涌的泪水吓到,他收剑回鞘,抽出腰间的锦帕递给我。“擦擦吧”,说着,他转身便离开了。   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我抬袖拭去脸上的泪痕,低头望向手中的锦帕,锦帕的右上角,隐隐绣着一个小小的字,看那字型,莫不是“雅”?   呵……看来这后宫之中,到处都是秘密呢。   如此一想,我倒也没有心思再到处闲逛了,转身准备回醉月阁,毕竟醉月阁虽然不得清静,但毕竟是安全的,再这么闲逛下去,别再被我撞着什么见不得的秘密,被人杀了灭口,那便是太冤枉了。   经过花园的时候,忽然听到水池边传来“咚”地一声响,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咚!”又是一声响。   虽然理智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但我却还是忍不住上前去看个究竟。   “咚!”一枚小石子被掷进水池里,溅起点点水花,泛开淡淡的涟漪。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曲着腿坐在水池边上,光着小脚丫在池里戏水一般,不时还将岸边的小石子掷进水中。   忍不住缓缓走近他,哦?眉清目秀,呵呵,长大后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帅哥……   只是……他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的模样?   “你是谁?”他仿佛发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过头来,问。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声音一板一眼,十足一个小老头。   见他刚刚一直在丢石子,我微微一笑,弯下腰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扬起左手,斜斜地掷出,那石子在水面上连着打了三个水漂,才缓缓沉入池底。   打水漂我不是很在行,只是曾见过电视里有过,只是此刻拿来哄小孩倒是绰绰有余。   那小男孩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我,一脸的惊讶。   我弯起唇看着他。   “教我。”小男孩有些别扭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抬头看着我,有些生硬地道,竟是以命令的口吻。   我微微一愣,如此霸道,呵呵。   捡起石子放入他小小的掌手,握着他的手,微扬,轻掷,那石子竟然在水面连着蹦了五下。   “呵呵……”小男孩看着自己的杰作,居然有些傻傻地笑了起来。   我忍不住弯唇,到底是个孩子呢。   见我看他,他忙又收敛了微笑,一本正经地站好身子。   哈,有趣的孩子。    潜规则   “你是哑巴吗?”见我一直不开口,小男孩略略有些气恼起来。   我轻笑,点头。   见我点头,小男孩反而微微一愣,表情似是微微有点不自在,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呵呵,霸道又别扭的小孩,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实在抑制不了排山倒海的困意,我便也没有心思哄小孩了,转身继续回醉月阁。   一路上总感觉有人跟着,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了,偏那小家伙还鬼鬼祟祟跟踪得津津有味,我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你去哪儿了?”刚进门,便遇上了满脸不善的梓若,唉,自从进了这醉月阁,我还真没见过她“善”是什么样子……   反正我是哑巴的事实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当然也就用不着费力去解释什么。   “随随便便就到处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负不起那个责任……”梓若一副晚娘脸孔,拐着弯骂,“谁在外面?!”一转身,梓若便眼尖地发现门外角落里站着一个人,立刻大声嚷嚷了起来。   闻言,那个小小的身影微微僵了一下。   我暗叹,梓若不敢对着我发飙,该不是要拿这孩子出气吧。   “还不出来!”梓若上前一步,叫道。   那小小的身影动了一下,从墙角走了出来。   看清楚了那孩子的模样后,梓若忽然愣住了,脸色乍青乍白起来。   “叫我么?”声音微冷,小男孩缓缓开口,竟是架势十足,眉目间满是不可掩饰的贵气。   梓若愣在原地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哦?见情势逆转,我微微扬眉,连困意也顿时消退不少,后退一步,寻了张椅子坐下,随手端起桌上有些微凉的茶水,轻轻啜饮一口,悠闲地看起戏来。   “你这欺主的恶奴,还不滚?”薄唇微张,小男孩冷冷开口,眉目间尽是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漠然。   闻言,梓若慌忙退了下去。   看着他冷漠的神情,我脑中竟出现了另一张邪魅的脸庞,出现在后宫里的孩子,梓若对他又是如此的畏惧,再看他那眉眼,虽然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与那家伙的喜怒无常相去甚远,但眉目之间,真是像极了那个家伙!如此说来,他莫不是夫差的儿子?   转过头,小男孩看向我。   我微微一愣,想起自己如此悠闲的模样,忙咧了咧嘴,放下手中的茶杯,虽然我刚刚没有帮忙,只不过看在我是个哑巴的份上,他应该会原谅我吧,呵呵……   “没有出息。”他看着我,冷斥。   我微微一愣,啊?就算没有帮他,他也不用如此记恨吧……   “你是夫差的女人吧。”冷不丁地,他又冒出一句。   闻言,我口中未咽下的茶水差点没有喷出来,这小家伙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呃,怎么说……算是吧。见他一脸固执地盯着我,我只得点头。   “那你也算个主子,就该拿出主子的样子来!”那小男孩气愤地道,十分激动的模样。   我微微一愣,这孩子……他怎么……   “明明就已经是个哑巴了,还一脸的懦弱,别人不欺侮你才怪!”   呃?呵呵,我看起来真的一脸懦弱吗?难怪处处都有人找茬呢。   “这里是后宫,是后宫!你这副德性被人欺负死了也没人可怜你!……”他涨红了脸,激动得有些怪异。   我微微有些诧异,后宫的潜规则,竟被这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孩子说了个透彻,只是,这个时代,如此早熟的孩子,幸耶?悲耶?   “笨蛋!笨蛋!……”小男孩越来越气愤,小小的脸儿涨得通红。   见他说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模样,我心下一痛,亦不能开口安慰,只得弯下身将孩子抱入怀中。   此时我心里已经微微有了个底,如果只是看到刚刚梓若对我出言不逊,他也不至于如此激动才是啊,这个孩子……该是经历了什么本不该是这个年龄应该经历的事情吧?   被我拥入怀中,那小男孩立刻停了口,小小的身子僵得直直的,半晌,才有些温顺地靠着我,渐渐平静下来。   “娘……”低低地,似是带着鼻音,他从我怀中闷闷地开口。   我微微松开手,却发现他紧紧抱着我,丝毫没有想要松开的样子。   “娘……我会保护你,没有人可以欺侮你,再也没有人可以欺侮你……”靠在我怀中,他低低地说着,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我只得任他靠在我怀里一口一个娘,继续发表要保护我的宣言。   可是明明滑稽得很,但我却笑不出来,大概……是因为这个孩子身上浓烈的孤独味道,还有他口中的娘,原本应该指的是另一个女子吧,她,不在了么?   后宫的潜规则,这个孩子寥寥数语,便点了个透彻,只是这个孩子不会明白,我志不在争宠,亦不需要分得夫差那一丝丝少得可怜的宠幸,我只是过我的平淡生活,对于那“美人计”,我更是一点意愿都没有呢……   怀里的声音渐渐小了直去,直至消失,一直紧紧揪着我衣角的小手也松了开来,我微微低头,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有些吃力地抱起他,带他回到卧房,放在榻上,他双眼紧闭,竟是睡得十分的香甜,间或还咂咂嘴,小孩天性展露无疑,我忍不住微微轻笑,再怎么想扮大人,终究,他也只是个孩子啊。   缓缓站起身,一回头,却看到卫琴正靠在门边冲我微笑,我也忍不住微微扬唇,这个后宫,他倒是来去无踪,如入无人之境啊。   轻轻抬手,指了指正熟睡的小男孩,我走出了卧房,带上房门,见他睡得如此香甜,我也不忍将他吵醒。   回到外室坐在椅子上,我看着卫琴,他笑得一脸神秘,忽然伸出右拳递到我面前。   我微微一愣,望着他握成拳的右手,不知里面是什么名堂。   缓缓摊开手掌,在他掌心,是一枚圆滑的蛋,不是鸟蛋,是野鸡蛋。   “我捉了野鸡,养着,果然可以生蛋呢,你没有骗我。”他眯着双眼,笑得一脸自得,仿佛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看着眼前笑得一脸自得的卫琴,我不由得记起那一日在小屋前,他兴高采烈地掏回的鸟蛋,那破碎的画面……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那段在小屋的日子……他忘不了吗?可是……我们回不去了,他,该知道的……    后宫   看着他掌中的鸡蛋,我略略有些苦涩地微笑,对着个鸡蛋也能笑得如此苦涩的,大概我是古今第一人了。我抬头看他,仍不住抬手想拍拍他的头,看他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手伸了一半,才发现卫琴长高了。   若是以前,卫琴定会跳起来红着脸反驳,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眯着眼仿佛好脾气一般仍是笑,甚至于微微低下头。   我的手微微僵了一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   他眯着双眼,笑得一脸温和。   我忍不住在心底轻叹,那个总是一身孤寂的孩子,那个可以为了我以命相搏的孩子,他总能触碰到我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过一件事情,我希望,他不再孤寂……我希望,他能够认识到他的性命并不低贱……   我希望,他能够幸福。   但我知道,我所能带给他的,只能是无穷的灾难和不幸。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的感觉,但我亦非草木,岂能毫无感觉?以前的他害羞固执,自然不会说爱我,现在的他,却已经失去了说爱我的条件……   爱上我,便是他最大的灾难……   越女,是能给他幸福的人么?如果是,该有多好。   “嗯?想说什么?”卫琴看着我,微笑。   看着那样的微笑,我突然间很不舒服,为何明明是在微笑,为何明明一脸的温和,我却仿佛能够听到他身体的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孤寂地哭泣?   我想说什么?呵呵,我什么都无法说呢,就算现在我能够开口,我又如何能对卫琴开这个口?   “娘……娘啊……”卧室里忽然传出一阵轻微的叫声。   我微微一愣,忙转身冲向房间。   卧室的榻上,被褥已经掉在地上,那小男孩双目紧闭,口中不停地叫着娘。   他在做恶梦吗?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娘……”他双目紧闭,眼睫上沾满上泪珠,口中嚷嚷着,越来越大声。   没有迟疑,我忙上前抱起他,将他摇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我,许久许久,才回过神来,低头埋在我怀中,不肯出声。   有人……要杀这个孩子吗?   我微愕,随即释然,后宫之斗,到最后便是王位之争,如今夫差为王,当然便是争储。   “娘……对不起。”低低地,小男孩忽然开口。   我拥紧了他。   “大王到。”门外,突然有人高喊。   我微微一愣,是夫差?如此这般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踏进我醉月阁,这还是第一次呢。   怀中小小的身子微微一僵,便推开了我。   我看他低着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去吧。”忽然,他抬头看向我,“去讨他的欢心,没什么可怕的,既然喜欢他,就要让他知道啊!”   耶?我有些瞠目结舌,这人小鬼大的小家伙,在说些什么嘛!   “快点出去啊!”他微微不耐烦起来,站起身便推开了我。   有些无奈地顺着他的意站起身走到门口,忍不住再回头看他,他正站在原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见我回头,他又冲着我摆了摆手。   我失笑,只得顺着他的意走出门去迎接夫差。一踏出卧房,便见夫差天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单头支着下颌,看着我从卧房走出。   卫琴早已经离开,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被夫差逮个正着,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早在留君醉的时候我便已经领教了。   “美人在午憩?”夫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   我微微点头,算是回答。   “呀,美人哑疾真令孤王心疼。”上前一步,他微微蹙眉,唱作俱佳地道。   我看他如唱戏一般夸张的神情,不由得在心中暗叹。   拿眼偷觑站在夫差身后的两名女侍,虽然她们看起来似乎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侍女,但她们眼中仍是掩不住的惊讶,她们在惊讶什么?惊讶她们的大王竟会对一个女子如此费心?我暗暗头疼,在她们眼中,我定是受尽荣宠吧。唉,如此一来,我势必会成为这后宫中的众矢之的了。   发觉到夫差眼中明显的笑意,我皱眉,他该不是故意的吧。先是把梓若赐给我当侍女,现在又……唉……   想必明日,西施独宠的消息便会传遍后宫了……只是如此一想,我便觉头大。   该不是和范蠡谈崩了,便来找我撒气?   “孤王明日出宫狩猎,不知美人可愿随同?”正想着呢,头一抬,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庞便又已在我耳边厮磨了。   微微后退一步,我咬牙含笑点头。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光明正大地来醉月阁,故意光明正大地告诉我明日狩猎,他是王,他的旨意我若当众违抗岂非自寻死路?   “那美人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说着,他站起身,“孤王尚有要事,明日再见。”亲昵地吻了吻我的眉角,他转身离开醉月阁。   我只得咬牙低头行礼,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醉月阁门口,我才挫败地挎下肩,唉,明天……   “娘。”身后传来的一个小小的声音。   我忙努力弯起唇角微笑转身,情绪再怎么糟糕也不能影响到孩子,毕竟人家还一口一个娘地叫我呢。   “娘,你会骑马吗?会吧?”他看着我,满脸希翼。   我点头,骑马当然会,只是嫌累嘛!   “啊,太好了,你会骑马呢。”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了下去,“不像那个她,只会哭……”他低喃着。   她?哪个她?他的娘么?   我蹲下身,轻轻捧起他的脸儿,看着他,他怎么了?   “明天,明天要好好骑马。”他看着我,忽然开口,满脸的认真。   我微微一愣,唉,不骑行么?   拂去他额前细碎的发丝,我微微点头,轻笑。    狩猎   四周一片迷蒙,这是哪儿?   “姐姐。”有人喊我?姐姐?是卫琴吗?   我回头,一身红衣的卫琴站在那一片迷雾之中,让我看不清他的存在。   “姐姐……”他远远地站着,轻唤。声音很轻很轻,但我却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清楚得连我的心都被震得微微发疼。   雾气似乎越来越大,扑天盖地地涌来,卫琴的身影渐渐被雾气覆盖,我想上前,却发现自己寸步难行。站在原地,看着卫琴在漫天迷雾中笑得一脸温和,我忍不住微微抱紧双臂,遍体发寒。   忽然,我感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是谁?是谁?   “美人……”感觉到背后有人在轻舔我的耳垂,我微微一颤,那样温暖的怀抱……该不会是……呃……应该不会是他吧……   “美人……以身相许如何?” 那个声音又阴魂不散一般地响起,彻底打散我的幻想。   话未说完,一直禄山之爪便向我肩上袭来……   我一怔,感觉肩上微凉,该不是……   缓缓回头,便见他放大的脸庞向我压来,薄唇轻扬……   我一惊,猛地睁开双眼。   “起来!快起来!”一睁开双眼,便见那小男孩正站在我榻前,手中捧着被褥,横眉怒目的。   我感觉身上有些凉凉的,才发现自己的被褥全被那小家伙捧在怀里。   刚刚那个……是梦啊!   我微微低头,真是汗颜,居然做那种梦……算是春梦吗?   “还不起来,什么时辰了!雅姬她们都已经在宫门口了!”小男孩仿佛是受不了我如此迟钝,大声嚷嚷。   我抬头看着他涨红了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忍不伸手捏了捏他那明明很可爱却偏偏装成熟的脸蛋。   “快点起来。”见我如此,他有些别扭地甩开头,不太自然地咕哝。   我扬唇,无声地轻笑,起床披上外袍。   梓若不知何时已经进来,手中托着水盆和漱洗用具,垂首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模样,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快点帮着更衣梳头啊!”小男孩回头不满地大声道,“嗯……要穿窄袖的,方便骑马,发饰也要简单一点,以免碍事……嗯,就这样!快点啊!”可爱地皱眉想了想,他又道。   “是。”梓若忙不迭地答应了,上前来帮着我梳妆。   见我开始更衣,他负着双手背过身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忍不住扬唇,与他那不良老爸比起来,他可是个小古董呢。   在小家伙再三的催促下,我终于及时赶到了宫门口。   “美人姗姗来迟啊。”一身明黄色的长袍在朝阳的照射下亮眼至极,长发高束,依然未盘成髻,长长的发丝在风中张狂飞扬我低头请安,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身打扮,他果真是要去打猎吗?还是去比美?   忍不住抬眼偷觑他,却被他含笑逮了个正着,不知为何心虚,我立刻低下了头,脑海中却忍不住想起梦中的景像,唉,如果那个梦被这家伙知道了,肯定会被他笑死!   “西施好大的架子呢,居然让大王等着。”冷不丁地,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不用抬头,我便知是那雅姬。   缓缓抬头看向她,她亦是锦衣长袍,仍是一副宫廷打扮,再看向她身后的几名女子,华眉、郑旦都在,在入吴的女子中,撇开香宝不说,便是华眉郑旦的姿色最为出色,看来夫差眼光不差嘛。   只是大家都是一副宫廷装束,再看我自己依了那小家伙所言,穿的这一身淡蓝色窄袖劲装,倒是显得突兀了。   “美人如此打扮,真是令孤王刮目相看呢。”夫差的声音又不高不低地扬起,“喜欢什么马,美人尽管自己挑选。”他指了指一旁几句牵着马的侍童道。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虽然本人对马对无研究,但眼前几匹皆是毛色光亮,体格健壮,与以前在武侠剧见里那种经过境头修饰的全完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尤其当中一匹,四蹄踏雪,连颈部也是一圈白色,如项圈一般,甚是漂亮,而且我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它。   我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抚了抚他的耳朵,看着它轻微地甩了甩头,耳朵微微跳动。   呵,连性子都那么可爱,真是爱乌及乌了,我伸手从侍马的小童手中拉过缰绳,牵着它走出了出来。   “呃……”那侍马小童面色微微有些为难。   我回头,看到夫差微微点头。   那小童才彻底放开那缰绳,任由我牵着。   “美人真是好眼光呢。”夫差轻笑着开口。   我抬头狐疑地看向他,我挑了什么奇怪的马吗?   “此马是大王的战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回头,是他?!我这才注意到一个夫差身后左侧的护卫,竟是那一日在花园遇到与雅姬纠缠的男子!他眼中有着深深地警告意味。   惊讶过后,我忍不住扬唇,看他眼底深处略带惊慌的神情,想来他刚刚第一眼看到我时,他定是吓了一跳吧,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杀了我呢?他该是没有想到我便是那个后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西施吧。   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我回头看向那马,呵,夫差的战马,看来我的眼光真是不可思议地好呢。那一日在夫椒山脚下与夫差共遇强盗时,他所骑的便是这匹马吧,难怪如此熟悉呢。   回首望了望夫差座下的马,他为何不用这战马呢?   “之前吴越之战,十分劳累了它,原想让它歇歇……”夫差道。   我微微扬眉,他不舍得?扬唇,我翻身上马,那马只是微微扫了下尾巴,竟是纹丝未动。   “啊,看来孤王的马也是比较喜欢美人呢。”夫差轻笑,一语双关。   “大王。”是勾践的声音?   我回头,果然,一身粗布衣服的勾践正跪倒在夫差马后。   他身侧,是史连和范蠡,皆是双双跪倒。   我心下了然,君已跪,臣又如何能不跪?纵然骄傲如史连范蠡者,此时也不得不对着吴王曲膝吧。   “嗯?越王有何事?”夫差扬眉,笑道。   “臣听闻大王要外出狩猎,因臣一直感念大王对臣下的大恩,故日夜思报,恳请大王准许臣下为大王牵马,以示报答……”勾践长长一拜,道。   “越王真是有心,如此劳烦了。”夫差俯视着此时一身狼狈的勾践,薄唇轻启,道。   我看夫差虽是扬着唇,但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是呵,为父报仇之事,在他那一脸邪魅的笑容之下,想必是一刻也未曾释怀吧。    二斗伍封   我骑在马上,看着勾践低垂着头,匍匐在夫差的马下。   范蠡与史连皆是单膝着地,随着他们的君上一起跪着。   “伍封,准备出发。”夫差对着身后的男子缓缓开口。   伍封?伍子胥的儿子吗伍封吗?我饶有兴趣地看向那个一直戒备地盯着我的家伙,没有想到那个与雅姬纠缠不清的家伙竟是伍子胥的儿子呢。   “是。”伍封这才收回一直放在我身上的视线,应道。   勾践恭谨地站起身,替夫差牵着马缰。   夫差扬唇,猛地一挥马鞭,马儿立刻扬起四蹄,箭一般冲了出去,勾践仿佛一个不稳,猛地向前扑倒,狠狠摔在地上,满脸的尘土。   史连微微皱眉,上前想要扶起他,却被勾践不着痕迹地推开了。   有些狼狈地自己缓缓站起身,脸上沾了灰尘,左颊上也被划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有颗颗细小的血珠渗出。   伍封回头望了一眼满身狼狈的越王,“你们随后跟上吧。”语罢,便扬鞭追夫差而去。   “西施,走吧。”见我还停在原地,华眉上前提醒道。   我回头望着她微微一笑,点头,抬手轻轻一鞭凌空挥下,却没有忍心落在马背上,那马儿听到鞭子凌空的声音,便扬开四啼向前飞奔。   呵,夫差的战马,果然是非同凡响呢。   虽然落后很多,但不一会儿,我便已追上了夫差的队伍。   众人的马匹比之我座下的战马,果然逊色许多。   “美人骑术甚佳,可与孤王比肩了呢。”夫差侧头看我,宽袖长袍、高束的发丝皆在风中飞扬,意气纷发,张狂而耀眼。   我微微扬唇,享受凉风极速掠过的感觉。   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密林。   伍封挥手示意大家停下。   “在此安下营帐,稍作休憩,午膳过后再入林狩猎!”伍封扬声道,随即率先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请大王下马。”   一旁随后赶来的勾践忙翻身下马,双膝跪倒,匍匐于夫差马前,“请大王下马。”   “有劳越王。”夫差微微扬眉,抬脚便踏在勾践的背上。   那一脚显然不踩得不轻,我看到勾践额际有汗珠滑落,没入土中。   踏着越王的背脊下马,夫差竟大摇大摆地扬袖走到我的马前,“美人,孤王扶你下马?”他笑得一脸春风拂面,抬起双臂,似是等着我扑入他的怀中。   忽然感觉到背后几道怨愤的目光,我的嘴角忍不住隐隐开始抽搐,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一个人的话,我想我现在应该死了不下十次了,这个家伙,他非得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   忽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我微微侧头,是范蠡?他的眼中满是隐忍的痛苦,苦得连我的心都微微酸涩起来,呵,怎么了?是你亲手将我送上越王的棋盘,成为一枚棋子;是你亲手指鹿为马,让我以西施之名走到吴王身边……而如今,我不过是一枚棋子,是你美人计的女主角,我得够得宠于夫差,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为何痛苦?又为何隐忍?   大家都在看着,我又岂能当众逆了吴王的意?   没有再多想,我轻轻转身抬脚,被夫差拥了个满怀。   午膳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干粮,草草用过之后,大家便开始准备下午的狩猎。   “美人,午膳难以下咽么?”夫差不知什么时候又已走到我身后,将我拥入怀中。   我微微侧头,没有推开他,似乎不知不觉之中,竟渐渐习惯了他动辄喜欢拥我入怀的举动,也渐渐习惯于他并不十分温暖的怀抱。   可是对于夫差而言,我又算什么?在他眼中,我应该是可以将范蠡收入麾下最好的利器吧,毕竟……呵呵,我是西施,是范蠡的未婚妻呢,否则他又如何会如此大费周张、堂而皇之地对我百般宠爱?   “午膳是粗糙了点,孤王下午一定替美人打只鹿来……”将脸颊凑在我耳边轻轻地厮磨着,他缓缓开口。   我忍不住扬唇,如此温柔体贴,真是很难不心动呢。真是个可怕的家伙,一不小心就会把心陷进去了吧,我可得小心点,此时已经七零八落的心可是再也经不起催残了,那样刻骨铭心的痛苦,或是再经历一次,我怕自己会步夷光的后尘,呵呵……懒惰如我,该不会再笨一次了。   狩猎很快便已经开始了,伍封和一众吴国年轻的武将均已全副武装,准备妥当。   “范将军,史将军,二位可愿同往?”夫差骑在马上,邀道。   “在下乃一介降臣,不敢与大王同往。”范蠡微微低头,道。   史连亦低头如此。   夫差狭目微眯,从勾践手中接过弓箭,转头冲着我微微扬唇笑道,“美人,等着孤王给你射头鹿来。”   语毕,夫差便率先策马入林,众人亦纷纷飞马驰向密林。   目送夫差入林,余下众人纷纷各自坐下休憩整顿,盛水捡柴,准备晚上烤肉这用。   密林之畔,便是一条小溪,溪流之水,清可见底,撇开众人,我独自一人去向溪边。   四处鸟语花香,我微微闭目仰头,仿佛小时候春游一般,真是惬意呢。   忽觉背后一冷,我慌忙回头,却见伍封一脸杀意,手中的剑泛着寒光直指我胸口。   他不是进了密林吗?我微微一愣,随即了然,他是来杀我灭口的吧,四处空旷无人,更何况此时的我,根本连开口呼救都不能。   “想不到你竟是西施。”他看着我,冷冷开口。   我直直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坦然,事到如今,我只有赌,赌他良心未泯,赌他手下留情。   历史上伍子胥的儿子也算得是个忠臣良将,亦并非草菅人命之徒。而如今我撞到了他与雅姬之事,他会为了保全雅姬而杀了我这本该无辜的人么?   他看着我,我亦看着他,僵持着,他手中的剑并未刺下,可我也无法逃脱。   身后便是溪水,虽是溪水,但却也淹得死人,我微微后退一步,估算着一脚踩空,直直地坠向溪水之中……   手臂忽然一紧,伍封伸手拉住了我,大概用力过猛,我一下被拉入了他的怀中,撞在他的胸膛上,连鼻子都撞得微微发麻。   微微扬唇,他果然出手救我,刚刚那一脚踩空,他若不肯出手相救,我势必会掉入溪流之中,但以我的水性,除了费点体力再悄悄游上岸外,基本上没有生命危险,若他出手救,那我便可省了游泳那耗费体力的事情,继续保留我懒人的优雅。呵呵,无论他是否出手相救,我都可逃出生天,此法便是我此时唯一的求生之法。   想不到他果然出手相救,呵呵,是个好人呢,终究,他还是下不了手杀我吧。   缓缓将我推开,伍封收剑回鞘,不发一语地想要离开,一转身,他忽然僵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微微一愣,是雅姬? 密林探险   “雅姬?”伍封眼睛微微一亮,轻声开口。   雅姬站在原地,望着我,神情怪异得紧,说不清那是欢喜还是悲哀。   听到伍封那一声轻唤,雅姬微微一愣,脸上的复杂尽数化为唇边的一丝冷笑,随即便转身拂袖离开。   伍封眼神慌乱起来,再也顾不上我,忙上前一步,便去追雅姬。只剩下留在原地的我,我缓缓扬唇轻笑,危机解除,我自是顾不得伍封如何磨破了嘴皮去向雅姬解释刚刚的误会。只是雅姬刚刚那似悲似喜的神情究竟又是何用意呢?   在这个时代,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啊。   靠着树干半躺着悠闲地享受这午后的春光,我几乎沉沉坠入了梦乡之中。   直到太阳渐渐西沉,茂盛的树枝挡去了夕阳的余辉,我才微微睁开眼,长长地伸了个不太雅观的懒腰,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身子,扶着树干站起身来,缓缓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夫差那个家伙应该已经回来了吧,说不定真打了头鹿来耀武扬威呢,我忍不住扬唇,几乎可以想像到他嚣张的模样了。   呵呵。   “西施,你去哪儿了?”一回到营地,华眉便迎了上来,有些急躁地道。   我微微一愣,感觉到营帐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太寻常。   “西施,你一下午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大家很着急!”华眉似是有些生气。   我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肩,算是感激加安抚,大家都担心?呵呵,我看只有她自己在担心吧,这里希望我永远不要回来的人可是占了大多数呢。   “大家快点准备一下!”旁边有人大喊起来,是伍封的声音,似乎有些慌乱,出什么事了吗?   一转身,正好看到范蠡,他也正看着我,眼中竟是满满的担忧。   我微微扬唇,撇开头,微微一愣,史连?他干嘛也在看我?见我看向他,史连怔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地甩开头,口中似乎低低咒了一句。虽然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又在骂我“白痴”了。   “天快黑了,大家入林要注意,一切以大王的安全为重!”伍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大王的安全?我这才发现与夫差一同入林的人马大部分都回来了,唯独没有见到那个嚣张的家伙!他,怎么了吗?   拉了拉华眉的手,我眼中满是问号。   华眉看了我一眼,“大王似乎失踪了。”她淡淡开口,没有什么表情,与刚刚担心我的架势完全大不相同。   也是,在经过在土城彻底的训练,她脑中被灌输的大概都是如何勾引夫差,如何复国的理念,如今夫差失踪,那吴国自然是群龙无首,她自然不会为敌国的国君而担忧什么。   “似乎说是为了追一头鹿,追进了密林深处……便失去了踪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华眉皱眉,淡淡地道。   鹿?我微微一愣,他是为了追鹿?   那个家伙在想什么?我可不认为他真的会因为我而去涉险,可是,他为什么会如此拼命地去追那鹿?   前面准备去找夫差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大家纷纷进入密林。   我忽然想起勾践,忍不住回头望他,他还是站在角落里,一身狼狈,只是眼中,隐约有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兴奋。   只是如果夫差此时送了性命,那岂不是改变了历史?而且还是因我而改变历史,提早结束了吴越争霸的时代?   “西施,你去哪儿?”华眉叫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不自觉地迈开步子走向密林了。   手忽然一紧,我缓缓回头,是范蠡。   “不要去。”他看着我,缓缓开口。   我回头看他,此时的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阻我呢?是因为心中对我还是放不下,所以不允许我入林为另一人男人而涉险?亦或者,吴王的死正是他们期盼许久的,所以他不允许身为棋子的我,身为美人计主角的我入林为敌人而去涉险?若是前者,他早已经失去阻止我的资格,是他自己亲手放弃的;若为后者,我更是没有那个义务为他们,为西施去扮演美人计的角色。   我看着他,许久,直到他放开握着我的手。   没有再回头看他,我直直地走到夫差的战马前。   一抬头,郑旦正站在我身旁,只是她眼中竟隐隐有着担忧,她自然是不会在担忧我,饶有兴趣地扬唇翻身上马,扬鞭轻甩,那马儿便撒开四蹄奔入林中。   当初我孤身上夫椒山去寻范蠡,得到的,却是他的死讯,而如此,我入密林去寻夫差,他应该……不会死吧因为我没有办法想像那样一张嚣张的容颜没有温度的模样,那样张狂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呵呵……   四处看了一下,辨明了方向。看着地上纷沓凌乱的脚印,辨出其中有一种似是动物的脚印,又不像是马,倒有几分像鹿,我只得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那脚印渐渐清晰起来,而且似乎那脚印之上,还隐隐印有马蹄印。没有再犹豫,顺着那脚印,我策马扬鞭,一阵狂奔,一路四下张望,却都没有发现那家伙的身影。   太阳渐渐西沉,我心里微微紧张起来,他们既然来此处狩猎,那林中定有不少野兽,若是天黑都没有找到他,到时别说是他,连我自己都有可能丧命在这密林之中。   树木渐渐密集起来,路也越来越窄,我只得下马牵着马缰步行。   走了不多远,忽然看到了夫差的马,我微微一喜,看来他果然也来过此处,眼看前面的路越来越窄,我便将两匹马儿系在一起,徒步继续往里走。   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悉悉唆唆地声音,我忙缓下脚步,悄悄上前,是一只梅花鹿,十分漂亮的样子,如果是逐鹿而来,那夫差一定就在附近!   我忙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然,在一棵说不出名字的树隐蔽之下,那家伙正举弓瞄准,左眸轻眯,右眼认真地盯着那鹿,满是势在必得的样子。全身隐隐散出一阵杀气,那样冰冷认真的模样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吗?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只是突然,我的心脏漏跳一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此时在距离夫差身后十五米左右,赫然站着一个庞然大物……那是?   熊!是熊!   我一下子愣住了。    美人救英雄   夫差专注地拉弓搭箭,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那庞然大物一步一步走近,终于身后的沉重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警觉。   那是一只大黑熊,它距离夫差越来越近,近到抬起爪子便可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挨上那家伙的一巴掌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死也得丢了半条性命。   危险一触即发,就算夫差已经有所警觉,也已经来不及逃开了,就算他武功再高,面对如此一只黑熊也实在太过勉强。   夫差似乎已经察觉到身后的危险,缓缓转过头来。   天哪,此时他若转头……   来不及再多作思考,我脑袋一热,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扑上前,直直地扑入他怀中。   看到我,他微微一愣,似乎很是惊讶,他那一贯张狂而信心满满的脸上倒是难得出现如此表情呢,呵呵。   熊是非常聪明的动物,但它不是好猎手,从来不主动寻找猎物,只靠偶然发现。它的视力很差,被称作“熊瞎子”,但却有敏锐的嗅觉的听觉,通常情况下,熊是不会主动进攻的。此种情况下,我只能试试民间流传的说法,即刻倒地装死。   我狠狠地扑入他的怀中,靠着惯性将他撞倒在地,滚入一旁的草堆之中。   “你……”他张口,似是要询问什么。   糟糕,熊的视觉虽然很差,但听觉却是异常敏锐,如果被它听到……   皱了皱眉,没有再犹豫,我低头便堵上了他的嘴。   耳边,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如地狱的催魂曲一般,虽然打定主意要救他,只是现在我趴在他身上,背对着危险,完全看不到身后那个庞然大物距离我有多近,不由得心下戚戚然。   他眼眸微冷,僵直着身子紧紧抱着我,伸手便要去拔剑,我一惊,若此时惊动了那个大家伙,岂不是前功尽弃,我忙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四目相对,我的唇紧贴着他的,我却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只是看着他,相信我,相信我……我一直在心里默念,只是……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微微一愣,似乎看懂了我眼中的坚决,竟放松了身子,任由我握着他的手,不再乱动。   那个骄傲的家伙,居然也听得进别人的话?更何况,我还无法开口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忽然不能确定我现在的决定是否正确,又不能回头,深深的恐惧让我微微颤抖,紧紧闭上双眼,我僵着身子,任由恐惧慢慢将我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身后那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已经渐渐远去。   我轻轻吁了口气,这才忽然感觉到唇上柔软微凉的触感,我忙屏住呼息,一睁开双眼,却忽然从他眼中看到一种炽热而陌生的情绪,那情绪一闪而过,快得令我自己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只一瞬间,他狭长的双目中又变成了满布的浓浓的兴味,我心下不由得十分懊恼。忽然感觉唇上一阵湿滑,我愣愣地瞪大双眼,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居然敢伸舌头?!我好心救他,他居然还敢占我便宜!   我忙想推开他站起身,却没想到自己全身都已经麻木了,脚下一滑,我又跌回了他的怀中。   他半躺在地上,发饰凌乱,说不出的魅惑。“看来美人十分欣赏孤王的胸膛,久久留连不肯离开啊。”他左手支着脑袋,低头看我,笑得一脸轻松惬意,仿佛这里是吴宫的床榻一般,丝毫不把这里当作荒郊野外。   我窝在他的怀里,说不出的气闷,想爬起来,身子偏偏又不争气,不仅仅是麻木,而且竟然还有些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现在才开始害怕吗?”他抬起右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刚刚不是英勇得很?嗯?”   我忍不住在心里暗暗低咒,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会搞成这样吗?   感觉到我的颤抖,他右手揽住我的腰,抱着我站起身来,将我紧紧拥在怀里。   “美人……不怕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他将我拥在怀里,改成右手轻拍我的背,柔声低低地轻哄,态度跟刚刚判若两人,仿佛真把我当成他手心里的宝似的。   说来也奇怪,我竟然渐渐平息下来,颤抖得也没有那么厉害了,这个家伙,有潜质当幼儿园园长,哄人功夫倒是一流的。   感觉到我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手又开始不安份起来。   我气恼地捉住他快要钻进我衣服里的贼手,狠狠瞪他,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居然这样对我……   “美人不满意?”他轻轻在我耳边低喃,温热的气息扫过我的耳垂,痒痒的,“刚刚美人那样直直地扑过来,可是热情的很呢,还有胆子强吻啊,如今孤王为了报答美人的救命之恩,正打算以身相许呢……”他轻笑着呢喃。   以身相许?!我一愣,嘴角开始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那样吃亏的应该还是我吧。他这算是哪门子的报恩?是报仇吧!   “只此一次。”声音微冷,他轻轻推开我,看着我道。   只此一次?他想干嘛?霸王硬上弓吗?呜呜,我不要!   “孤王的女人绝不会因孤而受伤。”他狭目微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下次,孤王一定会让你后悔救了我。”   我微微一愣,难得看他如此认真的模样,他在介意这个吗?果然是个大沙猪咧!呵呵……   “啊,怎么办呢,天都黑了,我们今晚出不去了。”语锋一转,他抬头望了望天,抱怨起来。   呃?这个家伙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人!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炫濯他的跳跃性思维啊!   可是,我抬头望了望天,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已经失去了颜色,我们今晚真的得在这密林里过夜了。   “别担心,美人,孤王会保护你的。”那只禄山之爪又自动自发地爬上我的肩,耳边又响起他些微带着戏谑的声音。   呜,我担心的就是和这只色狼过夜如何能够全身而退啦!    兔子和蛇的辩论   天色越来越暗,我四下张望着,唉,野外求生技能我不是很在行啊。   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一脸惬意的夫差,我不禁在心底大大地叹了口气,人家是大王,在宫里一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军国大事之外,基本上应该是生活白痴吧,现在我又能够要求他做什么呢?摇头叹息,我弯腰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看来还是得先生个火才行,否则等天色完全暗下来,我和那家伙一定会变成野兽的晚餐。   “去哪里?”见我往前走,他一把拉住了我,皱眉。   我回头咧开嘴,摆出一个僵硬的笑,将手中的枯枝在他面前晃了晃。捡枯枝啊,我的大王!我可不想葬身在这荒郊野外的,当真是死无全尸。   他微微扬眉,松开了手。   我白他一眼,这个时候,才不管他是什么大王咧,转过身便继续捡我的枯枝,唉,可怜我一身的懒骨头,真是受罪。   好不容易捧了一捧的枯枝,我折身回头去找夫差,虽然捡得不多,可我真的是尽力了,不敢再跑远,万一迷路,那可真的是呜呼哀哉了!   回到原地,夫差竟靠着一棵大树稳稳地坐着,一脸惬意地看着我有些狼狈地走近。   感觉脑门上的青筋隐隐在跳动,我正欲发作,却忽然看到他身旁摆放着一叠的枯木,而且根根粗细均匀,卖相十足,是砍的吗?他用什么砍的?反观我怀中抱着的枯枝,粗粗细细、弯弯曲曲,真是难看啊……呃?我干什么自卑,再好看最后还不是当柴烧?难不成好看一点就可以当点心吃掉啊!   于是乎,我心安理得地放下怀中的枯枝。   挑了两根看起来比较顺眼的粗木,我在其中一根上微微凿了一个凹痕,便开始没命地磨擦起来,唉,钻木取火,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落魄到钻木取火的下场,这一定是上帝在惩罚我平时为人太过懒散……唉……   费了半天功夫,我人生中第一次的钻木取火终于获得圆满成功!   夫差微愣地看了我半晌,我有些得意,嘿嘿,看我,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不是盖的吧。   呃……有没有听说过乐极生悲的故事?一个失手,刚刚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苗又给无情地熄灭了……   看着满手的污黑,我当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夫差挑了挑眉,大发慈悲地走上前,单膝半蹲在我的面前,拉起自己的长袍衣摆,轻轻拭去我手上的污痕,我微微侧头愣愣地看着他,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家伙……也会怜香惜玉?   拭去了我手上的污迹,他微微转个身,从怀中掏出两块石子,敲打磨擦了一下,眼前摆好的柴堆便着了起来。   打……打火石?我嘴角微微抽搐起来,我真该羞愧而死算了,还自诩什么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人家用打火石,我还在那边钻木取火……到底是哪个比较原始啊……   他一定是故意的,明明有打火石却不拿出来,他摆明了就是想看我闹笑话。   可恶的家伙,刚刚好不容易才对他产生出一丁点儿的好感也随之消失殆尽。   他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转身便走。   我张了张口,才记得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忙站起身想追他,可等我站起身时,他却已经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微微懊恼地守着火堆不敢走远,我不由得暗自猜想,这个家伙该不是打定主意要将我打包丢在这荒山野岭的吧。   没良心、没道义的家伙……呃……还是说他去找晚餐?我心里隐隐又升起一丝希望。   四周开始响起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低呜一般,我立刻毛骨悚然起来,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子蜷成一团,靠近火堆,野兽是怕火的,……一定没事,一定没事,我开始自我催眠。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有什么有轻拍我的肩膀……我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些驼鸟地不敢回头,呃,据说狼攻击人的时候喜欢将爪子搭在那个人的肩膀上,只要那人一回头,狼便会一口咬断他的喉咙……呃……我该不是如此幸运地遇上了吧。   手轻轻摸到一根燃着的枯木,正准备向后攻击时,忽然冷不丁响起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   “你想刺杀孤王?”说着,他放开搭在我肩上的手,转到我身前,一脸的笑意。   我微微磨牙,这个家伙,他以逗弄我为乐,是吧。   再看他手中,提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他拎着兔子耳朵,那兔子还在不停地蹬着腿。   “没有鹿,先将就一下吧。”他抬手扬了扬手中的兔子,换来了兔子更激烈的挣扎。   我心里微微一紧,如此可爱的动物,他准备要当晚餐吗?   “怎么了?”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他看向我,“刚刚被吓到了?……还是……”转锋一转,他轻笑,“你舍不得这只可爱的兔子?”   闭了闭眼,我点头。   “那你准备饿肚子?”他扬眉。   肚子不适宜地响了起来,惹来他一阵轻笑。   “真的不能吃兔子?”他轻笑道。   我微微咬唇,固执地点头。兔子肉不是没有吃过,可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兔子被杀死,眼不见为净,那时吃了也没有感觉,可是怎么办,我就是那么虚伪,要我亲眼见他杀死那只兔子,我办不到。   感觉到我的认真,他微微敛住了笑意,一抬头,手中的剑便直直地飞向我。   我微愣,呃?吃不成兔子,也不用大开杀戒吧?   一声闷响,那剑直直地钉入了我身后的树上。   我微微回头,见那剑上钉着的竟是一条蛇,十分凶恶可怕的模样,约莫有我的手臂那么粗,还在不停地吐着血红的信子,那一剑深深地钉住了他的尾部,只是并没有马上将它杀死。   “晚上,我烤蛇肉来吃,怎么样?”他缓缓走的我,道。   蛇肉?我没有反对,养颜美容,嘿嘿,似乎没有什么坏处。   见我没有反对,他从树上拔出剑来,趁那蛇还没有缓过神来,一剑便削下了蛇头。   我坐在火堆旁,看着火光对面的他熟练地将蛇肉处理干净,上火烤了起来。   这个家伙,应该不只是那种饭来开口,衣来伸手的大王而已吧。   将一旁被缚住了双腿的小兔子丢入我怀中,他没有看我。   我低头解开了缚着它双腿的树藤,拍了拍已经吓呆的兔子,它立即跳了起来,飞也似地逃开了。   “刚刚,那蛇,并没有想要攻击你。”冷不丁地,夫差缓缓开口。   我微微一愣,他想要说什么?   “蛇与兔子,为什么你坚持要放了那兔子,而默许我杀了蛇?”看着我,他轻轻的开口,表情竟是少有的认真。   呃,大概因为……   “兔子比较可爱?”他轻笑着替我说出未完的话,“蛇呢?长相凶恶,所以它便该死?即使它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在说的,应该不只是蛇与免子而已吧。   他伸手将烤好看的一截蛇肉递给我,“吃吧。”   我伸手接过,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胃口。   虽然是春天,可是这密林之中,晚上却是有些寒凉。   我瑟缩着身子坐在火堆旁,满脑子都是蛇虫鼠蚁类的东西。   正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嗑睡,忽然感觉自己被扯进了一个有些温暖的怀抱。   睡意朦胧中,我微微有些迷糊地抬头看他。   “睡吧,我来守着。”他轻轻开口,我竟然在他眼中捕捉到一抹不可思议的温柔,呵,我一定在做梦。   微微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寻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我沉沉地睡去。    孤王   什么是孤?为何总自称“孤王”?他是万人之上,他睥睨群雄……只是,由来帝王都是高处不胜寒哪……孤,也是那孤家寡人的孤呢……   “睡吧,我来守着。”朦胧间,他是这么说的吧,不知为何,那一句听起来竟是那样的温暖,他说的是“我”,而非“孤”,在这密林之中,只有我和他,没有王,没有美人计……没有天下之争,没有有尔虞我诈,没有步步为营,没有如履薄冰,只有……我和他……   脸颊惬意地靠着他的胸膛,隔着那略带粗糙的布料,我甚至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呵呵,普天之下,能够这样堂而皇之将吴王夫差当床垫的有几人?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朦胧间,一双略略有些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庞,似是在叹息。   我微微动了动,没有睁开眼,但那双大手却立刻缩了回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背靠着大树,低着头睡着了。我静静地蜷在他怀中,仰头望着他熟睡的容颜,因为他低垂着头,所以从我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他的睡容,一旁的柴火仍在燃烧,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平时或冷漠或张狂的狭长双眸微微闭着,连一贯张狂的薄唇也都乖乖地抿着,仿佛另一个人一般。   一时心痒,有些恶作剧地伸手去轻触他轻抿的唇角,软软的,微微有些凉,呵。   “别闹。”他微微动了动唇,抬手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磨擦了一下,便紧紧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身侧,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我微微一愣,再也不敢乱动,只是感觉到他手上略略粗糙的触感,想不到他白皙修长的双手之下,竟长满了茧呢……我闭上眼,不知什么时候又沉沉地睡去了。   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唇上软软的湿湿的,然后是鼻子,然后是眼睛……谁在舔我?嗯?是阿旺吗?呃,大家还得阿旺吧,就是在留君醉的那只狗。   有些不耐地抬手推开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手却被轻轻抓住了,我只得万分不情愿地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庞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呃?夫差?!   “美人醒了?”他扬唇,笑得一脸灿烂。   又来了!忽然想起昨晚他睡着时乖乖的模样,不由得感叹,如果他一直都是那副模样一定会可爱很多呢,呵。   不过这个愿望想要实现实在不容易啊,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我伸手将他凑近的脸微微推开了些许。   “大王!”一个有些惊喜的声音。   我与夫差同时回头,是伍封!他终于找来了?   “来人!大王在这里!”伍卦回头大喊。   等……一下!我张了张口,却忘了自己说不出话来,唉,再怎么样也先让我站起身来啊,这姿势……实在是……   还没等我在心底感叹完呢,那边已经是一呼百应,不一会儿,眼前便站了一大群人。   “伍将军,你这么着急喊什么呀?”一旁,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   闻言,大家便都各自东张西望起来,就是不看向我们。   唉,我脸微微一热,忙想从他怀里站起身来,因为姿势……实在有够暖昧。   “香宝!……”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我微微一愣,又跌回了夫差怀里。   香宝?呵呵,这是叫谁呢?我抬头,是范蠡。他惊喜的表情僵在脸上,说不出的怪异,半晌,他微微垂下头,双手握成拳,拳上青筋乍现,隐隐颤抖着。   “呵,想不到连范将军都如此关心孤王,真是令孤王感动呢。”夫差轻笑着开口。孤王?呵,他又变成了孤王了啊。可是那一声香宝……他真的没有听到么?还是……故意选择忽略?   我低垂着头,缓缓从夫差怀里站起身。   没有再看向范蠡。   “美人,孤王昨晚可是累得不轻呢,不扶我起来?”夫差仍是背靠着树,抬头看我,微微向我眨了眨眼,笑得一脸暖昧。   一旁的那些家伙表情更不自然了,“呃,大王,微臣找到了大王的战马,微臣去牵马。”伍封表情怪怪地道。   说着,大家都背过身去“牵马”。   范蠡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离开了。   这个家伙……我狠狠磨牙。他是故意的,故意让我难堪!什么叫昨晚累得不轻,这个语焉不详的家伙!   见我不理会他,夫差扬了扬眉,只得自己站起身来,没想到他身子一歪,竟然又坐回了原地。   还装!我扬头,不想理会他。   “唉,某人昨晚睡得酣畅淋漓,只可怜了孤王……”他一脸的泫然欲泣,左手扶着树干,试图站起身来。   我微微一愣,也对,他让我当了一整晚的抱枕加坐垫,就算他功夫再好,腿也一定早就麻得没有知觉了吧。   抿了抿唇,我上前一步,还没等我动手呢,他的手已经自动自发地搭上了我的肩,“美人真是善良呢。”趁机在我颊上又偷香一口,他又得意地笑道,“不枉孤王疼你……”   我微微翻了个白眼,唉。    鹿死谁手   右手搭在我的肩上,他斜斜地靠着我,我皱眉,好重!   微微侧头看他,却正逮到他低头看着我,笑得一脸的惬意,可恶!他是故意的!看到我累得连路都走不稳,他很开心吗?!   “美人累了?”仿佛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他又低头凑近了我,在我耳边道。   “咳,大王……马。”一旁的伍封咳嗽了一声,道。   夫差这才抬起头来,拉着我的手上前几步,翻身上马,那身手真叫一个利索!看得我直磨牙。   “手。”他跨在马上,向我伸出手来。   我瞪了他半晌,果然是装的啊!   磨了磨牙,最终我还是将手放在他掌中,有免费的马夫干嘛不使唤,自己骑马我还嫌累得慌呢。   收拢手掌,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稍一使力,便将我带上马去。   他一手握着马缰,一手将我圈在怀中,放缓了缰绳,任马儿慢慢地往密林外走,密林之中小路崎岖,策马飞奔会很危险。   “鹿!”身后的随从中不知谁轻呼了一声。   夫差眼光如剑,立刻回头。   二十米外,一只梅花鹿正低头饮着山间的清泉,全然不觉危险降临。   薄唇微扬,伸手无声地从马匹身侧的箭袋里取出弓箭,狭目微眯,搭弓拉箭,尖锐冰冷的箭头直直地指向那只饮水的鹿。   仿佛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天性机警的鹿儿回头望了一眼,转身便跑了开去。   夫差没有动,只是随着鹿的奔跑,微微将箭头转了个方向,左手执弓,右手缓缓松开,弓弦猛地一颤,在空气中划出一声轻响,二十米开外,那只梅花鹿应声而倒。   微夹马腹,夫差策马上前。   我坐在夫差身前,低头看着躺在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梅花鹿,那枝箭正好穿腹而过,地上是斑斑点点的血痕,微微闭了闭眼,我忽然有些不忍再看,唉,果然还是有动物保护法比较好啊。   一旁已有人上前将淌着血的鹿甩在了马背上。   没有再看向那血迹斑斑的梅花鹿,夫差调转马身继续往密林外走。   “呼,好险,孤答应美人的事情还好没有食言呢。”耳边,夫差轻轻开口。   我微微侧开头,没有回头看他。   “大王!”刚刚步出密林,便见双目微红的雅姬匆匆迎了上来。   雅姬身后不远处,郑旦静静地站在原地,我微微扬眉,看到了她眼中不同寻常的神彩,呵,那种眼神,曾经,我是那样看着范蠡的呢。   或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什么悄悄发生了?呵。   郑旦啊郑旦,你是美人计的棋子,你是为向我报仇来而来……这些初衷,你可忘了?如果没有忘,爱上那样邪魅的男子,注定你一生悲哀。   “大王……”雅姬眸中隐隐有水光闪烁,满面担忧,楚楚可怜。   夫差翻身下马,转身抬手便来抱我。   已经对他的怀抱习以为常,我亦是见怪不怪,俯身乖乖被他抱下马来。   “大王……”雅姬双目微红,似是要淌下泪来。   夫差转身正好顺势将雅姬拥入怀中,“劳爱妃担忧,孤王一切安好。”扬唇轻笑,夫差伸手轻轻抚过雅姬白皙的脸颊,仿佛刚刚没有冷落她一般。   唉,后宫佳丽三千是形容历代帝王的风流艳史,爱上皇帝的女人注定悲哀。   我站在原地看着雅姬一脸委屈地轻诉担忧之苦。   忍不住转头看向身后的伍封,他面无表情地牵过马,只是眼中,似是渗着深刻的痛楚,自己深爱的女人在别人怀中绽放笑靥,他岂不能不痛?   只是那个时候,我可能没有发觉,范蠡亦是如此在看着我……   “孤王的女人绝不会因孤而受伤。”耳边突然响起那一夜他的警告,虽然面上含笑,但声音却是寒冷彻骨,“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下次,孤王一定会让你后悔救了我。”……   想必,夫差的后宫所需要的,便是雅姬式的女人,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只停留在原地,乖乖等待他的出现,等待他的宠幸。绝不会自作主张,绝不会有惊人之举……呵。   草草用过早膳之后,众人便准备回宫了。   此次收获亦是不小,除了夫差亲手打下的那只鹿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动物,皆是血迹斑斑的模样。   在那堆猎物之中,我发现了一只白色的兔子,它的腿部有一圈细细的捆绑痕迹,雪白的绒毛早已被鲜血染红。   “它还是没有逃过猎人的弓箭呢。”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声音。   我微微吓了一跳,回头,是夫差。   那只兔子,便是昨晚我从夫差手中救下的兔子吧……   心里忽然有些气闷,我回头便走到马旁,准备翻身上马。   “不扶孤王的美人上马吗?”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看着我们的勾践,夫差咧了咧唇,道。   闻言,勾践微微一愣,随即忙上前,走到我身旁,单膝着地。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没有看我。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来,“请上马。”看着我,他道,态度恭谨。   “越国复国之日,便是寡人迎你回来之时。”耳边忽然响起那一日他如誓言一般的话语。   即使他能忍人所不能忍,即使他怀抱着复国的希望,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也该是有些彷徨的吧,因为此时的他,又岂能知道大业一定会成功?   在这个时代,让一个女人踩着自己的膝盖上马,该是一件十分屈辱的事情吧,这与韩信受胯下之辱估计也差不离了。   “上马吧。”低低地,他开口。   微微点头,我竟也对他生出一丝敬意来。   虽然历史上一直吹捧他的复国之计,他的卧薪尝胆,但其实我一直对于他不是很欣赏,只是此时此刻,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隐忍。   踩着他的膝,我翻身上马。   一众人等又浩浩荡荡返回吴宫。    幸福的定义   “美人累了?”夫差侧身勒住马缰,回头看我。   微微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夫差,我感觉额前微微有冷汗渗出,心跳似乎也快得有些异常,真的有些不大舒服呢。   呃?是我看错了吗?夫差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呢。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勒着马缰,转身走到我身旁,夫差抬手拭去我额前渗出的汗珠。   呵呵,看来那一夜虽然没有堕崖而死,但到底我的身体是大不如前了呢,若是以前,骑个马也不至于累得如此半死不活的吧。   忍不抬手微微按住胸口,想止住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天哪,再那么跳下去我快休克了。   “美人?”夫差凑近了我,盯着我的眼睛。   身体渐渐有些缓和下来,我忙微笑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嗯,郑旦华眉,你们先送美人回醉月阁。”夫差回头吩咐。   “是。”华眉应了一声,忙上前来扶住我。   郑旦也应言走上前来,只是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美人先回醉月阁,记得今天有晚宴。”夫差凑近了我,弯唇笑道,顺便又在我面颊上偷香一口,完全不在乎众人的眼光。   我微微汗颜,“荒淫”这个词语该不会就是因此而得来的吧,那我岂不真成了红颜祸水?   没有再费神多想,我便匆匆地行礼退下了。   远远地,便见醉月阁门口似是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是那个小鬼?!   “西施,送到这里可还认得回去的路?”冷不丁地,郑旦的声音冷冷地在身后扬起,“西施”两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   我微微扬眉,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如此的理直气壮,唉。   不想再费神理会她,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醉月阁门口。   “你!”见我不理会她,郑旦气得上前一步,拦住了我的去路。   “郑旦,别这样。”华眉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   我暗叹一口气,不想与她争执,只是忽然看到那小家伙已经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说话啊!……你这……”郑旦气得大叫,“啊!”随后一声痛呼,未完的恶语塞在喉咙里出不来。   我微微一愣,随即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地看向站在郑旦身后的小鬼。   “可恶,谁家的野孩子!”郑旦回头,见到一手拿着土块,满面不善的小男孩,怒道。   刚刚他便是用那样的土块扔到郑旦的脑袋的吧。   “恶奴,滚!”冷冷地磨牙,他低低地吐出三个字,小小的身板竟也颇有气势。   郑旦微微一愣,竟是没有再开口,转身闷闷地离开,她也不是笨人,能够在后宫如此嚣张的小孩,到底还是少惹为妙。   “我也先走了。”华眉说着,也转身离开了去。   我放缓了面部线条,微笑着伸手轻轻捏了捏他执着得近乎可爱的小脸。   “会保护你的,孩儿会保护好娘的……”低着头,他轻轻地念叨。   心头微微有些泛酸,我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块拇指般大小,漂亮得五彩斑斓的小石头放在他小小的手掌之中。   “礼……物……”缓缓张口,我比了个无声的唇形给他。那石头是那一日从伍封的剑下劫后余生从小溪中发现,拿来做个死里逃生的记念的,现在拿来哄他,再合适不过了。呵呵,我还真是没有诚意呢。   呃?他微微一愣,摊开手掌,看着掌心漂亮的小石头,随即小脸儿一板,收回小小的拳头,将那石子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一块石头而已。”他摇头似是不屑地嗤道。   我失笑。   “胖丫头。”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我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开始抽搐。   我回头,果然是越女!她总是执意随着卫琴叫我胖丫头,真是头疼呢,唉。   没有看我,越女伸手便捉起我的手腕,替我把脉。   “心口会疼吧?”半晌,她抬头看我。   我微微一愣,点头。的确,近几日只要稍稍劳累,便觉心口开始微微泛疼。   “心结不除,只怕那心病是永远也好不了了。”她定定地看着我,“心为谁疼呢?”   我没有再开口,转身回醉月阁,那一夜大雪覆山,那一夜悬崖之间,生死一线,无论我再怎么自我催眠,无论我再怎么无所谓,只是终究……我骗不了自己,我真的,有怨。   忽然想起卫琴,那一日看到他与越女二人在园中笑闹,见他似是十分开心的模样,那样孤独善良的孩子,他应该得到幸福的。只要一想起斗兽场,一想那个一脸执拗的孩子,我心里便是一片苦涩,可笑我懒人一个,只想舒舒服服地做我的大米虫,偏偏天不从人愿,我始终是麻烦缠身,跟我在一起,那个孩子,总是一身的伤痕累累,他该跟越女一起的,那样单纯的女孩,才能带给他最单纯的幸福吧,一如夕阳下那间围着木栅栏的小小农舍,一如院里子里的那张秋千,……一如,那枚小小的鸡蛋……   “卫琴,他去越国了,是吴王派他去监国的。”声后,越女忽然开口。   我微微一怔,去越国?那越女她为何?   “卫琴要我留下来照顾你的身体。”越女不紧不慢地道。   那个……傻孩子……   心下一片酸涩,我没有回头看越女,直直地回到了醉月阁。   昏昏沉沉地榻上躺了一个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忽然感觉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起来。”童稚,却一板一眼的声音。呵呵,是那个小古董。   我微微侧了个身,没有睁开眼。   “晚宴要开始了。”他催促。   呵,我有些无耐地睁开眼,他是倒定主意要鞭策我,帮着我争得他父王的宠爱吗?如果我告诉他,我其实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会不会生气?   唉,晚宴……   不知夫差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呢。想想头都会痛。    夜宴   “西施。”一个声音突然想起。   是雅姬?!我睁开双眼,瞌睡虫立刻无影无踪。   不用猜,定是梓若放她进来,所以她才会如此有恃无恐,无需要通传便直闯醉月阁。   我披衣下床,嘴角含笑,来者不善,她不是为了伍封的事而来的吧,那一日伍封没有将误会解释清楚吗?   “你也在这儿?”见到那小古董,雅姬似是有些惊讶。   小古董却是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随即又挺直了脊梁,站在我面前。   看着他以保护者的姿态自居,我微微有些感动,只是看他刚刚那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想必雅姬与一般姬妾不同,否则小古董也不会如此不自觉地惧怕她。   见小古董如此挡在我面前,雅姬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呵,真是稀奇事儿,听说你叫这个哑巴做娘,我原本还不大相信呢,现在看来,想必是真的了。”   听说?听谁说?我扬眉看向站在一旁的梓若,她有些心虚地低头。   “不准说她是哑巴!”小古董握了握小小的拳头,低吼。   “本来就是哑巴,还怕别人说不成?”雅姬轻斥,随即又笑了起来,“死了娘的孩子真是可怜呢,怎么随便就认了个娘呢,当初如果你肯认我做娘,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大王也不会几乎忘了有你这个儿子了啊。”   忘了有他这个儿子?我看到他小小的脸儿微微有些苍白了起来。   “就算是认毒蛇做娘,我也不会认你这毒妇!”苍白的嘴唇微微带着颤音,说出与其年龄完全不符合的话来。   “你!”雅姬微微一愣,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了。   “哼,跟着这个哑巴,你的下场不会比你亲娘好到哪儿去!”雅姬恶毒的诅咒。   “呵,父王不知道多疼我娘呢,你在嫉妒,对不对?”苍白的唇角倔强地弯出一抹微笑,他转身拉着我的手,示威一般。   雅姬的眼神似乎要冒出火来,随即冷哼,“哼,疼?据我所知,大王可从来没有在醉月阁过夜,从来没有宠幸过你这个哑巴娘呢!”   我微微一怔,过夜?呵,真是谢了,还是算了吧,真是想不到,在这后宫,这样的事情也可被拿来炫耀。   小古董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你看着吧,我娘一定会独宠后宫,让你这毒妇尝尝被冷落的滋味!还有一日三餐,你最好都试过没有毒才吃!”一字一句,他眼中满是怨愤。   “好,我等着。”雅姬咬牙,气得拂袖而去。   我有些头疼地抬手抚额,天哪,他这是在帮我下战书吗?真的是嫌我的日子太清闲了不成?   忽然感觉我掌中的小手微微在颤抖,我低头看他,却见他脸色苍白,额前渗满了汗珠。   他,在害怕?   “我娘,是她下毒害死的……”他低下头,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到他微微带着哭泣的声音。   弯上腰,我有些怜惜地抬手拭去他额前的汗珠,和脸上的泪痕。   “娘,你一定会得到父王的欢心的,对不对?”他拉住我的手,看着我,眼中满是希望。   呃?我有些头疼地看了他半晌,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来拒绝他。   终于,我有些妥协地微微点头。有些时候,善意的谎言,还是有必要的,是吧?   晚宴的时间终于到了。   一踏进大厅,便见夫差高高坐在殿堂之上,依然一身明黄色的长袍,长发却已是高高束起。   随华眉郑旦等众人一起行过礼后,我便低头默默地随众人一起坐在安排好的座位上,不想再惹人注目,加深大家对于我这红颜祸水的印象。   大殿之下安放着两排矮桌,地上都铺着柔软的坐垫,左边一排首位坐着的是伍子胥,右边一排首位坐的便是伯否。   果然是旗帜鲜明呢。   我四下张望着,却没有见到那小古董。他应该是夫差的儿子,也即是皇子,怎么没有出席宴会呢?这太不合情理了。   “司香见过父王。”说曹操,曹操便到,正想着呢,便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司香?我微笑,他叫司香啊。   司香一袭合身的小锦袍,贵气十足,他下跪行礼,一板一眼,都极为周到,真是不愧于我送给他的小古董之名呢。呵呵。   微微扬眉,我注意到行礼之时,他一直都在抬眼悄悄偷觑坐在大殿之上的夫差,眼中有的,是满满的崇敬之情,转而看夫差,却显得过于有些冷淡,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他坐下了。   注意到他的眼中的失望,我不禁有些忿忿。   “孤王外出狩猎,收获匪浅,今晚与大家同乐如何?”缓缓举高手中的洒鼎,夫差眯着眼缓缓开口,虽然此时并不凌厉,只是眉目之间,尽是王者的威严。   “谢大王恩典!”众大臣一起举杯,谢恩。   我忙举起酒杯,一杯酒下肚,感觉脸孔微微有些热了起来,这是什么酒,竟是很烈的样子。   夫差挥了挥手,立刻有十几名舞姬翩然而来,轻轻起舞,大殿上一片丝竹之音。   我缓缓低头,有些不胜酒力。    逐鹿   轻轻啜饮着杯中的酒,竟然觉得异常的顺口。   微微侧头,朦胧之间,竟看到大门外的右侧守门侍卫竟是范蠡!   夫差他,是故意的吧。   啊,堂堂的越国大将,竟沦落至此,可是即使是守门,他也是如此处之泰然,大丈夫啊,果然是能屈能伸呢。   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我,不容我忽视,我转眼看去,呃,左侧那守门的,是史连吧。   “美人,看什么呢?”一阵热气轻轻拂上的我耳垂。   我一愣,忙回头,电光火石之间,只觉得唇上一软,眼前一片朦胧,等那片薄雾好不容易散去的时候,却看到那张漂亮得近乎不真实的脸庞正与我面面相对,柔软微凉的嘴唇与我的轻轻相触。   “咳咳……”耳边隐隐有轻咳声响起。   啊?脑袋罢工了一下,我忙回过神来,后退一步,一下子半坐在地上。   “呀,小心哪。”夫差大惊小怪了一下,伸手将我拉入怀中。   “唉,红颜祸水……”一旁,伍子胥摇头轻叹。   啊?又是我的错?   “来人,将鹿肉奉上。”忽然,夫差扬声开口。   不一会儿,便有一人托着一盘鹿肉踏上殿来。   那人,是勾践?我当真是无语了。   “美人,孤王答应你的。”修长的手指了指盘中看起来油滋滋的鹿肉,夫差轻声在我耳边道,虽然声音很轻,但经过大殿的回音,却足已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鹿肉看来果然美味呢,难怪天下之人皆想逐鹿啊……越王,你说是吗?”   话音一转,夫差突然对勾践笑道。   闻言,勾践微微一愣,随即双膝跪倒于地,“大王逐鹿,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手到擒来,此乃天命。”高高举起手上装着鹿肉的盘子,勾践朗声道。   一字一句,大厅之内,皆可闻回音。   “勾践果然是对大王忠心耿耿呢”伯否忙不失时机地开口。   “哼,处心积虑的小人。”伍子胥冷哼。   夫差却仿佛置若罔闻一般,兀自伸手自那高举的盘中取出一小块鹿肉,轻轻送到我的唇边。   唉,头疼啊,果然,酒是不能多喝的东西,闻到鼻下那诱人的香味,我张口便咬了下去。   “呀,美人轻些,孤王的手。”轻轻一声痛呼,我迷迷糊糊地仰头看着那美丽的五官轻轻皱到一起。   乖乖张口,我看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从我口中取出,微微咧唇轻笑。   “唉,美人在怀,美人哪,你可也有兴趣参加这逐鹿的游戏?”薄唇轻轻扬起,夫差似笑道。   见我只笑不答,夫差又轻叹,“是呢,美人想要的,孤王自会双手奉上,就如这鹿,美人想要,孤王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呢。”   呵,虽然脑中一片混沌,只是这夫差,他是在借题发挥吧,什么鹿,那鹿便是天下吧,他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美人计,他明知是场陷阱,也已经乖乖跳了下去吗?   “哼,像什么样子!”伍子胥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夫差看着伍子胥气冲冲离去,眼中却是一片冰凉。   抬手轻轻抚了抚额,我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美人累了?”夫差低头,似是关心道。   “父王……”一个怯怯的声音。   夫差有些狐疑地低头,是司香?   “娘……呃,她喝多了,看起来很不舒服……”司香一触到夫差的目光,便立刻垂下头去,有些结巴地开口。   “娘?呃……所以?”夫差充满兴味地看了我一眼,扬眉道。   “她……她常对儿臣说……说……”司香红了脸,愈发地结巴了起来。   “嗯?”夫差好整以暇地等他开口。   “说父王从不曾宠幸于她……”似是鼓了鼓勇气,司香一口气讲道。   啊?我有些张口结舌,这个小鬼,竟敢败坏本姑娘的声誉!而且……而且还是在这大厅,当着这么多人……是因为喝多了酒吧,我竟然感觉自己的整个脸颊都似火一般烧了起来……   “哦?”夫差低头看我,眼中满是幸味的笑。   天可怜见!我是哑巴耶!我能“说”吗?摆明了是那个小鬼在诬陷我嘛!我满是期盼地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他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夫差却是看也没看我一眼,转过头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司香的脑袋,“父王知道了。”他轻轻眨了眨眼,轻笑道,完全忽视我的抗议。   司香小脸儿一红,眼睛亮得跟小狗儿似的,仿佛他父王的这一拍,这一眨眼,他便得到了全世界一般……   这个小没良心的,枉我那么疼他,居然出卖我……嘴角微微抽搐,我暗自磨牙。   “大家继续,孤王送美人回醉月阁。”夫差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拥着我道。   唉,我祸水的名声一定更加昭著了吧。   “臣等恭送大王。”众人齐声道。   经过大门的时候,我微微顿了一下。   “范将军,不进大殿去与众人同乐么?”夫差却是先开了口。   “多谢大王美意,主子落魄,范蠡自当陪同才是。”范蠡低头,没有看我。   “此时你若进去,孤王或许还能忍痛割爱……”夫差轻笑。   忍痛割爱?   范蠡沉默许久。   “多谢大王美意。”范蠡低头,再没出声。   “唉,将军果然忠心,只是过了今晚,怕是你想进去,里头都没有将军的位置了呢。”拥着我的手微微一紧,夫差笑道。   我头中一片混沌,怎么都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夫差拥着我转身离去,最后一眼,我看到范蠡紧握的双拳。   ……和握得微微发白的指骨。    失身   他拉着我的手,走了许走。   “考虑得如何了?”忽然拥我入怀,夫差背靠着走廊的圆柱,欺近了我。夜凉如水,他薄唇轻启,狭长的双目紧紧地盯着我,说不出的魅惑。   考虑?考虑什么?脑袋微微有些打结,我无意识地仰头望着他,呵,他真漂亮呢。   “夫差的女人啊,这个称谓如何?”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容颜越来越近,他略带冰凉的唇轻轻贴在我的耳边,“做孤王的女人,决不孤军奋战哦……”带着诱惑的语调,他轻轻开口。   不会孤军奋战?这几个字是多么地具有吸引力……   柔软而微凉的唇轻轻扫过我的脖颈,引起一阵酥麻,我微微眯了眯眼,有那么一刻,竟想永远在他怀里沉沦……因为,不会再孤军奋战……   醉眼朦胧间,刻有香宝范蠡那四字的竹简忽然在我眼前轻晃,我头痛欲裂。   那一袭黑衣的少年啊,呵呵……他身负情债,他家国天下,家国天下……   我是何人?是香宝?是西施?是谁?或者……谁也不是……   身子仿佛一片纱般轻轻飘起,“呵呵……”抑制不住满腔的笑意,我弯唇,轻笑出声,却惹来面上泪痕一片。   有人打横将我抱起,“送你回醉月阁,别哭了。”声音竟有些怜惜,是我的错觉吗?   一双略显冰凉的大手轻轻抚去我满脸的泪痕,我微微一怔,好凉的手,谁的手那么凉?凉得……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那一夜,那一夜在雪山的悬崖之边,我也那样凉得没有生命一般吧……   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那冰凉的手塞入怀中,呵……这样暖和些没有?暖和些没有?   那手轻颤了一下,没有再动。   推门,进房。   有人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榻上,在我身旁躺下。   有些费力地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枕边一双狭长的双眸正看着我,我不禁好奇地瞪了他许久。   “美人……你说,孤王该不该吃了你?”冰凉的大手抚上我的面颊,他轻笑,漂亮极了。   呵呵,我弯唇笑。   “啊,你默许了,对不对?”他如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笑道。   我眨了眨惺忪的双眸,看着他漂亮的容颜,忍不住伸手如他一般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他似是一愣,随即指控一般轻笑,“是你引诱我的。”   怀里那只手不安份地轻轻动了起来,好痒,惹来我一阵轻笑。   那张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脸颊在我面前渐渐放大,柔软而冰凉的双唇轻轻碰在我的唇上,随即轻轻扫过我的唇,那个吻落在我的耳边,“孤王决定,吃了你。”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他轻笑着在我耳边低喃。   我微微一愣,有些无力地按住了他在我怀中越来越放肆的手。   他的吻密密地落在我的颈边,他的唇渐渐温暖了起来,不!不是温暖,是变得如火一般炙烫。   我不得不抬手抱起他俊美魅惑的脸颊,看着他,让他不能再舔吻我的脖子,只是如此,怀里那只魔爪又不安分起来。   啊?我惊愕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那魅惑得令我心惊的容颜,感觉到一片灼热。   只是那微微一愣,他的唇便压了下来,轻轻吻着我的唇,吻得……竟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不知是否错觉,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暖,一丝真正的温暖。而我,不知是否酒精作遂,竟然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的双手也温暖起来,轻抚着我的肌肤,如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知道吗?我也不想孤军奋战啊……”轻轻地,听到他在我耳边叹息,“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他的我耳边低喃。   我被他紧紧拥在怀中,紧紧地拥着……   感觉有人在轻轻把玩我的头发,我微微动了一下,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翻个身继续拥着怀里那舒服的抱枕继续与周公下棋。   “西施起……”耳边忽然响起梓若的大嗓门,但只说了一半,便那声音便戛然而止。   我侧头看向门口,梓若的表情仿佛生生地吞了一只鸡蛋一般,张目结舌,随即满面惊恐地跪倒在地。   “下去。”有个声音冷冷在我头顶响起。   梓若忙不迭地转身飞奔离去,仿佛见了鬼一般的神情。   我有些头痛的按了按额头,唉,宿碎啊……全身的骨头都仿佛是被打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一般,酸痛不已。   咦?等一下,我有些狐疑地抬头,刚刚那个声音……   夫差?!   他怎么在我床上?!   他看着我,扬唇轻笑。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死死地抱着他,还赖在他怀里,刚刚那个抱枕……我有些不自然地咧了咧嘴,忙松开手,挪了挪屁股,往后坐了一点。   他却扬眉,饶有兴趣地盯着我,那眼神……   我忙低头一看,不敢置信!再看他……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醉月阁的安宁……    因祸得福的乌龙事   “嘘……”修长的食指轻轻压在我的唇上,狭长的双目看着我,他缓缓摇头。   感觉到唇上的压力,尖叫声戛然而止。   静谧许久。   漂亮的左眉缓缓扬起,他眼中不经意泄露了一抹笑意。   压在我唇上的食指缓缓收回,改为用拇指指腹轻抚我的唇瓣,说不出的暖昧。   “美人,再叫声来听听……”冷不丁地,薄唇轻启,他笑得一脸的温柔。   什么?我微微一愣。再叫声来听听?我又不是他的宠物狗!狠狠瞪他一眼,我暗自磨牙。   “呀,为什么居然瞪我?……”他居然一脸的受伤。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得了便宜还买乖了……只是,只是想不到我居然会……居然会失身给吴王夫差?!天哪!会不会忽然睁开眼,才发现之前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   “呀,知道了,你在生气,对不对?”他一脸的恍然大悟,笑道。   还装!我忍住翻白眼的不雅举动,这个家伙,总有本事把我气疯。   “为什么生气呢?”眨了眨眼,他竟是疑惑道。   磨牙,深呼吸。   “因为这个吗?”他竟然冷不丁地凑上前来,伸舌就轻添我的唇。   脸颊忍不住微微一热,我忙伸手推开他。   “是你引诱我的。”他笑,指控一般道。   我?引诱?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濒临崩溃了。   “我怎么引诱你了?”压低了嗓音,我磨牙道。   “呀!讲话了讲话了!孤王的美人讲话了!……”他竟然一脸激动,我想当初哥伦布他发现新大陆时也不过就是如此表情了。   “怎么引诱你了……”真的快疯了,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听话都不听重点的?   “第一句话耶……美人第一句话就是对孤王讲的呢……”他还在一旁絮絮叨叨。   拜托,那是被你气的……   “啊?你问我啊?”他仿佛才听到我的话一般,忙伸手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这样……然后这样……”另一手竟然就堂而皇之地放在我的肩上。   我头痛地闭了闭眼,这个家伙,他是不是很乐意再重新演示一遍?   “把手拿开……”磨牙,我有些无力地开口。   “为什么?你是勾践送孤王的礼物呢。”他突然欺近我,看着我的眼睛,道。   我不由自主地微微后退,那样的眼神令我心惊,呵,伴君如伴虎,历朝历代哪个帝王不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任性家伙!   那一句“勾践的礼物”却让我的思绪渐渐轻晰起来。   “范将军,不进大殿去与众人同乐么?”昨夜大殿之外,夫差看着范蠡,是这么说的吧。   “多谢大王美意,主子落魄,范蠡自当陪同才是。”范蠡他只是低头,没有看我。   “此时你若进去,孤王或许还能忍痛割爱……”夫差是那样讲的吧。   “多谢大王美意。”范蠡只是低头如此说着,再没出声,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看我吧。   忍痛割爱?呵呵,忍痛割爱?如果范蠡愿意归降,如果范蠡愿意为夫差所用,那么……我是不是又将沦为礼物,被送回范蠡身边?真是可笑呢,喜欢谁或者不喜欢谁,能够待在谁身边,却原来都不是我能够做主的……这,真是一个无奈的时代的呢。   只是范蠡他,“多谢大王美意”轻轻六个字,否定了唯一可以带走我的机会……于他而言,那是定数吧,我从来不承认自己有多么伟大,什么家国天下,与我何干?我一向自私,我只是想要找到那最最平淡的幸福,却原来,他终究是舍弃了我……   “把越女找来。”抬头,夫差开口。   “是。”低头站在门外的梓若忙领命离去。   “美人的玉体虽然养眼……只是……别冻着了。”伸手拿了件长袍披在我的肩上,他眨了眨眼,笑。   我抬头看他,眼中一片冰凉。   夫差一脸的泫然欲泣,“真的生气了啊?”   我低头,礼物吗?我微微扬唇,不知道自己是何表情,“西施会当好一份礼物应尽的本分的。”   呵呵,不过失身而已,当初入吴之时就该有这份觉悟的。   “胖丫头怎么了?”越女匆匆赶来,却见我衣裳不整,微微有些讶异。   我微笑摇头,“我没事”。   “你能够讲话了?”越女一脸的惊喜,都忘了向夫差行礼,忙握住我的手,把脉。   “如何?”夫差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   “嗯,大概是经过了激烈运动……所以原本冻伤凝结的血脉已经畅通……”越女思索了一下,“然后又受到某种外来的刺激,所以才能开口讲话……”   激烈运动?刺激?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起来……这算什么?酒后乱性?然后因祸得福?   “哈哈哈……”一旁的夫差早已乱没形象地大笑起来。   闭着眼惬意地泡在热水中,刚刚谢绝了夫差鸳鸯浴的烂提议,好不容易可以舒舒服服泡个澡,忍不住舒服得叹了口气。   脑中冷不丁地想起昨晚的香艳场面……被热水泡得有些发红的皮肤更愈发地红了起来。   “夫人,公子香在外在等。”梓若走了进来,道。   夫人?我微微扬眉,呵呵,夫人。权势啊……   从浴桶中站起身,梓若忙低头递上干净的衣物,出奇的顺从。   “娘!”看到我出来,司香眼睛一亮,走上前来,“父王宠幸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他一脸的急切地追问。   温和的微笑一下子垮掉,想起司香昨晚唯恐天下不乱的发言,我扯了扯唇角,“真是多亏了司香呢。”   “啊?”司香微微一愣,随即一下子红了脸,“你……你什么时候能够讲话的……”   我森森地笑。   司香咬了咬唇,竟然掉头就跑。   “还敢溜?”我提高了嗓音,拔腿就追。    三斗伍封   司香一溜烟地跑得比免子还快,一转眼便不知钻到哪儿去了。   脚步生生地刹住,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我抬头看向那拦住我去路的人,伍封!此时,他的剑正在抵在我的脖子上。   “听说你能够开口讲话了。”他冷冷地盯着我,眼中满是肃杀。   “想杀人灭口?”我低笑,心中却叫苦不迭,在这个吴宫,我怕自己会不得善终啊。   伍封眼神一黯,我都能够感觉自己脖颈上那一抹冰冷,看他的剑并不十分锋利,如果被它砍断了脖子,那切口肯定会非常难看呢。   “伍将军,你该不会想在这里杀人灭口吧。”轻轻挑眉,不想死,只得开口与他周旋了。   “是,又如何。”他冷冷开口。   剑端又逼近几分,他真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以此来保雅姬的周全了。   “呵呵。”我真佩服自己的勇气,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笑什么?”皱眉,他看着我道。   “我一笑将军有勇无谋,我相信以将军的能力想在这后宫杀人亦非难事……”我弯唇轻笑,“只是”,话锋一转,我眼神趋于凌厉,“大王对我的宠信,伍将军定已是耳闻目睹,你觉得……大王会放任我无故失踪而不加调查吗?”呵呵,想不到,此时我竟然要靠着夫差来保命。   眉间的“川”字越来越深,伍封看着我,他手中的剑却是有些迟疑了。   “西施二笑将军毫无信义可言,西施一介女子尚懂得不能恩将仇报,那一日溪边将军伸手救我免于坠河,西施对于将军的‘秘密’自然是守口如瓶,只是想不到将军如今竟然……”我一脸哀戚地轻轻摇头,表示自己识人不清。   “当日不杀你,只因你是哑女,何来守口如瓶之说?”伍封冷哼。   早知道他会如此反驳,我轻轻弯下腰。   “你干什么?”伍封一脸警戒地拿剑指着我。   轻轻伸出食指,在地上写了两个字,我复又站起身看向他,“口不能言,难道……我手不能写么?”   伍封微微一愣,“你会写字?”   呵呵,看来这个时代女子会写字也不常见呢。只是,我低头垂目看向地上,“范”“香”,两个大字并排而列,呵呵,这战国的字,我只识得那竹简上并排而列的四个字,只是如今拆了开来,糊弄了这伍封。   身后忽然传来些许的脚步声,还间或夹杂着的谈笑声。   我抬头,看向伍封的眼睛,此杀是放,端看他一念之差了。   伍封定定看了我一眼,转剑回鞘,飞速转身离去。   “雅姬姐姐,听说昨晚大王临幸了西施,是么?”是郑旦的声音。   我抬目看向声音的来处。果然,郑旦扶着雅姬,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侍女,正簇拥而来。   “妹妹果然消息灵通呢。”雅姬不冷不热的说着,向我这边看来,只是她的眼睛却透过我,看向我身后的某处,她发现伍封了吧。   眼眸微眯,雅姬淡笑着调开目光,“妹妹如此想知道,何不问问西施自己呢?”   郑旦这才看到我,“恭喜西施妹妹了”,她轻笑。   我微愣,呵,西施妹妹?这个称呼对她而言应该是熟悉的,只可惜正主儿不是我。   再没看我,她们相携从我身边走过,只是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郑旦低头看到了地上那两个字。   抬头颇有深意地轻轻一笑,她调头随雅姬离去。   看着她们离去,我轻轻吁了口气,唉,勾心斗角果然不适合我呢。   手心微微有些汗湿,看来我又把小命给抢了回来。   忽然没有了笑闹的兴致,我有些疲惫地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定定地看着地中央的那两个被拆开的名字。   定定看了许久,一阵风忽然扬起,尘土扑面而来,眯了眯眼,我抬袖挡去那些灰尘,只是再看时,地上那两个写在尘土之上的字迹早已消失无踪。   “咦,公子香,你在这做什么?”是雅姬的声音。   司香在前面吗?   司香没有回话,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不屑转头的模样了。   “你娘亲没有教你应有的规矩礼仪吗?”雅姬的声音分明不悦。   呵,她何曾悦过了,得知夫差昨晚留在醉月阁过夜,她定是早已气炸了,只是维持表面那一份高雅,现在逮到了出气筒,她又岂能放过?   “不准你说我娘!”司香的声音尖锐起来。   “哈,为何不能说?那个懦弱的女人,死了也不奇怪……”雅姬的声音戛然而止,“呀,你竟然敢咬我!”   “啪!”似是巴掌声。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却微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淌这混水。   “这里是后宫,是后宫!你这副德性被人欺负死了也没人可怜你!……”耳边忽然想起那一日他激动的带着颤音的喊声。我的心口忍不住微微一疼,那个孩子……在以前,以前的以前,她都一直这样想保护自己的娘吗?   脑海里想起他红着脸唤我“娘”的样子,没有再犹豫,我忙向着声音跑了过去。   司香半边脸颊红肿着,正怒目瞪着雅姬。   “呀,司香?”我提了嗓音走上前,“谁把你打成那样子?”   雅姬看向我,“哑巴也能开口,哼,开了口便忙不迭地要插嘴讲话啊”,眼中带着向分不屑。    陷阱   看雅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缓缓低头,“大王要见公子香。”   果然,再看雅姬的神情,她嘴角完美的弧度已开始微微不自然。   “呀,脸肿成这样,可怎么去见大王啊。”语气不分惊讶地,我定定地望着雅姬,徐徐开口。   她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拂袖离去。   我看着她们离去,只是郑旦忽然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和……地上那尚未完全消失的字迹。   目送她们从我眼前消失,“司香。”我柔声轻唤着缓缓转身,看向那正准备再度开溜的家伙。   司香吓了一跳,忙拉了拉衣袍乖乖站好,只是低着头不愿见我。   “怎么了?”我弯腰,看着他的眼睛,与他平视。   司香有些心虚地看着我,不肯开口。   “怎么不唤我娘了?”轻笑着,我开口道。   小小的脸儿愈发地红了起来,司香低头,半晌不肯吱声。   我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看着他有些恼羞成怒地转身拔腿就跑,没有再去追。   人都走光了,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我有些漫无目的地在圆中闲逛,宫中女人虽不见得个个都是国色天香,但却也必是姿容出众,那么多的女人,却只有一个男人,历来后宫都是悲哀至此。   光想到要与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人,我便开始脊背阵阵发凉。   论心计、论手段,她们当真个个称得上是“精英”呢,而我懒惰至此,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致去同她们抢夺那少得可怜的一点宠爱……   失身虽大,但却也不至于大到我从此非君不嫁的地步,呵呵,再怎么说,我毕竟也是穿越过来的新人类啊,在那个性交已经泛滥的年代,这应该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吧。   虽然……我自己并没有偿试过……呵。   “美人精神似乎好得很呐……”一个温柔得令我毛骨悚然的声音,“看来孤王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了。”伸手将我拥入怀中,他轻轻在我耳边呵气。   低头看着在自己身前交握的修长大手,脸颊微微一热,我没有吱声。   “嗯?”伸手扳过我的身子,他看着我眼睛,轻笑。   “你可知道我是谁,王?”咧嘴冲他一笑,我不自觉地开口。   “当然,是孤王的美人呐。”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仅此而已?”   “还有其他的吗?”他看着我,目光炯炯,此时的他,仿佛又变回那一日在夫椒山下含笑杀人的夫差。   “如果我说……”心神微微一凛,我忽然有一种讲出一切的冲动。讲出一切,是生是死,是囚是放,都凭他一句话,我实在不想留在这吴宫,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人,做我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这样的自己,比以前那个什么都不会做,每天都混吃等死的千金大小姐还要让我难受……   微凉的唇一下堵上我的嘴,我微微一愕,伸手想推开他,却发现他力气大得惊人,我根本无法如愿。   “孤王根本不在乎你是何人,你只要乖乖待在孤王身边便可以了。”仿佛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唇,他轻轻舔唇,似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即使……我是祸水?”从些怔愣的表情中回过神来,我淡淡开口。   “呵呵,孤王的江山养你一个祸水一定不成问题。”他笑,一脸的狂傲,我明白,他知道我的来意,知道勾践强加于我的使命,只是他不在乎。   区区一个女人,又岂可憾动他的江山?   “无论你是谁,孤王也定会留你在身边!”伸我拥我入怀,他忽然低低地开口,语气竟我从所未见的认真。   心绪微微一定,我低头,吴王的下场,历史早有定论,而我,心底那一个人的阴影却还隐隐存在。   明知是一场哀恸,我还会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吗?   身在这后宫,争斗自然在所难免,我早已有此觉悟,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夫人,伍将军有事求见夫人。”梓若在门口通传。   我有些讶异,伍封应已无杀我之心,此时到醉月阁求见,又所为何事?   心中虽有疑虑,但我仍是点头,“请将军在大厅稍待。”   略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饰,我转而去见他。   伍封正低头坐在客厅,面有焦急之色。   “将军何事?”我坐下,示意梓若上茶。   “夫人……”伍封欲言又止。   我微微皱眉,直觉没什么好事,“将军有话但讲无妨。”   “家父年老体迈,若有事得罪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伍封放在身侧的双手微微紧了紧,似是有些为难地道。   我扬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伍老将军……他怎么了?”略一迟疑,我只得开口道。   “刚刚在朝堂之上,家父因再三称夫人是……”看了我一眼,伍封有些为难。   “是祸水?”我轻笑,伍子胥说这话的神情我都能够想象。   “嗯,家父性格耿直,并非有意得罪夫人,只是大王却因此在朝堂之上重责家父……”   “西施不明白将军的意思……”我缓缓开口,不想自惹麻烦,夫差虽然屡次出言戏弄,但如我所见,他绝非历史上所述的那种昏庸无能的帝王,伍子胥与他的隔阂绝非单纯由我引起,我顶多只算得是此事的一个导火索,若是是夫差想怪罪于伍子胥的一个借口,而且此事事关朝堂,在这个时代,一介女流,实在不宜出面。   话音未落,便见夫差大踏步进了醉月阁。   我微愣,如伍封所言,他此时不应该是在大殿惩治伍子胥吗?怎么会出现在醉月阁?   微微侧头,我瞧见梓若正随着夫差一路而来,站在门外不停地喘气,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夫差看了看伍封,再看向我,神情阴晴不定。   “美人希望孤王饶恕伍子胥的大不敬?”薄唇微抿,他看着我,开口。   我微愣,休说我根本不打算开这个口,即使我有此打算,他又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伍封来醉月阁搬救兵?   看来有人想要我难看呢,只是这个谎言未免太过拙劣。心里大概有了个底,我轻笑,开口,“一切凭王定夺。”   转头看向梓若,夫差眼神微微有些凌厉,“你家夫人遣你去大殿为伍子胥求情?”   梓若一听,立刻三魂没了七魄,转身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语不成句。   我暗自摇头,若我,既然准备栽赃陷害,定然是死都不会承认,她居然被夫差一个眼神就吓得什么都招了……这岂非自寻死路?    施恩   静静站在原地,我冷眼旁观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梓若。   “大王,大王……”远远地,是雅姬的声音,她竟然一身的狼狈,似是走得很急,刚进醉月阁,她便一头跪倒在夫差的脚下,“求大王铙恕姑父!”   姑父?我微微扬眉,莫非她是伍子胥的侄女?伍封的表妹?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呢,唉。   “美人,你说呢?”转身看向我,夫差一脸的宠溺,仿佛只要我一开口求情,他便会饶恕伍子胥一般。   “后宫不宜干预朝政,一切全凭大王定夺。”微微颔首,我微笑。历来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后宫干政,虽然战国可能尚无此定律,但想来如此回答定也算得滴水不漏。   雅姬一下子愣住了,看她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定是在奇怪为何我会见死不救。呵呵,我三番四次护着司香,或许在她眼中,我定是那种恨不得救苦救难的烂好人吧。   夫差轻轻挑眉,看向俯身跪于地上,浑身抖得如落叶一般的梓若,“你叫……梓若,是吧?”微微皱眉一想,夫差的声音温和的令人胆寒,“孤王不是曾经惩罚过你吗?为何还敢如此调皮?竟然假传夫人的命令?”   梓若微微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夫差,仿佛连颤抖都忘了一般,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拉下去吧,乱棍击毙算了。”仿佛很无奈的摇了摇头,夫差抬手道。   此时的他,又是那个暴戾的君王了,那个手握生杀大权,将人命踩于脚底的帝王。   梓若虽然恨我害她被贬为侍婢,但恨虽恨,这几日夫差那恨不得将那三千宠爱尽归我身的模样她看在眼中,对我的态度已经是恭敬了许多,如今她竟然假传我的命令前去救伍子胥,并非我看轻她,只是以她的胆量,她定然不敢断然做此决定,且那雅姬又来得如此及时,呵呵……事实摆在眼前哪,与其看她被活活打死,不如留下她的性命,如此一来,她必会对我感恩戴德,我在这宫中便也有了心腹,照此情形来看,以后宫里的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定是躲不了了,有个熟悉宫状况的人跟着,总比我一个人到处碰壁的好。   “等一下。”权横利弊,我终于开口,阻止了那几个拉着梓若准备拖出去的侍卫。呵,权横利弊呢,那个恨不得连饭都懒得吃的我竟然会权横利弊?看来,我真的是越来越认命了,认命地去适应需步步小心,时时在意的宫廷。   夫差回头,有些狐疑地看向我。   “梓若一向待我尽心尽力,此次想来也不过是一时糊涂,况且,在这后宫之中,除了那几个一同入吴的姐妹之外,便是梓若与我最为熟悉了……”微微低头,我避开夫差探究的目光,缓缓开口。   “嗯?所以?”夫差淡淡开口。   “求王只是小惩大戒便好,饶她一条性命吧。”盈盈下跪,我低头恳求。   修长有力的大手拖起我的手臂,我不得不随着他的力站起身。   “这是你所希望的?”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我耳边响起,恰好整个大厅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是。”我点头。   “好,如美人所愿。”他轻笑。   此言一出,大厅众人表情皆成怔愣之色。   一旁面若死灰的梓若这才稍稍有些缓过神来,仿佛不相信自己竟从鬼门关绕了回来。   他们在惊讶什么?以夫差的喜怒无常,他们是在惊讶我竟然能够从他手中将梓若毫发无伤地救下吗?   只是对夫差而言,不管导火索是否是我这“祸水”,他们是在朝堂之上有争议,我若张口,只得自讨没趣,我尚未自大地认为夫差会因我一句话而放过伍子胥,可是对梓若的惩罚是可有可无,我自然做得这顺水人情。   “众人可还在大殿之上等着你,王?”微微抿唇,我提醒道。   夫差点头,转身拂袖离去,至始至终,都没有再看雅姬一眼,仿佛她并不存在一般。   我却渐渐有些明白夫差为何处处压制雅姬了,那也是因为他看伍子胥不顺眼吧。   醉月阁又恢复了宁静,我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雅姬和已快瘫成一滩烂泥的梓若,“起来吧,西施可受不得你们如此大礼。”忍着笑,我淡淡开口。   雅姬这才抬起头来,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恨恨地瞪我一眼,“为何见死不救?”   指了指梓若,我一脸的无辜,“我这不是救了吗?”   “我说的是我姑父!”雅姬气急。   “我为何要救?”我故意满面不解地道。   “你!”雅姬气得只是瞪着我。   “骂我祸水的便是他,我为何要救那抵毁我的人?更何况,他不是你姑父吗?为何要我求情?”笑得无比妩媚,我存心想气死她。   “哼。”雅姬冷静下来,看着我,“我低估了你呢。”   “是你高估了自己的计谋。”语锋一转,我转而看向一旁瘫坐于地的梓若,“为何要陷害我?”   梓若一抖,下意识地看向雅姬。   “是因为雅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看着梓若淡淡开口,“下一回想要陷害我,先把计谋仔细斟酌一番,既然想要撒谎,最好滴水不漏,如若不然,只是把自己推入鬼门关而已”。   闻言,梓若低头咬了咬唇,忽然从怀中掏出了细细的一札竹简,双手举过头顶,递到我面前。   我有些讶异,呵,事情莫非还另有内情?   “梓若!”一旁的雅姬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对不起,夫人不计前嫌救了我,我不能再害她了……”梓若低头啜泣道。   伸手扶起梓若,顺手不着痕迹地从她手上取过那竹简,转眼看向一旁的雅姬时,她的神情已经略略有些慌乱起来,还不时地偷觑伍封的神情。   刚刚自夫差来后,伍封从头至尾都没有再开口讲一句句,只是莫莫地站立于一旁。   伍封的出现,也在此次雅姬的计谋之内吧,而且看此时他的神情,他分明已经略略有明白了。   而那札竹简,便是关键。   伸手打开竹简,我简单的浏览一番,太阳穴忍不住微微跳动,还是看不懂。   只是大概内容,我却依稀能够猜得出来。   微微扬唇,我转而将那竹简递于伍封,果然,雅姬的神情愈发地难看了起来。   伍封接过那竹简,只是稍稍一看,面颊便微呈灰败之色。   “为何?”他缓缓抬头,看向雅姬,苍白的嘴唇令人不忍相视。    情殇   雅姬微微咬唇,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伍封一把拉住了。   “为何?”伍封轻轻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会随风而散一般,那样的令人耳不忍闻。   雅姬微微红了眼,却是侧过头去,没有看向伍封。   “我的字迹,我对你的心意,你怎么能够残忍到用它来作为陷害别人的工具?而我……也只是你的工具么?”苍白的唇,苍白的神情,伍封墨黑的眼中满是深深的痛。   果然,那竹简本是伍封写给雅姬的情书,只是如今雅姬命梓若放在我房中,再来个人赃并获,呵呵,想象得真是不错啊,只可惜这计划善未实行,便已夭折了,还胎死腹中呢。   “我是大王的妃子,只需要大王的心意。”雅姬咬牙说完,绝然离去,从头至尾,都没有再看伍封一眼。   只留伍封面容惨淡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绝然离去的背影,情之一字,果然都是苦涩的。   没有再开口,我转身折回房中,留下伍封独自一人在大厅,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任何安慰都是空谈吧。   缓缓坐在榻上,我半靠着软褥,不由得想到自己,二十一世纪怕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又如何,不想面对的人和事,哪儿都会有吧。   只是在这个乱世,我又能如何?   “夫人,伍将军回去了。”半晌,梓若进得房来,恭敬地道。   “嗯,你去休息吧。”我回过神来,微笑道,刚刚那一场惊吓,对梓若而言,也不小呢,既然打定主意要收拢人心,自然要做得彻底些。   梓若有些惊讶地看我一眼,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不知道朝堂之上,伍子胥被罚得如何了。不管真正的原因是否是因我而起,总之表面上看来夫差是在为我出气,西施独宠六宫的祸水传言更加坐实了吧。   突然之间,忍不住想到了范蠡,自那一夜酒宴过后,我还没有再见过他呢,他定是在帮着勾践密谋复国之事吧。   只是突然忍不住,我会坏心地想,他若知道我失身,会是怎样的表情呢?随即我又暗笑自己的痴傻,从他亲手送我来吴国的那一刻起,他就该知道早晚我都会爬上吴上的床榻,而这正是证明了美人计的成功,不是么?呵呵……为何连笑容都那么苦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用过晚膳之后,我却是怎么都无法入眠,披上外袍信步走出醉月阁,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走到哪儿去。   这个宫殿我本就不熟悉,认识的路不过就那么几条,我忍不住在想,会不会突然就从哪个阴暗角落里蹦出一两个刺客,将我这“祸水”送上西天。   可是想归想,我却发现最近我的心情再也回不去以前那平和的状态了,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在这乱世,我似乎愈来愈残忍,想的事情也愈来愈多了。   “刺客!”一声尖锐的声音,然后便是一片嘈杂,我立刻一脸的不敢置信,感情我是能够预知未来啊?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若是平时,我定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今日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我竟向着那嘈杂的方向跑了去。因为那个时候,我脑海里出现的竟是卫琴的脸,我想到当过刺客的卫琴,我在想,那个刺客会不会是卫琴?虽然明知卫琴是吴王的剑客,在这吴宫行刺似是说不过去,但我就是担心那是万一……   脑海里是卫琴一脸温和的笑意,和那个叛逆而固执的孩子仿佛判若两人,我越来越不明白卫琴心里在想什么了,在小屋前,在莫离喊出我是他姐姐的事实后,他那死寂的神情,我到如今想起来还是心痛如绞,只是再见面,他怎么可以笑得一脸的云淡风清?仿佛我在心里真的从来都只是他的姐姐,与他血脉相连的姐姐……那样快的转变,令我担忧……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前面不远处,夫差一袭单衣,长发未束,直披于肩,手中的剑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寒光,出手迅如闪电,几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围着他,而地上已是死伤一片,随着刚刚那一声刺耳的尖叫,周围差不多已是灯火通明,举着火把的侍卫都围了上来,若说是暗杀,现在可算是彻底失败了,人越来越多,莫说他们杀不了夫差,就算可以杀了夫差,也绝对逃不出这吴宫。我注意到其中一个刺客正在与夫差纠缠,那刺客的武功较其他人似乎更为厉害,看他的背影,身形与卫琴相差无几。   夫差嘴角微扬,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这场生死较量,手中的剑,如舞者一般优美,他是绝对的王者。   而那黑衣刺客虽然勉强与之对敌,但体力明显不支,动作也略略缓慢下来。   月光下,夫差一袭白色单衣,身形瘦削,人常说我有倾城之姿,此时看夫差,又何尝不是?只是看他眉目眼角的残忍笑意,我忍不住想起那一日在夫椒山下,他以一人之力,瞬间至众山贼于死地的残忍绝决。   飞溅的血,带着粘绸的腥味,仿佛是他的的最佳背景,我从来不知道杀人,也可以如此华丽而优美……那样残忍的美丽……   一剑刺穿攻来的黑衣人,薄唇冷酷地扬起,抬起狭长的双眸,他直直地看向最后一个站着的黑衣人。   那个人……像极了卫琴……   我心底微微一颤。   那黑衣人猛地扬起双手,怀中竟有什么直直地射向夫差。   我暗叹一声,脑中还没有做好思考,身子已经先行一步,飞快地冲出人群,冲向那黑衣人,任那暗器一般的东西射中了我。   肩胛骨一阵刺痛差点将我袭晕,我连退数步,倒入那黑衣人怀中,“不想死就拿我做人质。”忍着痛,我低低地开口。   只是那一瞬间,我忽然不明白,做人质就好了,我为什么要替那个自恋狂挡下那一排暗器?   唉,我看自己是做靶子做上瘾了,我也是血肉之躯啊,疼……   黑衣人如我所愿,将剑指向我的脖颈。   “放开她。”突然,一个声音冷冷地扬起,声音虽然不高,却可以与北极的严寒相媲美。   连我听了都不寒而栗。   忍住剧烈的疼痛,我侧头看向夫差,他也正盯着我,眉目之间已没有了刚刚的悠闲,尽尽浓烈的杀伐之气。   “放开她。”夫差冷冷重复,气势吓人。   若是我,怕是该被吓得弃剑而逃了。   “她已身受重伤,若是想她死,就尽管拦着我。”淡淡地,挟持我的黑衣人开口。   那个声音……不是卫琴!   我困难地抬头,那双眼睛?是……史连?    避难揽月   居然是史连?心里的讶异没有表现在脸上,我不动声色地被他反扣着。   夫差唇边的笑意更甚,但眸光却愈见清冷,在他身边那么久,我知道这副表情意味着他快被气疯了。   “让。”左手将我扣在怀中,右手执剑,黑衣蒙面的史连冷冷开口。   “大王……”赶来的将领中有伍封,他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夫差,等候指示。   “让开。”挥了挥手,夫差眯起眼,道。   伍封微愣,随即忙带队后退一步,让开一条道来。   史连扣着我的肩,戒备地看着夫差,缓缓向外退。   正在此时,一丝腥甜突然涌上喉头,忍不住的头晕目眩,“哇”地一声,我口中已经吐出血来。史连一惊,低头看我时,肩上已挨了一剑。   “放开她”,夫差冷冷扬唇,“不想死的话。”   感觉到粘绸的液体一滴滴打落在我脸上,我不禁微微抬头,夫差手中的剑泛着寒光直直地刺入史连的右肩,月光下,那暗红的液体顺着清冷的宝剑缓缓滴下,分外诡异。   我知道,只要史连有异动,那一把剑就会生生地将他劈成两半。   史连却是一点都不为所动,只是抬起手来,有些温暖的指尖轻轻滑过我的唇角,史连伸手,“她的血,是黑色的。”   夫差身形一顿,手中的剑微微迟疑了一下。   “杀了我,她会给我陪葬。”黑色的蒙面布巾下,我可以看到他冷笑的表情。   天哪,那暗器居然是喂过毒的!唉!我真是何苦来哉?   夫差淡淡地皱眉,没有开口。   “忘了告诉你,再过三个时辰,如果还没有解药的话,她便必死无疑了。”仿佛怕筹码不够轰动似的,史连再次补充道。   没有再犹豫,夫差微一用力,便拔出了刺进史连肩膀的剑,伤口处,那粘绸的液体立刻涌了出来。   “走吧,只要你有本事走出吴国”,夫差收剑回鞘,转而冷得吓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孤王只等到一天,若是明天太阳下山之前见不到美人完好无缺地回来,就算将吴国翻个个儿,也会揪出你来。”声音森冷得可怕,虽是看着我,那话却是冲着史连说的。   我忍不住没骨气地微微一阵哆嗦,从来没有见他的眼神如此可怕过……   “走!”将我扣入怀中,史连咬牙轻喝一声,便快速往向外撤退。   “立刻封锁所有城门,凡有受伤人员,立即扣下查问!”身后,夫差的声音冷冷的扬起。   史连微微一愣,脚步却没有停顿,快速地离开了去。   他是在示威,在警告。城门紧锁,若是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我不回吴宫,那他势必会来个瓮中捉鳖。   身子微微一轻,他提了口气带我跃出宫墙,快速躲过了身后的追兵。   “吃了。”伸手从怀中拿了颗药丸塞进我嘴中,呀!好浓的血腥味,那药丸大概已经被他怀里的鲜血给浸透了,还没等我缓过气来,他便逼着我吞了下去。   他居然贴身收藏着解药,刚刚若是夫差搜身,那他小命岂不玩完?   “喂……”我张口,左肩偏下的那一排伤口立刻疼得我龇牙咧嘴,“你的伤怎样了……”   “顾好你自己。”仍是冷冷的,淡淡的声音。   那个家伙,一路上那粘绸腥甜的液体一直在不停地向外翻涌,“哼,我怕你流血而死!”冷哼一声,我伸手便摘了他脸上的黑布。   他大惊,便扭过头去,这一扭头大概牵到了伤口,他闷哼一声。   “别再装神弄鬼了,那副鬼样子,化成灰我也认得,史连!”带着股恶作剧般的惬意,我道。   见他没有反应,我伸手将那布巾摁在他的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啊!”他轻呼一声,回过头来瞪我,“你想杀了我?!”   “是啊是啊,我想杀了你!”故意重重地摁了下他的伤口,那张平静无波的死鱼脸终于有了表情。   他大怒,伸手便想来推我。   “呜……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咧……”眼见他要翻脸,我立刻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哀哀地道。   他额际的青筋隐隐跳了跳,终究还是垂下了手。   见他如此吃鳖的样子,我立刻心情大好,伸手将那布由那他背后绕了一圈,紧紧打了结,虽然效果不明显,但暂时阻止血液流出还是有点效果的。   “疼吗?”看他脸白得跟纸一样,我扬唇假心假地关怀了一句。   他没有理我。   “好多汗呢。”抬起袖子像模像样地试了试他额前密集的汗珠,我道。   他甩开头,拉着我,又折回了宫里。   呵,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比他哥可聪明多了。   只可惜……他迷路了……   “迷路了?”我挨着他,有点幸灾乐祸。   眉毛隐隐抖动了一下,他没有理我。   呵呵,我在心底大笑。   吴宫里灯火通明,四处都在捉拿刺客,万一不小心被撞上了,岂不玩完?   只是醉月阁又是万万去不得的地方,梓若虽然已经收为己用,但史连是刺客,难保她不会泄密。   想了想,我半扶着史连,四处张望了一下,往同处西宫的揽月阁而去。   揽月阁是华眉的居所,此时也只有找她了。   将史连藏于一旁,我伸手轻轻扣了扣门。   不多久,门便开了。开门的是玲珑,在土城的时候见过,只是进了吴宫后再没见过他,想必是由于相貌并不十分的出众,也就不得宠,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进了揽月阁,看她的衣饰,竟成了华眉的女侍了?   “西施?”见是我,她也是一脸的惊讶,“你不是……被掳走了?”   “华眉呢?”没有时候与她搭讪,况且对她,我也不是十分的熟悉。   她眉头稍皱,“做什么?姐姐已经睡下了。”   “我有急事找她。”我也有些不耐了。   “你……”借着月光,她似乎这才注意到我满身的血迹,吓得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西施?”身后,华眉披了件衣服走了出来,“呀,快进来!”见我如此,她四下张望了下,忙拉我。   “等下。”我转过身,史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了。   “史将军?”华眉见过他,见他也是一身的伤,“别站在外面了,都快进来,外面正查着呢。”    疑心   “宫里再查一遍!”扶着史连刚刚进屋,便听到屋外不远处一片嘈杂的人声,然后便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是军队?那个家伙该不是出动了军队吧!   而且他竟然会想到搜宫,他果然不笨,居然没有放过本该掉以轻心的地方。   “糟了,他们一定会顺着血迹找到这儿的。”华眉突然轻呼一声,急道。   “别担心,我沿途已经将血迹隐藏了起来,现在天色已晚,他们不会注意到的。”见她如此,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   “哼,只怕明日天一亮,就什么都藏不住了。”玲珑在一旁冷哼。   我微微侧头看向玲珑,她也是当日被送入吴宫的越女之一,虽然是越国的牺牲品,可只当个侍女,她会不会觉得委曲了自己?   “明日有雨,血迹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淡淡地,我开口。   “可笑,你说下雨就下雨?”玲珑微微不屑地道,“虽然你三千宠爱,可也别嚣张得以为连老天爷都会宠着你!”   “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今天下午的时候,天空有很明显的日晕。”回身查看了一下,我随口道,系在史连身上那块蒙面黑巾已经湿透了,但好在没有血渗出来。   “什么日晕月晕的?”玲珑张口就道。   “‘晕’是一种大气光学现象,它是由于日、月光线通过云层时,受到冰晶的折射或反射而形成的。而这种冰晶结构的云常常是冷暖空气相遇而生成的云层,以后云层增厚,发展成雨层云,所以‘晕’是风雨将临的征兆……”未完的话戛然而止,我缓缓抬头,看到史连微怔的神情,再回头,华眉玲珑也是一脸的茫然。   “你……”史连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在说什么?”   我暗暗咬了下舌头,真是的,什么“大气光学”,什么“冷暖空气”,什么“雨层云”……我在说什么呀。   “别管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先躲一下吧,即使没有血迹,他们也一定会例行检查的。”我回头看了华眉一眼,“先让我们躲一下吧。”   “啊……嗯。”华眉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玲珑,我带他们去里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在歇息。”吩咐完,她忙拉着我和史连匆匆进了里屋。   随着华眉的脚步,我扶着史连向里屋而去,只是不知为何,我仍是回头望了一眼玲珑,不知是否是连番的磨练让我变得多疑,直觉告诉我,她不可信。   “你们先坐着,我去找些干净的衣服让你们换下。”华眉扶我坐下,转身便要去找衣服。   我伸手拦住了她,“你去外屋看着点玲珑,我不放心。”叹了口气,我道,最近我似乎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以前的我,是万万没有那份耐心去那花这份心思的,只是经过了那么多,为救自保,我似乎进化不少,呵呵……只是那份“进化”是幸?是悲?   “什么?”华眉有些诧异地看我,“她跟我妹妹一样,不会有问题的。”   “当我多心,去看一下。”摇了摇头,我坚持。   华眉皱了皱眉,有些陌生地看了我一眼,到底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回头,史连正有些无力地靠在木榻上,盯着我看。   “变聪明了呢。”见我看他,他撇开头,咧了咧嘴,道。   我轻轻扬眉,“是为你才变聪明的呢”,走上前,我抬手有些吃力地将史连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   “干什么?”史连一愣,有些不自然地道。   他一动,我左肩的伤口立刻撕裂般疼痛起来,我忍不住闷哼一声,他一怔,再没敢乱动。   “不想看你被你乱刀砍死。”说着,我回头四下张望,在床榻之后有一处用帘子隔着,隐隐看出后面是一个很大的木桶,那应该是洗澡用的。   架着史连,我有些困难地走到木桶之前,想不到夫差那一剑竟是伤得他如此之深。   将他扶进木桶进坐好,我也随后坐进了木桶。不想看他被乱刀砍死,是真的吧,虽然对那一日小屋前他如此伤害卫琴尚且心怀愤恨,但是雪山之上,若不是他相救,我怕是早已见上帝去了。   木桶虽大,两个人却仍是有些紧窄。   “是谁命你进宫刺杀夫差的?”放轻声音,我开口。   他的脸与我近在咫尺,微微一愣,他有些不自在地转头。   “君夫人。”淡淡地,我道,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他没有否认。   果然,若是勾践,定不会如此冲动。   而史连,却是对君夫人的话惟命是从。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呵呵,只这一句话,令古今多少英雄豪杰纷纷赴死,命丧黄泉。   “多少人进来的?”   我明显地感觉到他微微一怔。   “二十人。”低低地,他开口,声音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二十人,只余他一人吗?这就是所谓的死士?明知是死,也会义无反顾?   “无谓的牺牲呢。”淡淡一句叹息,算是给他一个总结陈词。   只是我的心,却是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他们与我素不相识,我自是不会太过心伤,只是……他们也有父母兄妹,他们也有爱人朋友吧,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来去毫无牵挂,即便是我,一个莫名其妙来自于遥远时空的人,在这个时代也逐渐有了自己所牵挂的人哪!只为了君夫人一句话,他们便毫不犹豫地赴死吗?   “你们怎敢如此无礼!”是华眉的声音。   脚步声愈来愈近。   我忙噤了声。   他们果然还是来了。   玲珑,我多么希望如郑旦所说,是自己多疑了,只是……呵呵,为什么要让我猜中呢?   “大王下令,不能漏过宫中的任何角落,请夫人见谅。”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有刺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叫。   “快,在外面!”   一阵嘈杂,脚步声终于消失了。   窗子一动,一阵凉风袭来。   “出来吧,没事了。”   我抬头,是越女?   刚刚那一声“刺客”便是她喊的吧。    走与留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   玲珑缓缓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华眉,“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那个外人打我!”   “闭嘴!枉我那么相信你!”华眉一脸的怒气,“你说谁是外人?谁是外人?西施也是我们的姐妹,你怎么可以……”说着,华眉又扬起了手来。   “你又要打我?你打啊,你打啊!”玲珑冲着她扬起脸,“别再跟我说什么姐妹,如今你是主,我是仆,别再用姐妹那么可笑的字眼打发我!”玲珑哭喊道。   华眉一怔,扬起的手缓缓落下,有些无力地垂下头。   我在一旁,静默。   若不是华眉出去挡了一阵,越女又及时出现的话,现在我们怕早已经被捉了起来。   很多事情,在时间流过的同时,早已经回不去了。   “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毒虽然已经解了,但还是包扎一下比较好。”站在一旁的越女打断了玲珑的无理取闹,转身看着我道。   “先看看史连吧,他失血过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血已经呈鲜红色,而且差不多已经凝固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包扎一下。”越女坚持。   我知道她受卫琴之托,是那样的固执。   “我自己包扎,你看一下史连。”妥协地微笑,我道。   迟疑了半晌,越女转身去看史连的伤势。   “拿些干净的布来。”回头吩咐了站在一旁的华眉玲珑,越女撕开了史连被血浸透了衣服。   史连闷哼一声,没有开口。   “夫差不同于常人,留在宫里迟早被他找出来。”随手接过华眉递来布条,我看向越女。   “今晚我乘乱带你们出宫吧。”没有回头,越女道。   “外面那么多侍卫?”想了想,我问。   “没问题的。”没有犹豫,越女点头。   以她的本领,带史连出宫,的确应该没有问题。   “那你乘夜送史连出宫罢。”点头,我道。   “你呢?你怎么办?”越女处理好史连的伤口,回过头来,皱眉。   “人越多目标越大,而且……如果明日太阳下山之前我还没有出现,夫差他……我怕他会真的会把吴国翻个个儿”有些无奈地,我苦笑道。   “哼,卖弄你有多么受宠吗?”玲珑的声音又愤愤地响起。   我点点头,眯眼轻笑,“是啊。”   “你!”玲珑气急。   “果真不走?”越女看我的眼光有些奇怪。   “嗯。”我轻应。   不知为何,我竟然相信,如果明日不回去夫差身边,他真的会那样做……只为了一个女人,他真的会那样做……   史连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去。   静默半晌,越女扶起史连,“可以自己走了吗?”   史连动了一下筋骨,越女的医术果然惊人。   “我去拿套衣服,你们等一下。”语毕,越女便从来路离开了。   “不走么?”淡淡地,史连看向我。   我点头。   史连没有再开口只是突然拔剑,直直地指向玲珑。   玲珑一愣,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   “你干什么?”华眉忙上前一步,挡在前面。   “我不放心这个女人!”冷冷地,史连道。   呵呵,他是担心留下来的我会被她害死吗?叹了口气,我上前轻轻推开了他的剑,“如果多一具尸体不太好交代,而且天气越来越臭,尸体藏不了多久便会发臭。”   玲珑一怔,脸色愈发惨白起来,身子抖得跟涮糠似的。   知道这话起了恐吓作用,我暗笑,“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史连脸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甩开了剑,“谁担心你。”   一旁的华眉见危险已过,忙上前扶起了瘫坐在地的玲珑。   不多久,越女便折返回来,手中多一了套侍卫的衣服。   “穿上这个,跟我走吧。”   史连站起身,点头。   披上衣服,史连回头看我,久久,蹦出一句“白痴”。   我一怔,随即气不打一处来,“喂!我是你救命恩人耶!”   没有再理会我,史连转身随越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避开身上有些恐怖的伤口,我美美洗了个澡,留宿揽月阁。   玲珑也没有再敢造次。   凌晨的时候,天空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不多久,雨越下越大,间或还夹杂着雷声。   雷雨啊,夏天不知不觉已经来了么?   披衣翻身坐起,靠着那竹榻,破天荒地,我竟然睡不着。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过刺激了吗?   一阵闪电划过,屋内立刻被照得亮闪闪的,紧随着,雷声轰隆隆地响起。这场雨过后,天气会越来越热吧。   脑袋里有些混乱,我忽然有些不敢想像,我没有离开吴宫的真正原因。   “知道吗?我也不想孤军奋战啊……”冷不丁地,耳边突然响起夫差的呢喃,下了一跳,我慌忙回头,什么都没有啊。我暗笑自己神精过敏。   那一晚酒醉的耳鬓厮磨忽然在我脑中隐隐浮现,屋里有些闷热起来。   甩了甩头,我抑制住自己有些异常的心绪,现在实在没有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该好好想一想,我该怎么样自然地回到夫差的身边,而不用受到怀疑。    回去的理由   天渐渐亮了起来,虽然下着雨,但门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却未曾停过。   “西施,真的下雨了呢。”一大早,华眉便一脸惊奇地跑进里屋来,道。   我微笑。   “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有雨?”华眉兴致勃勃地坐在榻上,问。   “猜的。”轻笑着,我道。   “呵呵,我想也是,怎么可能有人会预知未来嘛。”华眉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道。   我被她逗笑了,唇在笑,眼在笑,眉也在笑,但我的心里却不自觉有些凉。是啊,我能够看到她们的未来,甚至于……自己,这个作为西施的命运……   命运……历史……呵呵只可惜最后西施行踪成迷,历史上就有好多个版本。而我,究竟是哪一种呢。   莫名其妙地爱上范蠡,莫名其妙地成为西施,一切都那么不可理喻,历史上,西施最好的结局,便是与范蠡泛舟五湖……   只可惜……我不是西施,我没有西施所谓的大义,可以为越国牺牲色相,可以为自己所爱的男人爬上另一个男人的床榻,我不是西施。   在会稽山越军大营,范蠡指鹿为马,让我背上西施的名。   在土城雪域,我孤身堕崖,从此开不了口。   在吴宫大殿,夫差最后一次暗示他可以带我离开,他的回答只有六个字“多谢大王美意”……   呵呵,他是将军,是越国的将军,为国尽忠是他的宿命呵……   洗尽铅华之后,历史上,西施或许可以与范蠡泛舟五湖,从此天上人间,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我,不是西施啊……   那么样多的心痛,那么样多的不甘,怎么可以最后只是泛舟五湖,那样简单?   在玲珑不善的眼光中用完了早膳,我仍是待在里屋。   有越女的帮忙,想必史连已经安全回去了吧。   唉,在心底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该怎么回去那个家伙的身边而不被他怀疑呢?   真是伤脑袋。   透过微微支起的窗棂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雨一直在下。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迷迷糊糊地折回床榻,我倒头便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时,天还是灰蒙蒙的,整了整衣冠,我又坐回了窗前发呆。   “西施,用晚膳了。”华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晚膳?”我微愕。   “嗯,刚刚中午进来喊你,你睡得正香,想来是你昨晚太过忧心,没有睡好,就没有喊你。”华眉笑着将晚膳放在桌上。   “我想我没有时间吃饭了。”微微苦笑,我转身便走了出去。   “西施,去哪儿啊?外面雨下得正大呢”。华眉拉住了我。   “回夫差那儿去,再不回去,我怕会发生什么意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华眉的衣服,“昨晚我的衣服呢?”身着这身衣服回去,必须会牵连到华眉吧。   “在外面,我去找找。”华眉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拿了那还沾着血的衣服进来了。   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我向华眉借了件不十分显眼的外袍,裹在身上,避免那带血的衣服太过扎眼。   换好衣服,我便低着头,走出门去。   门外不时有侍卫经过,只是搜查得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了。   打定主意,先回醉月阁,大不了打晕自己,假装是被黑衣蒙面人打包送回来的,这样夫差就算是想怪罪于我,也没有借口了。   一路从走廊走过,顺利地走到醉月阁附近,竟也没有人来盘问。   从走廊出来,冒雨冲向醉月阁,正进冲进门去时,脚步却生生地刹住了。   是夫差!   他一身白色单衣,长发未束,坐在我常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发丝散落额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怒,一时不敢贸然进屋。   虽然已是夏天,但这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我还不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唉,怎么看都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只等待主人原谅的可怜小弃猫嘛,不知怎么地,我心里突然萌生出这个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念头。   仿佛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一般,那个家伙抬起头来,却又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去,微微一怔,忽然复又抬起头来,隔着道门槛,狭目微眯,远远地望着我。   见他如此,我心下一颤,他莫不是一直在等我?   他望着我的眼神冷入骨髓,本来就冷得直打颤的我抖得更厉害了。   许久,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向我。   慢吞吞地走到我面前,站在雨中,他依然气定神闲,仿佛在沐浴着阳光在闲庭信步一般。   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便将他的单衣淋了个透,长长的发丝被雨水淋得透透的,再也无法嚣张地飘起。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哗哗的雨声中,他淡淡开口,仿佛我是去哪里贪玩一般。   我一愣,心下忽然有些明了。   “孤王只等到一天,若是明天太阳下山之前见不到美人完好无缺地回来,就算将吴国翻个个儿,也会揪出你来。”那样森冷可怕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那句话他是看着我说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威胁史连,却原来那句话是冲着我说的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救走史连的小把戏想必他早看在眼里了。   只是……以他的暴戾,为何,他明知我的把戏,却还是放走了史连呢?   弯了弯有些僵硬的唇角,我打着颤,“今天下雨……没有太阳……”呵,我在讲笑话吗?好冷的笑话。   他扬了扬眉,看着我,“孤王的美人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呢。”伸手拥我入怀,他的唇压上了我的,“要不要感谢一下我这个让你开口的人?”他在我耳边低喃。   我一愣,脸孔微微一红,好在雨大,他看不清。    哑的感觉   左手抚上我的脸颊,隔着雨水,温漉漉的,他的拇指在我的唇上来回地轻轻磨蹭,狭目微眯,看不出是喜是怒。   雨一直在下,一阵寒意从脚底袭来,天地都在眩转,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你敢晕过去试试!”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我,打横将我抱起,大踏步地走进屋里。   我微微扬唇苦笑,这么霸道。   “去找大夫。”将我放在榻上,他头也不回地吩咐梓若。   梓若领命离去,他伸手便来解我的衣袍,我闪躲了一下,又被他摁住了。   认命地低垂着眼,随他去折腾,反正也不是没有看过,想开点就没事了,呵,我还真是想得开呢。   他的手突然顿住了,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却见他薄唇微微抿起,脸色微微带着怒意。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正好看到染了血的破衣。   “孤王说的话,你可曾放在心上啊,美人……”扬唇凑近了我,他咬牙笑道。   呃……话?什么话?   “孤王的女人绝不会因孤而受伤。”……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下次,孤王一定会让你后悔救了我。”……   那一日密林之中他所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暗骂自己没有骨气,可是……可是我面对的人是夫差耶……没有骨气也很正常吧。   “想起来了?”夫差磨牙轻笑。   “你在说什么……”我的声音立刻变得虚弱无比,双手轻轻在他面对晃了晃,随即便无力地向后倒去。   没有倒进床榻之上,倒是倒进了一个同样有些湿漉漉的怀里。   我没有吭声,继续扮演虚弱,唉,其实也用不着扮演了,早就想晕过去了,头晕目眩啊。   “你居然真敢晕过去……”有个声音朦朦胧胧地在我耳边咬牙切齿,最后化为一丝叹息。   动了动眼皮,耳边忽然响起梓若的声音。   “夫人,你醒了。”梓若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惊喜。   我张了张口,嗓子干涩得如火烧一般,心下不由得一慌,莫不是又哑巴了?   梓若忽然退到一边没了声音,我抬头,夫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面前。不期然地抬手捏着我的下巴。   我微微扬头,有些掘强地看着他,心里恨不得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天知道我有多么恐惧自己变成哑巴的事实,一次哑巴我还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可现在……   “怎么了?”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夫差道。   我再度张了张口,“啊……”还是没声。   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管眼前这个家伙是历史上有名的暴戾君王,我一巴掌便拍掉了他的手,心里的恐慌却逐渐漫延开来。   又要变哑巴了?又开不了口还要强作镇定了?光是这样想我便遍体发寒。   “你在害怕什么?”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他伸手勾起我的下巴,道。   我狠狠咬唇,撇开头。如果注定开不了口,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变成彻彻底底的哑巴,为什么要让我在能够讲话之后又再度面临变回哑巴的恶梦!   “拿些水来。”看了我许久,夫差忽然扬唇,开口。   梓若依言捧了水杯来。   “喝了。”将水杯放在我手中,他道。   我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得快冒烟了。   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我又看向梓若,梓若忙捧着茶壶来。   一口气喝了五六杯,我才缓过气来。   刚放下茶杯一转头,那薄唇便落到了我的眉心。   “呀!”我一声轻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能够清晰地发出声音。   下意识地轻抚自己的脖子,我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看来孤王是美人的良药呢……美人的哑疾只有孤王能医啊……”有些轻挑地扬起薄唇,夫差靠着我坐下,凑近了我,道。   明明刚刚还……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莫非我只是淋了雨感冒,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为自己又变哑巴了?   “很怕吗?”一个十分魅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回过神来,刚想否认,却突然被拥入一个不是很温暖的怀抱。   “没什么好怕的,美人的病孤王都能医……”轻舔着我的耳廓,他轻笑着低喃。   虽然知他是在说笑,但不知为何,我的心竟然有些温暖起来。   因为他将我从恐惧的深渊中捞了起来。   “大王,伍封求见。”梓若前来禀报。   说话间,伍封已在门外。   夫差点头,扬袖走了出去。   看着他走出门去,我又躺回了榻上,全身的骨头都仿佛是被敲碎了重新组装似的酸痛,看来那一场雨,淋得不轻啊。   “夫人……”梓若有些磨蹭地走上前来,欲言又止。   我微微侧头看他,“怎么了?”   “夫人,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梓若低头道。   我微微有此讶异,已经那么久了么?   似是犹豫了许久,梓若终于抬头看向我,“夫人如此待梓若,有些话,梓若若是不告诉你,心里真的不舒服。”   “什么话,旦说无妨。”心里一动,我道。   “卫琴少爷他……回来了。”   什么?!   我微微一惊,他不是被派入越国监国了么?怎么可以回来?    危机   卫琴回来了么?   我蓦然转头,紧紧地盯着梓若,“为什么?”卫琴的突然回来让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梓若被我吓得倒退一步,低下头去,咬了咬下唇,“是因为……”似是鼓了鼓勇气,她终于抬头,“大概是因为郑旦夫人的关系……”   “嗯?”我扬眉。   “我曾不小心听到郑旦和雅夫人的谈话……是郑旦托雅夫人将夫人你重伤的消息传去越国……”   雅姬?又与她有关?   “郑旦似乎是在讥笑雅夫人用计不当,她说……”犹豫了一下,梓若又道,“她说,打蛇要掐七寸……”   打蛇?呵,郑旦是把我比作蛇啊,那卫琴便我是的七寸,我的软肋吗?她拿捏得还真是准啊。   “胖丫头……”正在我发愣的时候,一张放大的脸已经凑到了我的面前。   那一身如火的红衣,让我一阵恍惚……是七寸!……呃,卫琴。   他没有见过夫差吗?还是说他一回来便溜进了醉月阁?   抬手便赏他一个爆栗,他也不恼,还是笑眯眯的。   “快去见吴王。”刚刚伍封求见定是为了卫琴的事,既然此事雅姬有份参与,她一定会将卫琴偷偷潜回吴国的消息放给伍封,而死忠的伍封也一定会将此事禀告夫差!   卫琴眼睛一亮,怔怔地盯了我许久,“你真的能讲话了?”他兴奋得伸手就将我抱在怀里,“哈哈,越女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   “监国大人。”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微微带着寒意。   我一愣,是夫差!   卫琴缓缓放开我,转身单膝下跪,“见过大王。”   “孤王记得命你入越监国,怎么会在孤王的后宫里见到你呢?”嘴角冷冷扬起,卫琴背在身后的左手向我比了个不太规则的“OK”,我微微有些鼻酸。   “请大王恕罪,卫琴无话可说。”低头,卫琴道。   “来人,押入大牢。”狭长的双眸危险地眯起,夫差冷声道,“待孤王亲自审问。”   我一怔,眼睁睁看着卫琴在我面前被带走。   “王,卫琴他……”明知此时说情未必有用,甚至会惹祸上身,但我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转身,夫差抬手紧紧捏着我的下颌,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美人,不要再考验孤王的耐心……”扬唇说完,他便甩袖离去。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呵呵,郑旦,你倒是不鸣而已,一鸣惊人哪……   缓缓回到榻上坐下,我兀自发愣。   呆呆坐了一个下午,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   总感觉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小身影一直在窗外绯徊,还不停地往里偷看。   “司香,出来!”眉毛忍无可忍地跳了一下,我出声道。   那个小小的身影微微僵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进门来。   “有事?”我挑眉看着他,这个小古董自从我开始讲话后便一直躲着我,现在肯在我面前自动现身,自然是有什么事吧。   “嗯……那个……你是不是惹父王生气了……”磨蹭了半晌,他终于张口道。   “大概是吧。”我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消息灵通。   他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父王真的生气了吧,怎么才好……”他一个人咕哝着,忽然又抬起头来,“别怕,司香会帮你的”,极其认真地看着我,他道。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想笑又感动。   “唉……”看着司香,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别叹气啊,司香真的会帮你的。”他急了起来,道。   “你好久,都没有叫我娘了……”憋着笑,我一脸哀伤地轻叹。   闻言,司香一下子涨红了脸,“娘。”鼓了半天劲,终于喊出了口。   我心下一软,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好乖。”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只是一听到我的叹息声,便立刻乖乖待在我怀里,再也不敢乱动了。   我扬着唇,抱着软软香香的司香,脑子里开始琢磨怎么救卫琴出来。   静静地陪了我一下午,留司香用过晚膳,我便让梓若送他回去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便见梓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正为卫琴的事伤神,懒懒地不想去问她,我便选择对她的焦躁视而不见。   “夫人……”用早膳的时候,梓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嗯。”喝了一口汤,我轻应。   “夫人……”   “怎么了?”叹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美味的汤,我回头看向梓若,“什么事,说吧。”   “你知道大王昨天在哪儿过夜了吗?”梓若道。   “在哪儿?”顺着她的意往下问,我又低头喝汤。历来帝王后宫佳丽无数,又何需为此事烦恼,一切均是过眼云烟,我看得潇洒,因为我原就不属于这个地方……想着,心却突然不知怎么微微有些空落了起来。   “哎呀,你怎么不急,大王昨天留宿赏月阁了!”梓若扬高了声音道。   “赏月阁?”呵呵,我抬头看着她轻笑,她什么时候倒开始真的为我的事着急了呢。   “赏月阁的主人是郑旦!”梓若扬声道。   我微微一愣,放下手中的汤来。   郑旦视我为死敌啊……    恶人   忽然间没了胃口,拂了拂衣摆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不知名的树,那样的枝繁叶茂……夏天仿佛一下子就来了,连空气都是那么燥热。   “夫人……”梓若有些不放心地上前道。   “我没事,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没有回头,我淡淡地道。   郑旦来吴国的目的我早就心知肚明,她把西施的死都算在我头上,能忍到现在才有所动作已经是极限了吧,只是能够忍到现在,却也是她的可怕之处,如果郑旦还是以前那个做事不顾后果的冲动女人,自是对我勾不成任何威胁,只是……如今的她……   而且她对夫差的心意,也是她仇视我的一大主要因素吧,毕竟人不可能没有私心。   卫琴还在牢里等候夫差的审判,在那之前他应该是安全的吧。   卫琴被关的消息越女应该也早已经知道了,心里突然一跳,以越女的性子,她不会去劫狱吧!   “梓若”,回头,我道。   “夫人,什么事?”梓若忙走了过来。   “知道卫琴被关在哪儿了吗?”看着她,我问。   “夫人你……”梓若后退了一步,“现在如果你还去看卫琴少爷,只会是害了他。”   我微微敛眉,我不会自大到以为夫差是为了我吃醋,但梓若的提醒也未尝不是正确的,我已被归类为夫差的女人,如果现在再与卫琴纠缠不清,以夫差的骄傲,自然不会放过卫琴。   “我知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要告诉他,他被关哪儿了?”想起越女,我不由得有些急躁起来。   夫差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如果越女真的去劫狱,夫差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至她于死地!   梓若见我如此,咬了咬唇,犹豫了半晌,“我陪你去吧。”似是下定了决定,她道。   我微微一愣,一直都只是想利用她而已,只是没有想到她会真心待我,明知有危险还会陪我前往,“嗯,走吧”,没有再多想,我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一路疾行,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远远地便见到越女,她果然是去找卫琴的。   “越女!”我扬声叫住她。   背影微微一怔,越女转过身来。   她看着我,眼里竟然微微有着愤恨,我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走近她,那样天真的女孩,也学会愤恨的表情了么?如果她一直待在自己原来的地方,是不是就不需要见识那样多的残酷,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保有那一份纯真?   “干什么?”她开口,声音冷冷的。   “别去。”轻轻叹息了一声,我道。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惊讶。   “别去。”我又道。   “你想见死不救?!”越女一脸的不敢置信,“他是为了你才身陷险境的!你居然可以见死不救?”   “你觉得夫差会大咧咧地让你把人带走吗?”看着她,我淡淡地道,“你大概会觉得以自己的功夫救出卫琴绰绰有余,但夫差会算不到你的存在?”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去救卫琴!”越女握紧了手中的剑,大声道。   “你想去送死?”微微皱眉,我道。   “就算是死,我也要去救卫琴!”越女满脸的固执。   我在心底微微叹息,跟卫琴一样固执呢,可是卫琴,现在终于也有一个女子是完完全全的属于你,并且愿意为了你去以命相搏,我是不是该为你感动高兴和欣慰呢?   我会为你好好保护越女的性命,因为……我希望你能够幸福……那样孤独的你,我会为你好好保护你的幸福。   “站住。”看着越女转身便要离开,我出声道,越女却是头也未回,我微微叹息,看来我不得不扮演这个恶人了,“退一步讲,就算你能救出卫琴,你认为他会跟你离开吗?”冷冷地,我扬高了声音。   越女一下子顿住了脚步,有些僵硬地回过头来,“你什么意思?”   “我还在吴宫,你认为,卫琴会跟你走吗?”我开口,声音很轻,但我知道这样一句话在越女耳中,定如晴天霹雳般。   越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卫琴的心意,聪明如越女,她定然早已经明了,只是一直都拒绝承认,现在我亲口告诉她如此残忍的事实……   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残忍。   “我都知道啊,他愿意在吴宫陪着你,那我也留在原地陪着他好了……”扬了扬头,抬手拂去溢出眼眶的泪珠,越女头也不回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有些事情,等以后我会告诉你,至于卫琴,我保证会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你。”扬声,我对着越女的背影道。   她没有回头。   “夫人……”梓若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还去吗?”   “回吧。”我抬了抬手,有些无力地道。   回去的途中,经过赏月阁,有人拦住了我。   我微微抬头,是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   “干什么?”梓若出声斥道。   “我家夫人要见你。”那侍女开口,有些意气指使。   “好个不懂规矩的东西!我家夫人是你随便说拦就拦的吗?”梓若怒道。   这个后宫呢,一向如此,昨晚夫差留宿赏月阁,这些侍从们说起话来自然也就大声了,而且昨天发生在醉月阁的事情相信整个后宫都已经传遍了,跟红顶白,我就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眼前这个侍女似乎还没有修练成精,被梓若大声一喝,便有些惧怕地软了起来。   “西施姑娘好大的架子呢……”门内突然响起一个有些讥诮的声音。   我抬头,是郑旦。   她愈发地娇艳动人了,女人一旦拥有了自己所爱的男人,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    审问   我微笑不语。   郑旦却是稍稍有些沉不住气了,“你笑什么?”   我缓缓扬唇,“笑你可笑呀。”   “你说什么!”郑旦怒道,随即咬牙也笑,“你去看卫琴了?要是被大王知道……”   “只是散步而已,为何说我去看卫琴呢?”我挑眉,果然这边候着呢,倘若我真去看卫琴,倒给她落下了把柄。   “卫琴都被关进大牢了,你还有那么个闲情逸致陪我斗嘴皮子?”   “那不是你的杰作么?”眼神微黯,我笑道。   “是又如何。”郑旦竟然坦然承认,“西施所失去东西,我要你一样一样失去……”她咬牙道。   “嗯?你是为西施报仇来的?”我故作一脸的讶异,“你不是为越复国而来的么?甚至于我以为……”。   “以为什么?”郑旦不自觉地接下我的话来。   “以为你动了凡心,是为夫差而来的。”我轻笑。   郑旦一下子红了脸,有些被说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呵呵,不要再把争对我的借口说得那样光面堂皇”,我微微敛住笑意,“也不要再试图伤害我身边的人,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郑旦的下场历史早有预言,只是我不想她因我而实践她的预言。   没有再理会她,我转身便回醉月阁。   刚到门口,却见有一人当门而立,明黄长袍,长发未束,依然那么招摇。   “美人好忙呢。”轻轻开口,竟是满脸的哀怨,真似那日日盼君君不至的深宫怨妇。   我缓缓扬唇,角色似乎错位了呢,那个表情不该是我的吗?他一揽后宫,佳丽三千,尽享齐人之福,尚且如此表情,不怕遭了天遣?   微微欠了欠身,我随他走入醉月阁。   梓若默默地奉上茶水,然后退至一边。   夫差半靠着椅子,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了我许久。   “王,有事?”见他如此,我只得先开口。   “想美人了。”说着,他竟靠了过来挨着我。   “谢王恩典。”随他挨着自己,我抿了口茶,有些凉凉地道。   他便是笑,仍是挨着我。   许久,他终于开口。   “我以为,你会为卫琴求情。”他如此道。   我回头看着他,他靠得很近,鼻子都快碰到一处了。   “我求情的话,王便会放了他?”淡淡地,我道。   “不会。”他回答得很干脆。   我挑眉,“所以我没有开口。”   “哈哈哈……”夫差站起身,大笑起来,“孤王现在就要去审那卫琴,美人愿同往吗?”没了笑意,夫差看着我道。   “如王所愿。”低头,我道。   大殿之上,夫差高高而坐。   我安静地站立一旁。   堂下文武两排而站,左右首立的仍是伍子胥与伯否。   “带卫琴。”夫差张了张口,道。   “带卫琴……”伯否忙发扬了传话筒的功能。   不一会儿,卫琴便被两名侍卫带了上来,仍是一身红衣烈烈,只是那红衣已经略略有些脏污,原本高高束起的长发披散着,有些凌乱。   现在的他,仿佛仍是那个在斗兽场杀人的小兽,眼睛里仍是倔强和阴郁。   “见到大王还不下跪?”一旁伯否怒道。   卫琴微微转头,看向伯否,伯否下意识地噤了口。   “无妨。”夫差淡淡地道。   卫琴微微扬首,见我站在大殿之上,眼里闪过一抹惊讶,随即俯身下跪,“卫琴见过大王。”   再抬头时,又恢复了一抹的温和,跟刚才那个满身桀骜的男子判若两人。   夫差微微挑眉,眼底却不期然地闪过一抹晦暗。   “为何私自潜回吴国?监国大人?”夫差声音微冷,道。   卫琴抿唇,默然。   “莫不是想判国?还是受了越国的好处?”伯否道,竟是一脸的安然。   我微微侧目,心下冷笑,受了越国好处的人居然还能对着别人说出那样的话来。   “美人可知,判国之罪该处以何刑?”夫差扬唇,转而看向我,似是在考我一般地调笑。   堂下,伍子胥微微皱眉。   呵呵,又该暗骂我这祸水了吧。   我微微垂目,轻叹,“卫琴,为何不说呢?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不是吗?”   这一下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朝堂之上,满朝文武皆开始窃窃私语。我是夫差的后宫,却与别的男人私通,这个罪名可也不小啊。呵呵,卫琴是我弟弟,这个事实却偏偏无法开口,因为……我是西施,不是香宝。卫琴他,是香宝的弟弟,是为国献生的刺客莫离的女儿,而我……是西施,苎萝村的浣纱女——西施……   卫琴抬头看着我,也是一脸的惊愕。   “呵呵……”夫差笑了起来,“美人真是诚实啊……”   此时,无论我是香宝还是西施,我都逃不了这一劫了。若是香宝,那便罪犯欺君,若是西施,那便是不贞不洁,与人私通。   郑旦这一招,果然不俗啊。   可是……我偏偏又无法不去管卫琴,他果然……是我的七寸……呵呵双目微垂,却不期然看到夫差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露,微微抬头,他嘴角带笑,眼底却深藏着阴郁。   “此等不洁之妇,该处以极刑!”伍子胥突然开口。   唉,总算让他逮到机会了,我这个红颜祸水定是碍他的眼许久了吧。   伯否却是噤了声,我这个西施是此趟美人计的主角,若我出了事,他也无法向越王交待吧。    应对   静立在大殿之上,夫差身旁,听着殿下群臣窃窃私语,我只觉便体发寒,这样的高度,让我头晕目眩,微微侧头,夫差他,会不会也有那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美人……”夫差转过头来,“你可有解释?”他看着我,虽然是看着我,我却从他眼中看不到温度。   “当然。”思绪微微一转,想得应对之策,我低头恭谨有礼地答道,随即抬头,我挺直了脊背,嘴角微微绽开一抹笑意,输人不输阵,至少不能先露了怯意。   缓缓低头,我微微扫视殿下群臣,窃窃私语声立刻消失不见。   “王,你可知道越女此次险些为卫琴劫狱之事?”回头,看着夫差,我道。   “美人不是制止了越女?”没有看我,夫差道。   果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过如此也好,至少可以洗脱了私通的嫌疑。   “如此便是了”,我弯唇轻笑,“如果不是相爱至深,怎么可能轻易为对方涉险?”   夫差转头看向我,“所以?”   “所以卫琴既与越女相恋,又岂能传出与我私通此等难听的传言?”一字一句,我淡淡开口,却没有去看卫琴此时的表情,也不忍去看,休要怪我自作主张,将你与越女凑成一对,只因在我心中,唯有越女才能够带给你最大的幸福,唯有越女才能将你带离我的悲哀……   只是,那般的自作主张……我却故意忽视卫琴的心……   “你这前后不一的祸水女子!刚刚不是说卫琴是为你潜回越国的吗?”伍子胥立刻不依不饶地道。   我微微侧目,看向伍子胥,一脸凛然道,“伍将军,男儿大丈夫又岂止爱情而已?为之赴死者,由来忠义当先。”   伍子胥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料到我这虚有其表的祸水竟能说出如此这番话来。   “在座众人可有谁知卫琴的身世?”淡淡扫视一眼,殿下无人应声,“那要离是何许人也,诸位又可曾知道?”   “要离是为吴捐躯的大英雄,何人不知?”伍子胥虽然高傲,说起要离,却也是一脸的敬意。   “当初要离为了成全那苦肉计,杀妻成仁,众人可知其有一子二女尚在人世?”我缓缓开口,声音微冷,我不是古人,我无法认同要离的作法,此番来吴,莫离也是要我为父复仇吧,只可惜,我从来未曾认同过要离的作法,他可以选择效忠国家,他可以选择舍人成仁,但,他不能擅自决定他妻子的命运,他不能强迫他的妻子成为他英雄光环下的牺牲品!   “尚在人世?”伍子胥略略有些激动。   “那一场浩劫,那三个孩子倾刻间变为无依无靠的孤儿,姐姐带着妹妹逃生青楼,为了护下妹妹的清白,她可以豁出性命不要……而那个小男孩,他在血里挣扎,为了生存,他在斗兽场表演杀人……那样幼小的身躯,面对那些比之强大数倍的死囚……”看着伍子胥,我缓缓开口。   殿下一片寂静,间或甚至有人抬袖拭去眼泪。   伍子胥亦动容不已。   “若伍将军得以见之,会如何相待?”微微扬眉,我挖了个坑等着他往下跳。   “英雄之后,自当奉为上宾。”伍子胥道,“只可惜无缘得见”。   “此时跪于你们面前,被你们扣上判国私通罪名的人”我缓缓开口,“便是你们所谓英雄要离的亲生儿子。”   此言一出,殿下又是一片哗然。   转身,我定定地看着夫差,“西施一向与越女交好,之前有人误传西施重病不治,卫琴千里之外,甚感忧心,故连夜潜回,以期见西施最后一面。”我淡淡开口,刻意加重了“误传”二字。   夫差缓缓扬眉,看了我半晌,蓦然扬唇,站起身来,明黄色的衣袖轻扬,“美人果然怜牙俐齿,没有令孤王失望呢。”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忽然轻轻开口。   说着,他缓缓走下台阶,弯腰亲自扶起卫琴。   “孤王一时不察,令你受委屈了。”   “卫琴不敢。”弯腰回礼,卫琴如果道,表情一片温和,不见一丝波澜。   只是……那份温和,究竟是浮华沉淀后的成长,还是详作平静的暗涌?我不敢深思。   夫差转而看我,不知为何,他眼中突然多了一丝笑意。我微微愕然,刚刚那番言论唬唬那班老臣尚可,这个狐狸一般狡诈多变的家伙,为何会突然如此愉悦?   夫差转而拂袖大步转身回到那万人仰目的高度,“孤王决定,赐婚于卫琴越女,以全其好事,成就千古佳话。”   大殿之上,夫差扬声笑道,余音回响。   “大王英明。”群臣皆叩首大呼。   微微转头,我看向卫琴,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谢大王恩典。”双拳微握,他沉声开口,满身尽是我无法忽视的孤寂。   “美人,你带卫琴下去梳洗一番,即刻去见越女吧,免得她思郎心切,再行冲动之事。”夫差大笑道。   群臣皆笑了起来。   “是。”微微低头,我回道。   缓缓走在前面,我与卫琴一道出了大殿。   夏季里不知名的飞花带着空气里莫名的粘绸闷热,我缓缓在前面走着,没有回头。   “好像给你添麻烦了呢,胖丫头。”卫琴忽然开口笑道。   闻言,我心下微微一痛,转过身去看着他,“下回不要这么卤莽。”   “嗯。”卫琴咧嘴笑了起来。   夏日的阳光那样刺眼,如果卫琴此时的笑容一样,明明在笑,我却仿佛听到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哀伤哭泣。   看着他略显凌乱的长发,我微微叹了口气,“走吧,我去给你梳梳头。”   卫琴眼睛微微一亮,点头,笑。   那样的眼神果然还是像以前的卫琴,那个让我心酸却熟悉的卫琴,只是现在的卫琴,却是让我心疼,那样的笑容,让我疼得无以复加。    卫琴的笑   “坐。”指了指铜镜前的圆凳,我道。   卫琴乖乖依言坐下。   醉月阁的门大敞着,不时有阵阵清风拂过,扬起卫琴一身如火红衣。   拿了梳发的篦子,我有些怔怔地看着卫琴那被风扬起的衣摆,依然一身红衣如火呢,呵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他表面再怎么温和,心里那点小九九还是藏也藏不住呢。   我微微扬唇,笑得有些苦。   大概是坐了太久,卫琴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你答应帮我梳头的。”半晌,他有些闷闷的开口。   我看着他,没有动。   “只是梳头而已,你想食言吗?”皱眉,他略略有些气急。   “只是梳头而已……”我低低重复,只是梳头而已啊,这句话,又带着多少孩子气的委屈,如今,他所能要求我的,大概也只剩现在了吧,敛去嘴角的苦涩,我咧嘴笑了起来,“食言而肥的事,我一向不敢做。”笑着走到他身旁,我道。   他没有答言,只是转身,背对着我。   伸手轻轻抚过他有些凌乱的黑色长发,我感觉他微微颤抖了一下。   “还做刺客吗?”看着铜镜里卫琴有些模糊不清的面容,我心里微微一痛,道。   “嗯。”   “帮夫差杀人?”   “嗯。”   “那种事情,以后别做了吧。”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我道。   “嗯。”他微微一僵,随即仍是轻应。   见他没什么反应地便答应了我,我微微有些讶异,随即垂下眼帘,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犹记得那一日在破庙中,我对他说“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去了”,结果第二日,他便叛离了斗兽场,一场浴血奋战,才带着我一起死里逃生,现在,同样的要求,他仍是眉也不皱地答应我吗?   “卫琴啊。”拂去心底微微的刺痛,我扬唇。   “嗯。”他轻应。   “知不知道人家女子出嫁的时候,家中长辈便会给她梳头呢。”我笑道。   红色的背影是一片沉默。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白发齐眉……四梳儿孙满地……”我兀自笑了起来,乐不可支,连手都在微微打颤,一不小心,揪下他一团头发来,看着手心中一团断发,我心里一阵发毛,“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了你吧。”我忙道。   红色的背影仍是沉默,死寂的沉默,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那红色的衣摆,没有似火的跳跃,只剩一片死寂的暗红……   “呃,我可是刚刚救了你的命呢,不会为了这点头发便来生气吧。”小心翼翼地看向铜镜,我小小声开口,铜镜里,他的容貌仿佛愈发的模糊起来。   “为什么?”淡淡地,他终于开口。   “呃?”我一头雾水,什么为什么?当我未卜先知呢。   “为什么要将我和越女捆作一堆,你明明知道……”他的声音略带着轻颤,似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有人刻意陷害你,认为你我有私情,我顶着西施的名份,自然不能自认是卫琴的‘姐姐’,要离的女儿,自然也认不得这‘姐弟’关系,用越女之说,是为了替你洗清罪名。”微微咬了咬唇,我笑道,刻意加重了“姐姐”“姐弟”的语气。   “有那么多借口,为何偏偏要用这一个……你很希望我娶越女吗?”似是从喉中挤出来的声音,他道。   “我希望你幸福。”细细地将他的长发盘成髻,我低低地开口,颇有些肉麻兮兮的,毕竟是姐姐,当然得扮演好姐姐的角色,呵呵。   整了整他的领口,我轻拍他的肩,“好了。”   卫琴转过身来,眯着眼,竟是笑得一脸的温和,“谢谢。”   只是,我看不见他眼底深埋的东西……   “王婚约已下,我陪你去见见越女吧。”抿了抿唇,我又道,“当时越女为了你差点劫狱时,我便答她会救出你。”   “嗯。”他轻应,依然笑得一脸温和,仿佛刚刚那个孩子气的背影不是他的一般。   刚步出醉月阁,我便见越女站在门口,见我随着卫琴一同走出,有些尴尬地进退两难。   “越女。”见她转身便要离去,我忙喊住了她。   越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些脸红地低头不敢看我。   “听到了多少?”看着她如此模样,我心里隐约有了个大概。   张了张口,越女刚想解释,我便抬手阻止了她。   “我答应过会将卫琴完完整整地带到你身边,我做到了。”看着她,这个深陷情沼的女孩,我又道,“至于我与卫琴的关系,只要你心里明白就好,切不可对其他人提起,明白吗?”   “嗯。”越女红着脸点头,“那个……上回,对不起……”   “不知者不罪。”我施施然扮演着宰相肚里能撑船,随即又笑得一脸暖意,“以后叫我姐姐便可。”   卫琴与越女皆是一愣,随即卫琴转头看向别处,完美的温和笑容出了一丝裂缝,在夏日烈日的炽烤下,显得有些苍白,而一旁的超女却是红了脸抿唇笑了起来。   让越女唤我姐姐,其中的含意,他们不会不明白,只是我这一剂药,会否下得太猛了些?而我的自作主张,究竟是对是错?   若是我能够预见那结局,今日我便不会自以为是地为卫琴选择未来的路;若是我能够预见那结局,今日我便不会自以为是地替卫琴选择他的幸福……    将军   醉月阁的院子里,越女一身青衣,旋身舞剑,剑光所极之处,一片刺目的反光,站在树荫下,我微微眯起眼看着她,虽已是盛夏,但天刚亮,太阳仍是红红的,像是咸蛋黄一般,还没有炽热起来。太阳像咸蛋黄?我微微一愣,突然想起那一日卫琴掏回鸟蛋的事情,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然后又瞬地僵住,想起那一日他苍白的神情,心里有些酸痛。   自那一日我开口要越女唤我姐姐之后,她便隔三岔五地往我这醉月阁跑,这不,天刚蒙蒙亮,我便被她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唉,对于一向早睡晚起,懒惰成性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我忍不住要怀疑,这该不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吧,惩罚我不该如此对待卫琴……呵呵。   “姐姐,我教你舞剑可好?”正想着,越女已经收剑转过身来,看着我,俏生生地道。   学武吗?我有些蠢蠢欲动,随即忽然又想起电视里那些痛苦而繁杂的基本功,一步一步,越女能有今天的功夫,想必也是吃了很多的苦吧,如此一想,我便不由得开始打退堂鼓了。   笑得一脸温和,我摇头。   “真的不要吗?”越女有些失望。   看着她,我忽然想起几次被伍封逼至绝境的境况,唉,罢了,来到这个时代,注定我无法逍遥地做个米虫了。既然无人可靠,那我也只有武装自己了。   “我要学。”半晌,我微笑点头。我在想,若我能够保护自己了,卫琴便也不必再为我拼命,若我能够保护自己,卫琴大概会对我比较放心吧。   上前从越女手中接过剑,那剑大概是越女特地为自己打造的,十分的轻盈,并不见厚重,我拿在手中,竟也不是十分的吃力。   智商与情商不同,在这之前,虽然智商不低,但面对那些精于勾心斗角的人物,我仍是疲于应对。只是虽然之前碰了那么多大大小小小的坎坷和钉子,让我的智商受到质疑,但好在智商高的唯一好处便是学得快,至于情商,在这样一个甚至算得上有些残酷的时代,不想提高也不行啊。   细细看着越女示范了一遍,我接过剑,挥、削、刺,砍……一招一式,舞得已经有些像模像样了,“姐姐好厉害。”越女微微有些惊讶地道。   “嗯?”轻轻将剑收回身侧,我回头看向她。   “这套回风剑法我可是整整练了两个月呢,姐姐才一个时辰,便已经舞得像模像样了啊。”越女颇有些不可思议地道。   我淡笑,大概是因为学过舞蹈,所以肢体比较灵活吧,只可惜空有架子,没有神韵,真要打起来,沾不得半丝便宜啊,回风剑法么?回风舞雪,倒是美得很。   “看姐姐的容貌,想来也只有这回风剑法可以配得上,只是姐姐的剑法跟跳舞一下,真的好漂亮。”越女看着我,一脸的羡慕,小女孩情结表露无疑。   我抿唇微笑,这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学来这溜须拍马那一套了。   “再看看吧,若有哪处不对,给我指出来。”说着,我又提起剑来,既然要学,怎么也得学得三分神髓,当真有防身之用才好。   “嗯。”越女点头。   挺剑轻舞,口中却不由得轻吟:“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呵呵,红楼梦里形容仙女的词赋,只那一句回风剑法,便让我有些忘乎所以了,“……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   剑声与歌声相和,我倒感觉得了些神髓,旋身,剑端直指,却微微一愣,在我长剑所指之处,竟是夫差。   “请王恕罪。”淡然收剑,福了福声,我道。   越女也行过礼。   “越女,去见见卫琴吧,诉诉离别之意。”夫差淡笑。   “离别?”越女微微一愣。   我也吃了一惊,卫琴因我之事刚刚回吴,怎么又会离别?   “卫琴自请为将,三日后即将带兵出征。”夫差扬唇,随即靠近了我,“若不是因为美人你,我可不会那样轻易的答应他担任征齐大将军呢。”附着我的耳朵,他轻笑道。   我轻轻一颤,心下一片漠然。   越女早已转身跑开了去。   我淡淡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泛开一层淡淡的苦涩,征齐么?吴国与齐国的大战已经开始了啊,只是卫琴你,为何要卷入这场战争?   是因我那一句“那种事情,以后别做了”,所以他才自请为将,不再干那刺客的行当吗?还是……因为他想避开与越女的婚约?   微微垂垂眼帘,那个孩子,为何总有本事让我心疼呢,此次出征,他又会面临什么呢?   “美人……”颊上一阵轻痒,回过神来,却发现夫差正在轻舔我的颊,“刚刚唱的是什么,很好听呢。”   我扬唇不语,心里却是一片漠然。   三日后吗?   对于“出征”这两个字,我总心怀恐惧,范蠡出征,换来的结局,让我心寒如冰,而如今,卫琴他……    暴雨欲来   “不舍么?”夫差欺近了我,挺直的鼻梁轻轻磨蹭着我的面颊,有些魅惑地看着我,道。   “呵呵”,感觉到面颊上的骚痒,我下意识轻笑着想后退,却被轻轻拥入怀中,动作虽似轻柔,但却容不得我拒绝。   我任他轻薄,没有挣扎,虽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挣扎无用,但我却也的确并不像当初那样排斥,或许在他一日日的亲近中,我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他吧。   “是怕越女妹妹不舍……”我淡笑着垂下眼帘,掩住眼中些许的不安。   “咳……大王,史连在宫门外求见。”伍封不知何时已在我身后不足一米处,单膝着地,低着头恭谨地禀道。   见他低着头有些拘谨的样子,我不由得有些恶作剧似的轻笑出声。   夫差微微收敛了些许,只一手似无意地轻轻把玩着我耳鬓的发丝,“史连么……也是个将材。”   闻言,我微微一怔,他是何意?   “去见见史将军吧。”半晌,夫差伸手轻轻抚了抚我的颊,扬唇轻笑,“美人,孤王去去就回。”   望着他的背影,我转而回屋,这个“去去就来”的时间如不出所料,大概时间不会太短。   “夫人,该用晚膳了。”一旁,梓若已不知是第几次提醒我了。   懒懒地在榻上躺了大半天,我还是一动也不想动。   仍是倚在榻上,我缓缓摇头。   “夫人,多少吃些吧。”梓若又劝道。   见她如此执着,看来我若不吃些东西也是休想得到宁静了,有些无奈地,我点头微笑,“好。”   梓若这才舒展了皱着的眉头,忙转身出去招呼。   坐在矮桌前,看着梓若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一盘盘精致的点心和菜肴,不知怎么的,突然一阵反胃,抚了抚胸口,我忍不住低头皱眉一阵干呕,大概是没吃什么东西,倒也没吐出什么来。   “夫人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梓若大叫起来,一脸的慌张。   我有些无力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我没事。”   “真的没事么?”梓若心有余悸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来,尽量不去看桌上油腻的菜肴点心,“嗯,没事,大概累了些,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梓若闻言,忙扶着我回到榻上。   反胃的感觉稍稍退去了些,我合上眼,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心底隐隐冒出一个念头来,我却又忍不住祈祷上帝,希望那个猜想不要成为事实。   门“吱哑”一声,突然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   我没有转身,能够那样堂而皇之走进醉月阁的,除了吴王夫差还有谁?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我闭眼假寐,没有回头,不一会儿,便有人爬上了我的床榻,在我身后躺下。   感觉到他伸手从背后抱着我,我仍是没有动。   心里的那个隐忧让我不想面对他。   他的手倒也安份,只是一直抱着我,再没有更进一步,他的手有些凉,抱着我的感觉倒也不坏,至少我没那么热了,在炎热的夏季手也能凉成这样,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原以为被那个家伙抱着,我便会睡不着,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第二天一觉醒来的时候,早已是日上三杆,太阳都照屁股了。   他不何时早已经离去。   洗梳之后,破天荒的,越女竟没有来找我,想来她必是舍不得卫琴吧。   乖乖坐在凳子上,任由梓若帮我梳头,那样长的头发,若是没有人帮我打理,我想我必会剪之而后快。眯了眯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后却渐渐有些模糊了,仿佛那站在我身后的人……是范蠡,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他出征前,在范府,他替我梳头的模样。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我一下子回过神,范蠡的影子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身后满面担忧与惊慌的梓若。   “夫人,你怎么了……”   突然感觉有些气闷,我站起身来,没有理会她的担忧,“我出去走走。”   “好,梓若陪着您。”梓若忙道。   知若是不让她陪同,她必是会不放心,我只得有些无奈地同意了。   出了醉月阁,梓若陪着我一路缓缓行至走廊尽头,竟是一大片的荷花,开得正盛,白的粉的,煞是养眼,其间竟已有许多的莲子,上前一步,我伸手在一株靠近岸边的荷花下摘了一个莲篷来。   “夫人?”梓若愣愣地看着我。   我置若罔闻地伸手剥了颗莲子,除去苦心,放入口中,清香四溢呢。   见梓若一脸呆呆的样子,我不由得失笑,也剥了颗塞进她的嘴里。   她摇了摇头,却是拗不过我,只得含在口中。   这个丫头,倒是越来越贴心了,当时只是想收个心腹,却不曾想她竟也这般关心我。   “好香。”眼睛微微一亮,梓若有些不收置信,“想不到这个东西竟然可以吃,以往荷花谢了,这些东西就都烂在荷花池里了呢。”   “呵呵,若是将这莲子加了冰糖熬成莲子羹,才更美味呢。”想起以前常吃的东西,我不由得有些垂涎欲滴。   梓若抿唇轻笑,不再言语。   我也忍不住轻笑起来,眼角的余光却突然触及一片火红的衣袍,卫琴?   我转头,看到站在走廊拐角处的卫琴。   见我看到了他,卫琴眼中的晦暗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和的笑意。   我心下明了,笑着走上前。   “我去醉月阁找你,想不到你竟然在这儿呢。”卫琴笑道,似是抱怨。   “嗯。”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莲子剥了一颗丢进他嘴里,他也不问是什么,张口便吞了下去。   “嗯,好吃,还要。”卫琴眯眼笑了笑,张嘴道。   “呵呵,也不问是什么,张口便吞,若我给你吃了毒药可怎么办呐?”我又剥了一颗丢到他嘴里,取笑道。   “你给的,毒药我也吃。”笑着一脸温和,卫琴道。   我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仿佛那只是一个笑话般。   “找我有事么?”抬手抚了抚他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我笑道。   他微微怔了怔,随即一脸委曲,似真似假地道,“再过两天我便要出征了,你不来看我,我只好自己来找你了啊。”   “出征啊。”我眼中微微一黯。   “嗯,出征伐齐。”他笑。   看他笑得一脸的灿烂,我不禁微微有些迷惑,那样的脸上,本该就带着那样的笑吧。    莲心   “出征伐齐啊……”无意识地,我喃喃重复。   “胖丫头总能发现些新奇玩意儿呢。”卫琴口中吃着莲子,笑。   我不语,仍是剥了莲子丢进他口中。   “胖丫头。”他嚼着口中的莲子,仍是看着我。   “嗯。”我低头剥着手中的莲子,轻应,我已经不在意他叫我什么了,反正我也越来越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了。   “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淡淡地,仿佛不经意一般地,他忽然道。   虽然说得云淡风轻,我却仿佛闻到了心痛的味道,一阵风缓缓吹来,虽然是风,却仍是闷热。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啊呀呀……苦死了苦死了……”漂亮的脸冷不丁地皱成一团, 卫琴跳了起来。   我怔了怔,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啊,忘了去掉莲心。”   虽然口中嚷嚷着苦,卫琴却仍是吞了下去,听到我说,他有些疑惑,“莲心?”   “嗯,莲子有莲心,吃的时候若不去掉,便留满嘴的苦味了”轻轻倚靠着一旁的木制栏杆,我解释,“只是它虽然苦,却也是良药呢。”   “莲心啊,原来莲心是苦的……”卫琴站在我面前,却是望着满池的荷花,口中喃喃道。   我心里微微一紧,却再也无话可说。   “去打战,比不得平时,不只是单打独斗,四面都是敌人,要耳目清明些。”沉默半晌,我叹了口气,终还是忍不住嘱咐道。   “嗯。”卫琴只是轻应。   “杀敌虽要狠戾,但也不要杀念太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及无辜。”再叹气,再道。   “嗯。”卫琴仍是低着头。   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自己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此番出征,同去的副将领可知还有谁?”   摇头。   我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心里却仍是担忧,他真的是毫无准备就凭一时冲动就要带兵出征?   “总之……自己千万要小心些……”想了想,又道,“出征前去拜访一下伍子胥吧。”   “为何?”卫琴抬头,满面不解,“为何要去拜访那个奇怪的老头?”   奇怪的老头……嘴角抽搐一下,我道:“知道你是要离的儿子,他自然已是对你青眼有加……”   当初在大殿之上,我将卫琴的身世公诸于众,也是因为这一点吧,知道卫琴的身世,像伍子胥那一类的吴国大臣,自然会对其另眼相待,说不定面临危机时,这个身份,还能救他一命。   “我宁可……不是要离的儿子……”看着我,卫琴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随即便轻轻散入闷热的风中……   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我狠狠心,别开头。   “去拜访一下他吧,他定会教你些行军带兵之道,对你今后自然有益。”没有看他,我道。   “我不要。”似是有些赌气,卫琴道。   “随便你。”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转身便要回醉月阁。   身后,他拉住了我的手。   在心底叹了口气,我回过头去看他,他抓着我的手,固执地不肯松开,仿佛这一松,便会不见一般。   固执的孩子。   “夫人夫人……”远远地,一个小丫头急急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这样慌。”梓若拦住了跑着得直喘气的小丫头,有些不悦地道。   我这才看清,那丫头似乎是我醉月阁的外房丫头。   醉月阁里打扫整理的丫头有五、六个,她们每天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不是直接伺候我的,我便也懒得去一个个认识她们。   “大王……大王在醉月阁等夫人……等好久了……”那丫头喘着气,道。   闻言,我微微皱眉,他又来干什么?   “自己小心,万事不可搏命。”低低嘱咐了句,我便轻轻推开卫琴的手,转身回醉月阁。   “我会去见伍子胥的。”身后,卫琴低低地道。   我一愣,随即微微展颜,这个孩子,他到底是不忍我为他担忧的。   一进醉月阁,我便见夫差正坐在大厅里好整以暇地等着我。   “王。”低头福了福,行过礼。   没有回应,我悄悄抬头,却发现夫差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他一下子带入怀中。   “听说,你身体抱恙?”修长微凉的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他看着我,道。   我微微扬眉,这算什么?在关心我?   转头看了一下站在门外的丫头,八成是她们说的吧,只是面对这个总是给人压迫感的家伙,想必她们也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大概是天气太热吧。”淡淡地,我道。   “哦?”夫差看着我的眼睛,“不需要大夫来看看?”   “不需要。”我笃定。   “孤的美人果真没事才好。”低低地说着,声音竟带着一丝愉悦。   我微微有些讶然。   “啊,对了,美人知道史连么?”夫差突然淡淡道。   史连?他怎么了?我心中一惊,莫不是行刺的事情被发现?   “他归降了。”看着我,夫差扬唇,幽黑的眼睛深不见底。   史连归降?我心头一跳,果真是暴雨欲来风满楼么?   这样想着,忽然感觉眩晕,一阵天旋地转,我便一头栽进了夫差微凉的怀中。   最后一秒,我竟然看到了夫差满目的担忧……那样一张总是带着笃定表情的脸上,那样一个手握天下的男人,他的眼中,也会出现那样的神情么?   “恭喜大王……夫人她……有喜了……”   隐隐约约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我心里却是微微一凉,果真是如此吗?中奖率那么小居然也给我碰上了?   “有喜?”是夫差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悦,竟是有些寒冷,彻骨的冷。   黑暗袭来,微微瑟缩了一下,我又坠了下去。    卷三:争霸天下 雷雨夜   “夫人,你醒了。”   缓缓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便看到梓若满面欣喜的神情。   “西施,怎么样了?”是华眉的声音,我动了一下,想要坐起来,梓若忙上前扶起我,缓缓坐起身,我看向站在梓若身后的华眉和玲珑。   “没事。”扯开有些干裂的唇算是微笑了一下,我道。   “你……真的怀了大王的孩子?”看了我半晌,华眉咬了咬唇,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闻言,我稍稍愣了一下,梦里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的话竟是真的吗?只一次而已,那样渺茫的机会……居然怀孕?!最最始料未及的事情竟然发生了?我真该考虑一下是否该去买彩票。   “西施……是真的么?”华眉见我只是发愣,道。   “华夫人,我家夫人刚刚醒来,身体十分虚弱。”梓若见华眉愈见咄咄逼人,以为又要上演争宠的戏码,忙挡住了她。   轻轻皱眉,我没有开口,只是有些恍惚地看着华眉,她心里在想什么,我又岂能不知,她是来提醒我,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吧。   “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些我再来看你。”神色缓和了些,华眉柔声说着,终是领着玲珑离去。   跟在华眉身后,玲珑忽又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那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   看着她们的背影离去,我仍是怔怔地坐在榻上,心下不由得思绪万千。   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讲,能够得到大王的宠幸,诞下龙子,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了吧,只是……这对我,真的是福吗?我……我真的能够安于这后宫之中?真的能安于这后宫之中与一大堆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每天所做的便是与他的其他老婆勾心斗角,然后巴巴地盼着他来分给我一点可怜的宠爱?   我……真的能够那样吗?   可是……现在我肚子已经有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算我再怎么懒散,就算我再怎么不济,我也必须对这个小生命负责,我……真的要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吗?   还有司香……那样一个鲜活的例子,若我真的生下孩子,我就必须拼起十二分的精神,去保护他的安全,这个后宫,到处都是吃人的陷阱哪。   若生下了他,我便不能再允许自己懒散和懦弱;若生下了他,我便决不会丢他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困苦和险境……我,真的该生下他吗?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我……本不属于这个时空啊……   这个孩子的诞生,会得到祝福吗,上帝?   “夫人,夫人要不要吃些什么?”梓若见我一直发呆,连着叫了好些声。   回过神来,我摇头,“我不想吃,对了,梓若,大王呢?他……知道了?”   梓若点头,轻笑,“嗯,大王派了吴国最好的大夫来给夫人看诊呢。”   见她笑着的模样,我也忍不住扬了扬唇,“这么高兴,心里不会难受吗?本来你或许也可以像我这样的。”   梓若微微一愣,随即摇头,“梓若是真心为夫人高兴,梓若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在跟夫人一样的位置,也不可能得到与夫人一样的宠爱。”   我看着她淡然轻笑的样子,微微有些讶异,她竟已想得这般通彻了吗?“宠爱?”我轻笑,唯独这两个字,她说错了,夫差的宠爱?呵呵,谁又真正得到了呢?   “嗯,大王对夫人的感觉,梓若看得十分清楚,与其做一个让大王连名子都记不得的女人,孤独终老,还不如做些事情来得快乐些。”梓若笑道。   “那你现在,快乐吗?”淡淡地,我问。   “嗯。”梓若点头,“夫人救了梓若,梓若服侍夫人,这样的感觉,很好。”   我微微一笑,看向窗外,不再说什么。   她看的,或许比我还要通透呢,至少现在……我已经有些迷失了。   “夫人,吃些东西吧,从昨天晕倒之后,你还没有吃过东西呢。”说话间,梓若又劝道。   一想到那些点心菜色,我便一阵反胃,伸手抚了抚胸口,我忙摇头。   “多少吃些吧,我已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青淡的,上回夫人不是说过莲子羹么?梓若特地记下了那莲子羹的做法,今儿个早晨见池子里的莲子十分鲜嫩,便摘了来给夫人做莲子羹”,梓若轻轻地开口。   莲子羹?我微微有些心动,又见着她如此坚持,我只得点头。   “已经凉过了,夫人尝尝看。”梓若捧了一个精致的陶碗,我看了一眼那碗中的莲子羹,果然清爽诱人。   伸手接过尝了一口,虽然味道与以前吃过的到底不同,但也满口清香,十分的开胃。   “怎么样?”梓若倒略略有些紧张,毕竟第一次做嘛。   “嗯”。我点头,“很好吃。”   梓若站在原地笑了起来,有些羞涩。   忽然想起那一日晕倒之前夫差所说的话,史连他,竟然归降了吗?明明之前刚刚行刺过夫差,怎么可是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莫不是事有蹊跷?   用过莲子羹,觉得恢复了些气力,身体也没有大碍,便下了榻。   只是心里的各种念头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窗外天色开始阴沉了起来,格外地闷热,看似暴雨快要来了。   一个穿着墨绿色小袍的小小身影印入我眼中,是司香。   “你,要生宝宝了?”匆匆走到我面前,站定,低头,憋了许久,竟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宫里果然藏不住秘密,这下整个后宫都该知道了吧。   “嗯。”我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司香小小的身子一颤,低着头,再没出声。   “怎么了?”感觉到他的不安,我微微皱了皱眉,蹲下身仰头看他。   他仍是咬着唇不看我,大大的眼睛红红的,连鼻头都有些发红。   “你……该不是想哭鼻子吧。”轻轻刮了一下他漂亮的鼻子,我取笑道。   “才没有。”甩过头,他仍旧有些别扭地道。   天气越来越闷热,闷得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夫人,回屋吧,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梓若在一旁催促道。   我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看着司香。   “若是没有想哭,为何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咧了咧嘴,我又故意道。   司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   “唉,到底怎么了嘛?”叹了口气,我有些投降地轻摇他小小的肩。   他仍是没有开口,猛地推开我,就转身要离开。   被他这么一推,正蹲在他身旁的我有些猝不及防地往后一倒,差点跌个四脚朝天,梓若忙上前扶住了我。   “夫人,小心孩子!”梓若有些大呼小叫起来。   被梓若扶着站起身来,我看向司香小小的背影。   突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仿佛把刚刚还很阴沉的天幕撕破了一个洞,瞬间又恢复黑暗。   闪电划过的时候,我看到司香的背影僵了一下,顿住了脚步。   “轰隆隆”一阵雷声猛地响起,连我都微微吓了一跳。   “啊!”司香却突然蹲下身抱着头尖叫起来。   我微微一愣,他怕打雷?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怕打雷?   没有多想,我忙快步上前,“怎么了,怎么了?”伸手却摸到他满脸的泪痕,我惊道。   “娘……娘啊……”司香一下子扑入我怀中,冲力之大,让我险些又跌个四脚朝天。   感觉到怀里小小的身子浑身冰凉冰凉的,还在不住地颤抖着,我下意识地拥紧了他。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啊。”潜在的母性光辉立刻显露无疑,我拥着他轻哄。   司香却仍是闭着双目在我怀中不停地颤抖、哭泣,仿佛完全听不到我的话一般,只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些吃力地将他抱起,我想带他回房,虽然房间隔音效果也不甚理想,但总比待在门口要好些,拉了他的手,我却发现他不仅在颤抖,而且似乎在抽筋。   “梓若,快披件衣服去找大夫,司香他不太对劲!”我微微有些急道,说完,我便忙有些吃力地抱起司香回房去。   这副身子骨经过我那么多折腾,早已衰弱不堪,更何况还抱着这么大个孩子,我倒是有些力不从心。   天空骤然下起雨来,电闪雷鸣,我吃力地抱着司香回到房间,将他放在榻上躺平。   “娘……娘……司香也可以保护你的……娘……娘啊……”司香双目紧闭,神智早已不太清楚,只是双手在空中乱舞,仿佛想抓住什么,但那双小手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娘……不要……不要杀司香……”他闭着眼,大声嚷嚷着,声撕力竭。   心里猛地一揪,我伸手握住了他小小的手,“司香不怕,娘很好,娘陪着你呢。”放柔了声音,我轻声道。   “娘……司香真的……可以保护你的……”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早已被泪水打湿,满面狼籍的泪痕,他仿佛梦呓一般喃喃轻语。   “嗯,司香可以保护我的。”顺着他的话,一手轻抚着他的头发,我在他耳边低低地轻语。   握着我的手,司香这才慢慢平缓下来,身子也不再抽筋了。   “你怎么样了?!”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十分急切的样子。   我微微一惊,忙回头看时,竟是夫差?!   他仅着单衣,浑身皆被雨水淋透,连额前的发丝都在往下滴着水。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检查啊!”夫差对着傻在一边的大夫大声扬声道。   那可怜的大夫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夫差,一会儿又看看躲在床上的司香,搞不清楚哪个才是病人,哪个才是正主儿。   带着疑惑看向跟在夫差身后的梓若,她也是淋了一身的雨。她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发白。   我似是明白了什么,忙往旁边让了让,好让夫差看清躺在床上的正主儿。   看到司香,夫差微微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狼狈。   “传令下去,搜寻公子香的人可以撤走了。”恢复了一贯的神情,他有些漠然地吩咐。   我微微有些讶异,只是一会儿不见了而已,居然出动侍卫搜寻?是不是有些夸张?   “她娘死在雷雨的时候,至此每逢雷雨都必是心绪大乱,宛如疯癫。”动了动唇,夫差道,顺手接过一旁的随侍丫头送来的布巾,拭了拭脸上的雨水,“只是想不到这一回竟然没有发生什么事。”看了看,他淡淡道,全然没了平时的嘻笑之色。   我微微抿唇,没有出声。   大夫忙上前替司香诊了脉。   “怎样?”见司香刚刚那副样子,我不禁有些担忧。   “脉相平和,没有大碍了。”大夫点头道。   夫差没有再开口,淡淡转身便要离去。   “站住!”咬了咬牙,我破天荒地开口。   夫差站住脚步,转身扬眉看向我,“莫非美人要孤王留宿醉月阁?”   说着,他转身便向我逼近,一步一步,神情危险至极。   一旁的梓若忙自作聪明地带了那大夫出了房间,还转身带上了房门。   眉头微微一跳,感觉到他强大的压迫感,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背后一凉,我的背已经贴到了墙,再也无路可退。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挑上我的下巴,“是你要留下我的,你必须自己负责。”看着我,他的眼幽黑一片。   说着,他微凉的唇便已压了上来,狠狠地在我的唇上肆虐,不像是在亲吻,而仿佛是在汲取温暖一般,那般迫切。   我的唇被吻得生生地疼,可不知为何,我却从心底生出一丝悲凉。   一动不动,我任他肆意亲吻,直到他垂下头,将脸埋在我的颈间。   “司香是你的儿子。”微喘着气,我淡淡陈述。   “那又如何。”他仍是埋在我的颈间,低低地道。   “就算帝王之家,真的连普通的亲子之情被消磨殆尽了么?”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我道。   他没有开口。   “司香心里有多深的恐惧,有多深的伤痕……才会变成那个样子……”我开口,声音有些不平静,“就算没有娘……他还有你这个父王……”   他倏然抬头,狭长的双目定定地望着我,“若是以前的美人,是万万也不会冲着寡人如此说教的呢……莫不是……因为你怀孕了?”他看着我,眼睛有着淡淡的讥讽。   “是。”看着他,我坦然承认,“我在害怕,害怕我的孩子会跟司香一样。”   他看着我,不语。   不知为何,我心里突然有些气愤,司香是他的骨肉,他却为何可以绝情至此?!莫非他果真就是历史上所写的那样荒淫无道?   “夫差的女人……不过如此。”看着他,我忽然张口道。   夫差微微一愣,起身放开了身,未发一语,转身拂袖离去。    卫琴出征   看着他拂袖离去,我心里竟然意外地有些酸涩,为何?唉,果然,怀孕的女人都会性情大变啊,我有些自嘲地低笑。   最近似乎越来越变得不像自己了,恼人的事却毫不间断,史连归降,卫琴出征,哪一件都令我忧心忡忡,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管闲事了……唉转身看向榻上睡得极不安稳的司香,我上前替他掖了掖被子,他下意识地轻轻转个身,面向我,又沉沉地睡了去。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梓若。”   “在,夫人。”一直站在门口的梓若忙轻应道。   “帮我取支匕首来。”   “啊?”梓若微微一愣,随即换上一脸的慌张,“夫人你……”   见她如此,我笑,“呵,不是用来自杀的,我只是想雕个东西送给卫琴,明日他就该出征了吧。”   “是。”似乎是松了口气,梓若转身走了出去。   那一夜,不知到什么时候,我才有些昏沉地睡去。   清晨的阳光并不炙热,但还是扰醒了我。   睁开眼时,却见司香不知何时早已醒了过来,正坐在榻上看着我,而我,竟趴在一边睡着了。   见我醒来,他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   我忍不住弯唇笑起来,想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却发现自己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木制的十字架。呃,对了,那便是我昨夜连夜雕出来的,唉,说实话,我的手工制造真是有待加强。   不管是否有用,但愿可保他平安吧。   “好丑的东西。”冷不丁地,耳边响起一个嘀咕声。   我一愣,脸上多了几条黑线,随即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压上他的额,还好,烧已经退了。   其实看他活蹦乱跳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没事了。   “夫人,早膳准备好了。”梓若在门口轻唤。   用过早膳,吩咐梓若送司香回宫,我便独自一人出了醉月阁,外面阳光正烈,眯眼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十字架,上面还穿了一根麻线,上帝能否帮忙我不清楚,但我希望这个小小的十字架,能够让卫琴在战场上有所顾忌,虽然我不愿承认自己是唯一可以令他有所顾忌的人,但我仍希望这个顾忌可以让他保得性命回来。   走出宫门的时候,我微微眯了眯眼,烈日下,卫琴身披铠甲,一袭红色的披风,站在战马旁,他的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士兵,说不出的威风。   只是……古来征战几人回?   卫琴他……果然已经长大了呢,可以独当一面了吗?   夫差站在宫门口,仍然一身明黄的长袍,只是长发高束,帝王的威严显露无疑。   我迟疑了一下,握了握掌心的十字架,想着怎么将这个送到卫琴手上,身为后宫,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就这样上前吧。   有人急急地从我身后冲上前,一不小心,便撞上了我,我回头,越女?   她看我一眼,眼中已没有了往日的亲密,全然一股哀伤,我微微愣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可以如此彻底地改变一个女孩的眼睛?   “姐姐”,她低低唤了一声,随即看到了我手中握着的东西,“这个是……要给卫琴的吗?”   微微一愣,我点头。   她没有再说什么,伸手便接过,“我去给他吧。”说着,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卫琴。   远远地看她走到卫琴身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便伸手将那十字架递给卫琴。卫琴似是一愣,伸手接过,放入怀中,随即远远地抬头看向我。   我站在原地,微笑。   “出发!”卫琴翻身上马,扬起如火的披风,大吼道。   “是!”一呼百诺,众将士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戟,应声喝道,长戟落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夫差身后的文武百官似也因这气势而激动起来。   烈日下,卫琴带领着几千人马逐渐远去,再没回头看我。   “卫琴这孩子,真不愧是要离之后。”身后,隐隐听到有人赞道。   仔细听之,竟发现是伍子胥的声音。   “虎父无犬子啊。”隐隐有大臣和道。   “嗯,不骄不躁,敢于请教,实有大将之风。”伍子胥似是颇为舒心。   “这么说来?卫琴去找过伍先生?”   “昨日那孩子来找老夫,难得他一个孤儿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如此谦逊有礼啊,他还向我请教了用兵之道呢。”伍子胥道,言下对卫琴竟是十分的赞许。   他是为了让我宽心么?望着他骑马远去的背影,我微微弯唇,他到底还是去见伍子胥了,能够让那个顽固的老头如此赞许,他倒是做得不错。   “美人,烈日当头,小心伤了胎气。”冷不丁地,一个黑影压来。   我微微一愣,随即叹气,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认命地抬头看他,他仍是一脸笑意,仿佛昨夜只是我做的一场梦而已。   “史将军,来见见孤王的美人,他也是越人呢。”夫差扬唇道。   史将军?我又是一愣,莫非是……   转头看向夫差身后,那个人……是史连!   “伤了胎气?”史连却是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忙低头掩去眼中的情绪,“恭喜大王。”   群臣亦皆是一愣,我似乎又看到了伍子胥眼中的不屑,还隐隐带着丝丝怒意。   “恭喜大王!”伯否却是率先回过神,一脸笑意地凑到跟前来,“大王,此乃喜兆,卫将军刚刚出征,大王便喜获麟儿,他日定能双喜临门!”   众文武这才慌忙下跪,齐声贺道:“恭喜大王!”   站在夫差身旁,看着跪倒在脚下的文武,我恍如梦境一般,这……真的是一场梦吗?一场跨越时空的梦境?一场荒诞不稽的梦境?可是……却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得令我害怕。   还有史连,我望着他,微微皱起了眉,他……果真归降了吗?    入戏   一手轻抚着尚且平坦的腹部,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偶尔来去的宫人侍婢,有些入了神。   这个孩子……该留下吗?夫差已经当着众文武公开了孩子的存在,在这个后宫……随之而来的明争暗斗都必不可少吧……而我,是不是真如当初司香对雅姬所说,“一日三餐,都须试过没有毒才可吃”?   司香的处境,难道我要让我的孩子也来承受面对吗?二十一世纪那个母亲,她生下我,却从来不管我,而现在,难道也要做一个毫无准备、不负责任的母亲吗?而且……是将孩子留在这个遥远的时空?   如果之前对于任何事我都可以潇洒地做一个观众,冷眼旁观着他们在戏台上演出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历史,那么现在……我要入戏了么?   一旦入戏……其后果便再也不是我所能够掌控的了……   我……该入戏么?   “梓若。”   “是,夫人。”梓若捧了已经凉透的莲子羹来。   我随手接过,“司香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啊,夫人?”梓若微微一愣,随即垂下头,“夫人腹中怀里小公子,这样的事情,还是别问吧。”   “为了他,我必须知道。”伸手轻轻抚了抚腹部,我浅笑,如果我真的打定主意要生下他。我在心里默默补充。   梓若怔了怔,“夫人,你?”看着我,梓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据说是病死的,大王勒令吴国上下不得再讨论此事,但……”   “但?”我微微扬眉,果然有内情吗?   梓若咬咬唇,没有开口。   没有再开口逼她,我心中也已有了眉目,宫内的传言,梓若的神情,还有司香的态度,所有的一切,都直指一人。   “听说妹妹怀孕了?”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呢,某人已驾临醉月阁。   我抬眼看她,自那一日陷害未果后,她倒是再没在我眼前出现过呢。   “伍将军可还好?”淡淡地,我笑。对于这个女人,我实在没有好感。   果然,雅姬的神情立刻僵住了,“不知妹妹此话何意。”微微咬牙,雅姬勉强笑道。   “呵,雅夫人多想了,我只是问您姑父伍老将军安,别无他意。”微笑,我道。   雅姬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纤细的十指握拳轻颤。   “大王到。”说话间,却听得门外有人通传。   话语未落,夫差已经进得门来。   “雅姬,你在醉月阁何事?”进门第一句话,夫差便是如此道。   雅姬微微一愣,随即有些委屈地低头行礼,“雅儿只是想来恭贺妹妹一声。”   夫差扬眉不语。   “雅儿告退。”见夫差如此,雅姬咬碎一口银牙。   “嗯,以后无事别踏进醉月阁。”似是无意,夫差道。   雅姬微微一愣,随即愤愤离去。   转身,夫差看向我。   梓若不知何时也已悄悄退下,房中唯剩我与夫差独处。窗外知了一直烦躁不安地叫着。   我看着他,迎视着他的视线,半步不让。   “自己小心。”半晌,他竟只是抛下这么一句话来。   “只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我仍是看他。   “呵呵,女人太聪明果然很伤脑筋呢。”夫差单手掩面,低头吃吃地笑了起来,竟是说不出的魅惑。   “因为雅姬在醉月阁,所以你担心我。”我开口,是阵述句,不是疑问句。   夫差仍是扬眉,不可置否,倒也没急于否认。   “我在怀疑……我要不要生下他……”有些失神地,我忍不住轻抚着腹部,似是喃喃自语着心底重复了千百回的话。随即回过神来,见到夫差惊诧的眼光,我暗自后悔,这话在这个时代是大逆不道吧,王的孩子,岂能由我作主,如此一想,我不得惨然一笑。   “或许……不生比较好。”狭目微眯,夫差瞬间凑到我面前,逼近了我,有些恶劣地咧唇轻笑。   看着眼前笑得犹如修罗恶鬼的夫差,我忍不住后退一步,更惊讶于他的话,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出自一个王的口中?   “为何?”怔怔地看着他,我不由自主地开口。   夫差微微一怔,恍然后退一步,那一瞬间,我竟从他眼中看到一丝脆弱,那样的一个人,眼中竟然会出现那样的神情?他……究竟遭遇过什么?   “王的孩子……都必受到诅咒……”低低地,夫差轻笑出声。   我看着他,不语,心却有些难掩疼痛。   “美人……”他抬头看我,随即竟展颜一笑,“这场游戏……孤王越来越没有把握了呢……”   看着他的笑靥,我微怔,呵呵,此笑也可称得上一笑倾城吧。游戏么?什么游戏?赌注是什么?是心?是情?是国土?是城池?   他凑到我的颊边,轻轻摩挲着,随即忽然抽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仍是怔怔的,今天的夫差……有些奇怪。   “夫人?”梓若的手轻轻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来,抬头看时,夫差早已离开了。   “喂,那个……”一个有些理不直气也壮的声音凭空响起。   我失笑,低头,果然,是司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过来。   “那个……”见我看他,他脸微微一红,有些结巴了起来。   我看着他,不语。   “听说你要生宝宝了?”他撇了撇嘴,似是颇有些不以为然。   “嗯。”我轻应。   “那个……”他又开始结巴起来,“生了宝宝你会不会就再也不理我了!”突然,他一口气道。   我微微一愣,随即轻笑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那次雷雨之前他冒险跑来找我,便是为了问这个?   我伸手捏了捏他红红的脸颊,笑,“娘生个妹妹给你做伴,好不好?”   司香眼睛一亮,“妹妹?”   “嗯。”我点头,我决定了,无论如何,我没有剥夺他生存的权力,虽然怀孕是个意外,但我还是要生下他。或许与爱情无关……但,我想做母亲,一个真正的母亲。    再遇范蠡   靠着窗,盯着外面那棵青翠的老树,我有些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原本鼓起勇气来准备就算面对一切困难也要生下孩子……但,这些天日子平静得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醉月阁仿佛已经成了一个冷宫似的,除了我,梓若,还有几个打扫的宫人,便再无人进来,越女自卫琴出征后也再不曾来找过我,那套回风剑法,我也有些生疏了,连夫差那个家伙……也许久未曾来过醉月阁了呢。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人总在远远地看着我,但又感觉不出那人有丝毫的恶意,反倒似是带着无限的眷恋……那样熟悉的感觉,甚至让我想起了某个人。   梓若静静地站在我身后为我扇着羽扇,我就那样半倚着竹榻靠着窗,望着蓝天白云,过回了我梦昧以求的米虫生活。   可是……   我重重地叹了气口,吓到了身后梓若。   “怎么了,夫人?”梓若有些忧心地上前,“哪里不舒服?”   我趴在窗口,浑身提不上一点劲。虽然是我向往已久的懒人生活,但现在我却感觉自己不是米虫,倒成了夫差豢养的金丝雀。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回头,我呆了呆,那个眼神……   果然是他!   梓若随着我的目光一回头,“夫人?”   “没事”,我笑,“梓若,还记得上回我教你的腌梅子吗?”   “记得,夫人想吃吗?”   “嗯。”我点头,“最近总想吃些酸的。”   “我这就去库房取些梅子回来。”带了一个小陶罐,梓若便放下羽扇走了出去。   “出来吧。”看着梓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淡淡道。   他缓缓从暗处走出,仍是一身黑衣,脸庞却更显坚毅瘦削。   “范将军。”扬唇,我笑得完美无缺。   深邃的眼眸内盛满仿佛盛了太多太多说不明的情愫,他看着我,寂静无语。   “将军是跳窗进来,还是番强进来的?”咧了咧嘴,我有些恶质地笑问,许在夫差身边待了太久,许是我本性如此。   呵呵,大概是本性如此吧,记得他……以前都唤我小狐狸的呢。   范蠡微微一愣,仍是没有开口。   呵呵,想过无数次再见到范蠡我会是如何的表情,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动了动干涩的唇,范蠡仍是没有开口。   我心里狠狠揪了一下,却仍是轻笑。   “将军此来,莫非就是如此看着西施?”我笑,西施二字说得犹重。   范蠡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但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史连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有些苍白的唇轻启,他终是张口道。   我扬眉看他,不语。   “君上请你尽量帮助史连。”范蠡撇开头,没有看我。   果然。史连的投降只是越国的无间计呢。勾践已经忍耐不住开始行动了吗?而范蠡来找我,果然也只是为了他的越国啊。   见我不再开口,范蠡转身便要走出。   “我怀孕了。”张口,我道。   那背影一怔,回头,他望着我,满目萧然。   “夫差的孩子。”我笑,他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吧,只是不敢当着我的面提起罢了。   他仍是看着我。   “想逃吗?我们逃跑吧……”仿佛梦呓一般,我轻笑着开口。   范蠡一愣。   “记得这句话么?”我仍是笑,“当初你问我的,我没有说出口的答案是,我想逃,逃得远远的,没有吴越之争,没有失忆之痛,没有将军,没有君上,没有留君醉……什么都没有……就我和……你……”可是,那一日,我终是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看着我,范蠡的眼神复杂难辨。   “可是……只是一瞬而已……”我低头吃吃地笑了起来,“你给我的幸福,永远都只是一瞬而已,从不肯多给些……从不肯给久些呢……”我想我现在的表情,该不是像个怨妇一般吧。   “香宝……”范蠡眼神微微黯了一下。   我微微一愣,随即敛了笑,“死人的份量总是重些的,西施的死,许是他最聪明的一步棋呢。”我道,声音竟是有些冷。   “不要这样……香宝……”范蠡忍不住上前一步,似是想拥我入怀,却终是生生地收住了手。   “呵呵”,一直没有等到的答案,这一刻,我却突然有些明了,“铜炉焚衣,指鹿为马,你尚且可以后悔,但今日,你已非失忆,他日,后悔二字,你可还说得出口?”   “越国已复国在望,无须太久,你……可愿等我?”范蠡忽然上前,紧紧握着我的双肩,“还了君上的知遇之恩,天涯海角,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他急急地说着,竟如一个急于求得承诺的孩童。   那样的眼神,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日日在远处追随着我的眼神,果然是他……吗?   “西施呢?”微微歪了歪头,看着他,我笑。   双手仿佛被灼烫了一下,范蠡后退一步,神情竟是有些狼狈。   “呵呵”,我笑,对于他,我的心或许早已痛得没了知觉,自然也不会再痛了。   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是梓若回来了吧。   只来得及低低地说了声“自己小心”,他便消失在门口。   我惨然一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夫人,我挑了些梅子,你看看成不成?”梓若怀抱着陶罐笑盈盈走了进来。   我低头看了看,随手取了一枚放入口中,忍不住微微眉起了眉,酸涩的感觉流连齿间,挥之不去。   “很酸吧,大概就是因为这样,陈年的梅子特别多,其他夫人们对于这个都是敬谢不敏呢,我去按夫人上回的教的方法腌制一下试试看。”梓若笑道。   “嗯。”我点头,笑。   看着梓若走进房间,我却是转身走出了醉月阁,我想,我需要透透气。    别样的保护   出了醉月阁,远远便见几个打扮得十分艳丽的女子在园中凉亭里聊天说笑,我从未见过她们,不过想来也是这后宫中的女人吧,只是中间那个倒是眼熟的很,是雅姬呢。   远远望着她们,她们也看到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雅姬眼中的嫉恨和敌意,我转身想要离开,免得再无事生非,却见雅姬竟然先行转过头去,再没有说什么,我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好的机会,她竟然没有来找我麻烦?   转身摇头失笑,如此不好么,呵呵。   一转身,却看到正由侍女陪同而来的郑旦。   看到我,郑旦停下了脚步。   她看了我一眼,竟什么都没说,就从我身边走过。   “呵呵,为何见了我就走,莫非西施果真那么可怕?”我笑,却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你果真是个祸水!抢了西施的名份,西施的幸福,现在,连我都不肯放过!”郑旦转身冲我低叫,数日前的意气纷发早已不见,面容扭曲,如妒妇一般。   呵呵,我笑,怒了么?“郑夫人真是极尽颠倒黑白之能事呢,西施能有今天,全是拜大家所赐啊。”幸福?我本来可以拥有的幸福是被谁生生撕裂的呢?我又该去对谁吼,对谁叫,对谁哭?   郑旦只是狠狠地瞪着我。   “女人生气很容易老的,这个后宫,如果你连最后的那一点姿色都失去,那便真的没有你的立足之地呢。”我笑,奉劝道。   郑旦面色微微苍白了一下,仍是瞪我。   “没有到最后,究竟谁会没有立足之地,还不知道呢。”咬牙,郑旦的面容扭曲得有些可怕,“别忘了,你只不过是顶着西施名份的傀儡,你什么都不是!”压低了声音,她狠狠道,句句恶毒,句句伤人。   “嗯。”我点头,笑。郑旦的结局,历史早已圈定,任她再怎么垂死挣扎,终不过是郁郁而终而已。她的结局,我尽可冷眼旁观。   傀儡么?呵呵,若是这样几句话就想伤到我,那便真是她妄想了,虽说恶语伤人,只可惜拜他们所赐,我早已是水火不入,百毒不侵了呢,又怎么可能……伤到我?……   “夫人……”跟着郑旦的一名女侍突然开口,“雅夫人她们都看着呢,大王的话……”   郑旦一愣,随即微微撇过头,便咬唇从我身边径直走过,再没说什么。   有些奇怪地站在原地,看着郑旦走到凉亭和雅姬她们坐在一起,再没看我。王的话?夫差他说了什么吗?所以她们才那样的奇怪?想着我便又一路沿着树荫慢慢走,一抬头,是揽月阁,华眉的寝宫呢。   华眉正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刚想上前,却迎面撞上了玲珑,玲珑有些嫌恶的瞪了我一眼,便回身“砰”地一声狠狠关上了大门。   我微微一愣,转身看着坐在窗边的华眉,她也看着我,只是竟没有说什么。   我一头的雾水,这是怎么了?怎么才几日未出醉月阁,我竟已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低头细细想了半天,却是渐渐理出了个头绪来,缓缓往回走。   一堵人墙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头,是史连。   “你见过范蠡了?”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嗯。”我点头。   “他都告诉你了。”   “嗯。”   “哼。”史连冷哼一声,“不要坏我的事,女人。”低低地说了声,他转身便走。   “你在警告我么?”我看着他的背影,眯眼轻笑。   他微微一顿,“是,警告你安安份份地待着,不要妄想插足男人的战场。”没有回头,他放低声音。炙烈的阳光下,他的背影却仍是冰凉。   “呵呵”,我低笑起来,缓缓走到他身旁,“你们的战场,我避之唯恐不及。”低声说完,我扬头走过他的身边,回醉月阁。   “白痴。”身后,他冷冷丢出两个字。   那个家伙心里在想什么,我岂会不知,呵,他只是……不想拉我下水吧。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我早已无法抽身了……   伸手抚了抚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我笑。   回到醉月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梓若正急得团团转。   “夫人,你可回来了!你去哪儿了啊……”梓若舒了口气,一转串的问题问得我发晕。   “只是出去透透气。”我笑,“有些累了,晚膳不用准备,我去休息。”说着,不再理会梓若,我转身走进房间。   到半夜的时候,门边突然有些响动,自从有了身孕之后,我睡得本就浅,那么一响,我便被惊醒了,走出房间却见夫差正倚门而立,梓若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转头见到我出来才舒了口气。   夫差见我出来,上前一步,脚步竟是一晃,又靠回了门上,他喝酒了……   嘴角微微抽搐,我示意梓若同我一起上前去扶他。   抬袖一甩,夫差甩开了梓若的手,“出去。”薄唇微动,夫差冷冷丢出两个字。   梓若一颤,有些求救似地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休息。   梓若有些无奈地点头,走进房去。   看着梓若进房,一回头,却见夫差正看着我,狭长的双眸在月光下亮得有些刺目,他伸手,长袖一揽,我便跌进了他怀中。   闻到他身一股浓浓的酒味,我伸手推了推他,却是推不动。   他抱着我,一动也不动。   俗语说,酒能乱性,此话可曾在我身上得到了最大的体现啊,现在见他如此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又岂能不警铃大作?   只是半晌,他都未动,唉,若是以前,大概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历史上那个以荒淫著称的君王此刻竟安静地靠在我的肩上。    中毒事件   醉月阁的门大开着,就在门口,我一身薄衫,怔怔地站着。那个同样一身单衣薄衫的男子背门而立,将头密密地靠在我的颈间。   淡淡的酒味在空气中流转。   再度叹了口气,我伸手预备推开他。   “别动。”低低两个字,我却意外地止住了动作,任他靠着我。   忽尔,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连肩都在微微颤动,我正有些诧异,他却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毫不掩饰。   “美人,你爱上我了。”嘴角放肆地张扬,他有些霸道的宣布。   “哦?”淡淡地,我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字,只是心下却微微一动,随即竟是连自己都有些惊慌。   “哦?爱上孤王,不好么?”夫差凑上前来,细细地舔舐着我的唇角,口气中满是诱惑的味道。   感觉到唇上淡淡的酒香,我不敢多想,只是看着他。   “呵呵,你的伶牙俐齿呢?你的能言善辩呢?”见我不答,夫差笑了起来。   我只是看着他,任他发酒疯,只是今晚的他,有些奇怪。   “一定要生孩子吗?”夫差皱着好看的眉,细细地端详着我,一手却轻轻抚上的我的腹,“一定要生下他吗?”他的晶亮的眸中带着醉意。   “一定。”淡淡地,我坚持,从我决定要生下他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有义不容辞的义务和责任来保护他。   “真是固执啊,和他一样固执呢。”他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他说的是谁?范蠡?还是卫琴?   “怎么办?孤王不想放你离开呢?”修长冰凉的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他看着我,竟似有些失神,随即又狠狠一把将我带入怀中,“恨我也罢,害我也罢,我都不想放你走了……只是,千万……不要爱上我……”低低地,他开口,似警告一般,声音沉静得令我害怕。   我隐隐有些不安,我似乎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心了,心下戚然,我的手却竟已下意识地反手抱住了那个拥着我的男子,那个据说是因荒淫而亡国的昏君——夫差。   他微微一颤,随即低下头来狠狠吻上我的唇,不像亲吻,却像是要汲取我的生命一般,令我害怕。   那一刻,我突然在想,我的腹中的胎儿,真的与爱情……无关么?   他的唇紧紧贴着我,却是冰凉得可怕,他的唇一向冰寒,只是今天,似乎冰得有些不同寻常。   “王?”感觉到他倚在我身上的份量越来越重,下意识地,我轻叫道。   他没有回答我,冰凉的唇从我的面颊上轻轻掠过,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我的肩上,黑亮的头发直直地披散下去,竟是就那样将全身的重量都加诸在我身上,我忙抬手去扶他,却无奈这副身子骨已经被我接踵而来的磨难毁得差不多了,几乎可算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了。我只得双手紧紧抱着他,与他一起双双跌倒在地。   “夫……夫差?”我回过头去看着同我一起跌倒在地的他,随即微微一愣,才醒悟过来,我竟是叫了他的名字。   只是,他却是没有应我。今晚的他,似乎不仅仅是醉酒那么简单……   “梓若,点盏灯来!”压仰住心头的不安,我忙叫道。   听到我略带着焦急地喊声,梓若忙点了灯“噔噔噔”跑了过来。   “怎么了,夫人?”   我兀自伸手接了灯盏,凑近了夫差,微弱的亮光下,夫差静静地靠在我的怀中,狭长的双目紧闭着,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张扬嚣张,只剩下苍白,嘴唇竟是略略带着青紫。   我大惊,他……莫不是中毒了?   “快去叫大夫。”来不及细想心中的慌乱是从何而来,匆匆吩咐梓若。   梓若眼见事情如此,也不再询问什么,转身便匆匆跑了出去。   我回头看向靠在我怀中的夫差,就如那一日在密林之中,他睡得毫不设防,只是今日,他却是中了毒,而非熟睡了。下意地伸手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我抬手拭去了他额前渗出的汗珠,那样的人,居然会中毒?究竟是谁下的手?还是说……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低头看着他,我没有动,梓若已经去请大夫了,大概过一会儿,这里就会人山人海了。   “大王中毒了?”第一个赶到的是伍子眉,果然忠臣良将。   “嗯。”我点头,只是消息如此之快,他究竟有多少耳目潜伏在四周?   “你这祸水,究竟干了什么?”伍子胥扬了扬手,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便上前扶起夫差,将我隔离得远远的,仿佛我是什么病毒源一般。   我笑,“莫非伍将军认为是我下的毒?”   “你这越国人,处心积虑地靠近大王,难道还有其他目的不成?”伍子胥气得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莫非伍将军认为我会笨得在醉月阁下毒杀人,然后再遣梓若去请大夫,唯恐众人不知?”退了一步,我道。   伍子胥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我。   不一会儿,醉月阁便已是人声鼎沸了,我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雅姬郑旦围在床边,看着宫人侍女来来回回,看着数十名大夫依次诊断。   醉月阁从未像现在这般嘈杂热闹过呢,呵呵。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大亮了。    真凶是谁   “大王究竟所中何毒?”伍子胥皱眉看向一旁已经诊断完毕的大夫。   “这……”那大夫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老夫行医数十所,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毒啊。”   闻言,伍子胥眉间的皱褶更深了,随即转头看向我,已是略显混浊的双目竟然精明得有些可怕。   我没有回避他的审视,半晌,他才将目光从我脸上调开。   “姑父大人,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毒害大王!”跪在榻边满面泪痕的雅姬指着我大声斥道。   我微微叹了口气,不可置否地看向伍子胥。   他没有再看我,也不理会雅姬的叫嚣,只是走到夫差榻前细细地询问那些大夫的诊断情况。   远远地看着那些大夫一个个皆面有难色,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透过人群,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夫差,转身走了出去。   这里这样的热闹喧哗,想来我是否在场是无人会在意的了。   只是看那些大夫的神色,夫差所中之毒绝非泛泛,此次夫差中毒,必然与勾践脱不了关系,若夫差中毒而死,那吴国必然会有一场王位争夺战,对勾践来说,这无疑是他复国的最好时机。   勾践他……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吗?   若是他真的有心要毒杀夫差,那夫差所中之毒也必只有下毒之人才能解了。   只是……以夫差的机警,勾践根本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当然,他也不会笨到自己亲自动手。   那么他必然是下令某人去完成这个任务,那个人……会是谁呢?   一路低头思索,不自觉地走到了莲花池,偶尔一阵风吹来,竟是有些寒凉,池中莲花也大多已是破败,季节转换何其之快。   我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抚了抚已经日渐凸起的腹部,转眼间卫琴出征也快两个月了吧,那个孩子……不知怎样了……   微微抬头,却见莲花池边坐着的,岂不是郑旦?她正低垂着头,似是在落泪。   她,在哭?   为夫差流泪么?自己所爱之人中毒垂危,她竟然独自一人躲着流泪,而不去亲自守候侍奉?这不是太奇怪了么?我缓缓上前,走到她身后。   仿佛忽然警觉到身后有人,郑旦猛地站起身来,转身戒备地看着我,盈满了泪的眼中竟满是惊恐。   我微微扬眉。   见是我,郑旦后退一步,满脸戒备。   “怎么了,为什么哭?”看着她,我问。   “与你无关。”抬袖拭去了满脸的泪痕,郑旦甩开头不想理会我。   “大王中毒了,你知道吗?”再度开口,我看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郑旦眼中又掉下泪来,只是她仍是不看我。   “毒是你下的?”冷不丁地,我语出惊人。   郑旦大惊,猛地抬头看我,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她忙不迭地否认。   “哦?”看着她,我淡淡一个单音节字。   “我没有下毒,不是我!不是我……”郑旦激动得似乎有些过了。   “但愿如此。”我点头,笑,一脸的高深莫测。做贼心虚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呵呵,此时你越是三缄其口,那么对方便会更加确定你必是知道了些什么。   “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郑旦的脸色有些青白起来。   我转身,没有再理会她,眼角的余光却仍是注意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君上不让你去下毒,为何要找我!”郑旦突然扑了上来,一把揪紧我的衣袖,看着我,满脸的嫉恨和哀伤,“你比较受宠不是么,为何不找你!”。   我微微一惊,随即平复下来,只是看着她,眼中竟带了些许的悲悯。   “为何要我亲手去毒害他……为何……”她的手陡然一松,跌坐在地,掩面哭了起来,全然没了平时的盛气凌人。   又是一个将自己的心廉价奉送的女人,只是,她似乎忘了,她根本已经没有爱的权力了,她究竟是傻,还是天真?偌大一个后宫,她以为只凭她所玩弄的那一点点权术就可以无所不能?   如今的她,可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可还记得自己究竟是为何踏入这吴宫的,我是万般无奈,可她,却是毛遂自荐啊。她一路追我到这吴宫,为的是替西施报那所谓的仇吧,只是……她却丢了自己的心,只是,她似乎忘了,她入吴的另一个身份,是越国的间谍,可是……偏偏她却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所以注定一生痛苦吧……   何苦?   “解药呢?”我发现自己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郑旦猛地抬起头来,眼神略有些散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来得及下毒,可是他就……”   呃?我微微一愣,来不及下毒?凶手莫非另有其人?   我细细地看着她,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真的不是她么?   “毒药在哪?”我道。   郑旦似乎已经没了主意,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   我伸手接过,远远拉开瓶塞,空气立刻弥漫了一股刺鼻的味道,我微微扬眉,离那么远都可以闻到那么刺鼻的味道,勾践该不会真的笨到用这个去毒杀夫差?如此浓烈的味道,恐怕连猪都不会吃,他真以为可以瞒过夫差?   还是说,这根本是一场障眼法,我低头看着跪坐在地俯首哭泣的女子,心里有些竟然有些悲悯……从一开始,她便是注定会被抛弃的棋子,她……是被做为牺牲品推到幕前做替罪羔羊的吧……幕后那高手,究竟是谁?下毒的真凶……是谁?    生与死的界限   将手中的小瓶子递还给郑旦,我带着探究看了她许久,她始终低头啜泣,若非此事真与她无关,那便是她演技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若是勾践所下的命令,那么,刚刚归降的史连,吴宫之内的华眉玲珑,还有那一大票入宫的女子,甚至于是眼前的郑旦,都有可能是毒害夫差之人,只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你这副模样,快些回寝宫去吧,若是被其他人发现,怕是再没机会替施报仇了。”淡淡地,我道。   郑旦微愣,抬头看我,泪眼迷蒙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我见犹怜,我甚至有些想起了莫离,只是不知她在越国如何了。虽然为西施报仇已非她的初衷,但……就如莫离对香宝一样,对于西施的情义,或许她从未变过吧,所以……她才一直视我为眼中钉,第一次在会稽山下看到她的景像我至今未忘,那个同阿福一起上山的女子,很乐观开朗的样子……   只是那一切,似乎都已成了前尘往事……   离了莲花池,我迎面便撞见了司香,他发髻未梳,衣饰散乱,急匆匆地便撞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里啊!你怎么在这里……父王……父王他不好了……”司香捉了我的衣袖,仰头急急地叫道,隐隐带着鼻音,“我一听到宫人们的议论便去了醉月阁……父王很严重的样子……大夫们都只会摇头,我怎么都找不到你……”说着说着,便有眼泪掉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弯腰细细拭去司香眼角的泪珠,我心头却也是突地一跳,“走,我们去看看你父王怎样了。”拉了他的手,我转身折回醉月阁,不知不觉间,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吴宫那一大票大夫,我原以为他们应该可以撑过这一阵的!再有,历史明明记载吴王夫差是在周敬王四十二年,在经过笠泽之战之后才自杀身亡的,怎么会变成中毒身亡,而且时间也提前了那么久!莫非历史已经因我的出现而发现改变?   不,不会是这样的!   心头莫名的一阵慌乱。   待赶到醉月阁的时候,醉月阁内已经站满了人,所有的妃嫔似乎都出动了,一个个皆是星眸含泪,粉面带悲,低声啜泣。   那场面,真叫一个壮观呢,到今日,我才算是彻底见识了夫差的后宫,环肥燕瘦,一应俱全啊。   “什么?!你说大王……你说大王已经……”蓦然,雅姬高八度的声音响了起来。   心头陡然一跳,我脑中空白了半晌。   “你们这些庸医,竟敢阻咒大王已经归天?!你们是不是活腻了!雅姬尖锐的声音刺耳极了,我却是来不及细想,咬了咬牙挤进人群。   司香见我咬了牙一声不吭,只顾着拼命往前挤,忙帮着我在前面开道,我想我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是你?”伍子胥看我的脸色难看至极。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躺在我的榻上一动不动的夫差,他双目紧闭,面色青白,仿佛真的已经死去了一般。   来不极深究心底那究竟是什么感觉,我一把推开一旁的大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有气息?!   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探向他的颈脉。   “你干什么?!”雅姬一把推开了我。   “滚。”微微侧头看了雅姬一眼,她竟然后退一步,噤了声。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否真的那样可怕,只是……我的心竟然……在颤抖。   “你……你居然敢……”雅姬回过神来,大概自觉失了面子,又叫了起来。   “这里是醉月阁,是王赐予我的寝宫,在这里,我便是主子,想要撒泼滚回你自己的寝宫去!”看着雅姬,我冷冷斥道。辨不清自己心底的疼痛,看不清历史的进程,她却偏偏还要来招惹我!   伍子胥只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竟然没有阻止。   颈脉的跳动虽然微弱,但却仍是可以感觉得到。   雅姬气得只是瞪我,我却没有时间再理会她,转身狠狠掐向夫差的人中,直至出现红红的印子,他却仍是没有反应,可恶!根本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毒,以什么方式中的毒,是食物中毒?吸入式中毒?还是其他……若是不清楚,我该采取何种急救措施呢?   没有时间多做思考,我双手交叠,摁在他的胸口做心肺复苏,一下,两下,三下……   “喂,我可是很少这么卖力的,给点面子,醒过来啊……”口中有些语无伦次地嘟喃,声音却隐隐在颤抖,“算了……只要……只要你起来,以后我随便你怎么欺负好了……”   “她……”那些大夫们一个个全都瞪大了双眼看着我奇怪的动作,大概都把我当疯子了。   狠狠吸了一口空气,我低头覆上他冰凉的唇,将空气渡入他的口中,侧过头吸气,再渡入他的口中,……   “夫差的女人不会孤军奋战……君无戏言……”我想,我真的是语无伦次了。   周围早已是一片寂静,想必大家都被我惊世骇俗的举动吓到了。   再吸气……回头……   他竟然在看我?我一愣,怔怔地张着口,样子一定傻极了。   一手轻轻覆上我的背,却是那样的无力,若是以往,我必然伸手毫不留情的推开,若是以往,他必然还是十分强硬地将我拥入怀中,还可以装出一脸的无辜……   只是这一次,明知我若推开他,他必然没有再度拥我入怀的力气,我却……没有推开他……   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滴上他苍白的面颊,他微微一怔,似是想扬唇轻笑,却最终放弃了……动了动唇,似是在说什么。   我靠近他,只听得他说的竟是……   “你完了……”   我微微一愣,大概是看他醒了,大概是刚刚用力过度,大概是被他这一句话震得魂飞魄散……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一下子跌坐在床沿。   “大王醒了?大王醒了!……”那些大夫和妃嫔们的表情都仿佛生生吞了个鸡蛋一般。   伍子胥的表情也略略带着讶异。   “只是暂时的,我只是避免他就这么睡死过去,但是……只要一日查不出体内的毒源,一日清除不了毒素,今日这种假死的状况……会越来越严重……真到再也醒不过来”微微喘息着,我尽量平复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道。    迷局   “大王既然已经醒了……”伍子胥开口。   “是暂时,如果不能解毒,我不知道能撑多久。”没有抬头,我接口警告。   “既然大家都清楚,那就尽力为大王解毒,若是大王有什么,相信大家都逃不过。”伍子胥看了我一眼,转而又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大夫道,声音十分的沉静平稳,但却又再着不容忽视的压力。   我没有再理会这老狐狸,只是看向躺在床上的夫差,他双目微闭,面色青紫,额前满是汗珠,一旁有侍女不停地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看得出应该很是辛苦,没有解药,若想只靠这群大夫,真真是希望渺茫。   “梓若。”我看向随着我一起挤进来的梓若。   “夫人?”见我叫她,梓若忙走上前来。   “去把越女找来。”   以越女的医术,应该可以看出些什么吧。   梓若点了点头,匆匆走了出去。   “你这个奇怪的女人,刚刚那到底是什么妖术?”雅姬又开始发难了。   我实在没有气力再去与她争辩那么愚蠢的问题,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兀自调息,刚刚大概走得太急,然后又是急救时运动过量,再加上这副已经被我毁得差不多的身体还怀了孕,我的心口不禁微微有些刺痛了起来。   “妖术可以救父王,总比你在一旁说风凉话干瞪眼好。”司香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仰头道。   “你!”雅姬气急。   “父王中毒,你们该设法解毒的便去解毒,该去查下毒者的便去查,该处理国事的便去处理国事,一个个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司香站得直直的,尚有些童稚的声音朗朗道,“若父王痊愈,见你们一个个如此怠慢,不知会样?”司香咧嘴笑道,竟颇有些不怒而威的气概。   果然是帝王家的孩子呢,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魄。   闻言,众人皆面面相觑,伍子胥微微点了点头,大家才都陆续转身离去。   “等一下,这里毕竟是醉月阁,现在连下毒者是谁都没有查出来,怎么可以就这样让大王躺在这里,岂不正中某人下怀?”雅姬道,一字一句,皆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众人皆又停下脚步,我回头缓缓扫视过众人,竟都如看戏一般,其他的妃嫔也都未出声,不管她们是没有后台不敢强出头,还是真人不露相不屑于大庭广众之下惹来祸事,总之一个个都三缄其口,保持沉默,唯独雅姬瞪大美眸看着我,如斗牛一般,半步不让。   “若你认为大王可以下榻走动的话,你尽管带回自己的寝宫。”我连同她争辩都嫌懒,真真是个笨女人,仗着伍子胥是自己的姑父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   妃嫔中隐隐有几声不自然的轻咳,似是在偷笑一般。我不禁再度大大叹气,夫差啊夫差,可见齐人未必是福呢,你都中毒快死了,你们老婆们居然还有闲情逸志偷笑。   “雅儿。”伍子胥有些不悦地开口。   雅姬这才闷闷地住了口,转身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我越来越感觉她像极了小时候隔壁那个总是根我抢洋娃娃的小女孩,那样骄纵,那样任性。   看着雅姬走到门口,越女正好走进门来,见我在看她,她微微笑了一下,“姐姐”,她唤了一声。   不知为何,我听得她那声“姐姐”竟然有些咸涩悲哀的味道,再看她的神情,竟然也是瘦削不少,果然,卫琴离去对她还是构成了伤害,只是……我总隐隐感觉卫琴对她说过些什么,她对于我,不像之前那样亲昵了。   侧过头看越女专心地替夫差把脉,我若有所思。   “他中了什么毒?”见越女放下手,我道。   “不知道。”越女开口,轻轻三个字。   我微愣,连越女都不知道?   “脉象十分复杂,应该是几种毒混合而成,但又产生了变化,所以除非是下毒者,否则……无解。”越女解释道。   无解?我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梓若扶住了我。   “夫人?”梓若满面担扰。   “可不可以暂缓毒性?”稳了稳情绪,我道。   “我尽力。”越女看了我一眼,低声道。   “最多可以拖多久?”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我问。   “一天。”   一天……吗?我看向躺在床上气力全无的夫差,没有再开口,转身便要走。   “夫人,你要去哪里?”梓若忙拉住了我,“你的脸色有些苍白,小心腹中的孩子。”   我笑了一下,回头拍了拍梓若的手,看向越女,“那就帮我拖延一天吧。”   “嗯。”   听到越女的应声,我推开梓若的手便匆匆走了出去。   只有一天,只有一天而已,既然来不及找下毒者,那我便只有直接去找勾践了,只要说服勾践,便有望拿到解药。   出了醉月阁,我便直奔宫门,刚到宫门口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看他们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我不禁开始头痛。   “你是哪个宫的?”千篇一律的问话,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是雅夫人派出宫去伍将军府上拿药的,大王中毒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雅夫人急得一直哭呢”,低了低头,看自己一身素打扮,从昨夜夫差中毒开始我便一直是这副模样,说自己是侍女再合适不过了。   “可有信物?”   “通融一下吧,雅夫人正伤心呢,奴婢怎么敢再烦她,若是伍将军怪罪下来……”我留下半截让他们自己慢慢思考。   “快去快回。”半晌,他们终于放行。   我暗自吁了口气,快步走出宫去,他们能放我走,说明伍子胥在宫中的权势果然不小,想当年在吴王阖闾之时,他便已是如此了吧。   宫外,夕阳正红。   仰头吸了口气,我长长伸了个懒腰。    遇伏   抬头望了望天色,晚霞笼罩了半片天空,如血的残阳也已快要西沉。   无暇顾及这美丽的黄昏,我只有一天时间,我必须尽快找到勾践,说服他放弃毒杀夫差的意图。   宫门外不远外有一排低矮破落的小屋,我提了提裙摆,走了过去,记得入吴第一天,似乎听得那婢女说安排勾践住在那里。   刚踏进得小屋,便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像是许久都没有人住了,忍不住抬袖掩起了口鼻四下张望了一下,屋里几乎没有亮光,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我后退一步,想要看得清楚些。   “西施夫人。”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   是君夫人?   我后退一步,让屋外的光线得以照进屋里,这才看清楚,君夫人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她的身后,是一大堆凌乱的衣物。   “见过君夫人。”想来有求于她,我弯腰行礼。   “夫人折煞我了。”君夫人抬手扶起我,声音淡淡的。   她凑近了我才看清楚她的面容,满面憔悴,脸上竟已生出了许多皱纹,宛如村姑一般,一身破旧的窄袖长裙,早已辨不出原来的样子,虽然君夫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总也保养得极好,只是如今这副模样……只是虽然如此,她却仍是挺直着身子,保留着那一份母仪天下的姿态。   “君夫人,君上现在何处?”顾不得委婉,我问道。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微笑道,“君上在阖闾墓边守墓。”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腹上。   阖闾墓吗?来不及思考,我忙点头,转身便跑了出去。   天已全黑的时候,我才找到阖闾墓,帝王陵寝。   四周一片漆黑,连月亮都看不见,四处张望了许久,才看到不远处一点灯光,那一定是守墓的小屋,勾践住的地方。   提了有些碍事的裙摆,我快步走上前去。   “君上。”我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应门,心下疑惑,隐隐有些不安,刚后退了几步,门却突然开了。   大约有十几个死士模样的男子个个皆凶神恶煞一般团团将我围住,心下恻然,君夫人她……早就布好了这个局?   只是……她怎么可能知道我要出宫?   来不及细想,一个男子已上前作势要抓住我。   “站住!”稳了稳心神,我大声喝道,“君夫人为何要杀我!”   那男子顿了顿,似是微微一愣,随即低嗤,“你倒是不笨嘛”。   “我做错了什么?”我干脆沉下气,陪他周旋。   “倾城祸水,留之何用?不如孝敬我们兄弟……”说着,他笑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张脸,早该毁了的……   果然此次下毒是勾践下的手,君夫人就那么笃定夫差会死?她就那么笃定我再无利用价值?她就那么沉不住气?她就那样地想将我除之而后快,那样的急切?   “呀,看她的肚子!”有人笑着叫了起来。   我一颤,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腹部,前所未有的恐慌袭卷了我,心口也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这副破身子……不知能挨到几时。   “是夫差那个昏君的孽种吧……”那样讥讽的声音中带着无可掩饰的厌恶。   扬了扬手中明晃晃的长剑,他竟向我的腹部直刺而来。   我紧紧护着腹部,心口的疼痛却让我有些无法集中精神。   “铛”地一声响,我瞪大惊恐的双眼,看到一个黑衣人突然挺身而出,拔剑挡在我的面前。   “干什么,你想违抗君夫人的命令?”手持长剑的男子叫嚣起来。   他微微一怔,没有答言,站在他身后,我似乎都能够听到他手骨咯咯作响的声音。   正在僵持中,忽然有人伸手将我拉入怀里。   我微微一愣,惨白了脸回头,竟是范蠡?   “范将军?”那些黑衣人看清了眼前的男子,皆大惊。   我微微一愣,感觉到他异于平常的气息,他却突然拔剑,迅雷不及掩耳,直直地刺向那些黑衣人。   “范将军你……”刚刚还在叫嚣的男子瞪大了双目,直直地倒下,当真是死不暝目,大概到死那一刻,他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向尊敬的将军会送自己踏上黄泉路。   几声闷响,四周静了下来。   只余范蠡手中的长剑隐隐发着幽红的血光。   我怔怔地看着他溅到血珠的外袍,一直以为范蠡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到最后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认清的男子……至少,他该是沉默温和的……却从未见过他杀人的模样……如此绝决,毫不犹豫……纵使对方对他是如何的信任毫不设防。   转过身,他看向仅剩的那个黑衣人。   他背对着我站着,便是刚刚那个挡在我面前的男子,我看他缓缓转过身来,抬头,看向我。   是史连!   范蠡没有开口,只是将手中的长剑指向他。   我看不清史连的神情,只是他竟没有躲开。   范蠡狠狠一剑挥下,史连闷哼一声,摁住了手臂上长长的一道血口。   “暗杀任务失败,所有人马均已中伏身亡,史连身受重伤,拼死逃回覆命。”范蠡脱掉染了血的外袍,轻轻拭了拭剑,便丢弃在一旁,道。   史连转头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对于那个一向冷面的男子,我却突然有些感动,君夫人于他有恩,他一向听命于君夫人,如今为了我而变相地背叛了自己的恩人,对他而言……该是困难的决择吧。   心口的疼痛再次袭来,我咬牙捣住了心口,却突然感觉有什么打落在我的脸上,一滴……二滴……三滴……   我抬头,竟是下雨了?   是不是所有滥情的小说里都这样,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我疼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香宝,怎么了?”见我神色如此难看,范蠡皱起了眉,急道。   “心口……疼……”喘了喘气,我大概快要已经面无人色了。   范蠡四下张望了一下,拦腰打横将我抱起,冲进了守墓的小屋。    悔之晚矣   茅屋外,雨声淅淅沥沥,不同于夏日的倾盆大雨,这秋日的雨连绵不绝,带着些许阴凉的湿气。   范蠡将我抱放在茅屋内一个简易的小榻上,便捡了屋外的柴来弯腰开始生火,大概是柴被雨淋湿了,火怎么也生不起来。我蜷缩着躺在小榻上,额前满是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   终于,他放弃了生火,转过身来将我抱紧,“很痛吗?”   我低垂着头,没有开口,冷汗从额头一直滑落到唇角,还是那一晚被困雪山悬崖时落下的病根吧。   见我如此,他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将我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他的手不经意碰到我微微凸起的腹部,只是微微一窒,便又将我抱紧。   痛,我咬着牙没有吱声,许久许久……   “好些了没?”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样温暖,那样温和,仿佛之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还在笑盈盈地教我认字,笑盈盈地看着我玩着拙劣的游戏……笑盈盈地唤我……小狐狸……   感觉腹部微微一动,我一下子惊醒,夫差青白的神色在我眼前浮现,我彻底清醒了过来。   “香宝……”范蠡忽然开口。   我仍是低垂着头,没有出声。   “香宝,我们离开吴国吧。”他轻抚我的发丝,满是怜惜地道,“君上复国在望,只要夫差一死……”   我蓦地一怔,夫差……死?   “我答应你的,还了君上的知遇之恩,天涯海角,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他看着我,“君夫人视你为眼中钉,要至你于死地……我们……一起逃吧……”   这是我盼望了多久的话?终于可以离开了么?什么都不管……从此泛舟五湖,自在逍遥?……   可是……为何我不见一丝雀跃?   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要回去。”抬头,看向范蠡,我听到自己如是说。   范蠡一怔,看着我,嘴角微微扯开一抹微笑,只是眼中却满是莫名失落和哀伤。   他伸手来轻触我的脸,我竟是侧头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收回。   “我要回去。”张口,我道,“我要去见君上”。心口的疼痛已缓,我推开他站起身来。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我回头,看着他握着我的手,掌心很暖。我定定地看着他的手,看着他微微泛白的指骨,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曾经,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而已……   “我无法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你……”一手轻轻抚过腹部,我回头看着他,是少有的坚决。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不能放任夫差去死……历史会因此而改变……   我不能放任夫差就那样死去……仅仅是因为害怕会改变历史吗?我不敢深究……   咬牙推开他的手,我冲出门去,冲入雨中。   曾经以为自己一直执着的感情却突然出现了裂缝,我心里竟是一片空白,脚步渐渐放缓,雨水将我淋了透,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夫差那毫无气息的模样,没来由的恐慌便袭上心头,我的心……还是原来的香宝吗?   对范蠡,或许我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历史上的西施是那样的爱着范蠡,所以……所以即使被当做棋子,即使被自己心爱的男子亲手送上敌人的床榻,甚至于……为他而死,她都甘之如怡,只因那一句泛舟五湖、自在逍遥的誓言。只可惜,我非西施,并非历史上那个对范蠡死心踏地,无怨无悔的西施,我非这个时代的西施,所以……一切的裂痕不可避免。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就那样保有对范蠡的感情,即使满心伤痕也再所不惜,但……我似乎错了。   从指鹿为马,火炉焚衣开始……或许,我就只是在等一个楔机,一个让自己承认自己已经不在乎范蠡的楔机……只是,香宝啊香宝,你果然注定是自讨苦吃,为何非要等到曾经热切期盼的幸福已经摆在你面前唾手可得的时候,你才傻傻地发现……那已经并非你想要的幸福了……   那个已经死去的西施……她的份量在范蠡心中究竟有多重我已不想去深究,既然认清他的幸福已经与我无关,还去想什么?……   莫名地想,我想要笑,抬手抹去满脸的雨水,竟是有些温热。   肩上忽然一沉,多了件蓑衣,我微怔,回头,是范蠡,他浑身也都被雨淋透了。   “我后悔了。”他看着我,雨水迷蒙了他的双眼,我听到他开口。   我微怔,抬头看他,他说什么?他竟然告诉我他后悔了?在这种时间,在这个地方,他居然告诉我他后悔了?   “我要回去。”撇开头,低低地,我道。   “你知道君上在哪里?”隔着雨,他望着我。   我微微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将我身上的蓑衣拉拢,“我陪你回去找他。”   我有些讶异,他不会不知道我坚持要见君上的理由,只是,既然如此,他为何还会答应我?   “让你背负西施的名,是我的过错,因西施的死而放任你不管,是我的过错”,他低低地开口。   我只得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何反应。   “……你无法停留在原地等我,那么……我陪你去见你想见的人,若最后夫差还是会死,你就随我离开。”看着我,他道,。   我微微后退一步,看清站在雨中的他,他就那么肯定夫差会死?只是,他似乎太过疏忽,就算夫差真的会死又怎样,吴国对王位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即使真如他们所料能够因夺位而引起大乱,但吴国有伍子胥这样的忠心耿耿的大臣坐阵,就这样想复国,未必想得太过简单。    游说   只是一向缜密的范蠡为何会如此大意?历史上的范蠡一路助勾践复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文韬武略,无所不精,那样一个行事谨慎,无懈可击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想出这样甚至可以称得上低劣的计谋?   隔着雨,两两相望。   就如那着那层雨一般,我知此生此世,我与范蠡注定要隔着那一堵看不见的墙了,爱上他,我已是身心俱毁……我们注定错过。   “你无法停留在原地等我,那么……我便陪你去见你想见的人,做你想做的事,若最后夫差还是会死,你可愿随我离开?”轻叹一声,他双手握着我的肩,放缓了语气,看着我,又道。   我恍然抬头看他被雨淋得有些狼狈的模样,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过,他一直是一个冷静自恃的人,他一直是一个称职的将军,是一个忠心的臣子,几乎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人,就连历史上那么多笔锋苛刻的文人,也大多都推崇范蠡这样一个名字。   我突然有些明了,范蠡从来都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而此次如此草率的计谋,只有一个可能……他想杀了夫差,带我离开,实践对我泛舟五湖的誓言。   呵呵,我低了低头,轻笑,答,“好。”   闻言,范蠡略略一怔,随即将我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是什么失而复得的至宝一般。   我靠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怀抱,微微咧开嘴,笑。我真是一个恶劣的人呢,我答应他的,可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实践的诺言。   范蠡扶着我在前面的草地里找到他来时所骑的马,将我抱上马,细细护在怀中,便依诺言带我去寻勾践。   与范蠡共乘一骑,我忽然想起那一日被夫差所俘,为求自保,我自请入会稽山说动勾践投降的情景,当日是为求自保,只是今日,我竟是什么也不为,心甘情愿地为夫差去施展我的三寸不烂之舌?   人果然是善变的动物。   一路泥泞,天不知不觉已经亮了。   “这里?”站在吴宫门前那一排低矮的房前,我微愣,勾践果然在这里?   “嗯,君上一直住在阖闾墓旁,但最近夫差刚刚买进一批良马,便命君上住在这里,以便料理马场。”   范蠡伸手轻轻扣了扣门。   “范将军么,进来吧。”里面响起了君夫人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想笑,实在好奇君夫人看到我时会是怎样的神色。   推门进入,屋里点着灯,我四下环顾一番,果真破落得可以。   抬头便见到了君夫人,她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我,全然忘了维持自己那份雍容。   我看着他,背对着范蠡,咧了咧唇,有些恶质地笑。   君夫人呆呆地看着我,竟是忘了开口。   “香宝?”是勾践的声音,略带着讶异。   香宝?真是久违了的名字呢。   “见过君上。”我转头看向盘腿坐在榻上的勾践,行礼。   “罢了,起来吧。”勾践低笑,“寡人如今这般模样受你这礼着实怪异。”   我站起身,看他一身粗布麻衣,赤着脚,只是虽然如此打扮,他却仍是笑得一脸温和,一脸自得。   此人心机之沉,城府之深,着实可怕。   再回头看君夫人时,她已恢复了常色,真不愧是勾践的夫人呢,呵。   “有什么话,与君上讲,我去外面守着。”范蠡低低说完,便走出门去。   “有事同寡人讲?”勾践看着我,笑得一脸温和。   “君上”,我低了低头,“香宝今夜冒雨赶来,是为恳求君上对毒杀夫差一事三思而后行。”   “嗯?莫非香宝是为夫差说情来了?”勾践笑道。   “非也,君上可曾细想,杀了夫差,对于君上的复国大业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没有急于撇清自己,我抬袖拭了拭额前滴落的水珠,道。   “此话可解,寡人愿闻其详。”勾践敛眉道。   我暗暗叹了口气,勾践谦恭之态做得如此玩美,莫怪有那么多人为其卖命了。   “君上可知伍子胥其人?”   “是个人材。”勾践点头,“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是,伍子胥为人刚正不阿,绝对是宁死不降之辈,当初他极力反对夫差接受君上的投诚,若非夫差心意已决,或许今日君上已无复国的机会……”   “所以?”勾践看着我。   “夫差不死,君上尚可留得青山,夫差若死,伍子胥必定另立新主,局时,定会拿越国的祭刀。”一字一句,我说得清清楚楚。   勾践仍是看着我,半晌,才笑道,“以香宝之见,寡人应当如何?”   “此次夫差中毒,宫内已乱,君上可乘此机会表现对吴国忠诚,为他日能够返越打下基础。”勾践这狐狸,句句都在套我的话。   “香宝,寡人……应当信你么?”   我低了低头,“香宝言尽于此,信是不信,是君上的权力,天已大亮,容香宝告退。”说完,我转身便要离开。   刚出了门,便撞见了范蠡难解的目光。   “这,便是你拼死也要见君上的目的?”看着我,他轻问。   “大概是吧。”我微笑。   “你要回吴宫?”范蠡看着我,眼神难辨。   “嗯。”我轻应。   “就算不是现在,夫差迟早会死。”声音微冷,范蠡道。   微微一怔,我笑,“我知道。”   没有再看他,我转身返回吴宫。   刚到门口,便被守卫拦下。   “你是何人?”   唉,又换了一班守卫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正想着该怎么说。   “西施夫人。”忽然有人恭敬地唤道。   我抬头,竟是史连,他这么快就返回吴宫了?    珑玲之死   “史将军。”见是史连,守门的侍卫低头行礼。   “嗯,我是来接西施夫人的。”史连仍是没甚表情地道。   “这……我们从未见西施夫人出去过……”守门的侍卫皱了皱眉,颇为怀疑地看向我。   “昨夜夫人离宫为大王祈福,你们竟然毫无查觉,这门禁看来还是要森严些。”史连仍是寒着一张脸,道。全然将责任推给了那些可怜的侍卫。   见他如此模样,那些守卫显得有些惶惶不安,再没敢多作刁难,竟是放行了。   我微微有些讶异,史连虽是将军,到底不过是个降臣,怎么竟会令这些侍卫如此惶恐?   再看那些侍卫脸色青白的模样,分明吓得不轻。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莫不是这宫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夫人,大王清醒了些,要见夫人。”史连一本正经地低头,“请随臣来。”   我颇有些装模作样地拂了拂衣袖,随史连进宫,眼睛却下意地看向史连的左臂,宽袖的长袍挡住了我的视线。他是知道我如此模样会被挡在宫门外,特意来接我的吧。   昨夜范蠡那一剑砍得可不轻,不知伤势如何……   “史将军的伤……”微微迟疑了一下,我终是开口道。   史连竟是一怔,转身讶异地看向我,随即脸上出现一抹可疑的暗红,再随即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不再理会我。   “只是为了还你一命而已。”半晌,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理会我的时候,他突然低低地开口,末了,又道,“伤口无碍。”   我微微一愣,他这副表情……该不是认为我会笨到猜不出昨夜的黑衣人便是他吧。还有……什么叫做“只是为了还你一命而已”?怎么听着颇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   刚走了几步,便迎面撞了伍子胥,他从我身边走过,冷冷看了我一眼。   我打了个寒颤,衣服被雨淋透已是很冷,他这目光更令我浑身不舒服。   “此次下毒虽与你无关,但你可要谨言慎行,切勿被我抓到什么把柄,届时……哼”,话说了一半,他甩袖从我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只“哼”地一声留下令人无限想像的空间……   看着他甩袖离开的背影,我醒悟过来,忙回头看向史连,“下毒者抓到了?”   “嗯。”史连看向我,眉间微微皱起,竟是有些欲言又止。   “是谁?解药呢?找到没有?”我又问道,虽然该对勾践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但自古帝王之心最难捉,虽然该说的都说了,但我却也不能肯定,那勾践究竟会不会放过夫差,我只是在赌而已,一场无本的赌。   但若是真的抓到了下毒者,那夫差的性命便能保住了。   如此想着,心里竟然有种吁了一口气的感觉。   “玲珑。”史连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只是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玲珑?我皱眉,甚至觉得有些讶异,会是她?   忽然想起那一日史连暗杀失败,玲珑欲对付我的小手段,那样一个只会使些小计谋的女人,真的会是那差点致夫差于死地的人么?   我不相信。   就算是,也不过是被那幕后的人推到台前的傀儡而已。   一阵风忽地迎面拂来,不知是否怀孕的缘故,我竟然仿佛闻到了一丝腥味,血的腥味。   低头暗笑自己多心,我加快了脚步随史连回醉月阁。   经过揽月阁的时候,揽月阁的大门紧紧的关着,一片死寂,若玲珑被指下毒,那华眉也脱不了干系吧,不过既然踏上了这条入吴之途,她们可已作了随时被牺牲的准备?心下不由自嘲,我可也是那准备被随时牺牲的人呢。   史连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我不解地抬头,却原来不知不觉,竟然走到醉月阁门口了。   “夫人……”,梓若惨白着脸站在大厅门内看着我,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见她如此模样,我心底的疑问更甚,忽然有什么滴在了我的面颊上,是雨么?该是昨晚下雨时留在屋檐上的积水吧。   抬手轻轻拭去,没入鼻端的却是一阵毛骨悚然的腥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入眼的……竟是一片刺目的暗红!   血!   微微一阵晕眩,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头看向血雨落下的方向,脑中轰然一响,我的脚步生生地定住了,一股酸水猛地从喉间涌上……   昨夜的雨已然过去,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阳光所照之处,醉月阁的匾额之上,赫然悬着一颗尚在滴血的头颅!   凌乱的长发半覆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圆瞪的双眼目眦尽裂,暗红的血水从断颈处缓缓凝聚,滴落……   那张脸……是玲珑。   她的惨白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已然干涸的泪痕……   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我微微弯下腰,不可抑制地干呕起来。   “夫人,夫人!”梓若顾不得害怕,飞奔了出来,伸手扶起我,“伍将军他……”   腹内空空如也,除了满嘴的苦味,我什么也吐不出来,半靠着梓若,我站直了身子,“不用说了,我知道。”有些无力地拍了拍她的手,我弯了弯唇,努力拉出一抹笑意。   “夫人……”见我如此,梓若落下泪来。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史连,他仍是站在原地看我,没什么表情。   没有再看头顶牌匾上那颗恶梦般的头颅,我在梓若的搀扶下缓缓走入醉月阁。从土城里不解世事、笑靥如花的少女,到吴宫内怨天尤人、心怀不忿的侍婢,或许她追寻幸福的方法错了,或许她为自己争取的手段错了,……但,她本该可以留在越国,留在原地,做最最单纯的浣纱女,在苎萝山下,在若耶溪畔,邂逅一段美丽,却也平凡的爱情,孕育自己的子女……只可惜……一切成空。   一踏进醉月阁,我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皱眉,抑制住想要作呕的感觉,我抬手掩住了口鼻。    变相的告白   那样刺鼻的味道,竟让我感觉到意外的熟悉。   “玲珑想对大王下毒……被伍将军发现了。”梓若见我掩鼻皱眉,忙道,“结果毒液被打翻,所以才这么刺鼻,不过我已经吩咐人来打扫了”。   “所以伍将军一剑杀了玲珑,并砍了她的头颅悬在醉月阁门口?”我接口道。   “嗯。”梓若轻应,脸色却是又白了白,仿佛又回到了刚才的恶梦里。   我冷眼看着那些宫人侍婢们在忙着清扫,地上暗红的血迹仍在,屋子里血的腥味,毒的臭味,混和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几欲作呕的奇怪气味。   也难怪刚刚宫门口那些侍卫如此诚惶诚恐了,却原来是有人大开杀戒了……   历史上,伍子胥可以为向楚平王报灭门之仇,投入吴王阖闾麾下,最后率吴兵攻楚,将已经死去的楚平王鞭尸三百,那样一个聪明狠戾的人,果然风采不减当年呢。   回想起刚刚进宫之时他对我的警告,想来他削下玲珑的头颅悬在醉月阁之上,是为了杀鸡儆猴吧。很不幸,在他老人家眼中,我似乎就是那只猴子,还是一只会当祸水的猴子……   只是如果他们查到的所谓的下毒者便是玲珑的话,那么解药便是不用再指望他们的了。   没有再待在大厅,我径自走向卧房。   郑旦在房中,看到我进来微微一愣,随即仍是坐在一旁,不语。   我看向躺在床上的夫差,他的脸色似乎更加的灰败了,一身白色的单衣映衬得他的脸色更加的苍白,连一向张扬的长发也顺服地覆在枕上。   站在一旁定定看了他许久,我伸手从榻旁的架子上拿下那件长袍来,明黄色的长袍。细细地抚摩着那明黄的色彩,我微微有些出神,虽然以往对他张扬拔扈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每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看如今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想念他那副嚣张的样子,想念他一身明黄的样子……一点都不喜欢他现在这副顺从无害的模样。   “梓若,什么时辰了?”   “辰时。”梓若答道。   我没有再出声,只是在榻上坐下,单手支颔,看着昏睡中的夫差出神。   如果勾践没有改变主意,如果夫差就此死去……那么历史必将重写,或许我也会因此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为飞烟灭。但……没有即将消失的恐惧,我的心竟只有那淡淡漫延开的疼痛……然后疼得不可抑制……   一直以为自己一生只会为一个人心痛,却原来……不是。   “什么时辰了?”枯坐了许久,我又问。   “午时。”梓若答道。   不知不觉间,已是中午了么?   勾践还是没有来……   郑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与我这“仇人”兼情敌共处一室,当然不会自在。   忍不住伸手轻触他身侧的手,好凉,凉得仿佛已经没有了生命一般。我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去。   那冰凉无力的手却微微动了一下,覆在了我的手上,感觉到他掌心那一丝不意察觉的温暖,我感觉自己稍稍平静了些。   夫差睁开狭长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我。   我竟然不忍心撇开眼去,只得看着他。   “你哭了。”微微扬唇,他竟然笑得无比畅快,只是那样的笑容出现在他苍白冰凉的脸上,显得那样的不合时宜。   我垂下眼帘,抬起自由的左手拭了拭眼角,果然有些湿润。   “看你快死了,我喜极而泣。”淡淡地看着他,我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伍子胥在此,想必我的下场定然如玲珑一样,性命不保。   “美人竟然如此……狠心……”夫差垮下脸来,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咳咳……”戏尚未演完,他便剧烈地咳了起来,有黑色的血从他苍白的唇角溢出,触目惊心。   一直冷眼旁观着的我心突地一紧,忙有些慌乱地上前扶起他,“梓若,快拿水来。”   接过梓若递上的水,我小心翼翼地拭去他唇角的黑血,将水递到他唇边。   他有些莫测高深地看着我,就着我的手漱了口,竟是说不出的顺从。   半晌,才发现他竟是大喇喇地靠在我怀中,一副虚弱的模样,尽情地吃豆腐。   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算不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太阳一点一点地西沉,连带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是勾践,依然没有出现。   低头看了看夫差,他依然靠在我怀中,狭长的又目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身材那样颀长的夫差靠在稍嫌“小巧玲珑”的我怀里,那样的画面,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看着我干什么,再睡一下吧。”大概是心情不好的缘故,我口气略略有些强硬。   “睡了醒不来怎么办?”他看着我,有些吃力地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再者……孤王也想多看看美人哪……”他一脸哀怨,唱作俱佳。   明知他故意如此,我的眼睛却仍是微微有些模糊了起来。   心底的疼痛慌乱让我不知该如何以对。   我咬牙拍下他的手,站起身来,“看我难受你很得意是不是?”生生地忍住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我狠狠瞪着他,“我承认我是完了,你很得意是不是?你死了我会哭,会痛,你很得意是不是?!”   脑中一片空白,我几乎是在低吼,活了二十几年,我第一尝到了情绪完全失控的感觉。   闻言,夫差原就苍白的神色愈发地难看了起来,脸上的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薄唇微抿,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结了冰。   我在说什么?咬了咬微微发白的唇,有些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我掉头便走出了卧室。    谜底   我在说什么?站在卧室门口,我有些怔怔地伸手轻轻抚了抚已经微微凸起的腹部,脑中一片空白。   “夫人?”梓若担扰地跟了出来。   我没有应她,只是抬头看了看屋外,“什么时辰了?”   “申时。”梓若答道。   我轻轻咬了咬唇,已经这个时候了啊,勾践还没有来……越女说只能维持一天,而如今,夫差真的会就这样死去吗?   “越女呢?”想了想,似乎从一开始便没有见到她。   “她一早就回去了。”梓若轻声道。   空气里刺鼻的味道让我突然回过神来,这个味道,难怪刚刚一踏进这里时我会觉得熟悉!思绪猛地清晰了起来,这刺鼻的味道与郑旦手里的那一瓶毒液是一样的味道!   虽然这种毒绝非是夫差所中之毒,但我真的有必要去问清楚郑旦,她定然知道些什么!   “西施。”一个声音突然不冷不热地响起,我抬头,竟是郑旦!   “梓若,你去看看大王怎样了。”淡淡地,我吩咐。   “是。”梓若乖巧地应道,随即转身进了卧室。   “你有话对我说?”看着郑旦,我道。他终必是放不下夫差吧。   哼,我看夫差那家伙倒挺有祸水的潜质!   郑旦张了张口,仍是无声。   “玲珑的毒是你给的?你的毒又哪里来的?这宫中不应该有这样的东西。”没有时间让我拐弯抹角,我直直地道,“越王?君夫人?史连?范蠡?是谁!”   “越女。”郑旦缓缓张口,说出了一个我怎么都不曾想到的名字,“我的毒是越女给的,玲珑的毒想必也是。”   我微微一怔,越女?!该死的我怎么忘了,越女也是越国人!而且各路野史也均有越女助勾践复国一说啊!   没有时间再让我多想,我急急地跑了出去。   郑旦也忙跟了出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勇气回头看身后那高高悬起的头颅,我加快了脚步。   因为卫琴的关系,越女在吴宫之内也有一处居所,只是与其他妃嫔的稍远些。   这是我第一次到越女的住所来。   走过几处极尽奢华的走廊,走入一处羊肠小道,大概因为昨夜下雨的关系,小路有些泥泞,路的两旁种着些青翠的竹子,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处颇有些隐匿的居所,有些凄清的味道。   脚上的鞋子已经沾上了泥土的气息,有些潮湿。   湿润润的空气中略略有带有酒的味道,清冽而芬芳。我却是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在夫差中毒那一晚,我亦曾闻到了很浓酒味……   走了不多久,耳边便隐隐听到有剑掠过风的声音,刚劲中带着阴柔,英姿飒爽。   我站在原地,看着越女舞剑的模样,忽然想起了那一声“姐姐”,想起了那一套“回风剑法”……   见是我们,越女缓缓收剑回鞘,“姐姐。”她笑,轻唤。   一如从前。   我看向越女身后,几片竹子中间,生长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红的粉的,郁郁葱葱,说不出的风姿绰越。   而且,这样的花朵,生在这样一个季节,着实怪异。   有一阵风掠过,醉人的酒香扑鼻而来。   “这些是什么花?”淡淡地,我道。   “醉美人。”越女敛了敛笑,道。   原来如此,郑旦和玲珑都不过是幌子,真正差点至夫差于死地的,是这些奇怪的花草吧。   只可怜玲珑无辜惨死……那颗头颅还悬挂在我醉月阁的匾额之上……   “解药呢?”没有再多作纠缠,我伸手,道。   “姐姐的话,越女实在听不明白。”微微偏了偏头,越女微笑。   “王的解药,给我。”声音微冷,我重复道。   “姐姐你……该不会爱上不该爱的人了吧……”一脸天真,越女笑道。   我咬牙,“解药。”   “大王似乎也很重视姐姐呢,为了保护深宫中的姐姐,竟然下了不许任何接近你的荒谬旨意……呵呵……”越女低低地笑了起来,连肩都在微微颤抖。   我微微一愣,这才明白之前为何雅姬郑旦虽对我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动我半分的因由了。   我回头看向郑旦,她微微撇过头,却是默认了越女所说的话。   “卫琴呢?卫琴怎么办?你有没有这样担心过卫琴?!”越女的声音有些激动,笑意瞬间消逝无踪,她直直地看着我,眼神清冷得有些可怕。   我抬头看着她,她和卫琴之间到底还是……   “该说的,卫琴都已同我讲明白了。”看着我,越女平静地道,“卫琴为了躲与我的婚约远赴齐国征战,卫琴为了你可以连性命都不要,你呢?你可以为他做什么?”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付出生命,我承担不起!”心里微微一疼,我扬高了声音,“解药给我!”   “你竟然可以讲出这样冷血的话来?”越女有些愤恨地看着我,“你到底有没有眼泪!”   “你们有什么恩怨,之后再算,解药给我。”郑旦走上前来,挡在越女的面前,伸手道。   “你们是怎么了?夫差死了,你们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啊?”越女看着我们微笑,“还是……你们跟本已经忘了越国,忘了你们身负的使命?”   “哼,越国?使命?”郑旦冷笑,“别说那么可笑的话,玲珑的头颅还在醉月阁上悬着呢,唇亡齿寒,若当初我真听了你的话,拿了那瓶药去毒杀夫差,今天那匾额之上,挂着的,便是我的头颅了!”   “为国牺牲本来就是你们的职责。”越女开口道,“当年一场携李之战,若不范将军文大夫一场奇谋,若不是成百上千的死囚纷纷在敌军面前自刎殉国,越国早已亡了。死囚尚能如此,你们倒不懂这护国的道理了?”   当年吴王阖闾趁勾践刚刚登基,国力不稳之时,举兵攻越,幸得范蠡文种献上一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成百上千的死囚群情激昂,纷纷大呼“”一排排自刎而死,乘吴军呆愣怔忡之际,越军火速破了敌阵,最后至使阖闾伤足而亡,也从此拉开了吴越两国的战争。这便是历史上那场著名的“携李之战”。   “你……究竟是谁?”看着越女,我沉声道。越女的身份,历史从未详尽记载,只说是奇人,她,究竟是何人?竟对这些如此熟悉。    勾践尝粪   “你究竟是谁?”看着越女,我沉声道。   “姐姐好不奇怪,莫非连越女都不认识了?”越女笑道,那一声声的姐姐唤得哀怨,唤得讥讽。当初我让她唤我姐姐是因为卫琴的关系,我态度强硬地将他们拉成一对,只是如今,当越女明白卫琴心里所藏之人竟是这“姐姐”时,她的那一声“姐姐”便成了天底下最讥刺的笑话……   “我没有时间同你们慢慢算帐,解药快快给我!”郑旦似是已经沉不住气,也莫怪她,天色已晚,如再拖下去,夫差命在旦夕。   越女微笑,没有理会郑旦,只是兀自抬头看了看天。   那天上,残阳如血。   我微微抿唇,正要开口之间,越女却是先行开口了。   “时间到了。”笑,越女道。   “什么意思?”心里突地一沉,我开口,声音竟是有些轻颤。   “越女答应姐姐可拖得一天,如今……”越女看着我轻笑,眼中却不见丝毫的笑意,“……时间到了。”   唇角猛地僵住,我倏然抬头,“你……”   “你说什么?!”郑旦蓦然惊叫。   “看来你真的是很担心夫差嘛……”越女敛去笑容,没有理会郑旦,只是有些愤恨地看向我,“卫琴呢?卫琴怎么办?你有没有这样担心过卫琴?!”   我咬了咬唇,竟是心乱如麻,不想再与她与多做纠缠,我转身就要回醉月阁。   越女猛地地地上前握住我的手臂,大概是她长年练武的关系,我竟是有些挣脱不开。   “说啊,你准备把卫琴怎么办?!为了躲过那场与我的婚约,为了你,他自请征齐,人在战场,生死未卜……卫琴怎么办!”越女狠狠抓着我,竟是有些失态地大吼,那样清灵的人儿却是如此这般一副扭曲的表情,着实怪异。   “生死未卜?”我一惊,心又是一拧,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轻得仿佛会随风散去。   “前日有军探回报,前方战事突变,吴军已倾覆大半。”越女的声音有些冷。   不可能,我呆愣原地,历史上吴军第一次征齐明明是凯旋而回的!怎么可能会倾覆大半?!   郑旦没有再理会我们,红着眼睛转身便跑去醉月阁,脚步仓促间竟差点摔倒在地。   开什么玩笑?吴王不是死于此时,征齐也并非失败而归,历史明明都有记载!莫非……莫非只是因我误闯入不该闯入的时空,一切因我而改变?!   突然感觉有些寒凉,这秋,果然是深了呢。   一片枯黄的落叶从我眼前飘过,在风中飞扬,旋转,落地,归于死寂。我的心,仿佛也随那落叶经过一场生命的沦回,轻舞……沉寂。   轻轻一个旋身回扣,水袖轻扬,反手轻握,挣脱,转眼间,我已挣脱了越女的钳制,身在一尺之外。   越女有些讶异地看我,“我教你的回风剑法?”   没有再理会她,我微微咬了咬牙,转身便向着醉月阁飞奔而去,有什么液体从眼中滑过,掠过寒凉的空气,留下满脸的冰冷。   “站住!你站住!”身后,越女跺脚叫道。   我没有理会,只是拎着裙摆跑向醉月阁。   “就算你这样跑回去,也只能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越女的声音如梦魇一般在我身后厉声叫道。   脚步微微一窒,心里剧痛的疼痛几乎让我昏厥,有那样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没有勇气再跑下去,却原来我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没有过多的犹豫,我又向着醉月阁跑去,不理会身后越女气恼的叫声。   那一刻,我心里想的竟然是……   就算是尸体……我也非要看到他!   或许,我真的完了。   一路疾跑,比起以往在学校参加运动会的速度,可是快多了。每次运动会,我都是意兴阑珊,不知道一大群人在争什么,总是能拖则拖,不能拖,垫底那个一定是我。果然人不能太懒惰,看吧,现在报应不爽了……   心口在痛,腹部也在隐隐做痛,从来没有试过会有那样漫长,但却又非走不可的路。   弯下腰喘气,远远看着醉月阁匾额上悬着的那颗头颅,仿佛是人间与地府的交界处一般,令我心惊胆颤,有泪拂过面颊,一片冰凉。   我这是怎么了,那样懒散逍遥的一个人,怎么会把自己逼到如厮境况?自在逍遥不好么?在自己熟悉的世界没有令我牵挂的人,怎么跑到这异时空,仿倒是一个个牵肠挂肚?夫差卫琴,他们的生死……又岂是我所能背负的?   只是……明知如此……明知如此我却仍是无法遏制住心里剧烈的疼痛。   喘着气,步履不稳地闯进醉月阁,却见郑旦正低首侍立一旁。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喘息声。然后……我看到夫差的眼睛,狭长的双目,正看着我。   他正半倚着榻,坐着。   榻下,是跪着的勾践。   听到我闯进门的声音,屋内的众人皆随着夫差转头向我看来。   透过夫差的眼睛,我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发饰凌乱,花冠不整,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真丢人。   “大王,今日勾践可下尝大王之粪便,他日必定上食大王之心!”伍子胥皱了皱眉,似是嫌我不成体统,随即不屑再看我,转头看向夫差道。   我脑有一瞬的空白,听到这句话,我却是明白过来了。   勾践他,还是来了。尝粪么?历史上所说的尝粪一说果然真有其事,竟是用在这里了……呵呵。    背负者   野史有云,勾践为搏夫差信任,在夫差病中不惜为其尝粪诊病,且说什么自己懂得辨别四时之气,而历史上夫差也的确因此而更加信任勾践,也为最后的悲情收场埋下了隐患,只是我却暂时顾不了那么多,只是觉得蓦地松了口气,全身的力气却仿佛都被抽得一滴不剩……   下意识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勾践,他只是谦卑地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倚着门,我兀自喘着气。   伍子胥尚在进着逆耳的忠言,只是夫差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竟是复杂难辩。   “大王……”见夫差竟是充耳不闻,伍子胥气急,道。   夫差却突然缓缓起身,不理会身旁欲为其披衣的婢女,在众宫人的惊叫声中,站起身来。   我怔怔地看着他向我走来,步履有些仍是摇晃,剧毒侵蚀了他的身体,现在定是十分的虚弱吧。   我仰头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病弱的脸颊,狭长的双目中却仍是嚣张。   他有些冰凉的手抚过我的脸,然后……我脸上的湿冷的泪痕沾上了他的手。   他收回手,有些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掌心,他的手中……握着我的眼泪。   力气已经用尽,一阵晕眩扑天盖地的涌来,下一刻,我便无意识地向后倒了下去……唉,果然还是脂肪多点比较好啊……突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充气娃娃一样的身体了……不知哪天万一我突然回到自己的时空,真正的正主儿回到这副身体时,会不会气我把她折磨成如此德行……   不意外地落入一个有些冰凉的怀中,令我意外的……是那怀抱的主人那张略显惊惶的脸庞……   夫差的脸……也会出现那样的神情?真是意外呵……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便看到司香正坐在床沿上定定地看着我,梓若站在他身旁。   “她……她醒了……”见我睁开眼,司香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叫了起来。   “夫人……夫人!”梓若也叫了起来。   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唉,就算是醒了也会被他们的高分贝噪音再度给震晕。   有些无力地抬了抬软趴趴的手臂。   “夫人……你说什么?”梓若见我只是张口,却听到声音,不由得凑上前来,问。   “闭嘴……”磨了磨牙,我有气无力地道。   “啊。”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吵闹,梓若轻呼一声,捂住嘴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我安然躺在自己的榻上,夫差呢?回自己寝宫了?   “父王有紧急军务,等处理完了自然会过来看你的。”见我四下张望,司香一脸了然地负着手,老气横秋地道。   我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想笑,这样的孩子,真不知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呀,你干什么?!”司香挣扎着抗议起来。   我的手却突然僵了僵,突然双手捧住司香可爱到不像话的脸,“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放开!”见我凑那么近,司香的脸越发地红了起来,像苹果一样,可爱极了。   像苹果一样可爱的脸呢……我还用这个比喻形容过谁?   “不对,前面一句!”咬了咬唇,我有些急道。   “父王有紧急军务要处理。”见我如此神情,司香吓了一跳,老老实实不敢再挣扎了,忙道。   我愣愣地放开司香的脸,紧急军务?夫差的毒刚刚才解,身体尚是十分的虚弱,有什么军务会紧急到要令夫差不好好休养身子,非要现在处理?   “说啊,你准备把卫琴怎么办?!为了躲过那场与我的婚约,为了你,他自请征齐,人在战场,生死未卜……卫琴怎么办!”   “前日有军探回报,前方战事突变,吴军已倾覆大半。”……   那日越女尖锐的吼声突然清晰地浮现,我的手心有些发寒,司香口中的紧急军务……跟卫琴,应该无关吧。   应该无关的……   “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大概是见我脸色青白,梓若有些担忧地上前,“越女刚刚来过,替夫人诊了脉才离开的,她说夫人只是劳累忧虑过度,并无大碍。”   越女,她来过?   我微微低头,越女,她究竟又是在扮演关一个什么角色?她也是勾践安排的?   “夫人,勾践求见。”门外,有人通传。   “夫人?”见我不答,梓若轻声道。   “知道了。”我点头。   “让他在门外候着。”梓若扬声道。   我微微苦笑了一下,勾践呢,那个大名鼎鼎的勾践,竟然在门外候着?呵呵,若是梓若知道他日后的威风八面,不知又是何等的表情了……   我本有一肚子的疑问,却想不到他竟是先来找我了。   披了衣服,梓若稍稍替我梳洗了一下,便扶着我去大厅见勾践。   “勾践见过夫人。”本是坐着的勾践见我出来,站起身来,弯腰欲行礼。   “罢了。”我抬手,真要他行礼,我还真是受不起呢。   只是看他衣着已然光鲜不少,看来这一回尝粪之举果然是搏得夫差的信任的重要一步呢。原意是为了救夫差,只是如今真正得了便宜的谁,我却有些疑惑了。   “夫人身体如何了?”勾践也不再行礼,只是站着,看着我道。   勾践站着,我自然是不便坐下。   “劳君上担忧,已是无碍了。”我低垂眼帘,公式化的寒喧。   “既是如此,勾践便安心了。”说着,尽是低了低头,转身向外走去。   我微微一愣,心下有些疑惑,原以为他是来探听什么消息的,却如此简单?真的只是想来看看我是否安好?    华眉入罪   坐在窗前,面向一室的阳光,我懒洋洋地眯着眼,静静享受着这深秋午后难得的温暖。   门外,醉月阁的匾额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定是光灿灿的吧,呵。   听梓若说,那一日夫差在醉月阁外看到那颗悬在匾额上的惨白头颅时,神情阴晴不定,竟是在众目睽瞪之下飞身取下那只差不多快被风干的狰狞头颅,抬手眼也不眨地就丢进了站在一旁的伍子胥怀里。   这倒很像是他的作风,只是因此,他与伍子胥之间的隔阂应该是更深了吧,虽然一直没有刻意,甚至在避免,但无形中,一步一步,我所做的,最后的得意者,竟是勾践。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感觉腹内微微一颤,我下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抚了抚日渐凸起的腹部,婴儿在动,在我的身体里呼吸……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心里有些甜甜的,我……竟然要当母亲了……呵呵,当娘了……   昨天晚上我梦见卫琴了,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我狠狠揪着他的耳朵,龇牙咧嘴地警告他要活着回来,我说,“如果你敢死我就杀了你”,呵呵。   嘴角弯得有些酸痛,眼睛也有些酸酸的,我低头,揉了揉眼。   “想什么呢,一会哭一会笑,美人?”一双大手轻轻抚上我的腹,声音温温的。   “夫差?”我抬头,瞪着蹲在我面前的男子,下意识地轻呼,他的手有些冰,就那样放在我腹上。   他还活着……真好。   夫差微微一怔,有些讶异地看着我,随即弯唇,笑,“呀,我的美人,再叫声来听听”,说着,他抬一手抚上我的脸颊,笑得一脸倾国倾城,“再叫声来听听。”   我找回自己不知飘到哪儿的三魂七魄,他可是吴王夫差呢,虽然长得漂亮一点,好吧,我承认不是一点,是很多……可,他是吴王夫差呢,自古伴君如伴虎,前一刻他可能还是阳光灿烂,说不定下一秒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就把你给“咔嚓”了。   “大王。”敛了敛眉,我道,心里就盘算着怎么从他口中问出卫琴的状况。   夫差扬了扬眉,看着我,一脸的泫然欲泣,“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呢。”   呃?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啊,他是大王,是孤王!谁有胆子直呼他的名讳?那不是拿自己脑袋玩嘛!只是一个人,倘若连自己的名字都陌生了……又该是何等的凄凉?明明他是一脸的夸张,我却也能看到他心底的悲鸣,仿佛是着了魔一般,我的手竟然不自觉地抚上他瘦削的脸颊,有些凉。他总是凉凉的,仿佛一刻不得温暖呢。   他任我轻抚着他的颊,呆呆的,一动不动。   莫名的,我想笑,只是鼻子却有些酸酸的。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波青波。”弯唇,我轻念。   “嗯?”夫差回过神来,扬唇,有些疑惑,显然不甚了解我在说什么。   我抿唇不语,只是笑,呆头鹅,被我骂了也不知道吧,可算出了口冤气。   忽然感觉腹部又是微微一颤,只见夫差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在动。”他张了张口,半晌,只吐出两个字。   我失笑,呵呵,那个自命不凡的帝王,竟也有这么一天呢。   司香已经这么大了,夫差却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见他从未参与过司香的出生、成长。突然间,我有些悲哀,为司香的母亲……那个深宫中的女子,一生寂寞,一生痴恋,最后……还死于非命……   不知她死的时候,可有怨恨?   “嗯,大概他迫不及待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吧。”我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夫差没有开口,只是站起身来,手离开了我的腹部,我竟有些怅然若失。   “你喜欢,就生吧。”半晌,他淡淡道。   我气结,我喜欢就生?我这到底是在为谁生孩子啊!   “只要是美人喜欢的,无论是什么,孤王都会捧到美人面前呢。”他又凑近了我,扬唇,笑。“待在我身边就好……但是心……千万别我放在这儿……”他轻舔我的耳廓,半真半假,笑得一脸的魅惑。   我只得仰头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夫人,夫人……”梓若的声音微微有些不安。   我抬头,看向梓若,夫差已离开多时了。   “怎么了?这样慌张。”   “华眉夫人,被带走了。”   “什么?”我大惊,玲珑的死,还不够么?,“怎么回事?”   “据说是……勾践十分自责自己献上华眉,差点害死大王……”梓若有些迟疑地道。   华眉?呵呵,华眉下毒?我笑了起来,勾践,你够狠!   “夫人,你去哪儿?”梓若拉住了我,叫了起来。   “去送送她。”低低说完,我推开梓若的手,转身走出门去。   门外,醉月阁的匾额金光闪闪。是新换的,旧的匾额上沾染了血迹,玲珑的血,死不瞑目的玲珑……   出了门,沿着走廊,我越走越急,在揽月阁门口,我看到了华眉。   她双手被缚,却是丝毫不显狼狈。   长长的青丝细细地挽起,一枝精致的发钗斜插入鬓,蛾眉淡扫,朱唇点赤,一袭暗红的宽袖长裙,竟不像是入罪之人,倒宛如出阁一般。   抬头,她看到了我。   “到底还是妹妹贴心,这个时候还敢来送送姐姐。”朱唇轻启,粉面含笑,她盈盈道,美得不似真人。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美丽,那种……宛如飞蛾投火般的美……   “姐姐不觉得冤么?”站在原地,看着她,我有些涩涩地开口。   “冤,好冤。”她笑,“一样是女子,却一世无夫婿疼宠,枉我名为华眉,一生却无人为我细心画眉呢,真的好冤……”   我默然,她竟是甘心入罪!勾践,你究竟施了什么咒法,竟令得华眉甘心为你赴死?   “该走了!”一旁,有侍卫不耐地催促。   终于有泪盈于眼睫之上,“妹妹好自为之。”她低低说完,便转身随那些虎狼一般凶狠的侍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夕阳下,她的身影在揽月阁前的空地上留下一片美丽的剪影。   只余我,站在原地,面向着如血的残阳,看着她离开。    兔死狐悲   南北路何长,中间万戈张,不知烟雾里,几只到衡阳?   玲珑死了,华眉走了,当初由越入吴的女子还剩多少?能够活着走到最后的又有多少?   看着华眉离开,我转身,竟然看到了勾践。   “吴王命我来送华眉最后一程。”见我看他,勾践道,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夫差么?又是试探?无休止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为何?”微微咬牙,我低低地道。   勾践看着我,没有开口。   “为何要牺牲华眉!”我咬牙,低吼。   “你希望死的是越女?”看着我,勾践轻轻地开口。   我咬唇,冷笑,“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西施岂能不懂!”西施两个字我咬得犹重。   勾践眼神微微一窒,没有开口。   “越女的身份,越女的利用价值,都远远高于华眉,死的当然不会是她,西施又何需做无谓的担心?”平复了刚刚愤愤不平的心绪,放缓语调,我看着他,淡淡讽道。   “你知道越女是何人?”勾践微微有些讶异。   “西施不知,还望君上赐教。”   勾践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日渐圆滑的肚子,眼神复杂难辨。   “孩子,不能生。”轻轻一句话,我却仿佛被判了死刑一般,身子都禁不住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抬了抬手,最终没有来扶我。   “如果我说,我一定要生呢?”咬牙,我后退一步,道。   “我会尽一切方法阻止。”声音一贯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残忍。   “包括杀了我?”扬唇,我看着他的眼睛,道。   闻言,勾践皱了皱眉。   “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动他。”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揽月阁。   刚过走廊转角处,迎面差点撞上了一个人,是郑旦。   她拉我进了拐角处,彻底从勾践的视线中消失,然后放开手,没甚表情地看着我。   “你站在这儿多久了?”   “该听的都听了。”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如此甚好。”   “华眉……会死么?”犹豫了一下,郑旦开口。   “她,怕是今生是无法遇到甘心为她画眉之人了。”想起她临走时所说的话,心里微微一紧,我淡淡道。   “我真是不明白,华眉为何心甘情愿地为越女顶罪!”皱眉,郑旦有些气愤地道。   “也许是因为……她希望越国能够回到以前的模样,也许是有不得不听从勾践的苦衷……”   郑旦的眉皱得愈发的紧了。   “越国复国又怎样?”郑旦颇有些不以为然。   “你入吴是别有目的,我入吴是逼不得已,可是华眉入吴,却是抱着复国的理想而来的,如今她以身殉之,也非偶然。”我侧头。   郑旦默然。   “亦或许,她爱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为她一世画眉的男子。”淡笑,我道。那样一个根本不知情为何物的男子,“是吗?那真是悲哀呢。”郑旦低低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凄楚,或许她是想到了西施,想到自己吧。   我没有开口。   华眉为何甘愿赴死,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只是她再也不可能亲口说出来了。   她,是以身殉国吗?对于她的愚忠,她的牺牲,我无法认同,因为其中不乏勾践的私心,她是为越女顶罪而死,以至于连史册中都没有华眉这样一个名字的存在,那样一个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女子……却让这样一个异时空的我,穿越了千年的时空,来见证了她的存在,在那历史的惊涛骇浪之中,曾有那个女子,青丝细挽,蛾眉自描,从容赴死……   饰以罗毂,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   那个橙衣女子,柳眉凤眼,十分泼辣的模样,她转身盈盈一笑,环佩钉铛,“我是华眉,叫我华姐姐吧。”   ……   出乎意料之外,那一个下午郑旦竟然同我平平静静地聊天聊了一个下午,或许……是华眉的离开,让我们都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吧。   惊觉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有些暗了,我与郑旦离了揽月阁的走廊,便各自回自己的寝宫,仿佛从未如此交谈过一般,又成了陌路人。   “夫人,大王等你好久了。”见到醉月阁门口,梓若便匆匆迎了上来,道。   夫差?他又来干什么?   “美人回来了。”左手支颌,夫差看着我走进房间,笑着站对我伸出右手。   我眉毛忍不住抖了抖,莫非还要我投怀送抱不成?   “好冷漠。”撇了撇好看的唇,夫差抱怨道。   我没有理会他,径自在一旁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梓若一早准备好的酸梅汤。   “唉,孤王明日即将领军攻齐,美人也不来依依惜别一下么?”夫差突然开口,一脸哀怨地道。   “啪。”手中陶碗滑落在地,碎成几瓣。   御驾亲征么?!我的脸色一定难得极了。   夫差似乎也被我的样子吓到了,疾步上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战事不顺么?”低头没有看他,我道。这是我想问许久,却一直找不到借口问的,卫琴他……究竟是怎么了……   “嗯,前方战事突变,卫琴的军队倾覆大半,攻齐绝不能如此半途而废,所以孤王明日亲自带兵攻齐。”夫差扬唇,仍是一脸的嚣张,道。   “伍将军呢,不反对么?”我有些无力地道,历史上伍子胥应该是竭力反对吴王舍越而攻齐的吧。   “呵呵,美人真是聪明,那老匹夫竟然放出话来,称此次攻齐失败是天要拯救我吴国,若胜了,才是天要亡吴。”夫差扬了扬唇,笑。   我垂下眼帘,伍子胥是对的,因为只有他一直盯着勾践的狼子野心。   只是我……却不能提醒他。如果我开口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会发生什么,我无法想像。   范蠡出征,失忆而回,卫琴出征,至今生死难料……如今,夫差也要如此么?   伸手将我拥入怀中,夫差一脸的自得,“美人开始想我了……”   “大概吧。”我淡淡道。   见我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夫差倒是有些讶异了。呵呵。    御驾亲征   难得,一夜无眠。   那样懒惰而又嗜睡的我,真的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夫差执意留宿醉月阁,我没有拒绝。或许说……我连拒绝的立场都没有……谁让他是王呢?!   咬牙切齿。   枕着他微凉的手,我难得乖巧地躺在他怀里。   “美人今天乖巧得不可思议呢……”一手不安份地动了动,夫差低声在我耳边道。   微微轻颤了一下,我嘴角开始抽搐,什么叫做得寸进尺啊!眼前这个家伙就是!   “你在摸哪里?!”咬牙,抖了抖眉,我斥道。   “嗯……美人还真是不解风情呢……这种事情……”夫差似是故意一般,在我耳边呵气,“嗯…………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孤王怎么好意思开口……”   我忍不住磨牙,不好意思?这个皮厚三尺的家伙也会不好意思?!   嘴里在说,他的手可是一点都没有歇着。   咬牙止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轻咒,我想也没想低头就张口咬住了某人不安份的手。   “呀。”一声轻呼,夫差一脸哀怨地看向我,“疼……”   疼?我扬眉,“上战场都不怕,死都不怕,这就喊疼了……”咬着他的手没有松口,我有些含糊不清地耻笑他。   “除了美人……谁也不能让孤王感觉到疼……”狭长的双眸细细地凝视着我,“除了美人……谁也不能伤我……”   那样自信,那样嚣张……却让我的心紧了一下。   心,不可思议地跳动了一下,我微愣,松开了口。   他的手腕上,留下两排整齐的齿印,微微泛着红。   修长的手细细的抚过我的脸颊,他的脸逐渐在我的面前放大……   略略有些冰凉的唇轻轻划过我的额头……眼睛……鼻子……停在我的唇上,舔抵,轻咬。   “好暖……”放弃了我的唇,他在我耳边轻轻低喃,叹息。   衣襟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他俯身看着我,狭长的双眸深不见底。   一手轻轻从我身上掠过,他俯身细细吻上了我的锁骨,引来我一阵轻颤,那微凉的手不安份在细细抚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停在我微微凸起的腹上。   “听说,生孩子会很痛。”冷不丁,他道。   眉毛抖了一下,我干笑,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还有……会有人以这样奇怪的姿势讨论生孩子的问题吗?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孩子我生定了!”赌气一般,我冲他咧嘴一笑,道。   他没有继续那个奇怪的话题,只是低头轻轻压上了我的唇……   “我们的孩子……其实……,我有些期待……”   朦胧中,我似乎听到耳边有人低喃。   是错觉吗?   睡梦中,总感觉有个人总在注视着我,仿佛是要将我融入他的眼睛一般。   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抱紧了一个微微有些发烫的枕头,蹭了蹭脸,换个姿势,准备继续入梦,却突然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给硌着了。   眼睫微微颤了一下,我一下清醒了过来,十分驼鸟心态地选择继续闭眼。   “呀,睡得真香,不如趁她睡着把她给再吃一遍?”感觉到有人将我紧紧拥入怀中,然后耳边传来一个有些危险的声音,似是真的在考虑一般。   十分没有骨气地,我一下子瞪大了双眼,表示已经醒了,然后,便看到他扬唇得意的脸庞,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脸庞。   暗暗磨牙,我挣扎起来,“松开。”   “再动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而且,孤王,乐意得很……”眯了眯眼,他一脸的期待。   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话一般,他一向冰凉的身子愈发地烫了起来。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我立刻乖乖待在他怀里木偶一般,不敢再动弹。心里猛地唾弃自己,第一次可以推脱是酒后乱性,这次呢?   ……无语。   但他真的没有再动,只是抱着我。   直到……门外响起伍封的声音。   “大王,该出发了。”   天已经亮了么?   “知道了,在宫门外准备,孤王随后就到。”扬声应道,夫差松开了我,披衣下榻。   我靠着枕,歪头看着他长长的发丝倾泄而下,忽然想起了夫椒山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残忍而华丽地杀人,那个夫差……与昨晚的夫差,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仿佛注意到我的目光,夫差回头看我。   定定看了我一会儿,他忽然对我张开手臂,长袍半敞着,微微裸露的胸膛,白肤的肌理……说不出的魅惑。   这个姿势……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在等我投怀送抱吗?   这种状况……我是不是应该双眸含泪,梨花带雨地奔入他的怀中,倾诉离别之意?   ……我拒绝。   见我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的意思,夫差扬眉,微微弯起唇角,“唉……孤王刚刚在想,如果美人能够靠在我怀中,温柔地告诉我,‘我等你回来’,那样的话……”他有些夸张地一脸哀戚,“就算是死,我也会留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死在美人的怀里呢……”   心里仿佛漏了一个洞,明明知道他夸张得可以,只是我,却胆小鬼一般,仍是披衣起床,缓缓走近他,如他所言,低头靠入他仍张开的怀中,这个家伙……如此可恶!明明说了不要我的心,却偏要一再地招惹我!这个自私的家伙!   仰头,磨牙,我咬牙切齿地“温柔”道,“我等你回来。”   “呵呵”,夫差笑了起来,不只是扬唇的那一种笑,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我会回来的。”   没有再理会他,我伸手替他系好衣带,一旁梓若早已拿了盔甲在门口,我从她手中接过。   “我替你披上这战衣,不是要你留最后一口气回来见我,是要你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回来。”淡淡说着,我替他穿上盔甲,系上明黄的披风。   夫差微微一愣,笑,“如美人所愿。”    结发难结百年恩   战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范蠡、卫琴、夫差……谁都没有落下。   出征的场面见得太多,我没有去送夫差。   出征的背影,我再不想看见。   沙场之于男人,或许是表现忠义的神圣之地,是达到野心的必经之路,但……之于女人……却是一场可怕的梦魇……   这是我在这异时空,得出的结论。   那一日勾践的话让我胆颤心惊,太多的人在觊觎我腹中胎儿的性命。我小心翼翼,每日三餐,当真是试过无毒才敢食用,只是却也没了胃口。   夫差走后,醉月阁如揽月阁一般,仿佛成了一处无人问津的冷宫。想必是夫差中毒之前的话仍在起着作用吧,虽然嫉恨,倒也是无人敢惹。   只有司香日日来陪着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他倒是越来越贴心了,那个口口声声唤着我娘的孩子。   裹着白色的狐皮大衣,我靠在榻上,青铜的紫丹火炉里,炉火烧得很旺,只是却仿佛仍是挡不住那入骨的寒意,天气一日日持续转凉,冬天不可避免地来了。   害喜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几乎到了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地步,那样的苦楚,忽然让我想起了那个时空的母亲,十月怀胎,她也是那样生下我的吧,就算是没有一个身为母亲的自觉,但自己腹中落下的骨肉,那样血脉相牵的孩子……不知那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有没有因我的离开而落泪?一手轻轻抚着球一样圆起的腹部,孩子……应该快要出来了吧。   炉火映衬着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但手脚却依然冰凉。   夜,已经深了。   梓若在我再三坚持下,不得已被我打发了去休息,房里唯剩我一人。   门吱哑一声,开了。   冰凉的风猛地灌了进来,我一向最是怕冷,禁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来人慌忙转身将门关紧。   我抬头,是范蠡。   他看着我,眼里点点渗着的,是心痛,“怎么瘦成这样?”   我低头,笑,“吃不下,睡不着,总想着有人要来夺我儿性命呢,怎能不瘦……”他的来意,我岂能不知,又是勾践的旨意吧,几月没有动静,原以为他打算放过我了,却原来……还是来了。   他竟是派了范蠡来么?该是说他不了解范蠡呢,还是他太高估了自己?若他以为范蠡会因为我腹中怀着的是夫差的孩子而让我堕胎,那他也太不了解范蠡了。   若来者是范蠡,我倒有九成的把握能够逃过这一劫了。   范蠡背着门,看我,“聪明如你,该是知道我的来意。”   “孩子……快要出生吧,肚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总感觉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对着炉火,我微笑,满面温柔,“你说,他该叫什么好呢?”   范蠡呼吸微微一窒,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其实我比较喜欢是女孩,若是女孩,取什么名好呢?”站起身,肩上披着的狐皮大衣滑落在地,我忍不住地瑟缩一下,缓缓走向范蠡。   站在他面前,我仰头,望着他,微微有些发抖。   没什么表情地,范蠡抬手解下肩上的斗蓬,扬手细细地裹在我的身上。   呵呵,他知道的,我一向怕冷。   冰凉的手伸入他的衣襟,范蠡微微一怔,面无表情的面具有了些许的裂缝。   他的胸膛,很温暖。   但我没有贪恋他的暖意,因为……我想起了某个总有些冰凉的家伙。   在他怀中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收回了手。   是竹简,那枚竹简,他果真……一直都贴身带着,心里微微一苦,我笑,十成的把握,这战场役,我赢定了。   看到我手中拿着的东西,范蠡的脸上的肌肉微微僵了一下。   “香宝。”指着竹简上那两个熟悉的字眼,弯唇,我笑得一脸柔和,“香宝……这名字,听来就觉得温暖呢,应该会幸福吧……我的孩子……就叫香宝吧,可好?”   范蠡微微一怔,眼中漫延开来的,是满满的痛楚。   “如果是男孩呢?如果是男孩……”我笑,仿佛嫌伤他不够重一般,“如果是男孩……叫勿忘吧,可好?”抬头望着他黑色的眼眸,我笑得妩媚至极,“……勿忘,即使魂断天崖,也永勿相忘……”   那一瞬间,我看到……范蠡眼中的痛楚浓烈得仿佛要将他自己溺毙一般。   门,“咣”地一声被门吹开,有冷风猛地灌了进来。   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滑落,坠落在地,发出一声低低的脆响,破碎。那个东西,本该是要喂我喝下的吧……   嘴角的弧度完美至极,我赢了。   冷风迎面扑来,扬起我未挽的青丝,飞舞于风中……   墨黑的双眼,满盈着的,是难辨的痛楚。范蠡抬手,一把扯下自己头上挽发的木簪,那木簪之上,犹缠绕着他的发丝,飞散开的头发在风中扬起,半掩起他日渐消瘦的脸……   他上前一步,为我挡住了彻骨的冷风,伸手,五指成梳,轻轻理过我的长发,将扬起发丝抚平,挽起,将手中犹缠绕着他发丝的木簪缓缓插入我的发鬓之上。   我平视着他的胸口,任他挽起我的长发,一动也没有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仰头,望着他,一字一句,我缓缓开口,“青丝易挽缘已断,结发难结百年恩……”   手中的木簪蓦然坠地,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细微响声,范蠡弯腰捡起,低垂头眼,仍是细细地插入我的鬓上,冷风吹乱他的发丝,拂在我的脸上。   再没有看我,他转身便投入寒风之中。   屋外,飘进几片晶莹的雪花,范蠡转身细细带上房门,不让寒风灌进屋内。   我只是站在原地,听着那孤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曾经说,范府只是一个府邸,而非一个家,当时我曾信誓旦旦,有我的地方,便一定会是家……   当时誓言仍是耳边,只是人事已非……   “伤你至此,非我所愿……”隔着一道厚重的门板,我扬起的唇重重地垮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犹记当初,西楼月满,人月两团圆。曾经鸳鸯两心知,岂知此生魂梦长,天涯望断,此生梦魇……青丝易挽缘已断,结发难结百年恩……   肩上的斗蓬犹带着他的体温,温暖而熟悉的气息,缓缓转身,我已是疲累至极。   明知他心中有我,明知他不舍伤我,明知他心中所痛……我却故意视而不见,故意狠狠揭下他心口难解的伤疤,然后看着他鲜血淋漓,苦苦挣扎。   我竟然卑劣至此。   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我坐在榻边,止不住心里的凉意。   一阵腹痛猛地袭来,天眩地转。    魂断雪夜 痛! 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疼痛扑天盖地袭来,我双手捂着腹,蜷缩在榻上,厚重的门紧紧地关着,挡住了屋外的风雪,却也将我一人孤独地封闭在这房中…… 范蠡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他……该是已经走远了吧。 “梓若……”双手紧紧捂着腹,我张了张口,却连声音都是细如蚊蚋……被车轮辗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只是现在,那样延续的疼痛让我几乎失去意识。 狠狠咬着唇,我颤抖着手一把推倒了榻旁的陶罐。 “砰。”有些沉闷的破碎声在屋里响起。 “夫人!”梓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终于响起,她冲进房来,看到我脸色煞白地蜷缩在床上,也吓得愣了愣。 “来人,快去叫大夫来!快!”只是愣了一会儿,梓若便大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几个守夜的丫头茫然不知所措地匆忙走进房来。 “该死的丫头,还没清醒么,夫人要生了!”梓若扬手便狠狠给了一个尚是睡眼惺松的丫头一巴掌,“还不快去请大夫,若是迟了,仔细你们的皮!” 丫头们立刻清醒过来,忙诚惶诚恐地应承着去了。 “夫人,再忍一下”,梓若拿了软布细细地试去我额上的冷汗,“大夫一会儿就到了,大王出征前已经吩咐了吴国最好的大夫在宫中伺候着,大夫一会就到了……” 夫差……么?我无意识咬着唇,直到有腥甜的味道从唇上慢慢渗入口中,真疼哪…… “只是生产而已,女人都会经历的,不会有事的,夫人……别吓梓若啊……”大概是被我惨白的脸色吓到,梓若忙扯了一段绸布放在我唇边,让我咬着,有些慌乱地道。 “咣”地一声,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了,风雪猛地灌进屋来。 梓若慌忙用被子将我裹紧,回头狠狠斥道,“这么冒失干什么,若夫人受了寒怎么办!大夫呢?” “奴婢去了大夫暂住的药房,可是什么人都没有,听守门的侍卫说,大夫昨晚就出宫了……”那丫头冻红了一张脸,有些唯唯喏喏地道。 “什么?!”梓若大惊,顿时也没了主意。 “去找越女。”咬牙,我道。 梓若忙应了一声,“好,我去找越女,你再忍一下。”说着,她转身匆匆离开。 好半晌,梓若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我有些困难地睁开眼,却仍是梓若一人。 “对不起,宫里哪里也找不到越女。”梓若满身的积雪,眼中犹带着泪。 微微闭了闭眼,我暗笑自己太傻,勾践已经下令孩子留不得,越女又怎么可能帮忙? “出宫去请大夫”。我的声音低如蚊蚋,我想跟气若游丝已经差不离了。 “是是是,还愣着干什么,快出宫去把大夫请回来啊!”梓若忙道。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我却仿佛听到腹内的小生命在苦苦挣扎……他要出来…… 我咬牙低头,看到殷红的血慢慢渗透了裙子,缓缓流出…… “天哪,血……”虽然曾经是夫差的女人,但梓若却也是个没有生过孩子的,此时也惊慌了起来。 腥甜的味道在口中流转,剧痛的疼痛从下腹传来。 “梓若姐……”门再度被推开,那被遣去找大夫的小丫头顶着一头的白雪,冻得红红的脸颊上满是惊慌无措,“呜……说是太晚了……守门的侍卫不肯开宫门……” 呵呵,我弯了弯唇,想笑,疼痛却让我逸出口的笑声变成了低吟,早该想到的,大夫出宫怎么能那么巧?呵…… 防了那么久,终究是防不胜防…… “血……夫人……怎么办……”梓若愣了愣,声音微微带着哭腔。 “啊……”低吟声不自觉地放大,双手狠狠揪着被子,我欲哭无泪。 大夫怕是不会来了,伍子胥正头痛怎么除去我这祸水,如今倘若能够一尸两命,不正合了他老人家的心意? 宫门紧闭……也是他老人家下的命令吧。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为何却处处有人与我为敌,莫非真是我人品太差,需要好好检讨? “走开走开,都围着干什么,快去准备热水啊。”一个声音突然想起,抱怨道。 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粗布衣服,她没有看我,一边吩咐着,一边伸手褪下我已被血浸湿的裙子,分开我的双腿,“快用力,羊水已经破了,再不出来孩子就危险了……” 没有时候多思考她是谁,我依她所言,咬牙用力,梓若她们正没头苍蝇似地乱转,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主心骨,也顾不上问什么,忙不迭地依言去准备热水。 我咬着那妇人放在我口水的软布,闭着双眼,那样剧痛的疼痛仿佛要把我生生地撕裂…… “夫人……夫人,孩子出来了……”梓若忽然叫了起来。 我怔怔地看着屋顶,疼痛的感觉微微消失了些,我的孩子?出生了? 呵呵,我的孩子啊。 苍白着一张脸,额上满是凌乱的沾满了汗水的发丝,只是我的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地弯起,真的好神奇,从我腹中诞生的小生命,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我的亲人…… 刚刚的疼痛,那样生不如死的疼痛,在这一刻仿佛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细细的幸福慢慢地爬满了我的整颗心……幸福的感觉,真的许久,都不曾有了呢。 传说婴儿都是上帝派遗到人间的天使,我的孩子,一定是最可爱的那个……看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慢慢长大,又该是一种怎么样的幸福? 脑海中幸福的蓝图硬生生被打断,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低泣之声。 “真是作孽啊……”那妇人轻叹。 我微愣,回不过神来。 “是个女孩”,梓若低低地说着,有泪从眼中落下。 “啊,真的是女孩?我就知道,呵呵。”我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嘶哑。 脑中一片乱轰轰,我蓦然一愣,对了,孩子怎么没有哭? 我抬了抬软绵绵的手,想撑着身子坐起来,第一次,我痛恨自己无力的身体。 梓若忙抹了抹眼泪,上前来扶我坐起。 靠着软枕,我定定地看向那妇人手上托着的孩子。 “给我。”淡淡地,我开口。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终究将孩子放到我手上。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搂入怀中,淡粉色的小小身体,全身软软的,皮肤皱皱的,像个小老头,眼睛微微闭着,可爱极了…… 特别是那小小的鼻子,像极了夫差…… 抬手轻轻打了她的小屁股一下,她却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活不成了。”耳边,那个妇人在叹息,她摇头道。 活不成?眼前蓦地一暗,我摇了摇头,找回快要涣散的神智。 定定地看着她,我的女儿,她的身子是温热的,她小小的胸脯还在微微地一起一伏…… “她还在呼吸啊”,我的声音嘶哑得有些可怕。 “太晚了,羊水破了太久,她没用了”,那妇人看着我,眼里满是怜悯,“只要再早一点就……” “梓若!”我打断了她的话,突然叫道。 “是,夫人。”梓若忙有些惴惴不安地应道。 “扶我起来。” “夫人,你的身体……” 我没有理她,径自从床头拿了一件小小的衣衫裹在女儿身上,那衣服是我修修改改做了近四个月才做好的,虽然差不多就只是一块布,而且很丑……但应该是“温暖牌”的吧,我常常在想,以后女儿的衣服应该都由我一手包办,不知她会不会抗议我丑化她?呵呵,或许我的针线活会越来越好也不定……那样懒的我,居然也为人母了……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扶着榻,抱着女儿,竟然站起身来。 “夫人,你要去哪儿?”梓若叫了起来,扶住了我。 “出宫找大夫。”我想甩开她的手,却使不上半点力气。 “夫人……”梓若望着我哭了起来。 周围响起几声低泣之声。 为什么?我有些困惑地望着她们,莫非她们觉得我很可怜?我只是想救回我女儿的性命啊。 抱着孩子,梓若拗不过我,忙替我披了衣服,走出了醉月阁。 刚到门口,便见门外站一个人,积雪厚厚地压在他身上,仿佛成了个雪人。 是史连? “史将军,那孩子没用了,你劝劝夫人吧。”那妇人忙走上前道。 史连看着我,没有开口。 “她还在呼吸。”张口,我道,表情近乎偏执。 “回去。”淡淡地,他道。 我不理他,转身便走向宫门,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 一左一右,两个人扶住了我。 一边是梓若,另一边,竟是史连。 抱着孩子,梓若扶着我走向宫门,史连默默地跟在后面。 天漆黑一片,宫门紧紧地闭着,两旁燃着火把。 “我要出宫。”抱着女儿,我道。 守门的侍卫看到我时,皆愣了一下,大概是我现在这般模样吓到他们了吧,裙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面色苍白似鬼…… “抱歉,已过了关闭宫门的时间。”回过神来,其中一名侍卫道。 “我要出宫”,咬牙,我重复。 “这……”侍卫面面相觑,颇有些为难,忽然又齐齐看向我的身后,皆低头不语。 “西施夫人,这么晚了,还是早些回寝宫歇着的好。”身后,传来伍子胥的声音。 转身,我看向身后,伍子胥披着裘皮大氅,双袖微拢,就站在我身后。 “我要出宫。”几乎是狠狠地,我道。 “夫人莫要太过任性,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伍子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 紧紧握拳,我缓缓低头看向抱在怀中的孩子,她的脸色已然青紫,我想我现在的模样定是像足了疯妇。 “伍相国,我只是想出宫,让大夫看一下我的女儿。”闭了闭眼,我低声恳求,就算大家都不相信这个小生命能够活下来,就算大家都认为她必死无疑,可我是她的母亲啊,她是我腹中诞下的骨肉……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只要她还在呼吸,我都不能放弃……就算全世界都放弃,我也不能放弃…… “来人,送西施夫人回寝宫。”伍子胥眼都未眨,道。 果然狠绝。 “走开!谁敢上前一步!”我蓦然大吼,紧紧护住怀中的孩子,我的女儿。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风雪刺骨的寒。 在那凛冽的寒风中,一阵微弱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我呆愣半晌,机械地缓缓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 一直紧闭的双眼已然睁开,黑色的眼眸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她竟然在看着我…… 在我还来不及惊喜的时候,她的眼……已闭上。 我颤抖着手轻轻抚过她青紫的小脸,一片冰凉…… 我怀胎十月的孩子……为了守住他,我心惊胆颤,为了守住他,我步步为营,为了守住他,我困守醉月阁,从不肯轻易迈出一步……如今十月已满,在那样剧烈的痛楚中诞下的孩子……只此一面之缘? “真的死了。”抬头,看着伍子胥,看着史连,看着梓若,看着守门的侍卫……我竟然笑道。 伍子胥也是微微一怔。 “回去吧。”张了张口,我道。 轻轻甩开梓若的手,我抱着怀中的孩子,回醉月阁。 转身的瞬间,泪如雨下…… 脚下一个趔趄,一双手扶住了我。 “谢谢。”回头看了看史连,我道。 他没有应声。 “唉,作孽啊,想不到那个孩子还能哭一声,还能看看这个娘,原以为她连眼都睁不开的啊……真是奇迹……”一旁,那妇人絮絮叨叨地道。 “住口。”史连冷冷开口,打断了那妇人的话。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也许……她也不想离开的……” “唉,雪下得这么大,这个将军大半夜的突然来敲门,说要我接生,听说是宫里的夫人,我还吓了一跳呢。”听到我答言,那妇人又说了起来,“这宫里莫非没有大夫?只要再早一步就有救了……” 只要再早一步……吗? 我怔怔地看着怀中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孩子,心仿佛被生生地撕扯成了两半。 “来人,送她出去。”史连不耐地皱眉,道。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把这孩子带出去埋了吧。”再细细看了一回,我将孩子放入她怀中。 “这……”那妇人有些犹豫。 “这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淡淡说完,没有再看她,我转身便回了醉月阁。 “照办。”身后,传来史连的声音。 “这么多钱?”那妇人惊喜的声音。 “走吧。”史连淡淡的声音。 回到醉月阁,静静地坐在榻上,冷眼旁观着梓若指挥着丫头们打扫乱成一团的房间,将染了血的被褥通通换下。 我的孩子……只留给我轻轻一撇……便就那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那场雪就那样过去了,那个孩子也再没有人提及,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范蠡悄悄来看过我,在我睡着的时候。 其实我只是闭着眼而已,但我终究没有看他。 “娘,喝药了。”司香守在我的榻边,端着手中的汤碗,道。 我接过,喝下。 司香越发的乖巧了,从来不敢问我那个未能见到面的薄命妹妹。 “娘,战场有消息回来,父王的大军压境,齐兵溃不成军,父王就要凯旋归来了。”略略带着兴奋,司香道。 “嗯。”我轻应,卫琴……也会回来吧。 喝了药,沉沉睡去。 大概是因为药的关系,连着几日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轻轻抚过我的发丝,眼神阴郁得可怕。 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我睁开眼,狭长的双眸,祸水的容颜,是他?细细看了他许久,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他挺直的鼻梁,我女儿的鼻子跟他很像…… 发觉我看着他,眼中的阴郁瞬间消失,夫差轻轻捉下我的手放在唇边,“我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他说。 “嗯,谢谢。”我试图微笑,却似乎不太成功。 “卫琴也回来了。”见我如此,夫差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弯唇道。 “真的?”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真的,孤王吃醋了……”夫差笑了起来,“听到卫将军回来比听到孤王回来还要开心啊。” 我弯了弯唇,没有出声。 卫琴断臂 怔怔地坐窗前,看着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夫差凯旋,卫琴未死……真好。 可是我的女儿……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还能看到那一日她那软软的小小的身子躺在我怀里,她的身子还是那样的温暖…… 这样一个诺大的皇宫,却活生生让我的女儿闷死在腹中……无一人相救。 若不是史连……怕是连我,都没命了。 伍子胥……看来不管是哪个西施,我都注定与你有仇。 “夫人,外面在下雪,你的身子受不住这寒凉的……”梓若的声音第N次在我耳边响起,我不想理会。 有晶莹的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我伸手接住一枚,低头看着那片晶莹慢慢从我的掌中融化,消失…… 那样短暂的生命。 眼前微微一暗,我抬头,看向站在窗外的那个一袭红袍的男子,是卫琴?那个我送他的木制十字用一根麻绳系着,正挂在脖子上。 “当了将军,怎么还是如此随便。”弯了弯唇,我戏谑道,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糟。 卫琴也咧嘴笑了起来。 我仰头看了看他脖子上那根粗粗的麻绳,着实碍眼得很。 “给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那饰物,我道。 “你已经送我了。”卫琴右手护住那十字架,一脸介备地道。 我失笑,“那是我送你的护身符。”言下之意,我只是要替你把那难看的麻绳换掉,不会收回的。 “虽然打战回来了,护身符我还是要的,说不准哪天我就突然被人一刀砍死了。”卫琴会错了意,仍是不松手,张口道。 “别胡说。”听他说得不祥,我哭笑不得,斥道,心里隐隐不安,随即有些挫败地叹气,“我只是想给你换根绳子,那个太难看了”。 卫琴微微一愣,有些红了脸,忙一把扯下了那十字架,放在我手里,随即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怎么换线。 我也不理会他,只是低头从一旁的桌上拿了几根丝线,细细地缠绕在一起,密密地编成一根,然后将穿过那十字架,还给卫琴。 卫琴正等着,伸手便接过放在怀里。 “戴上。”见他只是收进怀里,我皱眉,道。 卫琴一愣,有些迟疑。 “怎么了,不要算了。”我故意道。 卫琴却是当了真,忙急急地拿出那十字架,将线的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绕过脖子,刚要打结,手却突然一滑,那十字架一下子掉了下去。 卫琴低头,忙弯腰去寻,我心下微微诧异,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外。 站在原地,我怔怔地看着卫琴蹲在雪地上在找那十字架,右手拨弄着积雪,左手的袖管却是空空如也,一阵风拂过,那袖管竟是随风扬起…… 我咬了咬唇走上前,看到我的脚,卫琴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随即缓缓站起身。 “怎么回事?”咬着唇,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在战场被偷袭了。”见我如此表情,卫琴稍稍低头,真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可是……卫琴,被砍的那是你的手臂啊! “呵,本来那一刀是向着我的脸招呼过来的,可我想万一毁了容胖丫头认不出我怎么办,就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结果废了条手……”半晌,他抬头看着我,笑眯眯地道,仿佛在讲一件与他无关的笑话一般,但却见我始终是面无表情,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最后又低下了头。 我没有看他,只是蹲下身在雪地里找那掉落的十字架。 低着头,我拨弄着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眼中却忍不住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打在雪上,融化了那雪,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洞,仿佛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对不起……”卫琴弯腰,在我耳边低低地道。 咬了咬牙,我猛地抬头,“为什么总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是你自己,被砍断手的是你,不是我!”咬牙,我气急。 卫琴单膝着地,看着我,用仅有的石手轻轻拭了拭我的脸颊,“抱歉让你担心,抱歉越女的见死不救……” 我看着他,原来他是内疚孩子的死,内疚越女的见死不救,呵呵,傻孩子,与你无关的,就算你在场,越女也不见得会救我。勾践下令要孩子死,越女又岂会插手? 卫琴伸手轻轻替我拂去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胖丫头……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他看着我,轻轻开口,“我从来未像现在这般幸庆……我是你的亲人。 我怔了下,随即低头,抵着他日渐宽厚的肩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傻孩子……他知道我想生孩子,是因为我想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明明是那样排斥自己与我的血缘关系,他明明……如今却还是间接承认了这姐弟关系…… 他的心里,又该有多苦? 我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手掌触到了那雪地上的十字架,我拾起,抬头细细地替他重新挂在脖子上……风中,那不时扬起的火红袖管,分外的刺眼。 那只手臂,连同手臂上那个纹身,一同消失不见。 卫琴从未跟我讲我那一场战争,那一场让他失去一条手臂的战争,但我知道,那一定无比惨烈…… 只是……那个红衣的孩子……终是活着回来了。 纵虎归山 下午的时候,有宫人过来传话,今晚夫差在大殿设宴犒赏三军,庆贺凯旋,众妃嫔需一并出席。 我点头,应诺。 “夫人,昨晚温大夫死了。”梓若替我挽好头发,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 “温大夫?”看着镜中面色苍白似鬼的自己,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那妇人有没有好好安葬那个孩子…… “嗯,就是那个本来该替夫人你接生的大夫,听说昨晚被人杀死在家里,死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银子,连口中都塞着银子,死相十分可怖……”梓若道。 我回过神来,皱眉,“口中塞着银子?” “嗯。”梓若点头,一脸的戚戚焉。 那晚大夫那么凑巧地出宫,定是收了谁的好处,只是若真是那幕后的主谋杀人灭口,也不会用银子塞他的嘴那么怪异…… 我心里微微一紧,忽然想起了留君醉瘦嬷嬷的死。 “我看到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房间里数钱”,那一日卫琴的话犹在耳边。 “然后我听到你被卖掉了”。……卫琴皱眉的模样。 “所以,你烧了留君醉,烧死了嬷嬷?”我叹气的声音…… “嗯。”卫琴低低的应声。 “夫人?夫人……”梓若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回过神来,低低地叹了口气,那个大夫的死,与卫琴有关吗? 梓若拿了梳妆盒来,细细地在我脸上描画着,我闭了眼,任她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夫人,你真的很漂亮啊。”半晌,梓若轻叹。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铜镜之中那个华衣美服的女人,柳眉轻描,眼若含星,唇上一抹朱红,娇艳欲滴。 微微勾唇,妩媚至极,十足一个绝代妖姬。 不得不承认,梓若的妆画得很好,此时镜中那个一笑可倾城的女子,与半刻之前那个面容苍白似鬼,满眼哀戚的黄脸婆,判若两人。 这才是祸水该有的模样,不是么?既然伍子胥他老人家如此看重我这祸水的影响,我又怎么能够让令失望呢? 更何况今晚,想看我笑话的大有人在,在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的痛楚,而是一个想母凭子贵的可笑女人的失败。 我,又怎么能够让她们如愿呢? 纵然眼中的泪已经快可以将自己淹没,我也会笑着出席,完成他们心目中红颜祸水的完美形象。 “夫人,你的身体……真的可以跳舞吗?”迟疑了一下,梓若担忧道。 站起身略略活动了一下筋骨,我笑,“这身子骨是差了点,不过也是我自己糟蹋的,活该。” 梓若咬了咬唇,没有再出声。 站在大殿之前,我挺了挺脊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走进大殿。 身后,是我一早吩咐梓若找来的乐手。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仿佛镁光灯一般向我射来,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万众瞩目了。当焦点的感觉,让我突然想起那一日站在留君醉的高台上的待价而沽的模样。 周围,众人或不屑,或愤恨,或钦羡,或惊艳,而我只是缓缓走进大殿,目不斜视。 一袭白色的狐皮斗篷,斗篷之上,是我亲手染上的点点腥红,如血一般的红…… 夫差高高坐在首位,仍是一身嚣张的明黄,他抿唇看着我缓缓走进大殿。 大殿之内,四角之上,皆放着青铜环梁方炉,炉火烧得很旺,大殿之内青烟袅袅,全无一丝寒凉,竟如蓬莱仙镜一般。 丝竹声起。 我缓缓解下白色斗篷,褪下鞋子,赤足立于大殿之上。斗篷之内,是一袭朱红色宽袖深衣,袖口绣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花纹,一旁的侍婢谦卑地曲膝跪于我脚旁,将掌心所托的一双木屐套在那一双莹白可握的雪足之上。 历史之上,西施擅长木屐舞,不知我所理解的木屐舞与历史上的那一位是否相若? “西施为贺大王凯旋归来,特献木屐舞一曲。”张口,我笑得千娇百媚,仪态万千。 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夫差扬唇看着我,只是眼眸如深潭一般黑得看不见底,却全无一丝笑意。 抬袖,轻舞,脚下的木屐一声一声敲击在空旷大殿之上,和着回音,依着清幽的丝竹之声……我耳边隐隐浮现的,却是那个雪夜……女儿那一声微弱的啼哭…… “君不见,斜阳已隐,飞雪无声……君不见,楼阁清冷,朱窗蒙尘……”唇轻扬,和着那乐声,那舞声,我轻轻吟唱,“梦里盼君,君难至……” 那木屐之声,那清乐之音……一声一声,都如敲打在我的心坎之上……疼痛难耐……只是我的唇角,仍是那般的轻舞飞扬…… 夫差的眼愈发的冷了。 “雪落断人肠……”一曲终了,我盈盈下跪,行礼,回座。 刚刚落坐,便感觉到异样的视线,我缓缓抬头,在我对面左手边坐着的,竟是勾践,立于他身旁的,便是范蠡。 “独乐不如众乐,今日孤王凯旋,与众同乐,来人,赐酒。”夫差举起手中酒鼎,大声道。 众人这才从刚刚一曲中回过神来,纷纷站起身来,连连道贺。 我转身,看到了右位首座的伍子胥,他阴沉着脸,面色不佳的模样。想来是我这般打扮“伤风败俗”了吧,还是……他气恼没有看到我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甚至是香消玉陨? 举起手中的酒盏,我隔着几个人,远远冲他露齿而笑。 伍子胥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在他眼中,在这种丧子之痛中还能笑得出来的女人,该是更符合他心目中的祸水形象了吧。 我低头啜饮,冷眼旁观着众妃嫔眼中喷火的嫉妒,看了回,却发现少了一人,郑旦他……没有出席? “今日孤王尚有一件要事宣布”,饮着酒,夫差突然开口。 众人忙纷纷停止了交谈,仰头洗耳恭听。 “越君勾践,对我吴国忠心耿耿,孤王为表心意,特许勾践携同夫人家臣一并返越。”把玩着手中的酒鼎,夫差细细地啜饮着,一语惊人。 大厅一片静默,众人皆呆愣半晌。 “大王恩典有如江河日月,微臣永感大恩”,正在一片静默中,勾践的声音忽然不急不缓地响起,他起身,跪下,以头抵地,“勾践必定年年朝拜,岁岁近贡,以感谢大王的恩德。” 夫差扬唇不语。 我惊愕,这么快?勾践这么快就返越了?夫差究竟在想什么?以他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勾践的狼子野心,为什么还要准许他返越?这无疑是纵虎归山! “万万不可!”伍子胥猛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大吼,“大王莫要纵虎归山!” “越王对我吴国忠心耿耿,若非他,孤王今日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呢。”夫差仍是轻笑。 “勾践这厮狼子野心,他日可下尝大王之粪便,明日便可上食大王之心!请大王三思!”伍子胥咬牙,继续谏言。 勾践仍是恭顺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开口为自己争辩,果然深沉得可怕,此时他若是开口,伍子胥定会将矛头直指向他,局时反而不利,现在这般,他不为自己作任何争辩,倒成了夫差和伍子胥之争了。 “伍相国多虑了。”夫差仍是不急不徐地啜饮着杯中之物,冷眼看着伍子胥心急如焚,面红耳赤。 “你!你!你!竖子不足与谋!”伍子胥气急,转身拂袖离去。 “吩咐下去,明日设宴,送越王返越。”看着伍子胥气得转身离去,夫差咧了咧嘴,笑。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一旁的伯否忙大呼道。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随即纷纷下跪,连声大呼,“大王英明……” 在一片歌功颂德中,夫差扬着唇缓缓走到我身边,将一旁的狐皮斗篷围在我身上,便一手拥着我,大笑着走出了大殿。 那一身明黄,刺目极了。 身后,那声“大王英明”久久不散…… “为何?”由他拥着我出了大殿,我终是忍不住开口。 如今一步一步,鬼使神差般地与历史重重吻合,只是……我不想看到他那般的结局…… “为何放勾践返越?”咬了咬牙,我道。 夫差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问他,随即抿唇,笑。 我看着他,想知道答案。 他却突然凑近了我,低头靠在我的颈窝,轻轻嗅了嗅,“好暖。” 我想推开他问个仔细,他却拥着我,纹丝不动。 “美人入吴……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半晌,他忽然低低地道。 身子微微一僵,我难以动弹。 “只是是美人想要的,孤王都会双手奉上……”轻舔着我的耳廓,他低低地呢喃,“一切皆如美人所愿。” 看不清他的神情,我辨不清真假,只得怔怔地由他抱着,心里乱成一团。夫差啊夫差,果然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可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缓缓滑下我的腰,轻轻覆在我已然平坦的腹上,突然开口,“痛吗?……很痛吧。” “嗯,是啊,很痛。”怔了一下,我拉了拉唇角,笑。 “听说是女孩?……漂亮吗?”轻轻地,他的手抚摩着我微凉的脸,道。 “嗯,漂亮极了。”我弯起唇,眼前却是一片模糊,这样的对话,仿佛是一个平凡的妈妈,语气里带着三分骄傲地谈起自己的女儿…… 感觉那双拥着我的手紧了紧,“像谁?” 我想起了她漂亮的鼻子,“鼻子像你,嘴巴像我。” “那就真的很漂亮了。”夫差的声音悠远得仿佛从云端深处传来。 半晌无语。 被他紧紧拥在怀中,我却仍是看不清他。 馆娃初起 “美人一曲响屐舞,真真是动人心魄……”拥着我,夫差淡淡笑道。 靠在他怀中,我无语。 他低头,看着我,忽然道,“孤王为美人建一座宫殿,可好?” 我讶异,有些回不过神来,宫殿? “嗯,建一座华丽的宫殿,只供美人一人独享,就算孤王不在,也无人可动你分毫。” 我怔怔地看着他,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夫差的女人,决不会孤军作战。这是他答应我的,如今我在他的宫殿,在他的庇护之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他作为一个帝王的自尊,不允许他如此吧。那个骄傲的帝王。 第二日,夫差便着人聚集了吴国所有著名的工匠,开始建造一座据说是属于我的宫殿。 而我的身子,也因为这一次的生产而原气大伤,只得留醉月阁静养,暂不能兴风作浪。 一转眼,勾践返越已有三年,史连却仍是留在吴国,或许……他是被丢弃在这吴国的棋子,亦或许……他的留下,又是勾践所布的另一个局。 转眼间春去秋来,季节变换仿佛也只是一瞬而已,夫差与伍子胥的矛盾在夫差的刻意挑拨中日益恶化。 我恨伍子胥,若不是他,我的女儿如今可以穿着我做的也许并不漂亮的衣服冲着我笑,跟我撒娇,一如从前我想对母亲做,但母亲却没有理会我的事情,是伍子胥,为了他那莫名其妙的祸水论,而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力! 三年的修养,大概是我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以来,过得最最平静的日子了,每日只是躺在榻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大程度上重温了懒人生活的精髓啊。呵…… 卫琴的将军当得很闲,三五不时地都会来看我,我便缠着他教我认字,结果这卫琴竟然也是半个文盲…… 倒是史连,偶尔一次来看我,缠着他教了一回,受益匪浅,不过最后仍是丢下一句“白痴”而已。 只是仅仅两三次而已,之后史连便再未曾来过,倒是托人送了整整一捆的练字册给我。那字体着实漂亮得紧,闲来无事,我便临摹来玩。 这吴越的文字,真真是繁杂得很,但时间真的太充裕了,这不,靠着史连的那捆练字册,我已经顺利摆脱了文盲的行列了。 而夫差,常常一个月都来不了一趟,问起来,他便说在亲自监督建造宫殿之事,然后讨赏,占尽便宜。 司香那孩子也再没来过,据说是被夫差送去修文习武,以继大统。 “梓若姐姐,门外有人要求见夫人,说是有故人来见。”刚刚喝了汤药躺下,便听到有丫头悄悄对梓若道。 “夫人刚睡下,让她等着吧。”梓若看了我一眼,我正闭着眼,她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故人?会是谁? 闭眼躺了好一会儿,始终难以入眠,只得睁开眼,“梓若,让她进来吧。” “夫人醒着?”梓若微微有些讶异,随即点头,出去领了那人进来。 “香……西施。”来人有些激动,差点说漏了嘴。 我坐起身,看着眼前愈发楚楚动人的女子,竟是莫离。 我的姐姐。 “好久不见。”点了点头,我扬唇,算是打过招呼,“坐吧”。 真是好久不见呢。 见我如此冷漠,莫离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依言在一旁坐下。 “梓若,你去准备些茶水,故国的姐姐难得来一趟,我们要好好聊聊。”笑,我道。 梓若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香宝。”梓若刚出去,莫离便拉住了我的手。 我垂眸看了一眼,想起那一日在留君醉她拼死护着我的模样,终究是没有推开她。 “小心隔墙有耳,莫离姐姐还是谨慎些好。”由她拉着我的手,我淡淡道。 莫离眼神微微黯了一下,“你果然还在恨我。” 闻言,我轻笑出声。 莫离被我的笑吓到了,怔怔地看着我。 “怎么会恨呢?这吴宫里华衣美服,大王又待我极好,还为我建造宫殿,就算我的心是石头铸的,也早该被他捂热了,捂化了。”扬眉,我笑得一脸妩媚。 莫离看着我,一脸的哀戚。 “香宝,国仇家恨……你怎么能……” 国仇家恨?我笑得花枝乱颤,“西施只是一介女流,无莫离姐姐这般巾帼气概,那般伟大的事情自然有英雄去做,我懒得很。” 曾经有人许诺,可一船一浆,伴我随波逐流,四海逍遥,只可惜,人未变,景未变,心……却早已补不回来。 “你爱上夫差了?”莫离满脸惊骇,道。 “是又如何?”我扬眉,答得毫不知羞,答得理直气壮。 “你知道么……郑旦她,死了。”莫离低了低头,道。 我大惊,想起三年前参加的那一场晚宴,她也是未出席。 “那个傻丫头爱上不该爱的人,竟是一人仰郁而终……”莫离抬袖拭了拭眼睛。 我淡笑,想起华眉入罪的那一个下午,我们谈了许久的话,郑旦的死,是必然,只是没有想到一向敢爱敢恨的她,竟会死得毫无声息……她,终于放弃爱夫差,放弃为西施报仇了么? 也许……她不得不放弃吧。 不知她有没有后悔离开苎萝山,离开苎萝村,来到这个吃人的世间……如果在会稽山上,她没有来找西施,或许现在……呵呵,是我痴了,哪有什么如果,哪有什么或许,历史早已定论的事情,只是当我自己深入其中时,便也只能“不识庐山真面目”了…… “这次,我是陪文种来送神木入吴,供夫差建姑苏台之用……”莫离拉了我的手,“香宝,夫差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要……” 夫差的下场?我低低地笑了起来,谁能比我更清楚?历史考试,那一句“夫差见大势已去,遂蒙面自刎而死”,我答得分毫不差,只是当时笔下轻飘飘一句话,当我自己身临其境时,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夫人,该歇息了,”梓若端了茶水进来,道。 我看了她一眼,点头。 莫离拉着我诉了一会儿离别之意,又劝了我一阵,便匆匆离开了,说是今晚还得赶回越国。 越王的计划在一步步向着成功进行,而他的成功,则意味着夫差的灭亡…… 突然间心乱如麻,我穿衣下榻,步出了快整整三年没有出过的醉月阁。 这三年,我什么都不理会,什么都问,就乖乖待在醉月阁,行尸走肉一般。 外面……该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吧。 刚出了醉月阁,走了没几步,便远远见伍封拉着雅姬在说些什么,似乎在争执。 微微挑眉,我不由得走近,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雅儿,跟我一起走吧。”伍封拉着雅姬,道。 “你疯了”,雅姬狠狠甩开,“被大王知道你我都难逃一死。” “爹说大王近小人,远贤臣,吴国气数将尽,大王对爹已经动了杀心,你跟我先去齐国再作图谋,否则大王不会放过你的。”伍封拉着雅姬,急道。 雅姬冷笑,“去齐国?姑父安排的只你一人去吧,若我也跟去,姑父大人必斥你留连脂粉丛中,难成大器。 伍封微微一怔,正欲争辩,雅姬却已是甩开他的手,转身,“自从姑父十六岁将雅儿送入这宫门开始,荣华富贵也好,独守空房也罢,雅儿都注定老死在这宫中。”语毕,她便要拂袖离去。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雅姬眼中有泪。 伍封这一趟齐国,去不得,历史上说伍子胥就是因此事败露而被夫差所杀,伍封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有情,却是无缘,忽然一时心软,不想看到雅姬可预知的悲惨际遇,我微微迟疑了一下,正要上前提醒。 “雅儿,何苦,大王一心宠着西施,他是不会回头看你一眼的”,伍封站在原地低低地突然开口,满面哀戚,“更何况,若让西施知道,那大夫是你托爹爹遣出宫的,她却不会饶你!” 雅姬微微一怔,却仍是头也不回去径自离去,再不理会身后满心痛楚的伍封。 我却是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果然如此,我的女儿……是被他们害死的! 咬牙,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伍封目送雅姬离开,我看着他们即将走向历史框定的悲剧。 呆呆站了许久,我也转身,低着头慢慢地走,有些失魂落魄。 忽然,脚步微微一窒,我差点撞上一个人。 抬头,是史连。 他也一脸讶异地看了我许久。 “白痴。”许久,他回过神来,三年不见,他竟然还是那一句,连台词都没有换过,真是个没有创意的家伙。 只是那雪夜,在我孤立无援时,他是唯一一个向我伸手的人。 他张了张口,正待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说了一句,“自己小心。”便转身匆匆离去。 我看着他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正待喊住他问个究竟,袖子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梓若的声音有些喘,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看她喘成这样,我心里微微一凉,史连的话,我想透了五分。 “闷了三年,该透透气了。”淡淡地,我道。 梓若抿了抿唇,“夫人,回去罢。” 我转身,看着他,“梓若,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什么也听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梓若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随即笑道,“夫人又在说梓若听不懂的话了。” 我只是看着她,半晌,我也笑了起来,“是啊,我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由着梓若扶我回房,我心里已然明白,三年的平静,已经过去。若我今日没有步出这醉月阁,若我仍是乖乖待在醉月阁里,乖乖等待夫差为我建造另一个华丽的牢笼,那么,我便可以一直被蒙在鼓里,做一个清闲的傻瓜,维持幸福的假象。 只可惜……我一向不习惯当傻瓜。 回了醉月阁,我亲自梳洗,上妆,然后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如星,眉如月,三年修养,果然不是毫无用处的。 “夫人,不歇着吗?”梓若走上前来,劝道。 “我等大王。”弯唇,我道。 “可是大王并无说今日会来。”梓若不自觉地地皱了皱眉,道。 我看着铜镜里梓若的眼睛,“他会来的。” 梓若微微低头,“是。”语毕转身离去。 天一点一点暗下去,在我在心里默数到五千五百的时候,门开了。 “夫人,大王来了。”梓若道。 我转身,笑得千娇百媚,“我就说他会来的,不是吗?” “是。”梓若低低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夫差笑着走到我面前,一手轻抚我的脖子,“美人深闺寂寞了?” “是啊。”我笑,答得爽快。 “那孤王得好好补偿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接近呢喃,他轻舔着我的脖子, 每次你对我好,我彷佛就看到,有个背影在我面前逃跑,每次你背叛我,你就习惯拿出你的温柔来掩饰你的错,你和我像情人,也像敌手,在这场争霸天下的游戏里头,扮演既残酷又关心的角色……你的背影,何时才能不要那么样孤寂? 我默默闭着眼,任他爱抚,万般心思,终究化作一场叹息。 入主馆娃宫 初夏的阳光从小窗斜斜地泄进屋内,我微微抬头,看着夫差的睡脸,即使是睡着,他还是霸道地拥我入怀。 一手轻轻画过他的眉眼,我真的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夫人,该喝药了。”梓若低头走了起来,将药放在桌上,便又走了出去。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坐到铜镜前缓缓梳理着头发,那碗淡褐色的药在早晨的阳光还在微微冒着烟。 喝了那药,便会嗜睡。 这个,我一向知道,只是原以为那只是补药的药效,从未多想,现在理清了一些东西,前前后后便都清楚了。 夫差……终究是放心不下我呢。毕竟,在他眼中,我是越人。 这三年,他定是做了很多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吧。 夫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伸手接过篦子,温柔地梳起。 “那碗药,喝了三年呢。”看着铜镜里他的眼睛,我道。 “嗯。”夫差随口应着,仍是认真地为我梳发。 “今天还要喝吗?以后……也要一直喝吗?” “孤王有礼物给你。”一声不响地替我挽发,然后拉起我的手,他扬唇笑道。 没有多问,我任他拉起我的手走出醉月阁。 一路走出宫门,宫门外已有马车候着。 他执着我的手,步上马车。 马车一路摇晃着前行,我微微有些好奇地掀开车帘,看着马车外的大街,马车两旁有侍卫开道,一路尽是围观的民众,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这是入吴以来,他第一次带我出宫。 “我们去哪儿?”有些好奇,我问。 “灵岩山。”夫差扬唇,笑。 灵岩山?我微微一怔。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夫差执着我的下车,在一座府门前站定。 夫差握着我的手,十指紧紧相扣。我仰头望着那座府邸,与其说是一府邸,不如说是宫殿更为恰当,雕栏画栋,玉饰金装,奢华得令人目眩。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夫差。 “这是孤王为美人所建的宫殿。”回头,夫差笑得一脸宠溺。 抬手,一旁有人扯下了府门上方匾额上所蒙着的布。 我仰头,看着阳光下匾额上那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馆娃宫”,我轻念出声。 这便是馆娃宫?我脑中轰然一响。 夫差拉了我的手,缓缓走进这名扬后世的著名宫殿。 刚进得走廊,夫差便俯下身去,我微微一愣,低头看着他后退一步,他却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怔怔地看着他伸手脱去我脚上的鞋,然后一旁便有人恭敬地递上一双木屐,与三年前那场宴会上我跳舞时所穿的一模一样。 我微微苦笑,抬头看向那崭新的走廊,那便是著名的响屐廊吧。 替我穿上木屐,夫差站起身,拉着我手走上那条著名的响屐廊。 一步步踏过,廊上叮咚作响,惊起廊外飞鸟,那一声声,如沐春风,如临仙乐……只是,那也是亡国的序曲啊……我心里微微有些涩。 有诗云:廊坏空留响屐名,为因西施绕廊行。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屐声? 亦有诗云:不重雄封重艳情,遗踪犹自慕倾城,怜伊几两平生屐,踏破山河是此声。 呵呵,踏破山河是此声……我真真是一倾城祸水。 刚过响屐廊,便闻得一阵荷香,“是莲花池么?”弯唇,我道。 “美人喜赏莲花,喜食莲子,这莲花池是专为美人所建。”夫差拉着我走到一处莲花池前,池内,朵朵花苞随风摇曳,一片碧波入人眼,着实漂亮。 “美人可喜欢?”凑到我耳畔,夫差笑道。 弯唇,“喜欢。”我道。这是夫差为我精心打造的另一个笼子吧。 他喜欢我,勿庸至疑。 但他,却不能信任我。 他想留我在身边,却又不敢留我在身边……他想放我离开,却又不舍放我离开……馆娃宫,便是他决意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从此宫内一切与我无关,我便是他专属的女人。 馆娃宫内一切齐备,尽是奢华,我便再没回醉月阁,直接入主馆娃宫。 自此,夫差更是变着法儿地宠着我,一如三年前那晚所说,“只是是美人想要的,孤王都会双手奉上……” 馆娃宫,响屐廊……历史一如既往地前行,未曾因任何人而改变。 馆娃内侍婢成群,只是梓若,却没有来,我没有询问夫差醉月阁的主人如今是谁。 做人,到底还是难得糊涂的好,更何况……懒惰如我。 那碗我喝了三年药,也再没送来过。 聪明如夫差,他该是知道我没有点破,只为守着表面那一片圆满。 昏昏沉沉睡了三年,大概是睡多了,如今每夜,都难以成眠。 站在夫差为我所建的玩月亭内,我怔怔地望着夏夜的星星,真的有种恍若隔世感觉…… 馆娃宫仿若一片世外桃源,吴越之争似乎已与我很远…… “夫人,夫人。”有人轻轻将我摇醒。 我抬头,才发觉自己竟然在趴在桌上睡着了,看了看唤醒我的正是我的贴身女侍喜乐。来馆娃宫第一天我便指定她当我的贴身丫头了,并非她有多伶俐,而是我喜欢叫她的名字。 大概是这个名字够平凡,够喜气吧,汗,我真是越来越俗了……可能是希望平凡喜气的名字能够过得幸福些吧,如今我若仍是香宝…… 轻轻摇了摇头,已经过去的事,还想它作什么。 “给我准备一套男装。”缓和了脸色,我道。 喜乐听了我的话却是连脸色都变了,“夫人要出宫?” “嗯。”我理了理头发,淡淡道。 喜乐咬了咬唇,一脸的为难,半晌不吭声。 “大王若怪罪下来,我不会连累你的。” 犹豫一下,喜乐低了低头,“夫人一向待喜乐极好,我替夫人梳洗换衣吧。” “好,谢谢。”微笑,我道。 喜乐红了脸,有些受宠若惊地低头。 换了衣裳,我便在喜乐的安排下,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这馆娃宫不比后宫,戒备自然不会太过森严。 “夫人,等一下。”喜乐低声叫住了我。 “怎么了?”我回头看她,该不是后悔了吧。 “给,这是银子,我从帐房拿的,我想夫人总该会用到的。”喜乐将一小袋银子放在我手上,“还有……夫人请早些回来……”咬了咬唇,她又道。 “谢谢。”我接了银子放在好,“天黑前我便回来。” 下了灵岩山便是市集了,吁了口气,整了整衣冠,便大摇大摆地开始逛街。 伍子胥之死 整日在灵岩山上,都不觉这夏天的日头竟然变得这么毒辣,只是在外面闲逛了一小会儿,皮肤便被晒得发疼,嗓子干得快冒烟了。 一抬头,路旁正好有一个茶寮,便忙走了进去。 刚坐下,一个店主模样的人便跑了过来,将一大碗凉茶放在我面前,“这位小兄弟要吃些什么?” 我侧头看了看旁边一桌,几个黑衣大汉在低头吃喝,其中一个背对着我的显然是这伙人的首领,衣着十分考究,他们桌上摆了几盆馒头,还有几份看上去像是牛肉的东西。 “呃,给我来两个馒头就好。”摇头,我笑了笑,道。 那人看着我笑,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转身去张罗,只听得他低声咕哝,“这年头,哪来这细皮嫩肉的小哥”。 我正低头喝着那凉水,听他如此说,差点把水都喷了出来…… “喂,听说了没,大王征调大批民工在构筑邗城,听说要作为北上基地”。后面一桌有人道。 “是啊,开凿邗沟,沟通到江淮,以方便行军”。 “唉,又要打战了啊……”有人叹道。 “听说没,那越王勾践派遣大将军苍梧率万名民夫来协助大王开凿邗沟呢。”喝了口水,有人接道。 勾践帮忙?我冷笑,他是想推进夫差北进中原,使之与晋、齐、楚为敌,给自己造就乘虚袭吴的机会吧。 “喂喂喂,听说没,那独臂将军率军攻鲁,一身红衣,冲锋陷阵,所向披靡,鲁军闻风丧胆,溃不成军啊!”忽然听得耳边一个有些激动的女声。 我微愣,随即弯唇,忍不住笑了起来。 撕了一小块馒头放进口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前方突然乱了起来,隐约夹杂着哭声。 “小哥,前面怎么了?”我转头,问一旁的伙计。 我刚开口,便觉得那背对着我坐着的黑袍男子微微怔了一下。 “听说是伍将国私通齐国,畏罪自杀了。”那伙计答道。 “伍相国……伍相国……你死得好冤哪!”有些闷热的风拂来,带来几块悲怆的哭喊。 茶寮里的人纷纷站起身去看热闹。 我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心里微微一惊,伍相国?伍子胥?他死了? 不由自主地走到城门口,便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涕泪满面,他手中抱着的,赫然是伍子胥的人头。 “伍相国……伍相国……你死得好冤……”那老者也不管围观的人群,只是径自抱着那头颅痛哭。 “让开!”有侍卫赶了过来,驱散围观的人群。 有一队人马渐渐走近,一袭红衣灼痛了我眼睛,是卫琴,他骑在马上,单臂执着马缰,身后跟着两列侍卫。 “拿下。”卫琴张口道。当真有了将军的风范。 那老者却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城楼,“哈哈,伍相国对吴国之忠心可表日月,偏偏夫差那昏君亲小人,远贤臣,自古忠言逆耳,今日伍相国以死殉国,老奴将伍相国之头颅放于姑苏城楼上,且看他日越国虎狼之师如何攻进这姑苏城来!……哈哈……” 语毕,那老者将那头颅放在姑苏城楼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竟一头扎了下来。 “啊!”围观的人群发生一声惊呼,纷纷后退。 那老者的身子在地上扭曲得怪异,暗红的血缓缓扩散开来,染红了他的苍苍白发…… “清理一下。”卫琴骑在马上,连眉都未曾皱一下,生生死死,谁又能比他看得更多,这样血腥的场面对于自小生长在斗兽场的他来说,又算什么? “将军,伍相国……伍子胥的头颅……”有士兵迟疑道。 卫琴仰头看了看,“就让他放在那里看着吧。” 我看着他右手松了马缰,不自觉地抚了抚颈上的十字架。 对了,自从住进馆娃宫,我好久都没有见着他了呢。 我正要上前喊他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我有些惊异地回头,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我身后的高大男子,“阿福?” “香宝,果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阿福一脸惊喜地道,“此处人多耳杂,我们回茶寮再谈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这身衣服,明明就是刚刚在茶寮那个背对我坐着的男子。 “好。”我点头。 刚踏进茶寮,正坐着的几名黑衣大汉纷纷站起身来。 我微微有些诧异。 “坐坐……”阿福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下,又一手拉我坐下,“香宝,我找了你好久,之前也试着去吴宫打听,却听说你已经不在吴宫了,怎么会在这里?” 我笑,“阿福……” 刚开口,几名黑衣大汉皆一脸怪异地看着我,仿佛我说错了什么一样。 “没关系,他就是我曾说过的,那个心仪的姑娘。”阿福笑了起来,道。 我又是微微一愣,阿福之前从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告诉我喜欢的。 “我说呢!”有一个黑衣大汉忍不住笑着给了阿福一拳,“我说我们的黑面将军苍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慈眉善目呢!” 苍梧?他就是被勾践派遗来替夫差开凿邗沟的将军? 阿福笑了笑,也不生气。 “对了,那夫差究竟怎么对你的?”阿福忽然脸色一肃,道。 怎么对我?我暗笑,忽冷忽热,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呢。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阿福突然握着我的手,道。 我微微一惊,挣脱了开来。 “以前我或许没有能力保护你,但现在我能!”阿福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不像是阿福,倒真如那些黑衣大汉所说,是那个黑面的苍梧将军。 “天晚了,我该回去了。”看了看天色,若是再不回去,万一被发现,喜乐便要代我受罚了。 “我会救你出来的。”阿福看着我,固执地道。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了什么,转身回灵岩山。 刚到馆娃宫门口,便见朱漆的大门敞开着,心里大叫不妙,忙快步走了进去。 刚踏进大堂,便见夫差带了一队人马站在大堂之内。 喜乐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我大惊,忙上前扶起她。 抬头,夫差正站在门边看着我,看不清喜怒。 史连 “夫人……”喜乐看到我,哭了起来。 “扶喜乐下去休息,找大夫来看看。”我吩咐一旁低头站着的侍婢。 那侍婢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看向夫差,见夫差微微点头,她才弯腰扶着喜乐退了下去。 “大王好兴致。”我笑,“在这里打着人玩。”心下却怪异是紧,就算是我私自出宫,喜乐也不该受到如此重罚,更何况……夫差竟是带了这么多人来。 夫差仍是没什么表情。 我看向站在夫差身后的史连,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抬了抬手,夫差将手中的一封竹简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打开,随即浑身冰凉,那竹简之上,只有两行字,“伍子胥已死,终不辱使命。” 那样露骨的背叛。 而那字体,竟是与我如出一辙。 “那个孩子……真是因为伍相国的关系而夭折的吗?”夫差看着我,一手抚上我的脸,笑。 我一下子怔住,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他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为了陷害伍子胥而害死自己的孩子? 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夫差身后的史连,他仍是低着头,双拳微握。 我的字……是看着他送我的练字册学会的…… 又是一个阴谋吗? 他苦心教我习字,只是为了某一天当自己东窗事发时,还有我来做这个替罪的羔羊? 咬了咬唇,我忍不住低笑。 对了,经过了那么事,差点了,他哥哥史焦也算间接因我而死,当初他可是一直嚷嚷着要找我报仇的。 “大王预备如何处罚西施?”仰头,看着夫差,我扬唇。心里隐隐有些痛,这样莫明其妙的误会,我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夫差整了整衣袖,看着我,一脸的温柔,“伍相国虽与我不和,到底是个治世良材,若不是为了美人,孤王也不会整死他……” “大王预备如何罚西施呢?”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断裂。 夫差的眼神略深,微微皱眉,“若孤王放过美人这一回,美人还会背叛孤王第二次么?” 闻言,我惨然淡笑,“信与不信,在于王,醉月阁内三年汤药,我昏昏沉沉睡了三年,馆娃宫内富丽堂皇,皇宫内苑之事,我一概不知。” “既然如此,就当孤王从未来过。”夫差伸手从我手中拿过那竹简,扬手便要丢入火中。 我微愣,那样喜怒无常的夫差,竟然…… “大王,大王,不好了,不好了……”突然,有侍卫冲了进来。 “怎么了?”夫差皱眉,负手而立,不着痕迹地将那竹简置于身后。 他……决意想保住我么? “馆娃宫外聚集了数以千计的民众,皆称要为伍相国讨回公道。”那侍卫气喘吁吁。 夫差咬了咬牙,我看到他握着竹简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大王,世人皆传伍相国是为西施夫人所害,如今伍相国的头颅还在城楼上挂着,若是不交出西施夫人……怕是……” 我一下子呆住,夫差他,是会保住民心……还是会保住我? 若失了民心,他的江山汲汲可危,他……会把我交出去吗? 心里竟然有些害怕,不是怕死,而是害怕他会把我交出去……让我一人孤军奋战,被那些暴民凌辱而死…… 那样的凄惨,我遍体发寒。 夫差仍是看着我,看不出喜怒,面无表情。 “大王……”那侍卫有些着急地道。 “那是史连的手笔,与夫人无关。”史连的声音突然响起,仍是一贯的低低沉沉,没有半分起伏。 我微怔,回头看他,他良心发现? 夫差回头看他,“这样的字体?” 史连没有开口,一手从身上撕下一声布来,咬破了手指,“伍子胥已死,终不辱使命”,一笔一划,他在那布上写下了两行字。 那字体……与竹简之上的,一模一样。 那字体……与我的字体,也一模样。 “夫人的字,是临摹着我的字体学会的,自然一模一样。”抬头看着夫差,史连竟然淡淡弯唇,这是入吴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夫差握着那竹简的手松了松,“来人,把他押出去,交给门外的暴民吧。”张口,他道。 两旁有人上前,缚住史连。前一刻,他还是将军,下一刻,他已成为阶下囚。 “等等,把这个带上。”夫差将手中的竹简递给一旁的侍卫,“证据。” 侍卫将那竹简塞进史连被缚住的双手上,便押着他出去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押了史连出去。 “要不要去看看?”伸手拥我入怀,夫差低头看着我。 我低头任由他将我拥入怀中,“如果史连没有承认……王会把我交出去吗?”低低地,我开口。 我想知道答案。 可是他没有回答我。 “出去看看吧。”拥着我,他走向门口。 我无法抗拒地随着他走,未到门口,就听到了一片打骂之声。 “打死他!打死他!” “打死这个害死伍相国的畜生!……打死他……” “这个叛徒,卖国贼……卖了越国还不够……还想来祸害吴国!……” “打死他……” 我咬了咬唇,突然有些不忍去看。 “看看吧,美人。”夫差在我耳边轻喃。 我突然明白,他这是在杀鸡儆猴。 当初伍子胥杀了玲珑,将她的头颅悬在醉月阁之上…… 如今,他却要我亲眼看着史连被人活活打死…… 我终究还是成了那只猴子…… 怔怔地站在门口,我看站史连站在愤怒的人群之中,双手被缚,任人宰割,连还手都不能,那样心高气傲的他,位居将军的他……抿着唇,仍是寒着一张脸,被愤怒的暴民推来搡去,却是一声不吭。 他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拿着写有血字的布片……就那样被人狠狠地踢打辱骂。 突然,一块石头砸中了他的头,殷红的血一下子从额角涌了出来,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染红了他的半边脸。 他的意识似乎已经有些模糊起来,被人推搡了一下,有些站不稳了。 他忽然转过身,看向我,被血染红的半边脸狰狞可怖。 我微微颤了一下,硬生生地撇开头没有看他。 “砰”地一阵闷响,不知是谁手中的木棒打中了他的头,已满身是血的他摇晃了一下,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把这逆贼吊在城门上,以告慰伍相国在天之国。”夫差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那样的残忍。 人群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我看着他们拖着奄奄一息的史连离去。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被血蒙住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直到被拖远…… 暴民终于离去。 馆娃宫又成了一处宁静的世外桃源,只是宫门口,多了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 那晚,夫差没有留宿馆娃宫。 火烧馆娃宫 第二日的时候,馆娃宫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坐在大厅里,看着眼前那位气度翩翩的美少年,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娘。”见我如此盯着他看,微微红了脸,他道。 三年未见,他竟然已经已经出落得跟夫差一样美丽动人……汗,如果夫差知道我用美丽动人来形容他,非掐死我不可。 “呃……乖。”我自己都觉得这话别扭,我哪有这么大的儿子。 “禀太子友,兵马皆已布置好。”一位侍卫走进大厅来,单膝下跪,禀道。 “好,你们先行回宫,我随后就到。”司香点头,答得一本正经,呵呵,他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小老头,现在亦然。 司香居然就是太子友?我怔怔地看着司香,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回头,见我一脸惊异,司香笑了起来,“今日父王带兵去黄池会盟各国诸侯,这期间由我负责监国。” 我回过神来,没有说什么。 会盟黄池么?这么说勾践的兵马应该很快就会攻来了。 送司香离开后,我便困倦至极,回房去歇息。 对于这场历史,我本就是局外人,历史就是历史,而我,这个未来的人本来就该坐在图书院里翻翻资料,看着这些历史留名的人物成败为王,败者为寇,看着他们或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 千古功过任人评说……只是,为何我也会陷于这历史之中? 沉沉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浓烟呛醒。 “夫人,夫人,着火了……着火了……”有侍女披头散发地冲进房来,拉了我就往外跑。 走了不知多久,快被浓烟呛晕了,还是没有走出去,那侍女却突然倒了下去,无声无息。 我大惊,低头看时,她胸口一个血窟窿,已没有了气息…… 咬牙抬头看向那个站在我面前锦衣华服的女人,竟是最最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雅姬?”满心惊异,我咬牙瞪向她。 她冷笑着看我,火光之中,面容扭曲,右手中握着匕首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那暗红的液体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为什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喜乐,我怒道。 “哈,为什么?”雅姬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为什么……”她大笑着,笑出了满脸的泪水。 眉头微皱,我猜出了七八成。 “你知道么?伍封死了……”果然,低低地,她开口,声音哀戚得让人耳不忍闻,“听说是被人封闭在马车之内,连人带车推下山崖……尸骨无存……” 伍封竟也死了?夫差到底没有放过他啊。 “我与伍封从小一起长大……他待我极好……”雅姬又哭又笑,状若癫狂,“他说长大了就娶我当娘子……可是我却进了宫……姑父要我进宫……他要我待在夫差身边,督促他……让他做个明君……” 屋里的烟越来越浓,我抬袖掩住了口。 “大王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女人而改变自己……”雅姬神情一厉,看向我,“都是你,都是你,因为你大王才会赐姑父死罪,才会派人在途中截杀伍封!都是你这妖孽!”她挥了挥手中的匕首,直直地向我刺来。 我慌忙闪过。 “本来以为那封信简可以让大王至你于死地……却想不到居然凭空冒出来一个替死鬼……”雅姬扭曲着脸,大叫。 我蓦然一惊,心头一跳,突然有些不敢知道真相,“你说什么?什么信简?!” “哈哈哈……伍子胥已死,终不辱使命……”雅姬大笑起来,叫道。 我恍遭雷击…… 那竹简是雅姬为陷害我而伪造的?那……史连呢?史连……他…… 一阵钻心的痛疼让我清醒过来,我怔怔地看着雅姬疯狂扭曲的脸庞,看着她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进我的左肩。 一把推开这个疯女人,我拔腿便冲了出去。 大火烧断了横梁,腥红的火舌呼啸着砸下,一声闷响,我回怔怔回头,雅姬已被压在那横梁之下……她这样,算不算殉情? “夫人,你的肩在流血!夫人,你去哪里……夫人……”喜乐的声音仿佛隔了一个时空,听不真切。 那一日,史连满身是血的模样不断地从我面前闪过……他一直在看我,可是,我硬生生地撇开了头…… 被背叛了那么多次,被利用了那么次……到最后真正一直默默守护着我的人,却是如此下场…… 史连……史连……史连…… 我要去见他,我要去问他……为何对我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替我背负了所有的罪名…… 为何要以生命的代价……来护我周全…… 我要问问他…… 我要问问他! 一路狂奔,这半夜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一身白色单衣,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足,如疯子一般……在街道上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到姑苏城的城楼下,仰头,我怔怔地望着那个被吊在城楼上的血人…… “史连!史连!”咬牙,我大叫。 泪水爬满了脸庞……“我跟你熟吗?我跟你讲的话用十根手指都数得清!你这傻子!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你用命去拼……去守护吗?!”我跺着脚,握着拳,在城楼下如疯子般大吼大叫。 “白痴白痴!你才是白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失控过,我真的好气,好恨,我承担不了任何人的生命,我承担不了他用生命来守护的这份情谊……最可恨的是……我竟然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我的吵闹声惊醒了守城的侍卫,有人走了过来。 “不准喧哗!”他走近了我,斥道。 我置若罔闻,只是仰着头,看着城楼上吊着的那个血人。 不知何时,天已亮了,我怔怔地看在原地,看清了他的模样,凹陷的双眼微闭,长发纠结地披散着,满脸都是血痕,苍白的唇干裂得可怕…… 而我所站的地方,正是一滩血迹…… 脚下一软,我扶着城墙跌坐在地,将头深深地埋在膝上。 你这样算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讲……到最后……连让我说声抱歉的机会都没有……你,非得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让我永远记住你吗?! 史连……算你狠! 太子友 低头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一把将我拥入怀里。 ……用一只手臂,紧紧地将我拥入怀里,仿佛是什么失而复得的至宝一般。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子,他一身狼狈,在微微颤抖。 心下一软,我抬手抚了抚他的肩,眼泪便止不住地滚落。 “该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卫琴却突然一把推开我,握着我的手臂,低吼。 我怔怔地看着他冲我大吼大叫,这是他第一次冲我发火。 卫琴的声音却突然自动矮了半截,他眼神微暗,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粘稠血迹,“谁伤的你?!” 被他一提,我才记得肩上那一刀,疼得我头昏眼花。 半晌,他低低叹了口气,抬起仅有的右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回去吧。” 我抬头,看了看仍吊在城楼上的史连,“卫琴,你帮我把他放下来。” 卫琴抿唇,没有说什么,扬手便将手中的长剑挥出,长剑离手,割断了那缚着史连的绳索。 然后上前,单手接住了急速坠地的史连。 “大胆,什么人胆敢在此放肆!”守城的侍卫大叫着冲了出来,却在看到卫琴时愣了愣,“卫将军?” “把他葬了。”卫琴脱下火红的外袍,裹在史连身上,淡淡吩咐,语毕,转身便来拉我,“回去吧。” 我咬了咬唇,定定地看着满身血迹的史连,脚如生了根一般无法离开。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弯下腰,“回去吧。” 我微微迟疑了一下,爬上他的背,一如小时候一样。 “抱紧了。”他一手托着我,站起身。 “卫将军,这叛逆之人……”那侍卫忽然出声,迟疑道。 “葬了”,卫琴没有回头,声音却是冰冷得可怕。 “是。”那侍卫打了个寒噤,唯唯喏喏道。 没有再开口,卫琴背着我缓缓离开。 我靠在卫琴的背上,回头看着史连染血的身子越来越远……不知那天,他被拖走的时候,那样看着我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视线渐渐模糊,我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没用了,动辙便要落泪…… “那个家伙不会想见到你哭的。”卫琴突然开口。 我靠着他,没有出声。 “我想,那个家伙宁可你一辈子误会他,一辈子不知道真相。”见我不出声,卫琴又道。 “为什么……”我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因为我这样想。”卫琴淡淡道。 嗓子里仿佛被堵了什么一样,我抬手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咬牙,“如果你敢跟他一样如此自作主张,不如我先勒死你算了!” 手一动,刺骨的疼痛。 有泪水落下,滴入卫琴的脖颈,他没有开口,哼都没有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手臂的伤口大概因为没有处理过的关系,疼得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靠着卫琴的背,我一头坠入了黑暗中。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榻上,手臂一阵微凉,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 我缓缓睁开眼,喜乐正红着眼跪在榻前给我上药。 “喜乐……”手臂微微动了一下,我道。 喜乐见我醒了,一下子哭了起来,“夫人……夫人,你终于醒了……” “这是哪儿?”看了看四周,并非馆娃宫。 “卫将军说这是夫人以前住的地方。”喜乐抹了抹眼泪,道。 以前?我心下微微有些明了,这里该是醉月阁吧。 “馆娃宫一场大火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喜乐又低声泣了起来,“宫里来了人救火,卫将军冲进火场从夫人的卧房里找到了两具被烧得面目难辨的尸体……他自己差点死在火场里……真是好人……” 心里微微一紧,随即我又有些哭笑不得,好人?那个孩子,他是在找我吧……他一向视人命如草芥,连自己的性命也看得轻若鸿毛,若非我一再耳提面命,他也从来都不当一回事…… “后来怎么样了?”似是无意地,我轻问。 “嗯,那卫将军的神情怕人得很,后来我忍不住说夫人你带伤离开火场的事,他便一声不吭地去带了夫人回来,还让我在宫门口等。” 转头四下看了看,我不禁苦笑,这醉月阁,该是早已经易主了吧……卫琴那个孩子竟然送我到这儿。 手臂突然一阵刺痛,我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喜乐吓了一跳,忙停了手,“这药是卫将军给的,说是效果极好的。” “嗯。”我点头,任她继续上药。 碧青色的膏体,遇血即化,一瞬间便渗入了我的伤口,果然没有那么疼了。 几个丫头在门口叽叽喳喳,指指点点,我抬头看了看,没有出声。 “该死的丫头又在说什么,小心回头撕了你们的嘴。”一声低斥,是梓若的声音。 我微微扬眉,抬头看向门口。 梓若一身华服,站在门口,看到我,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夫人……”她手中端着莲子羹,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扬唇笑了笑,我道,“不必,一样的身份,我承受不起。” 梓若没了言语,将莲子羹递给喜乐。 喜乐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便舀了一匙递到我嘴边。 我张口含在嘴中,吞下,“味道没有变呢。” 梓若微微笑了一下,神情仍是有些局促不安。 “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一开始贬你为奴就是场骗局吗?”心里终究难平,我笑,有些涩涩地开口,“王不信任我,所以安排你在我身边?” 梓若咬了咬唇,默认。 “这样艰苦的任务,要你屈身为奴,王许了你什么条件?事成之后入主醉月阁吗?” “对不起,夫人……”梓若眼睛有些红,似是要哭的模样。 忽然有些不忍再为难她,就算是一场预谋好的接近,但总该有几分真情吧。 “抱歉啊,又来打扰你。”笑,我道。 “外头在打战,越军攻进城来了,宫里头安全些。”梓若站在一旁,纳纳地道。 “这么快就攻进来了?!”心里微微一紧,我惊呼。 该来的还是来了,夫差他,究竟是什么想的,那样一个骄傲的人,该怎么样来面对自己的失败呢?我忽然有些害怕最后的结果。 思绪渐渐飞远,记得当时历史系的那个秃发老头口沫横飞地讲起这一场血雨腥风的历史:“周敬王三十八年秋,吴王夫差会盟各国诸侯于黄池,精锐尽出,都城空虚,勾践乘机攻入吴国都城,将吴国太子活活烧死在姑苏台。夫差前后不能兼顾。四年后,吴国大旱,士民饥疲,勾践再度进攻吴国,吴军固守孤城,无还手之力。 周元王二年,越军以水师第三次进攻吴国,围困吴都达两年之久,恰逢江南春雨,大雨如注,吴都城墙坍塌,越军乘隙长驱直入,夫差突围至姑苏山,乞降不成,用三层罗帕裹面,拔剑自刎,以示羞见先王和伍子胥于地下,吴越长久的争端,终以吴王夫差的死而结束。 吴国既平,勾践挥军北上。在徐州大会诸侯,周元王派人赐胙,封勾践为霸主。” 那样惨烈的战争,历史兴亡,王朝更替……只短短三段话而已…… 太子友……太子友,我怵然大惊,猛地起身下榻,司香有危险! “夫人,夫人,你去哪儿?”喜乐和梓若急道。 没有理会她们,我冲出门去。 一路跑过,华眉、玲珑、郑旦、雅姬,这些女子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寥落,这些于历史或留名,或无闻的女子们……真真是见证了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一千古不变的真理…… 金甲死士 刚出宫门,便见司香一身戎装,背对着宫门,调度兵马。 站在他身后,我怔怔地看着他指挥若定的模样,只三年而已,那个孩子…… “父王会盟黄池,我吴国霸国之位不可憾动,如今勾践不知敢恩,胆敢兴师来犯,诸将听令,定斩其主将于城楼之下!”司香朗声道,只是声音犹显稚嫩。 “是。”闻言,众将皆昂扬斗志,齐声答应。 “好,出发!” 司香转身,看到我,弯唇笑了一下,“娘请先回醉月阁,司香定会牢守姑苏城,等待父王援军到来,不让越兵进城一步。” “司香,城内究竟有多少兵马?”皱了皱眉,我终是开口。 “放心,我不会让越兵伤娘一根头发的。”司香没有答我,笑道。 我强行压仰住满心的不安,正欲再劝时,司香已转身。 “司香已经不怕打雷了,也许久不曾再做恶梦了。”淡淡说完,他便跃上马背,随军绝尘而去。 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我满心不安。 悲剧……终是要开始了么? 而我,竟是无能为力? 回到醉月阁,我仍是不安,宫内很静,连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宫人侍婢们也都低着头,放轻脚步,仿佛怕惊醒了地下蛰伏的怪物一般。 人人自危。 梓若大约是因内疚的关系,待我极好,但我却无法安眠,只要一闭上眼,便仿佛能够听到宫门外的金戈铁马之声。 夫差呢?他在黄池会盟听到吴国被侵的消息,该是在日夜兼程往回赶吧…… 那个被吴国姑娘津津乐道的红衣独臂将军……卫琴,那个孩子也在浴血奋战,奋力守城吧。 吴越之战,终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抬头看了看醉月阁卧房上悬着的长剑,那是越女当初教我剑法时,我一时兴起,拜托卫琴悄悄带进宫来的,怔怔看了半晌,我伸手举下,走出门去。 “夫人,你要去哪儿?”见我如此,刚刚端了汤药进来的喜乐大惊道。 “出宫。”张口,我道。 “外面正打战呢,夫人,千万不要出去……”喜乐拉了我的手,急道。 我缓下神色,握了握她的手,笑,“喜乐,你本就不是宫内的女侍,如今馆娃宫被毁,你回家去吧。” “夫人不要喜乐了?夫人第一天进馆娃宫的时候就指定喜乐侍候你的啊……”闻言,喜乐红了眼睛。 我暗暗叹了口气,拔下头上沉甸甸的金银饰品,那是喜乐每天都一脸固执地替我插在头上的,说什么显示夫人的身份。 将那些东西放在喜乐手上,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没有人生下来就该伺候谁,大家都一样,拿了这些东西,回家去吧,这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整个醉月阁,也只有我身上的这些东西可以自己做主……毕竟,这醉月阁早已易主。 喜乐哭了起来,紧紧抓着我的衣袖,不肯松开。 我推开她的手,握了握手中的剑,头也不回地便走出了醉月阁,门口,梓若仍是一身华服。 “梓若一向知道夫人不是普通的女人”,低头,她道,并没有阻拦我,“梓若在宫里等您回来”。 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我走出宫去。 从马棚牵了马,策马扬鞭,一路直奔城门。 姑苏城内一片萧条,只短短几日而已,这里早已没了那一日我偷溜出馆娃宫时所见的那般繁荣。 街边的房屋皆是门窗紧锁,仿若一座死城,一路走过,身旁不时有伤兵被抬着走过,众人皆垂着双目,满面疲惫,姑苏城已被围困了几日,众人都该已经筋疲力尽了吧。 城门口,伍子胥的头颅已被风干,睁着空洞洞的双眼,看得我头皮一阵发紧,这个一身忠烈,铁骨铮铮的伍相国临死前的预言已然实现,如若泉下有知,他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胖丫头?”是卫琴的声音。 我转身,看卫琴的面色不善,忍不住暗暗叹气,他倒是越来越强势了。 “你不好好待在宫里,出来做什么?” “司……太子友,他在哪儿?” 没有再说什么,卫琴拉了我的手,带我进了守城楼。 满案都是写满兵马谋略的书简,司香埋首于其中,竟是累得睡着了,在他身后,悬着一张古琴,暗红色的琴身,十分古朴雅致。 略显英气的眉微微皱起,眉目之间极像夫差,虽然睡得有些不安稳,但真的没有再作恶梦。 有人上前,低声跟卫琴说了什么,卫琴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我一人在室内,坐下,静静看司香睡着的模样,自小司香便十分仰慕他的父王,虽然处处模仿,步步斟酌,但他本性的温婉,该是像极了他薄命的娘亲吧,那个深宫中的寂寞女人…… “娘?”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司香睁开眼,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笑,“醒了?” “嗯,为何不待在宫里?”见面第一句,说的竟是跟卫琴一样的话。 “闷得慌,出来看看。”我随口道。 司香便也不再说什么,低头去翻案上的那些书简。 “出来打战,也不忘带着琴么?”走上前,轻抚那古琴,我笑道。 “那是那个女人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当年她自己带进宫的物品。”司香抬头看了一眼,有些闷闷地道。 我知那个女人是他娘,“你娘……应该很疼你吧……”抚着那古琴,仿佛与那寂寞的女人十指相触,我不由道。 “嗯”,司香低头,“疼得想带我一起去死。” 我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 “那个雷雨夜……她中毒弥留的时候双手狠狠掐着我的脖子……”司香抬手轻轻抚着脖颈,笑,“她说,留我一人在那宫中,她不放心,要带我一起离开……” 微微皱眉,却原来以前恶梦里一直嚷嚷着“不要杀我……”,那要杀他之人竟不是别人……而是他娘。 只是……一个女人该是被逼到了怎么样的境地,才会想抱着自己的儿子一起去死? “忘了吧。”心有些疼痛,抬手拍了拍他比我高的肩,我淡淡道。 “嗯,自三年前那个打雷的晚上,娘抱着我入睡之后,我已经许久都不曾再做过恶梦了。”看着我,司香微笑。 这些……以前他从未跟我讲过这些,这么多年,再深的伤疤也会学着遗忘吧。 忽然有些明白听到我怀孕之时,夫差那有些阴郁的神色了,忽然有些明白夫差为何孤立我,不许任何人接近醉月阁了…… 转头看着司香微笑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痛,这个一直叫着我娘的孩子,我能否护他周全? “此次攻吴,越军兵分两路,一部兵力自海入淮,是越王为切断大王从黄池回援之路,以掩护主力作战;另一部率主力直奔姑苏城,欲在郊区泓水歼灭迎战之吴军,并乘势攻入姑苏城来,现在越兵应该已到郊区泓水了吧”,叹气,我妥协地道,终究是无法坐壁上观哪。 司香微微一怔,抬头看我,满面诧异,“你怎么知道?” “娘亲我能掐会算哪。”弯唇,我竟然还有心思说笑。 司香愣愣地看着我,竟是相信了一般,我忍不住抬手抚额,这孩子怎么这么好骗啊。 “娘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弯了弯好看的唇,司香道。 呵呵,我该对他刮目相看了,这小子,竟然也会说这甜言蜜语了。 “报太子,越军已到泓水!”门口有人大声道。 司香怔了怔,看了我一眼,扬声道,“知道了。” “司香,城中可用将士有多少?”皱眉,我道。 “一万。”微微咬了咬唇,司香答道。 “除却伤员还剩多少?”见他如此神情,我心凉了半截。 “大概八千三百余人。” “兵分两路,一路赴淮准备接应大王回缓的兵马,剩下的兵马即刻撤出泓水,皆留守姑苏城,等待大王兵马回援。”略略思索,我道,兵力如此悬殊,泓水之战必败,与其无谓牺牲,不如死守姑苏城,等待援兵。 没有迟疑,司香吩咐了下去。 我心里微微有些动容,就冲这一点,我也必保司香安然无恙,他竟是对我无一丝猜忌。 两日后,越军兵临姑苏城下。 经探子回禀,此次越军主力三万余人,不用细问我便可知,经过勾践多年整顿,还有史上文种所献的灭吴九计,此时的越兵定然是兵强马壮,姑苏城危矣。 只是撇开后宫的身份不谈,在吴人眼中,我是越人西施,定然不能在这吴国的军营里明目张胆地在指手划脚,一个不小心反倒会为自己招来大祸。 司香虽然在外修习三年,却无实战经验,我只得隐于司香之后,替他筹谋。卫琴再三劝我回宫,在我坚持之下,只得勉强同意,替我遮瞒着军中众人。 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在司香暂住的房中看着军书, “今日卫琴犹其英勇,在城下连砍越军三员大将。”司香喝了口水,像个孩子似的,有些手舞足蹈地道,全然没了平日的一板一眼,看来卫琴大胜,他很是开心。 “越军主帅是何人?”心下思量一番,我淡淡询问。 “上将军范蠡。”司香答道。 我淡然苦笑,莫怪卫琴如此大显神威了,他一向看范蠡不甚顺眼。 说曹操,曹操到。卫琴掀了帘子走进门来,衣服换了干净的,只是似乎忘了洗脸。 “卫琴,你回来了。”司香笑眯眯地站起身,道。 “嗯。”卫琴淡淡道,一脸平静,如若不是脸上犹带着血迹,任谁也看不出他刚杀了人。 这孩子心思一向阴郁,独独对我,却是如此依赖,低低叹气,我上前,抬袖拭了拭他的脸。 卫琴愣愣地看着我,然后注意到了我袖上的血迹,神情突然一窒,脸色有些苍白了起来。 “越军一直在阵前叫骂……我……就杀了出去……”卫琴抿了抿有些苍白唇,竟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忽然记那一日在夫椒山下,卫琴亲口告诉我他杀了范蠡时,我冰冷甚至带着恨意的眼神……越军主帅是范蠡,卫琴他,是担心我会再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吗?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放轻了动作,我仔细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弯了弯唇,道,“我知道,卫琴很厉害,杀了越军三员大将,现在吴军军心大振呢。” 卫琴眼睛微微一亮,笑了起来,如三月春风。 “将军,不好了,对方主将亲自出马,在城楼下叫阵。”有人在外高声禀道。 范蠡?我微微一怔。 卫琴有些迟疑地看我一眼,没有出声。 我知他是担心若伤了范蠡我会怪罪到他,只是卫琴之前虽尚且能与范蠡斗个平手,如今却是缺了一条手臂…… “小心些。”咬了咬唇,我终是道。如今姑苏城内唯一能与范蠡斗个高下的也唯有卫琴了。而且如若此时避而不斗,定会长越军士气,灭了吴兵的斗志,这也是范蠡亲自叫阵的缘由吧。 见我竟然答应,卫琴微微有些讶异,随即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司香,我要观战。”看着卫琴走出门去,我道。 “好,我带你去西墙,那边位置最高,可观战,且较为隐蔽,不易被人发现。”司香道,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极为想观战。 想了想,我抬手举下墙上挂着的古琴,随司香走出门去。 站在城楼西墙之上,我与司香俯视整个战场。 卫琴与范蠡,一红一黑两道身影斗得难解难分。 一个侧马回旋,卫琴差点落下马去,脚尖勾住马蹬,险险地避过一剑,我看得心惊胆颤。 抱着古琴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我伸手按在弦上,却忽然想起那个雪夜,那只缠着他发丝的发钗,和……他痛入骨髓的神情。 那次是为了我腹中的骨肉……如今为了卫琴,我还要再伤他一次么? 范蠡手中的长剑如灵蛇般直刺向卫琴左肩,卫琴一手难以护住空门,马儿突然受惊,卫琴逼不得以伸手去拉马缰,范蠡的剑却已直直地向卫琴胸口刺去。 容不得我多想,双手已拨动琴弦。 一股清乐骤然飘浮于血腥的战场之上,众人皆微微怔住。 范蠡却没有闪神,仍是直取卫琴心窝。 “人生若只如初见……”缓缓张口,轻轻吟唱,我看到范蠡握剑的手微微一窒,心下凄然,“犹记当初,西楼月满,人月两团圆。……曾经鸳鸯两心知,岂知此生魂梦长……” 范蠡猛地收剑,抬头直直地看向西墙而来,虽然我知他定是看不见我,只是他清冷的眼眸却仍是让我声音微微颤了一下。 卫琴微微一顿,稳住坐骑,却没有回城,竟然举剑再战。 我知他心高气傲,不想输于范蠡,更何况,当着我的面? 范蠡收敛心神,忙侧身躲开卫琴的攻击,再度全心应战。 “天涯望断,此生梦魇……莫失莫忘君已忘……青丝易挽缘已断……”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再度交缠,我的歌声扰乱了范蠡的心绪,他竟在卫琴的纠缠之下渐渐落于下风。 指尖流淌的琴声越来越急,恍若金戈铁马,恍若铁蹄铮铮……弥漫于这沙场之上。卫琴全无收手之意,范蠡步步后退,我心中骤然绞痛,十手按于琴弦之上,“哇”地一声,口中吐出血来。 十指齐按,重重一声刺耳之音,卫琴大惊,忙收住手中的长剑,狠狠一夹马腹,转身回城。 “娘……娘……”司香大惊,慌忙上前扶住我,一把抱起,回得房去。 眼前一片腥红,我沉沉坠入黑暗之中。 再度睁开眼时,卫琴正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摆在案上那张染了血的古琴。 我微微动了一下,卫琴慌忙转身,“你醒了?” “没伤着吧。”声音略略有些嘶哑,我道。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我正思索着要说什么,门外却突然有人闯了进来,“糟了,越军开始攻城了。” 那士兵见我躺在榻上,微微愣了一下。 “什么,这么快?”我大惊,顾不得许多,“谁带的兵?” “黑面将军苍梧。”那人愣愣地答道。 我抬头抚了抚额,倍觉头痛,难怪会此时攻城,这绝非范蠡的主意,该是这苍梧将军阿福一心想救我脱离火坑吧…… “准备迎战。”咬牙,我道,此时不战也不行了,只是不知能撑到几时。 “报……南门被破!” “报……西门被破!” “敌兵攻进城来了……” 一声声,搅得我心乱如麻,夫差带走了精锐部队,剩下的,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有些摇晃着站起身,看来非得我去会会这苍梧将军了。 卫琴皱眉,一把将我按回床上,“你歇着,我再去战。” “唉,解铃尚需系铃人,那苍梧将军是我旧识。”叹了口气,我坐起身,道。 卫琴见我执意,只得扶我起身。 站在城楼上,看着城楼之下一片修罗战场,喊杀声此起彼伏,越军皆已攻进城来,苍梧将军首当其冲。 “香宝!”抬头,他看到了我,眼睛微微一亮,“我来救你回去了!” 见他如此,我正欲开口,却陡然一惊。 四方城门突然关闭,四面城墙之上,尽是黄甲战士,在这炎炎烈日之下,发出刺目的光芒。 “尔等边陲小国,屡犯我吴国天危,大王心怀仁慈,饶尔不死,今却不知感恩,妄图兴师来犯,杀!”一金甲少年现身于城墙之上,金盔遮面,金甲护身,只是听那声音,分明是司香! 他手中的长剑在烈日下发出刺目的光芒,我不禁微微眯眼,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司香么?那个口口声声唤我娘亲的司香,那个我一心想保护的司香? 一声号令,万箭齐射,阿福大惊,慌忙想撤兵,可是四门皆已被堵,根本逃无可远,避无可避。 这是一个诱敌之计么?难怪夫差有恃无恐地赴黄池之盟,司香修习三年,就是为带出这样一只金甲军团么? 放勾践回国,只是为了考验其的忠心,如若勾践诚心归附,自可暂时相安无事,若勾践妄图来犯,便是今日这下场…… 我站在城楼之上,眼睁睁看着众越将在哀号,血的腥味……在空气中流转。 阿福满身是血,拼命撕杀,竟是杀上城楼来。 卫琴神情一凛,持剑将我护在身后。 站在卫琴身后,看着那个昔日憨憨的打杂少年如今这般混身是血的模样,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香宝……香宝!跟我走!我来救你了!”满面是血,阿福冲向我,要来拉我的手,一路砍杀吴兵无数。 我怔怔地看着他染满了鲜血的手,有些恍惚,忽然记起了留君醉柴房里那半个馒头。 喟叹一声,我轻轻推开了卫琴,“他是我故人,我来同他说。” 阿福见我近在眼前,眼中微微一喜,便来拉我。 伸在半空中的手骤然凝固住,阿福瞪大了双眼……一只金色利箭贯胸而过…… 我蓦然抬头,在对面城墙之上,一身金甲的司香手执弯弓,弦上无箭,那支金箭……正插在阿福胸口。 看着他仰面倒下,我终于伸手,握住了他满是鲜血的大手,那手上,满满的,都是茧,那是年少砍柴时留下的吧。 “香宝……如果你一直都是那么胖……该有多好……”阿福看着我,咧嘴,笑。 口中一片殷红。 “是啊,我也这么想。”握着他的手,我跪在他身旁,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说阿福没有能力救你,我以为……变成苍梧……就能够……来带你走……”他抽搐了一下,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沫。 我咬了咬唇,忽然想起了那个名叫紫菲的女子,如果他爱上的是紫菲,如果他当初带着紫菲回乡,或许今日他便可以当平平凡凡,安安乐乐地过一身,如果他一直都是阿福的话……或许,他就能幸福,可是……为何他要变成苍梧呢?为何要看着我呢…… 阿福看着我,满目苍凉。 我低头,将脸缓缓贴上他的胸口,“阿福,谢谢你来带我走……” 阿福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随即便缓缓垂了下去…… “香宝……香宝……”那一晚,在留君醉,卫琴带我“私奔”,阿福没有追上我…… “香宝……”那一日,范蠡买我离开留君醉,他站在门口,那样喘着气,看我离开…… “香宝,快跟我走。”那一天,入吴之前,他那样恳求我。而我说,“你凭什么带我离开这里?” ……他一直都在看着我的背影。 我真的越来越相信伍子胥的言论了,我真就是一不折不扣的祸水! 耳边的厮杀声渐渐弱了下来,卫琴弯腰,一手扶起我。 我空洞地看着对面城墙上,那一片刺目的金色……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卫琴……”低低地,我开口。 “嗯,怎么了?”卫琴低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真的是祸水吧。”我开口,声音细如蚊蚋。 卫琴没有出声,只是拥紧了我。 满城皆是黄金甲,我有些头晕目眩,血的腥味在空气中流转。 越军惨败。 与历史竟然有了分岐。 不想再留在那片战场,我选择做驼鸟,任由卫琴送我回宫。 我一厢情愿想守住司香,却忘了,他并非一个普通的孩子,他生在宫中,他长在宫中,他是夫差的儿子,他是皇家的太子…… 呵呵……我真是一傻冒。 千里之外 回到宫里的时候,喜乐已经离开了。 真好。 没有回醉月阁,我住进了揽月阁,华眉之前的寝宫。 夜,很黑。 我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眠。 史连和阿福满身鲜血的模样在我面前交替出现……我心痛如绞。 咬唇,我捂住心口,额前渗满了冷汗。 猛一抬头,看到床前站着一个黑影。 “谁?”沉声,我咬牙低喝。 “姐姐,是我。”轻轻移过宫灯,我看清了来者的面容,是越女。 那一声姐姐,令我如芒刺在背。 “越兵败了。”越女笑靥如花,道。 “嗯,的确出乎预料。”淡淡地,我应声。 “苍梧那个笨蛋带的兵马全军覆没啊……”越女微微咬牙,“若是早知那个笨蛋竟是冲着你而来,我宁可自己了结了他。” “死者为大,姑娘积些口德。”微微皱眉,我有些怒道。 “范将军的兵马还在城外,并未撤离呢。”越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眼前不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只是举手投足之间,与三年前的她相比,城府更为可怕。 三年时间,究竟改变了多少人? “你究竟是谁?”淡淡地,我道。 越女笑了起来,“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是勾践的妹妹,越国的公主。”笑,她道,“只是从小随师傅学武,一直未回越国而已”。 我暗暗有些惊讶,早知道她来历不简单,只是没有想到她竟是皇族。 “若你死了,卫琴该会很伤心吧。”皱了皱眉,越女低头,竟是在思索。 我暗暗咬牙,想不到今日我的生死竟然握在她的手中。 “卫琴一定会恨我。”越女咬了咬唇,面色有些青白,随即又道,“若是你死别人手里,卫琴一定不会气我的。” 说完,竟是转身离去了。 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我手心微微有冷汗渗出,该是说她天真呢?还是可怕? “娘。”司香站在我面前,满面委屈。 我只是细细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没有看他。 “娘,我真的只是担心那个黑面将军会伤害你……”见我不理,司香急道。 我抬头,看向他,面前的他一身宽袖深服,那样一个无害的翩翩美少年,我无法想象他杀人时,在那金盔之下的脸庞是怎么样的表情。 “娘……”司香委屈得紧。 正在僵持中,忽然闻得宫外乱了起来。 “糟了,有暴民闯进宫来了!”…… 一片嘈杂。 皱眉,我还未起身,已见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大汉闯了进来。 “谁是西施?!”看了一遭,那几个大汉吼道。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宫帏!”司香咬牙,怒道。 “哼,我们皆是吴国无名无姓的马前卒,拼死拼活为这吴国打战,你们却将西施那害死伍相国的祸水留在宫中!难平民愤!”那大汉吼道。 “大胆逆贼,竟然出言不逊!”司香大怒,拔剑便刺。 “臭小子,活腻了,看老子宰了你!”其中一个大汉大叫着便冲了上来。 我心下了然,这些人决非吴人,若是吴人,岂敢对太子出言不逊?越女昨晚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我大惊,这是一场布好的局。 再抬头看时,司香竟是节节败退。 “司香,他们并不是吴人,杀了他们!”我忙大叫。 “我的盔甲……娘……我的盔甲……”司香边退边大叫道。 我微愣,这个节骨眼,还要盔甲?摆酷么? “娘……我不会杀人……娘……司香不会杀人……父王……父王……盔甲……”司香竟是语带哽咽着大叫。 我心下一惊,隐隐觉得不对劲,那天城楼上躲杀阿福的司香,与现在的司香,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慌忙拔剑,我欲在司香,却被人冷冷用剑抵住后背,回头,是越女。 果真是她布好的局。 “杀了你,比起引诱夫差回来,可无趣多了。”冷笑,她道。 “西施,西施那祸水在哪里?!”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越女微微一笑,凑近了我,“门外那些,是真正的暴民哦,我散了些消息出去……无非就是伍子胥因你而死……吴国会因你而被灭,你是越国的英雄呢……” 咬牙,我看着司香节节败退,却无力营救。 “西施在哪里?……”那些杀红了眼的暴民闯了进来。 “西施夫人……”越女大叫起来,“西施夫人,快跑……” 于是乎,我被逮了起来。 被一堆暴民推搡着出了揽月阁,我心下恻然,史连哪史连,该我承受的,怎么也逃不了呢。 “放火烧宫。”身后,传来越女冷冷的声音。 我猛地一怔,混身的血液骤然凝结,转身,“越女!你要杀的是我!放了司香!”我红了眼,大吼。 身旁那些暴民见我如此,也是微微一愣,竟然忘了押着我。 “越女,放了司香!” “史连因你而死,苍梧因你而死,如今这吴太子,也是因你而死……我要你知道,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祸水。”虽然相隔很远,但越女的话却清清楚楚传到我耳中。 我哑然,心痛得快要麻痹。 揽月阁一瞬间燃起了雄雄大火,“娘……娘……娘……父王……司香不会杀人……娘……盔甲……”司香嘶心裂肺的喊声仿佛要刺破我的耳膜一般。 火助风势,吞噬了司香的声音,我挣扎着想要冲进火海,身旁有人狠狠将我勒住,“你这祸水,想跑!”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啊……我儿子在里面……我儿子在里面……司香……”我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我挣脱不开啊……我挣脱不开…… 放开我……那个唤我娘的孩子……在里面……他在喊我……他在喊我……“娘”……他在喊我娘啊…… “祸水……你这祸水……你这祸水……”耳边,有人狠狠地推搡着我,骂着…… 我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娃娃一般,被那些暴民拖离火场…… 揽月阁上方……一片浓烟滚滚…… 那个曲着腿坐在水池边的小小身影,他光着小脚丫在池里戏水,他将岸边的小石子掷进水中…… 他让我教他打水漂…… 小小的他,骂我没有出息,他说是主子就该拿出主子的样子来…… 他喊我娘……小小的他,告诉我,他会保护我,再也没有人可以欺侮我…… 他睡觉的时候会做恶梦,会咂嘴,会喊娘…… 那个唤我娘的孩子…… 我睁着空洞的双眼,被吊在城楼之上,那个曾经吊着史连的地方…… 果然,该我承受的,谁也代替不了…… “祸水……祸水……”耳边一片凌乱……各种各样的眼睛在看着我,贪婪的……充满欲望的……痛恨的……不屑的…… 突然之间,好累。 如果就这么死了,是不是一了百了? 一道红光突然灼痛了我的眼睛,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 卫琴? 他满面阴郁,单臂执剑,宛如地狱修罗一般。 “卫将军?”一侍卫见是卫琴,忙迎了上去,“这祸水……” 话未完,一道鲜血喷出,那侍卫已身首异处。 人群刹时恐慌了起来。 卫琴杀红了眼,见人便砍。 一片修罗地狱…… “住手!”突然,感觉有一把匕首抵在了我的脖子之上。 卫琴噬血的双眸猛地瞪向那人,那人手臂微微一颤,在我脖子上划下细细一道血痕。 “你若敢伤了她,我会让你满门皆灭。”咬牙,卫琴的声音森冷得宛如从地狱传来。 那人吞了吞口水,稳住了颤抖的手,“我……你……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我就杀了她……” 卫琴单手执剑,站在原地,双目森冷得可怕,却没有再动分毫。 “哈……哈……哈哈……”那人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怕了……你怕我杀了她……” 此话一出,那些刚刚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皆蠢蠢欲动起来,纷纷逼近卫琴,看那阵势,仿佛要把卫琴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知道那个傻孩子畏惧那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定然不会还手。 我侧了侧头,那人没有料到我会自己往刀口上撞,慌忙收刀,我脖子上却已经划下了第二道血痕。 卫琴瞪大了双眼,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握着剑的手在隐隐颤抖。 “你……疯了……”那持刀人吓了一跳,怒道。 “卫琴你听着……”我微微扬唇,声音嘶哑得可怕,“他们杀你,你若不还手,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信不信?” 卫琴微微一怔,抬头看我。 那些原本打算对卫琴痛下杀手的人皆不敢再动弹。 僵持着,我被吊得四肢无力。 唉……终于知道了,我竟是被吊死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还是难逃一死啊,那样怕痛的我……呵呵 突然,远远地,看到远处一骑而来,烟尘滚滚。 “是大王,大王回来了!”那个持刀抵着我脖子的人大喊起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 夫差? 他回来了? 西施与香宝 范蠡远远望着我,竟是勒令越军让开道来,放夫差进城。 马蹄翻飞,烟尘滚滚,那人影越来越近,终是停在城楼之下。 他仰头望着我,一身风霜,满面胡渣。 当初在夫椒山下那个漂亮得被山贼误认为女人的邪魅男子呢?那样嚣张的人……也会如此狼狈? 他赶回来了?从黄池赶回来?吴国有他安排的金甲死士,他为何还要回来? 为我……么? 城门大开,夫差缓缓走进城来。 “你们在干什么?”有些低沉地,夫差开口。 “这……”人群微微一阵骚动。 “大王,这个女人是越国的祸水,请大王处决。”那个拿刀抵着我的家伙狠狠踢了我一脚,满面愤恨地大声道。 那一脚正踢在我的腿骨处,我不由闷哼一声。 卫琴咬了咬牙,欲上前,却被夫差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她是谁?”扬了扬唇,夫差笑道。 我一怔,那挟持我的家伙也是微微一怔。 我是谁? “她是越人西施啊!”那家伙叫道。 “错了。”笑得一脸温和无害,夫差抿了抿唇,“她不是西施。” 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 “她叫香宝,是前朝为吴国赴死的英雄要离之女。”张口,夫差眯了眯眼,看向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竟然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突然记起……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叫我一声,西施…… 那拿刀的家伙也傻眼了,怔怔地看着我,“要离先生的女儿?” “嗯,放她下来吧,否则九泉之下,孤王无颜面见先烈呢?”夫差扬唇,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那人怔怔地解下缚着我双手的绳子。 夫差上前接住我,将我拥入怀中。 右手拥我入怀,左手轻扬,那正发呆的持刀男子倾刻间被从腰间砍成两段。 “大王……”那男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西施也好,香宝也罢,敢动孤王的女人,你就必须有死的觉悟。”狭长的双眸犹带着笑意,却是透着刺骨的寒。 狠狠一脚踩上那人的脸,那人挣扎了许久才断了气。 我知他是为我报刚刚那踢我一脚之仇,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名为腰斩的恐怖死法。 “如果史连没有承认,王会把我交出去吗?”那一日面对暴民,我如此问。 他没有回答。 这一刻我突然有了答案。 “他们都是吴人……”开口,我的声音难以入耳。 夫差抿了抿唇,看着我,没有出声。 他不在乎。 待我回过神来之时,这里已如地狱一般,到处横躺着残缺不全的尸体…… 我下意识地看向卫琴,他的脸上溅满了血迹,右手的长剑透着妖异的血光…… 这里……竟是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除了夫差脚下踩着的那个倒霉鬼,其他都是卫琴的杰作…… 那些……都是吴人……都是夫差的子民……他怎么能…… 口鼻中充斥着的,都是血的腥味……我终于一头栽倒在夫差怀中…… 失去了意识。 模模糊糊之间,感觉有人轻柔地为我上药,缓缓睁开眼,竟是夫差? 感觉身上未着寸缕,我不禁红了脸微微挣扎了一下,一动一痛,我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他忙压着我,道,“再动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口气中满是威胁的味道。 我忙乖乖躺好,不敢再动弹。 “你……这样回来,黄池会盟不要紧么?”咬了咬唇,我试探着开口。 就算夫差机关算尽,到最后竟是因我而前功尽弃吗? “败了。”小心翼翼吹了吹我肩上的伤口,他淡淡道。 听他说得如此云淡风清,我微微皱眉。 “越军已经撤出吴国了。”仍是淡淡地,夫差开口。 “哦。”我低应。 历史记载此次勾践退兵是因认为吴军主力未损,不愿进行无把握的决战,遂与吴订和约撤军。但四十二年,越国再次发动进攻,笠泽之战后,周元王元年(前475年),越再度攻吴,城破,夫差自杀,吴亡。 虽然此次越已撤军,但聪明如夫差,怎么会嗅不到那暴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味? “司香……”低低地开口,我嗓子有些涩。 “嗯,我知道。”声音仍是淡淡的。 “大火烧宫之时……他……”声音有些哽咽,我侧过头去。 “你不明白为何司香前后判若两人?”伸手抚过我的脸,他道。 我点头,有泪滑落。 “司香和他娘一样怯懦,见血就怕,我赐他黄金甲一副,告诉他,穿上那盔甲,他便是勇者。”淡淡地,夫差道。 “娘……娘……娘……父王……司香不会杀人……娘……盔甲……”司香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我耳畔骤然响起。 我微怔,终于明白了司香的话。 我张口,狠狠咬住夫差的手。 他微微皱眉,却没有甩开。 ……直到,有血从我口中缓缓流出,顺着夫差的手腕,滑下。 我松口,恨恨地看着他。司香是他的儿子……司香那样崇敬着他的父王…… 他怎么可以…… “帝王家的孩子……一向如此。”扬唇,他笑得一脸自在,“不过,我比司香那傻孩子聪明……” 我怔怔地看着他眯着眼,笑。我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个逃跑的背影。 “血腥,野心,征服,这是帝王必学的功课呢,这是我父王阖闾教我的。”夫差笑弯了唇,“我学得很成功,所以阖闾就死了……” 我有些转不过弯来,历史上不是说阖闾是在携李之战中伤足而死的吗? “伤足而死?”仿佛看穿了我心里所想,夫差笑了起来,“别傻了,伤了脚会至人于死地吗?这种废话天下人也会信?哈哈哈……” 我看着他大笑的模样,心痛得无以复加,有些吃力地抬手将他冰凉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 “别笑了。”低低地,我道。 大笑声戛然而止,夫差怔怔地被我拥着,半晌没有动。 “我杀君弑父,举而代之……你,不怕?”他开口,声音轻得如空气一般。 原来历史也有疏漏,我满心悲凉。 “杀死自己的父亲……该有多痛……”低低地,我开口,眼中有泪落下。 夫差身子微微一僵,没有开口。 到底是怎么样残酷的对待,会让一个孩子杀死自己的父亲? 我不敢想象。 只是我,终于明白,为何他总是一身冰凉了…… 他弑父之时,便已将自己至于修罗地狱之中了…… “西施已死于暴民之手,明天,香宝就随卫琴离开吧。”半晌,他伸手推开我,动作轻柔地替我穿好衣服,淡淡道。 我一下子呆住,怔怔地看着他。 “你不是一向说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吗?如今可以走了,不开心么?”伸手抚了抚我的脸,他笑道。 我咬唇,他分明是嗅到了亡国的味道,他是想让我远离危险…… 作别吴宫 “离了这充满了血腥臭味的吴宫,香宝从此可以看长河落日,看大漠孤烟,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想要多懒就多懒,哪怕是一日三餐都在榻上吃,卫将军也会侍候着的……”夫差扬唇,笑眯了眼。 想象着卫琴端饭递水的模样,我不禁也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我知道……夫差送我出吴的心意已决,就算是把我一棍子打晕了,他也会把我打包扔出吴国去…… 我抱着肚子,笑得连肩膀都一抖一抖的,笑出了满面泪水…… 夫差伸手,抬起我的头,轻轻拭去我满脸的泪水,他的眼中,溢满了温柔,此时的温柔,不渗一点儿假。 “当初你死乞白赖地要我做夫差的女人……你说,夫差的女人,决不会孤军奋战……”捧着他的脸,我轻轻吻上他的唇,“如今……你就打算一脚把我踢开吗?” 避开我身上的伤,夫差轻轻回吻,十分享受我难得的主动。 “最难消受美人恩……”夫差低笑,轻轻用舌撬开我的嘴,吐了什么东西在我口中,微凉的感觉让我微微一惊,正欲挣扎,却已被他逼着吞了下去。 我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起来,该死,那个天杀的混蛋喂我吃了什么?! “不用再施展你的美人计了”,夫差低笑,“乖乖吃了这药,好好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伤口就都好了……” 意识愈发的模糊,我下意识地紧紧捉住他的衣袖,“混蛋……”我咬牙切齿,“我不走……” “呵呵,等我和勾践那老儿玩够了,等我把这吴国毁了,我就来找你……”他轻轻吻着我的耳垂,低低地笑,有些冰凉有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 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我终是堕入了黑暗之中。 一阵摇晃,我悠悠醒来,等三魂七魄全都归位之时,我陡然想起昨晚的事情,睁大双眼四下一瞧,竟在马车之内。 掀开车帘,定睛一看,坐在车前赶车红衣独臂男子,不是卫琴又是谁? “卫琴,我们在哪儿?”张口,我略略有些急。 “这儿啊?应该是齐国吧。”卫琴转头冲我笑,“你醒了?” “齐国?”我傻了眼,这么远了? “嗯。” “昨晚我还在……”我猛地住了口,“该死,我睡了多久了?” “半个月。”卫琴一扬马鞭,略带着笑意道。 我狠狠磨牙,那个该死的混蛋夫差! “姐姐,我们在哪儿落脚?”卫琴道。 “就这儿吧。”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我突然一怔,刚刚……卫琴叫我什么? “这儿?”卫琴四下张望了一下,正处一条大街上,四面都是人流,只对面一家……飘香坊? 呃……应该是青楼歌坊吧。 卫琴神色怪异地看我一眼。 我却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句“姐姐”里不能自拔,愣愣地下了马车,进了飘香坊。 “客官请进……”那笑得一脸皱褶的嬷嬷看到我时,愣了一下,“这位姑娘找事情做吗?我们这飘香坊……”她看清楚了我的容貌之后立刻笑得更加灿烂,仿佛见了摇钱树一般连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 卫琴寒了一张脸,如门神一般往我面前一站,那嬷嬷立刻清醒了过来,忙退到一旁,不敢再开口。 我抬头,看了看那匾额,“飘香坊,卖吗?” 那嬷嬷愣了愣,随即拉下脸来,“想砸场子吗?”话语刚落,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很有威吓力似的,门里立刻出来几个大汉。 卫琴抿了抿唇,张口咬住剑鞘,拔出剑来,那剑身散发着妖异的红……连我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那剑到底饮了多少人的血啊…… 那几个大汉一看,刚刚的嚣张气焰立刻消失不见,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我实在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推开卫琴,“唉,别再欺凌弱小了”,转身看着嬷嬷,笑容灿烂,“嬷嬷,你这飘香坊卖是不卖?”我咧嘴,牙齿森森的白。 那嬷嬷傻傻地看着我,仿佛不明白好好地开门作生意,怎么会惹上这么两个煞星。 “卖是可以,可是价钱你们出得起么?这飘香坊可是齐国都城里数一数二的歌舞坊呢!”嬷嬷愣了一下,随即转了转眼,不屑道。 “卫琴,那个家伙一脚踢我出门,赡养费应该不会少给吧。”向卫琴伸了伸手,我道。 “赡养费?”卫琴看着我,一脸的问号。 “就是银子啦。”撇了撇嘴,我道,心里颇不滋味,我竟成了下堂妇,被人给甩了。 “啊,在马车里。”卫琴恍然大悟,忙道。 我转身,屁癫屁癫地跑回马车里,愣了一下,鼻子有些酸。 刚刚没有注意,马车后面有一口大箱子,里面塞满了珠宝首饰,珠宝中间放着一根竹简。 “懒丫头,知道你懒,这箱宝贝就用来养着你吧。”龙飞凤舞一行大字,他倒是潇洒得很。 狠狠吸了吸鼻子,我甩了甩头,轻斥,“算你大方,不然我告你虐待。” 随后拿了颗看上去很值钱的珠子,我转身回到飘香坊把那珠子往嬷嬷面前一亮,那嬷嬷眼睛都直了。 “碧罗珠?”那嬷嬷喃喃道。 没听过的名字,不过看她的模样,应该挺有名。 “姑娘们,来来来,见见你们的新主子。”嬷嬷眉开眼笑地拉着我这大财主进了飘香坊。 钱呐,果然是好东西。 隔天,那嬷嬷便带着自己的家当抱着那碧罗珠离开了。 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成了飘香纺的新主子。 “我是香宝,大家叫我香嬷嬷好了”,手里像模像样地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我嬷嬷的架势十足,一群薄衣轻衫的姑娘们皆低着头,听我“训示”。 卫琴也被迫乖乖站着,看着我如此模样,一脸的怪异。 “这飘香坊犯了我香嬷嬷名字的忌讳,名字要改。”摇了摇扇子,我继续道。 “嬷嬷……改什么好呢?”底下,有个姑娘声音细如蚊蚋地道。 “改……改……”我结巴了几下,“叫盼君归吧。” 卫琴微微一怔,抬头看我。 有钱能使鬼推磨,第二日,“盼君归”三个烫金大字便挂在了大门口。 闲闲地坐在院子里打哈欠,我看着卫琴忙着给我做秋千。 那秋千他做过一回,如今应该还记得吧。 “姐,这绳子怎么弄?”卫琴第N遍问。 “笨死了,以前不是教过你吗?”我站起身,按下他比我高出一大截的身子,赏他一个爆粟。 “这样……这样……然后这样……”我嘟嘟囔囔地边说边做给他看。 “姐……如果,有下辈子,可不可以不要再做我姐姐……”耳边,他突然低低地道,低得几不可闻。 我一怔,微微抿了抿唇,随即抬头狠狠瞪他,“当我弟弟很丢脸吗?!” 心里却微微疼了起来,那个傻孩子…… “这一辈子,我是姐姐的唯一亲人,我会守着,一辈子,以弟弟的身份。”看着我,他执拗地道,“陪你在这间‘盼君归’里等那个人”。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涩。 “可是……下辈子,我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守护你。” 我看着他,心开始痛,不可遏制地疼痛起来,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那样期待着下辈子,只是因为在今生有太多的苦……说不出的苦…… “做好这个秋千,我就答应你。”低了低头,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我笑得阳光灿烂。 “好。”眼睛微微一亮,卫琴笑了起来。 卫琴笑起来,真的很漂亮。 盼君归 公元前473年冬。 我在盼君归里养了一狗,名叫阿旺。 我在大街上捡了一个少年,取名阿福。 阿福在盼君归里砍柴,但我待他比阿旺好。 天刚刚降过一场大雪,气候异常的冷,齐国都城一片银妆素裹。 一身毛皮大氅,我趴在那本人亲自设计,卫琴动手制作的柜台上,打着哈欠,阿旺蜷缩在我的脚边打着呼噜,揉了揉眼,我看卫琴第N次将点名要“香嬷嬷”的客人扫地出门。 “亲爱的弟弟……你这么下去,盼君归该关门了……”带三分睡意,我迷蒙着双眼,嘟囔。 “我看不会。”卫琴磨牙,冲我笑。 回头看着店内,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看来真是我香嬷嬷敛财有术,呵呵。 懒懒地摇晃着手中竹制的茶杯,竹杯里泡着菊花茶,那菊花秋天时采下晒干的,我低头看着晒干的菊花在热水中缓缓伸展开干枯的花瓣,盛放。 盼君门口是来来往往三三两两的人群。 “听说没,吴国亡了。” 不远处,隐隐有人交谈。 手微微一抖,竹杯滚落在地。 热水浇在手上,我呆呆地看着在我手背上盛放在菊花,暖暖的,软软的。 “香宝,你怎么了?”卫琴见我如此,忙快步走上前来,伸手拂去倒在我手上的菊花茶,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我被烫红的双手。 “是啊,夫差那昏君,为了一个西施搞得天怒人怨,终于有报应了……” “是啊是啊,听说他以布蒙面,拔剑自刎了啊……说什么九泉之下无颜见伍相国之类的……” “唉,昏君啊……” 交谈的人渐渐走远。 我去如坠冰窖。 与历史分毫不差。 夫差,你个大骗子! 说什么“等我和勾践那老儿玩够了,等我把这吴国毁了,我就来找你……”,骗子!枉本姑娘痴心一片,傻冒一般开了家青楼,还取了个傻冒的名字,盼君归,盼君归! 君何在?!! 习惯性地低头咬唇,我没有开口,只是心竟是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香嬷嬷,香嬷嬷。”阿福嚷嚷着跑了进来。 我缓缓抬头,有些恍惚地看着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他叫我香嬷嬷,不是香宝。 一切都是我造出的假象,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无论我如何模仿,还是回不去。 我,就是一掩耳盗铃的傻瓜。 “香嬷嬷,有人昏倒在门外了。”阿福一阵风似地冲进门来,急急地嚷嚷。 有人昏倒?看着阿福,我没有吭声,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冤魂何其多?死一个两个人真是再平常不过了,救得了一个两个了,救得了天下那么多人么? “香嬷嬷,捡她回来吧,香嬷嬷……”阿福拉着我的手摇晃,激动得紧,大概是因为他是被捡回来的缘故,看到诸如此类的事情他不能无动于衷。 罢了,抿了抿唇,枉我也是基督教徒,当是行善吧,“去看看吧。”拉了阿福的手,我走出盼君归。 站在盼君归门口,我怔怔地看着站在大街上那个满面沧桑,痴痴傻傻的女人,她身上沾满了有些脏污的雪,大概刚刚昏倒在地时沾上的。 她站在寒风中,披头散发,一身破败的毛皮大衣,虽然破败,但仍看得出曾经名贵的模样。 “看到我妹妹没有?看到我妹妹没有?”她猛地拉住一个路人,满面急切。 那人吓了一跳,低低斥了句“疯女人”,便狠狠推开她,转身就匆匆离开了。 她促不及防,倒退了几步,狠狠跌坐在地上。只一会儿,她便爬了起来,伸手又拉住了一个路人。 “看见我妹妹没有?胖胖的,扎两个髻,很可爱的……”她拉着路人,急急地指手划脚,比着自己的肩,“大概有这么高……见过没有?见过我妹妹没有?” “疯子。”一把推开,那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那个样子……在她只记得那个样子的我吗? 抬头,她看到了我,急急地走向我,一绊,狠狠摔了一跤,忽然记起第一次在留君醉的后院见到的那个美丽女人,留君醉的头牌,莫离。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上前,扶起她,轻轻拂去她身上的积雪,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 她痴痴地看着我,任我拭去她脸上的脏污。 “见过我妹妹没有?见过没有?”她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急道。 心里微微一紧,她,竟是不认得我了?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理了理她乱蓬蓬的长发,我淡淡问。 “我妹妹……西施,香宝……”她脸色慌乱起来,“我妹妹是香宝,不是西施,是香宝,不是西施啊……”她紧紧捉着我的手,口中大叫着,“他们说西施死了……被暴民杀了……可是我妹妹是香宝……不是西施啊……不是西施……”她看着我,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 轻轻替她拭去满面的泪痕,明白她为何流落至此了,该是夫差放出了我的死讯。 所以,她疯了。 文种呢?为何不管她? “见过我妹妹没有?”吸了吸鼻子,她傻傻看着我,可怜兮兮地道。 “见过。”微微笑了笑,我道。 “真的?真的见过?我就知道她不会死”,眼睛一亮,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握得我生生地疼,“快带我去找她,你带我去找她啊……我要带她回留君醉,我不报仇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她……不要恨我,不要不理我啊……”她说着,号啕大哭起来。 “好,你乖一点,我就带你去找她。”伸手抚了抚她被冻得红红的脸,我拉着她的手,进了盼君归。 “香嬷嬷真是好人。”阿福一脸看着我,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我轻笑,好人?呵呵。 替莫离洗了澡,换了衣。 她也只是呆呆地任我摆布。 按着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美丽依旧的女人,却毫无神彩的女人,我叹了口气,轻轻替她挽上头发。 有阿福,有莫离,还有那只整天跟着我转的小狗阿旺,我有又了那种一切归于原点的感觉了。 我,莫离,卫琴,血脉相连的三人终究还是聚到了一起,算是一场团圆吧。 只是,留君醉变成了盼君归。 盼君归…… 江山美人 “莫离不见了,香嬷嬷,莫离不见了……”阿福又是一阵风地闯进后院,急急地道。 听到这话时,我正戴着自制的绒毛耳套,坐在秋千上被冬日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 我睁开眼,跳下秋千架,“盼君归前前后后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没有。”阿福道。 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卫琴在哪儿?”她疯疯癫癫,神智不清,会跑去哪儿? “在大堂。”阿福低低地道。 我这才记起卫琴从一早开始就被我威逼利诱着在大堂招呼客人。 匆匆赶到大堂,我一把拉了被一名女客人缠住正欲发飙的卫琴走出大堂。 忘了讲,自从有卫琴坐阵,这盼君归多了很多喝茶聊天的女客…… “莫离不见了?”听我讲完,卫琴连眉都没有抬一下,淡淡道。 “拜托,你那什么表情,她好歹都是你姐姐,快去把她给我找出来!”扬了扬眉,我吼道。 “不行,留你一人在这歌舞坊我不放心。” “去不去?”双手叉腰,我龇牙咧嘴。 “你回房去,我不回来,你也不准出来。”扬眉,他竟然跟我讲条件。 磨了磨牙,我挤出一恐怖的笑容,“好。” 下一刻,我便后悔了。 狠狠一屁股坐在床上,我在心里狠狠骂那了一条胳膊家伙一百遍,他居然……居然把我反锁在卧房里! 唉……叹了口气,那个孩子,似乎紧张得神经有些过敏啊。 看看天色尚早,我一头倒在床上,正准备睡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却突然隐隐感觉屋里似乎多了个人。 微微一惊,我忙站起身来。 “越女?!”咬牙,我看着那个害死司香的女人。 她一身黑衣,站在面前,竟是如鬼魅一般。 “很好奇我会找到你?”越女看着我,“我只是把夫差放出的消息一不小心透露给莫离,那女人就疯了起来,不是说血脉相连么,跟着她很容易找到你的。”她说得云淡风清。 我狠狠握拳,当初那个如笑春山的女孩,如何会变得如此这般面目可憎! “放心,此次我并非来杀你,我只是奉了皇兄之命带你返越。”淡淡地,她道。 “越国复国之日,便是寡人迎你回国之时。”勾践的话犹在耳边,我气结。 “我别无选择?”松了松手,我放缓了口吻。 “别无选择。”越女冷道,“不要拖延时间了,卫琴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莫离是你带走的?”心下了然,我微微抬头。 “是。” 我缓缓垂下眼帘,“既然此行避无可避,那悉听尊便吧,只是卫琴回来,倘若见不到我,怕是会急。” 冰冷的双眸有了裂缝,“与我无关。”许久,她竟是淡淡道。 我看着她,满心哀怜。 “不要那样看着我”,越女微微一怔,撇开眼不再看我,“我并没有变,这才是我的本性,我是越国的公主,我是勾践的妹妹,自小便被父王送出王府习武,以图他日助皇兄一臂之力,帝王家的孩子,都是如此。” 帝王家的孩子,又是这个名词!帝王家的孩子不都该是受尽荣宠,不都该是天之骄子吗? 却为何?…… “不用为我担心,我的未来,我已经有决定了。”仍是淡淡的,越女道。 三天路程,一路疾行。 马车停在越王府邸后门。 后门么?我忍不住冷冷扬唇,果然,我仍是见不得人呢。 “进去罢,皇兄在里面等你。”越女说完,没有看我,便关上后门退了出去,竟是并未跟来。 既是不可避免,生也罢死也罢,见吧。 一路走过,景物依旧,记得那一日,在这园子里,在那一场盛宴之上,我满面浓妆,见着一脸陌生的范蠡。 如今,人事全非呢。 一队巡逻的侍卫走过,我感觉手上一紧,竟被是被人捂住了口,躲进墙角。 我挣扎了一下,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别动,是我。” 文种?! 捂着我嘴的手松开,我转身,果然是文种。 “跟我来。”没有多话,他便拉了我从角门又绕出了越府。 越府外,是早已准备好的一辆马车。 “走吧。”文种道。 我注意到他手中的一向风流潇洒的羽扇竟是不见了。 转头,看向那一辆毫不显眼的马车,坐在车前的车夫一身破衣,头上带着一顶一样破旧的斗笠,脸用布包包着,低着头,连眼睛都看不见。 不知怎地,我感觉微微有些怪异。 “范蠡已经辞官了。”文种突然开口。 “嗯。”我不意外,历史早有记载。 “他在找你。” “嗯。”我仍是轻应,没有说什么。 文种伸手,递给我一块红色薄纱。 我伸手接过,只觉面熟,竟是想不起来从何处得见。 “不记得了么?”文种微微叹道,“君夫人从君上的衣物中找到的。” 我愣了一下,那是我在留君醉第一次登台时覆面的纱巾啊!当时他以明珠一枚,换得见我一面。如今那红纱……勾践,竟是一直留着? “知道君上遣越女捉你返越,君夫人一早便吩咐我在此等候,你走吧。”看着我,文种道。 我笑,原来如此。 轻轻松手,掌心的红纱随风扬起,渐渐被吹远。 “香宝乃亡国的不祥之女,如文大夫君夫人所愿,香宝隐姓埋名,终其一生皆不会再回越国。” 文种微微一怔,脸色有些不自然。 “若是君上问起……”文种开口。 “若是君上问起,就将香宝的话转告于他”,我缓缓扬唇,看着天边一抹残阳如血,淡淡开口,“君上,是天下人的君上,夫差,是我一个人的王,碧落黄泉,生死不变……” 不知是否错觉,我感觉那车夫竟是微微一僵。 放下豪言壮语,我眼睛微微有些涩,先为自己感动一把。转身,坐上马车。 “香宝。”文种忽然开口。 我没有回头。 “你知道莫离在哪里吗?她一直在找你?”扬高了声音,文种的声音终于不再平白如水,带了一丝痛意。 心下不忍,我终是接口,“她已经找到我了。” 那车夫高高一鞭扬起,狠狠落下,马儿扬开四蹄,绝尘而去,离越王府邸越来越远…… 那座府邸之中,有一个帝王在等我,等我回到他身边,他满面温和,却是野心比天。 他说,江山美人,他都要。 他说,越国复国之日,就是他迎我回国之时。 他自称,寡人。 孤家寡人。 马车一路疾行,天渐渐暗了下来,看着坐在前面赶车的马夫,我微微咬唇,有些慌,以君夫人一贯的行事手段,不可能轻易放我离开。 更何况,那马夫以布遮面,如此见不得人么? 天色越来越晚,我必须速战速决。 微微握了握拳,我轻轻拔下发间的木钗,小心翼翼的上前,那马夫只顾着赶车,竟是仿佛毫无所觉一般。 抬手,我狠狠将那尖锐的发钗抵地那车夫颈间,“停车。”咬牙,我道。 车夫狠狠勒住马缰,马儿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我跳下马车,“你是谁?” 沉默。 “哑巴吗?”我微微有些恼怒,竟是一问三不答,“摘下布巾!”我令道。 “呀,这么晚竟然还有肥羊经过啊……”身后突然有人叫道。 我微微一愣,好熟悉的台词…… 脑中灵光一闪,我猛地一僵,这不跟在夫椒下遇见山贼时用的是一样的台词么…… 缓缓转身,我有些驼鸟地不敢面对现实,唉,是不是所有的山贼都长一个德性。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山贼似的,为首的那个家伙仍是一脸横肉,一脸的络腮胡…… 好无力。 “呀,是个细皮嫩肉的娘们呢!”旁边一个满口大板牙的家伙笑得一脸淫贱。 ……真的连台词都没有变。 我暗暗咬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个可疑车夫还没有解决,又出来这么一大帮人。 上帝啊…… 身旁的马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开始躁动起来。 我四下张望,唉,又是荒郊野外,就算我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的,省省力吧。 那车夫仍是没有开口,只是伸手抚了抚马颈,那马竟是安静了下来,不再躁动不安。 我暗暗有些讶异。 “头儿,我们抢了那小娘子回去给兄弟们享用吧?”那大板牙仿佛嫌那大板牙不够显眼似的,越笑越淫贱,看得我忍不住地反胃。 “嗯,好主意!”一大群奇形坚状,恨不得在脸上贴上“坏人”标签的家伙开始起哄。 我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顾不得了,我转身没骨气地便跑到了那车夫的身后,躲在他身后,我微微一愣,竟是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安心。 随即再想,如此境况,除了那伙山贼,大概是人都会让我感觉安心吧。 “大哥,还有一个耶!”那些山贼满不在乎地笑闹。 “救我……”看他们如此,我忍不住又靠近些那人,轻声求救。全然不记得前一刻我还拿着根木钗抵着他的脖子。 忍不住狠狠唾弃一下自己,真是没骨气的家伙。 黑暗中,那人仍是没有吱声。 真的是哑巴啊,我有此沮丧。 “你是何人?”那领头的络腮胡子竟似乎有些忌惮那车夫。 车夫仍是沉默,只是缓缓站起身,跳下马车。 我狠狠瞪着他的背影,他莫不是要开溜?这个家伙竟然见死不救?! “哈哈哈……”见他如此,众山贼皆以为他是服软了,都大笑起来,得意非常。 “主子啊,虽然你有万贯家财,几辈子都花不完,身子又金贵,可是千万别丢了宝儿一个人啊……”一脸惊慌,我大叫起来,哼!想甩掉我独自逃跑?休想。 “几辈子都花不完?”那大板牙一听,眼都直了。 众山贼渐渐逼近了那车夫,我偷笑着勒紧了马缰刚想开溜,眼前却是一道寒光闪过,却原来是那车夫竟是忽然间拔剑出鞘不发一语地便砍那些山贼,我不由得愣在原地。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那车夫挥剑如入无人之境,那样君临天下的感觉中却又透着诡异的妖艳,竟如舞蹈一般! 我的心脏微微一窒。 四周归于沉寂,我满目只看见那布巾蒙面的车夫在漫天的妖异鲜血中独舞。 他忽然停了下来,剑端直直地指向一人,再看时,却原来是那大板牙,刚刚一起的一众山贼倾刻间竟只剩他一人。 那大板牙全然没了刚才的嚣张,只能涕泪满面,连双腿都在筛糠似地抖个不停,更显猥琐。他瞪着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那宛如死神一般蒙面男子,颤抖着双唇,竟吐不出一个字! “求我,我放过你。”那车夫突然开口。 我立刻如遭雷击,那个声音…… “求……”大板牙打着颤,却因惊恐过度而语不成句。 “唉……”车夫忽然叹了口气,“不求么?” “求……求……”大板牙颤着唇,继续他未完的哀求。 长剑泛着寒光,直直地刺向那大板牙。 “求求……你……”大概是福至心灵吧,那大板牙一急,竟然很溜地说了出来。 夫椒山下那一幕猛地在眼前浮现,我料定他难逃一死,紧紧闭上了双眼,不忍去看。 没有长剑刺过皮肉的恐怖之声,我缓缓睁开眼,竟是见那大板牙裤子湿了一片,好端端坐在地上发抖。 他……竟手下留情了? 真的,不一样了么? 转身,那车夫看向我。 黑暗里,他颀长的身形像极了某人。 我咬牙,上前一步抬手便揭去了他的斗笠。 一头未梳的长发如流水般滑落双肩,月亮下,泛着青亮的色泽。 斗笠下,那双狭长的双目看着我,带着笑。 “你准备一辈子裹着那块破布过日子么?”咬牙,我狠狠地道。 眸中的笑意更炽,他缓缓抬手,解开了丰裹着的布巾。 呼吸狠狠窒住,我僵在原地。 身子缓缓前倾,他埋首在我的颈间,贪婪在深深吸了口气,“宝儿……我亡国了……”他在我颈间,低喃。 那语气竟像是在我说“我回家了”一般。 “你不是死了么?”鼻子微酸,咬牙,我的牙齿“咯嘣”作响。 “嗯,死了,可是担心我的宝儿会哭,所以又从地府逃出来了……”他低低地笑。 “谁做了你的替死鬼?”我微微撇了撇唇,想起历史上夫差自刎前以布蒙面,大呼“黄泉之下无颜见伍子胥”我便该猜到的,那个嚣张又自大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认错,那句话无关紧要,蒙面才是正事吧,蒙了面,那个死的究竟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我的宝儿真是聪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知他是在笑我刚刚为了拖他下水,胡诌什么“主子”,“什么万贯家财”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奇道。 “我聪明嘛。”他拥着我,大笑,一脸的臭屁。 “本来的车夫呢?”我心里犹有些疑虑。 “杀了。”他老实交待。 我低头,知那人必是君夫人派出取我性命的。 “宝儿,我无家可归了……”拥着我,他轻轻道。 “唉,我捡了阿福,阿旺,不差再捡你一个回家……”笑,我一脸委屈道。 “阿福是谁?阿旺又是谁?”夫差看向我,不满道。 “呵呵,阿福替我砍柴……阿旺嘛……替我看家……” “看家?为什么看家?” “笨啦,因为阿旺是条狗!” “宝儿……” “哈哈……” 美人劫终 回到盼君归的时候,卫琴竟然不在。 听阿福说,是随一个漂亮的黑衣女子离开的。 是越女吗? 夫差看到歌舞坊上“盼君归”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我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干嘛取那么傻冒的名字啊…… 莫离仍是每日傻傻地坐在盼君归门口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见人就问,“见过我妹妹吗?有见过我妹妹吗?……” 劝了几回,仍是不听,只得吩咐了阿福看着她。 “好梦由来最易醒,一梦已是三生过……”对面的大街上,有一青衣老头开坛说书,“老夫梦三生,今日来给大家讲一段吴越之争,说一说那因美人而亡国的帝王夫差!……” 底下渐渐有人开始围观。 “馆娃初起鸳鸯宿,帝王无奈是多情……话说那夫差三千宠爱于西施……”那说书先生站在对面的大街上说得唾沫横飞,神彩飞扬。 底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趴在柜台上,睡意朦胧地看着对面大街上,听那说书先生手摇羽扇,指点江山,说得好不尽兴。 “叹君甘入瓮,长与痛相拥,那一代枭雄吴王夫差不爱江山爱美人,终是火烧馆娃宫,兵败笠泽……” 心下微微一愣,看着那说书先生,我突然竟是觉得面熟。 大堂里突然没了声音,我懒懒抬头。 夫差单手撑着下颌,正细细地瞧着我。 狭目微眯,薄唇轻扬,却是带着三分暖,一身明黄的长袍依然嚣张。看了看盼君归越来越多的女客,看来夫差这张脸,行情比我好。 “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一亡国之君嘛!”下面有人起哄。 “就是啊,听说那夫差昏庸至极,听信西施那祸水的谗言,斩杀了忠心耿耿的伍相国……” 夫差犹自看着我,充耳未闻。 “那个昏君,为了一个女人搞得天怒人怨,终于有报应了……” “是啊是啊,听说他以布蒙面,拔剑自刎了啊……说什么九泉之下无颜见伍相国之类的……” “唉,昏君啊……” 我咬了咬唇,看他,“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呢,甘心么?” 夫差扬了扬眉,弯唇,“英明?我从未英明过,昏君一个,国亡了又怎样?” 眉带笑,唇带笑,眼带笑,我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狠狠赏了他一个香吻。 “当时勾践文有文种,武有范蠡,话说当日范蠡得知了西施的死讯后心如已水,但生未见人,死未见尸,遂待勾践复国之日便功成身退,辞官归隐,带了一枚竹简,一只木钗,寻访天涯,只为再博那美人欢颜……” 夫差看着我,笑,“在找你呢。” 我低头狠狠一口咬上他的唇,“我死了。” 呵呵。 原本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竟已烟消云散…… “而那为勾践献上灭吴九计的文种不听范蠡劝告,继续留在勾践身旁,终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口宝剑,自我了断了去……” 那说书先生说着,竟是向我的方向看来。 我微微一愣,愈发觉得他面熟。 “文种……”一声低语,我侧头,是莫离,她坐在门口听那梦三生说书,此时已是泪流满面,神智清明。 不知何时,那些人已经散了。 那自称梦三生的说书人竟是走向这个盼君来。 “姐姐,给我吃的吧!”眨眼间,那青衣老者竟然化作一个孩童,冲着我甜甜一笑,道。他大约只有五、六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似的,十分惹人怜爱。 微微一愣,是那一日出现在小屋暗寓我未来的神秘小童! 我看了看四周,大家竟是毫无所觉,连夫差仍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异样。 “美人劫,美人劫,劫数已过,千年穿越,只为此刻。”摇头晃脑着说着童谣一般,笑着冲我眨了眨眼,那孩童竟是消失了。 我怔忡了许久,一抬头,看到卫琴站在门口。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夫差,终是笑着走了进来。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在他手腕上发现了一处血迹。 “越女呢?”声音微颤,我轻声问。 “被我杀了。”卫琴低头擦了擦手腕上的血迹,“那一日我找到莫离的时候,莫离正被她关着,回来发现你不屋内,便去找她……”他低低地道。 “然后?”我的声音在打颤。 卫琴没有开口,只是抬了抬手,他的手右里握着的,是一只染血的发钗,我的发钗。 “所以你杀了她?”有些悲凉地,我看着卫琴,轻问。 “是。”卫琴点头,微微咧了咧嘴,只是那竟不像是笑,而是在哭。 越女,这就是你所说的,为自己所选择的未来么? 卫琴莲心(美人劫番外) 虽然讨厌莲心的苦,可是很喜欢你放入我口中那莲子的味道……虽然讨厌这个人世,讨厌那样悲惨地活着,可是……我很喜欢你,有胖丫头的地方……这个人世…… ——卫琴 满目血红!血红!血红!红得如火一般仿佛要燃烧起来…… “娘!娘!……”小男孩满身血迹,跪倒在一个满身是血的妇人身旁。 那妇人圆瞪着双眼,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似是要吩咐交待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要离判国,尔等族人代为受死吧!”为首的一名络腮胡子挥了挥手中染血的大刀,大声斥道。 爹爹判国?!小男孩涕泪齐流,“不可能,爹爹不会判国!爹爹不会判国的!”他昂着头,扯着嗓子哭喊着。 又一刀挥下,那妇人抽搐了一下,咽了气。 “娘……”撕心裂肺地尖声蓦然响起,惊起庭院里的飞鸟。 “还不跑,想等老子砍了你不成?”那络腮胡子瞪起铜铃般的眼睛,斥道。 流着泪,如惊弓之鸟一般,小男孩微微迟疑了一下,转身拔腿便跑。 “要离兄,如今为你留了后,总该对得起你了。”身后,听得那络腮胡子竟然低低地叹息道,顾不得心里面疑虑,小男孩跑得一刻不敢停歇……跑……跑…… 黑暗中,卫琴猛地睁开双眼,额间汗水涔涔,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自从香宝在身边,那梦魇便不曾再出现了呢…… 起身走出营帐,夜已经深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下雾,浓得散不开。 一路北征,天气越来越寒凉,吴越大概还是秋天,只是这一路涉水行来,却仿佛隔了一个季度。 透过冰凉的雾气,可看得天幕上隐约那一轮弯月惨白得宛若人骨一般。 三个月,一路行军,几场零星的战役,现在已在齐国都城临淄之外三里扎营,不过是杀人而已,对卫琴而言,已然习惯,血的味道,在他眼中,似已与水没有什么区别了。 抬头望了望远处,齐国的都城在浓雾中几乎看不见,齐国的国主现在定然是睡不安寝吧,一路攻陷了几座城池,现在兵临城下,定是人人自危。卫琴扬了扬唇,被雾气裹得有些冰凉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挂在颈上的那一枚奇怪的十字形饰品,那是香宝送他的。 他的……姐姐…… 指骨握得微微有些发白,卫琴狠狠握紧了拳头。 斗兽场外,她狠狠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她为他落泪,她紧紧地抱着他,她告诉他“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以命相搏”……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讲…… 十岁之后,他几乎是靠着杀人来养活自己……判国逆贼之子,这样一个耻辱的记号一直都跟着他,让他无法在吴国生存。虽然到后来一切澄清之后才发现,原来他爹爹非但未叛国,更是吴国的大功臣……只为刺杀一个名叫庆忌的人,那个阻碍了阖闾王位的人……他的爹为了成全自己的苦肉计,不惜杀妻杀子。 只是那时的他,已飘流到越国,要离究竟是怎样的人,于他来讲……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可以为了他的英雄之名,弃他们母子于不顾,甚至是牺牲他们,他便也只能当那个爹爹真的叛了国,真的死了……虽然最后他真的还是自刎于金殿之上,说什么“我杀庆忌,是为了吴国的安宁,并非贪图富贵”…… 呵呵,果然全了他的英雄之名…… 而他呢?在那个斗兽场上,靠着别人的鲜血活了下去……要离的儿子,直到遇见她。 只是……他没有告诉她,那一回……市集上那么样多的人,他却独独偷了她的钱袋,是因为……他早知道留君醉的红牌莫离姑娘,还有那个胖侍女香宝……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手臂上那只有要离后人才有的特殊纹身,是他们姐弟关系的证据…… 卫琴抬手,轻轻拂起衣袖,左臂上那一道纹身已经被一道道丑陋至极的伤疤盖住,全然看不见了。 看不见……真好。 明日一战之后,他便可返吴了呢,如此一想,身上那沉重的铁甲似乎也没有那么寒了。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中隐隐带着些悲切思念,悠扬着久久不散。 听着那笛声,卫琴心里微微一颤,入吴之前与香宝在小屋自在无忧的情景不由得在脑中浮现……最后一幕,那漫天的白雪……莫离道出了隐藏于他心中那卑劣的真相……香宝,是他的姐姐……那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将手中冰寒的剑直直地刺入他的胸口,他倒在血地之中…… 然后,便看到香宝的眼泪……晶莹剔透,比世上最名贵的珠宝都要漂亮…… 哀凄的笛声如泣如诉,卫琴猛地摇头挥去往昔的记忆,随即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他是第一次带兵,但亦明白在军中吹奏如此哀凄的笛声,无疑会影响军心!一路寻着那悠扬欲断人肠的笛声,卫琴在距离营帐约百米开外的一处土坡旁见到了那吹笛之人,是个少年,很是面生,竟是没有见过的,想来应该是下等兵役之类。 “将军!”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那吹笛的少年慌忙站起身,单膝下跪行礼。 “这是什么曲子?”卫琴抬手让他起身,淡问。 “离歌。”那少年有些拘谨地站在卫琴身旁,低头道。 “离歌……”卫琴微微有些闪神,“是有思念的人么?” “嗯。”那少年有些含糊地轻应,似是有些害羞。 “是怎样的人?”看着他羞涩的模样,卫琴不自觉地又道。 “老家村里的一个姑娘,有些胖,还挺笨,呵呵……”那少年说着,没了拘谨,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里带着甜,“我要出征的时候,她哭得丑极了,非要我答应她回去就娶她……呵……” 卫琴心里微微一恸,想起了那个曾是胖胖的女孩,那个总是带着七分慵懒,三分狡黠的女孩,“你答应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嗯,看她哭得那么丑,真是没有办法……”少年笑容微微淡了些,“只是……能不能回去,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真是有些担心那个傻姑娘,如果我回不去了……她怎么办……” “以后不要在军中吹笛了,影响军心。”没有再与他继续那个话题,卫琴道。 “是,将军。”少年忙低头应道,“是属下疏忽了。” “回营去休息吧,明日有场硬仗,想要活着回去,就要做好赢的准备。”卫琴开口,颇有些将军的威严。 “是。”那少年眼睛微微一亮,有些开心地大声应道,随后便转身依命先行离开。 望着他有些轻快的背影渐渐消逝在雾气之中,卫琴抿了抿唇,竟是隐隐有些嫉妒。那少年期盼着打胜战,期盼着凯旋,期盼着早日回去见到许下婚约的女孩,只是他呢?他是为了什么才来这战场的? 他的那个胖丫头……会期盼着他回去吗? “报!”前方突然有人大声疾呼。 “近前来讲。”张了张口,卫琴道。似是仍是有些不习惯如此命令的口吻。 “是。”那人走近了些,低头着,隔着朦胧的雾气,看不清他的脸。 “何事?”卫琴问道。 “齐国趁夜来袭,烧毁我军粮草,前方士兵因连日行军征战皆疲累不堪,难以应战……”那人急急地道。 闻言,卫琴微微皱眉,趁夜来袭? 正在怔忡间,那跪在地上的人影突然翻身一跃而起,挥着手中的长剑,狠狠地扑向了卫琴。 杀手?! 卫琴后退一步,迅速拔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间,温热的血扑溅了卫琴一脸。狠狠抽回刺入那人腹中的剑,那道人影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卫琴甚至还未来得及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便已感觉自己被数十名隐藏于雾气中的杀手围住了。 杀手么?挥剑避开来人的攻击,卫琴冷冷扬唇。 那一日,夫椒山下,他也是这样偷袭范蠡,致使其伤重堕崖的吧…… 香宝懒懒的模样在他眼前轻轻晃过,卫琴提剑便刺向那些杀手。 “去打战,比不得平时,不只是单打独斗,四面都是敌人,要耳目清明些。” “杀敌虽要狠戾,但也不要杀念太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及无辜。” 香宝似是随意的嘱咐在耳边不经意地响起…… 卫琴一剑砍下,血溅三尺,一颗头颅在雾气中翻转,然后滚落在他的脚边,狠狠一脚踩上,卫琴舔了舔唇边的腥浓的血迹,咧嘴,看向围着他的那些杀手。 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耳边的喊杀声不绝于耳,齐兵已经发动进攻了吧。 东方微微露出一点鱼肚白,惨白的月牙却还在天幕上留连不去。 晨色中,卫琴一身厚重的铠甲,火一般艳红的斗篷在冰寒的风中烈烈扬起,铠甲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本应如贵族般秀气的脸庞之上染上一片刺目的腥红……。 那般强烈的杀伐之气令那些刺客也禁不住胆怯,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一步。 “我等皆是亡命之徒,有什么比死还可怕的!上哪!”有一人突然大喊,随即众人皆又被鼓动,纷纷扬剑上前杀来。 亡命之徒么?卫琴禁不住地轻笑,被血染得艳红的唇微微咧开,弯起,说不出的诡异,火红的斗蓬烈烈扬起,宛如地狱红莲之火,燃尽一切可燃之物。 带着令人胆寒的笑,卫琴站在原地,剑之所挥之处,一片血肉纷飞。 谁是亡命之徒?他才是亡命之徒,他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仿佛回到了那个斗兽场,那个杀人的地方,四周全是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之味,惨白的断肢……狰狞的头颅…… 有什么比死还可怕的吗?孤寂!无止尽的孤寂! 空旷的斗兽场,四周都是人,笑声,喧嚣声,叫喊声,鼓声……到处都是人,只是,他们在观赏,观赏小小的他在血腥中挣扎,他们在哄笑,在鼓掌…… 杀!杀!杀! 用鲜血浸染的生命……这些丑陋的嘴脸…… “将军,齐军攻来了!”身后,副将一声大吼,惊醒了如地狱修罗杀戮的卫琴。 手腕上的筋络在“突突”地跳动,卫琴清醒过来,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天已经亮了。 四周蜿蜒的血细细地汇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线…… “知道了。”点头,卫琴提着尚在滴着血的剑,走向大营的方向,不过杀人而已,早已习惯了不是吗? 一身戎装,卫琴转身直奔大营。 一路砍杀,一路血腥……身旁的将士一个个倒下,有齐兵,也有吴兵…… 卫琴已是杀红了眼,见了敌军便砍。 挥舞着手中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卫琴着了魔一般砍杀着。 突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作将军打扮的齐人直直地挥剑砍向一个吴兵少年,而那少年惊恐而绝望的看着那挥向自己的剑,无力逃开。 他的怀,有什么滑落在地,被马蹄踩成破碎的几段……是那只笛子,那只曾经奏响了《离歌》的笛子…… “老家村里的一个姑娘,有些胖,还挺笨……我要出征的时候,她哭得丑极了,非要我答应她回去就娶她……” “……能不能回去,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真是有些担心那个傻姑娘,如果我回不去了……她怎么办……” 他是将军,不是刺客,刺客只要完成任务,同伴的死活可以不顾,可是将军不一样,将军不仅要获得胜利,还要保护自己部下的安全…… “如果我回不去了……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那微带着痛楚无奈的声音在耳边一再回响…… 卫琴终是飞身上前,挥剑挡下了那人的攻势。 护着那少年,卫琴正与那骑在马上将军模样的人厮杀,身后却突然传来兵刃划过空气的声音……卫琴大惊,慌忙回首,一把闪着寒光狠狠向他砍杀而来…… 执剑的,竟是那吹笛少年…… “为何?”剧烈的疼痛贯胸而来,腥红的血喷涌而出,卫琴咬牙道。 “我是齐人。” 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低头,道。 竟是敌军的探子?满目的腥红,咽下口中的腥甜,卫琴咧嘴笑了起来,难得发一次善心,竟是如此下场?呵呵,果然还是坏人比较长命。 项间那奇怪的十字形饰物松开,掉落在地…… 人间于他是炼狱,活着也只是悲哀地挣扎,死也没什么恐惧的……可是,可是胖丫头……他的胖丫头在这个人世啊……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算再怎么讨厌这个人世,可是……他的胖丫头在这里啊…… 如果死了,胖丫头一定会气得跳起来骂他……骂他不听话,明明说了不可以命相搏的…… 如果死了,胖丫头会哭吧…… 会吗? 他不想看到她哭的。 眼前寒光一闪,利刃夹着雾力迎面劈来,卫琴咬牙,抬手一挡,鲜血四溅…… 胖丫头,我不会死。 因为……你还活着。 [全文完] <-- -------------------------------------------------------------- 书籍名称:美人劫(完结版) 作者:梦三生 本书籍由网友“an_yemumu”上传 日期:2009/6/19 13:47:51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